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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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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久过去了,天早就已经应该大亮了,可我们周围,那浓重有如实质的雾依然粘稠的包裹着我们,抬头努力看去,比起之前好像只多了一点点亮光而已。我说不好是真的太阳已经出来了,还是因为这妖异的雾气把我们依然裹在其中,已经没有日和夜的分别了。
  全叔他们显然没有我这么好的耐心来计算时间,我默写方子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轻声聊天,后来停歇了一阵子,时不时问我过了多久。现在虽然我不确定到底过了多久,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们已经有点按捺不住,只是没有直接表露出来。后来见我停下,七哥就道:“闽生,东西要重新分过,蛟爷让你和我带头一起盘点船上剩下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东西能做个竖桨。”
  我点点头站起来,和其他淘海客一起翻找起船上可用的东西,翻找的过程中,七哥忽然小声问道:“闽生,你说实话,这雾是不是和那个小姑娘有关?”
  我心里一哆嗦,看了看其他人,觉得不方便在淘海客面前说阿娣的古怪,就也小声道:“我不知道,也许有关。”
  七哥停了一下,继续翻找着,小声道:“你是唯一的大夫,你就说,假使是那个丫头引起的,你能不能治好?”
  我有点不安起来,支支吾吾道:“不敢肯定,但是既然之前我能压住风浪,我想应该赢面很大。”
  他听完就点头,神色若有所思,我就问道:“你想干什么?”
  “现在还说不好。”他面色说不出的奇怪,想了想,继续整理东西。说道:“你别管这些,先整个桨出来,看看能不能划出去再说。”说着就走开了。
  我看着他,走向船尾开始整理,看他似乎没有找蛟爷的意思,才慢慢的放松下来,跟着他后面一边整理,,但是我明白,这种僵持,持续不了多久了。
  经过仔细的盘点,船上的家当一共有:密舱前面船首位置的淡水舱里还剩下有十五分之一的淡水,所幸的是,密封的淡水舱没有被雨水、血水和海水污染,大概还够七个人一天一杯喝十多天的样子;另外还有一些为数不多的刀鱼,也不知道能吃多久。
  除了食物和水之外,另外还有阿娣的饭碗两个,已经被用来制作成了船帆的床单一条,它正带领着我们离开那片遇上日本人巡逻艇的海域,往哪儿去却说不准,因为我们没有舵盘,只能顺风飘荡;倒是死掉的邱守雄留下的小皮箱还在船上;武器倒是不缺,鱼棱也就是长鱼叉有两条,匕首二把;我随身带的藤箱一个,里面有些制好的丸药,以及一些衣服,大部分已经分给他们了,此外还有银针盒一个,里面有银针数十根;另外还有火柴两盒。其他的没用东西,比如银元和钞票若干,现在这些玩意儿没有一个人会去多看一眼。最后,就是还没有扔下去的七八块压舱石,船头的舱板上,还留下了一只沉重的大铁锚。
  这些东西里没有任何一件可以用来做桨,七哥用一些烂木板和鱼梭,做了一只小小的“桨”,尝试着划了一下,发现在水中根本承不了力,划了几下,木板便会脱落,船几乎没有任何的方向变动。这做桨的想法,就此彻底破产了。
  我万分沮丧,再看见全叔他们的眼神开始不加掩饰的盯向蛟爷怀中的阿娣时,我知道船上的安静即将被打破了。
  第一个打破平静的是全叔,好像是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终于积蓄够了足够的勇气,他来到蛟爷面前,开口对蛟爷说道:“蛟爷。”
  蛟爷正在闭目养神,睁开了眼睛。全叔顿了顿,继续道:“这浓雾,会不会是阿娣……”
  蛟爷抬起头,只是深深地瞪了他一眼,全叔就住了口,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就吞了一口唾沫,仿佛下了什么决定,很艰难地继续说道:“蛟爷,您该为这船上其他的人考虑一下……”
  “住口!”蛟爷暴喝一声,说道:“阿娣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你们不要所有的事情都归到她头上。”
  全叔支支吾吾道:“但是蛟爷,咱们被这雾困在这鬼地方已经这么久了,再等下去只有死啊!”
  蛟爷并不看他,声调转缓:“这片雾是有些奇怪,但我们的船还在走。”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长长的木条,伸向船舷外的海中,握着木条一端的手伸向全叔:“你自己感觉船是不是在动,有什么好担心的?”
  全叔并没有接过木条,只是看这蛟爷道:“船是在走,但雾气一点也没有变化,很明显它也在跟着咱们走,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是在朝哪里走?说不定最后飘到日本区了。”
  蛟爷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了,用力道:“这个季节洋流就是往菲律宾去的,运气好的话,只要顺着海流的方向漂流,福昌号就会到达南洋,只是这条床单当船帆太小了,恐怕最少也要二三十天才能到。你要担心的是,怎么让我们活到那个时候。”
  他的伤腿虽然止住了血,但我没带着伤药,伤口只能一直红肿着,就算尽我所能,也只是让伤势恶化的速度减慢了一些。所以蛟爷一直是坐着。
  我无法分辨蛟爷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全叔也僵在了那里,没有说话,船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而蛟爷说完之后,也没有再开口,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七哥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道:“既然蛟爷说得这么肯定,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先去叉点鱼。”说着,转身就走到船头了。
  我松了口气,但是我的感觉却有点奇怪,刚才蛟爷的话,应该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个季节洋流就是往菲律宾去的,运气好的话,只要顺着海流的方向漂流,福昌号就会到达南洋,只是这条床单当船帆太小了,恐怕最少也要二三十天才能到。你要担心的是,怎么让我们活到那个时候。
  蛟爷说了南洋,没有再提还愿的事情,看样子好像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不由想起之前他说的事情,如果还愿的时间一过,不知道阿娣会变成什么样子。
  比起被困,这件事情却是最让我焦虑的。

    几天之后,我们已经逐渐习惯浓雾的伴随。它仿佛是在跟着我们的船走,虽然依然如影随形,但不再像开始时那么让我们惊恐。我们的视野范围不知何时已经能看到船外大概十丈左右的距离,这点距离对于好像没有尽头的大海简直是微不足道,但对于我们来说意义非凡,至少那种强烈的压抑感和方向感完全封闭的痛苦感觉减轻了很多。
  之前我最为担心的食物和水的问题,在淘海客眼里,反而是不在话下的简单事情。七哥教会了我们使用鱼棱在海里叉鱼,船边的海里总是可以看到着各种各样的鱼儿,有的细如手指,大的足有大腿粗细,蛟爷告诉我们,这都算是小的,海里有许多鱼动辄上千斤。叉鱼是一个技术活,每每看到鱼儿就静静跟着船边游动,仿佛静止一样,但在朦胧的雾气中,一叉下去总是落空,蛟爷又告诉我们许多窍门,比如要往眼睛看到鱼的位置偏一点的地方扎下去,这样反而容易得手。
  我学的比黑皮蔡和全叔要快的多,这两个家伙冒坏水捅人倒是厉害,但捕鱼这种事始终笨手笨脚的学不好,全叔有两次还差点把鱼叉给掉进水里去,被蛟爷大骂一顿。
  很快七哥和我就成为船上捕鱼的主力,经常就是我们两个在拿鱼叉不停的叉鱼。我始终有一种极度不安全的感觉,这样努力打渔,只是想让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变得更有用,想努力成为船上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
  而饮水的问题是蛟爷想出的办法,他让黑皮蔡把邱守雄的把那个精致的皮箱给拆了,用里面贴着的那层透明的油纸和船上存留下来那个阿娣的碗,利用炎热的天气,可以制造出一些淡水,这个办法让我心生佩服。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慢,一天也制不出一满碗水出来。不过好在船上人不多,又严格控制大家的饮水,再加上抓到的鱼大多是生吃,鱼肉里的汁液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干渴的感觉。
  对于完全没有这种悲惨经历的我来说,其他一些之前根本没有想到的问题,反而是更加要命的。那就是船上的人的改变,信心和希望如双手捧起的水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流失,而一些我说不出来的情绪在悄悄滋生,也许是因为蛟爷那句奇怪的话,也许是因为钟的态度。
  虽然蛟爷说我们一直这样顺着洋流走,一定能到达南洋,可现在谁也说不清楚船到底漂流到了什么位置。我首先发现奇怪的地方就是这片海水,现在正是盛夏,但是海水却像刚融化的雪水一样冰冷,我们晒着太阳的地方热得流汗,贴近密舱底,就觉得冰冷。而且海水的颜色比经前见到的颜色要深很多,带着深沉的黑灰色,连海和周围的雾气颜色都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世界变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盯着海水看的久了,我会有一种错觉,我眼前看到的仿佛是一张版画。
  我悄悄把我的感觉告诉了七哥,他说他和我的感觉一样,说完的时候我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阿娣,这个姑娘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但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发高烧打滚,只是有时候会坐在船边,对着海面发呆。
  让我觉得惊异的是,船上艰苦的生活仿佛没有对她产生太多的影响,甚至她的一头长发变的更黑更亮,看着她坐在船边面朝大海半浸在雾气里的背影,有一种让人心颤的妖异美感,仿佛她就是主宰面前这片灰暗海水的女神。
  出事之后十天。出现了新的问题。
  因为之前粮舱底里的刀鱼干被烧掉许多,能吃的都被我们抢出来了,里面只剩下一些无法食用的,这些用盐渍过的鱼肉本来是很难腐烂的,但被血水和雨水浸泡过后,这些残存的无法食用的刀鱼干开始腐坏。再加上我开始学打鱼时,怕没有吃的,叉上来不少的鱼,都堆在船上,它们在炎热的天气里也开始变质,船上逐渐变得臭气熏天。直到阿娣说好臭的时候,我们才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大家一起动手,把烂掉的鱼肉全部扔进了海里,其他能吃的都用棍子穿起来,架在船板上,希望能够尽快风干。
  烂掉的鱼干扔进海里后,却引得海面一阵骚动,很快就引来各种各样的食肉鱼,我们趴在船舷上看着那些追逐着刀鱼干的鱼,有石斑鱼,魔鬼鱼,鲈鱼,一拨一拨的,争先恐后围上来争食,我忽然想到,如果人被扔下船去,这些贪吃的鱼是不是也会群起而上,把尸体给吃掉?这想法让我有些恶心,赶紧从脑子里赶走。
  七哥从中捉到一条叫不出名字的大鱼,大概有三十斤的样子,他让我将鱼剖出来,把没吃完的鱼肉割成一条一条的放在船板上风干,之后继续转身去捉。
  但是之后却没那么好叉了,原本靠近船边的鱼群突然仓惶逃窜起来,海里的状况似乎变得不太一样,没过多久,从深深的海底下面,传来以前在船上曾听到过的那种声响,就像是巨人从海底走过来,发出巨大的脚步声。接着一团黑影逐渐从海底浮起来,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转过身,发现阿娣正趴在残缺不齐的船舷上,望着渐渐靠近的阴影,一脸的期待。
  黑影逐渐接近,透过海水,我能清晰地看到它,像一只放大了的魔鬼鱼,两边伸出去展开很大的两翼像翅膀一样扇动,巨大的头部上面圆睁着两只黑沉沉带着怨恨的眼睛,下面是一张尖尖的大得不成比例的嘴,一张开嘴显得它的整个身体就只有嘴巴这一个器官,大嘴里上下两排全是像锋利的匕首一样的牙齿。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张大嘴,将面前的大小鱼包括海水全部吞进去,然后有海水从牙缝中喷射出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东西,什么鬼啊神啊的惊悚度完全不能跟眼前这个诡异巨大的东西相比,而且这是我已经确定了,这就是原来福昌号没有毁掉之前见过的那个黑影。那个大得可怕的黑影子,以前在风暴来临时,出现过好几次。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瞳孔放大,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远离船边,想要离这个鬼东西远一点。其他人和我反应差不多了,只有蛟爷忽然说了句:“它比十五年前更大了。”
  我奇怪起来,问道:“蛟爷,这是什么?你见过?”

    “吞噬兽。”蛟爷说道,“被那些食肉鱼吸引来的。传说它身体的一半就是自己的嘴,它吞噬一切经过所遇到的活着的鱼或者海藻,这是从很久远的上古时代侥幸存活下来的怪兽,它的身体除了外面的皮肉,其他就只有一张大嘴和一个不断长大的胃,它一辈子都只吞噬不排泄,它的一生就是在不断的吞食中长大,直到最后因为吃得太多身体承受不了自己的体重而把自己撑死。”
    “这是一种鱼吗?”我问道。
    “不是,其实只是很多的小虫子聚集起来的,沿途吃光所有的东西,千万不要把手伸到水里去,让它们吃光船附近所有的东西,它们就会走的,它们不吃木头。”
    我点头,蛟爷又道:“这东西又出现了,那艘船应该就在附近,看来,海神把我们带回来了。”
    我这才知道,十五年前,当蛟爷他们来到这片海域,碰到这艘奇怪的船的时候,同样也遇到过这东西。
    如今已经十五年过去,在这片大雾中,海流似乎将我们重新带回了这片海域,蛟爷说,也许这是一个巧合,十五年一变的洋流正好在这个时候将他们重新带入了这个奇怪的海,但是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神迹,是海神将他们带了回来,给了他们还愿的机会。他看向阿娣,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只要跟着洋流走。我们就一定能到那艘船,这和十五年前一样,现在你们看到了吧,不用怕了吧。”蛟爷道:“这吞吃兽,就是海神让我们安心的信号。它在保佑我们。”
    说着他大笑着跪了下来,对着雾气开始祷告。
    我和七哥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黑皮他们,黑皮蔡就道:“蛟爷,可是您还了愿之后,海神负责不负责把我们送到南洋?”
    蛟爷道:“海神一定会保佑我们。”
    我不置可否,真的是这样吗?连人都不能相信,我如何相信虚无缥缈的神话,但是也没有办法,看这蛟爷的样子,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们等着吞吃兽吃完这些鱼类,也不敢继续往下看。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时间过的又漫长又短暂,船身时而震动,好像是虫子撞上了船底。但是,慢慢就平静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七哥喊了一声,我们探头,就发现海下面那个恐怖的家伙已经不在了,但是船附近的海面上不停涌上了紫黑色的汁液,看上去非常恶心。
    惊疑之下,大家仔细检查了海面,以确定那家伙真的走远了。除了海面上浮起的那疑似吞噬兽血液的紫黑色汁液之外,吃水线附近的船体发现了许多蠕动的黑色虫子。七哥抓了两条上来,每一条肉滚滚的都有小指那么粗,嘴巴很小没有脚和肢体,全靠身体的蠕动爬行,难道是吞噬兽的原型?蛟爷说的虫子。
    我想到这里一阵恶心,全叔却马上说等一下,这东西能救我们一命。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道:“来日方长,也不知道海神还要带我们多久,这个虫子肥大的很,扔了可惜,不如用它们当鱼饵,说不定能会钓到大鱼。”说完压低了嗓音:“蛟爷现在已经魔怔了,他的话不一定能听,我们得自己留点儿神。”
    我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心中暗叹。
    这件事情之后,蛟爷就什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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