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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未央-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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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
凌非望着顾长夜,专注如顾长夜望着蚂蚁一般「为什么要看蚂蚁?」
「我也不知道。他很多习惯都莫名奇妙,常常一个人傻愣愣地看蚂蚁看天空看花朵,旁若无人的样子惹人心烦。那颗脑袋瓜子里面都不晓得装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猜也猜不透,想省心都很难。」
顾长夜伸出手指,让其中一只迷途的小蚂蚁爬到手上,然后将它送回长长队伍中。
「他时常这么做。你知道这东西没完没了,他也就蹲着像是跟它耗上了,如果我不叫他,他好像就会蹲到老死一样。那个笨蛋,总是一脸寂寞地羡慕这群蚂蚁,而我就得等到他缅怀完他的命之后,才有碗热腾腾的药喝。」
凌非静静地听,静静地流泪。
「你在为他心疼吗?」顾长夜冰冷的表情流泄出一丝浅浅地看起来像是困扰的笑意,「这家伙,一开始觉得他像个白痴,后来也觉得我有先见之明,整天悲春伤秋的,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他一样。可是……」
顾长夜顿了一下,「我不懂,为什么只要在人前,他就要表现出是他对不起天下人的样子。他对不起谁了?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对待每一个人。他永远都笑着,好像没有烦恼一样,可是只要剩下他一个人,对着风对着花对着树,他就会流露出一种浓烈的悲伤,一副要哭不哭可怜兮兮的样子。」
凌非衣袖里的手紧握,这么细微的观察,说明了什么?
「他从不对我发脾气,就是笑、就是笑,无论我怎样刁难他,他就只会笑,假得令人不耻。有一次,他从村里抱着一只兔子回来,一个人坐在树下,眼眶红了一个下午,直到明月初上,他对着兔子问了一句……兔子,你能替我哭一哭吗?
顾长夜还记得很清楚他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以及他那轻若鸿羽的口吻中,让人承受不了的沉重。那时候,他总算有一点点明白,也许他不是想笑的,只是他忘记了怎么哭。
他有一次随口问未央:「你一个人到底在难过什么?」
未央却是一脸疑惑,「我哪有难过,我只是在发呆呀。」
第一次,他想将人拥到怀中抱着哄着,他不想要听见未央求谁为他自己哭上一哭,未央可以自己哭,他想看到未央哭。
那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却让他的心在那瞬间开了口,让未央一点一点的住进来。
他的伤势,几天就能痊愈,却养了一年。
动心的时候,连延迟伤口痊愈这种愚蠢的事情,装死装痛装病这类他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做的事情,一一的为未央做了。[切勿散播]
未央第一次对他发脾气的时候,他感到鼻酸。
几千几万年没有这种感觉,那种感动大得想将自己所有一切都送给未央,只要未央真心笑一笑。
「傻瓜……」顾长夜低喃,其实不很清楚,傻得是未央还是自己。
蹲在他身边的凌非,眼睛不断流泪、袖里的手掌不断滴血,顾长夜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爱那个人?他是他的月哥哥呀。
顾长夜从恍惚之中一点一点的清醒过来,「我好像说太多了,大概是太想他的唠叨聒噪。小凌非,你说这么惹人疼的人,怎么会有人想伤害他?」
凌非抹去眼泪,「我不知道,或许是忌妒吧。」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胸口的剧痛模糊了他的思考。
顾长夜深沉的眼眸异光一闪而逝,「是吗?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不能忍受。只要他们一天不交人,我就要让他们『如愿以偿』。」
凌非偏过头看他,「你这么做是逆天而行。」
顾长夜猛然站起身,「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一个都逃不了。」
「他不会开心的。」
顾长夜狭长的鹰眸瞟了他一眼,「没有人开心。」
「不好了、不好了……」
顾长夜冷眼睨向大呼小叫的小兵,「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只那一眼,小兵吓得跪倒在地上猛磕头,语无伦次,「王、王,尸体……」
「尸体?」顾长夜眼睫垂下几分,「你在说什么?」
「仙界送来画中人的尸体……」
凌非看着凭空消失的男人原来站着的地方,他往前几步,一脚踩向那蚂蚁丘,狠狠地左右扭转。
「下去吧。」
「是、是……」如获大赦的小兵,手脚并用的落荒而逃。
「未央,你霸占月哥哥那么久,总该将月哥哥还我了吧?」
凌非湿红双眼充斥恨意,指尖轻擦,燃起一簇火苗。他手指向着蚁窝轻弹,落地成了大火,烧尽枯叶黄土。
接着,他身形微晃,眨眼之间到了顾长夜后方。
顾长夜蹲在尸体旁边,双眼无神,抱着双膝轻轻前后摇晃。
凌非表情一变,扑向前抱着未央大哭,「未央?未央?怎么可能?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可能死?」他的手用力地推了顾长夜一把,「救他,快点救他,你不是很行吗?咱们不能让未央就这么死了……」
顾长夜轻声开口,「他内丹被取走,甭说仙气,连一丝妖气也没了,我想救也救不了。」
妖精命悬内丹,没了内丹,他无计可施。
「那他要怎么办?」
顾长夜弯身从他怀中抱起未央,「未央,别怕,我会让所有人一起陪葬。没了你,这天下也没啥意思,你等等,我立刻去陪你。」
「你在胡说什么?他不是人,死了就烟消云散。」
顾长夜轻笑,「那就让所有一起烟消云散。」
凌非愣愣地蹲在原地,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多久,凌非就知道顾长夜的意思。
他看着杀戮成狂的顾长夜,他踏在腥红血海之上,脸上扬起一抹妖魅的笑容。
「未央,我要你亲手毁掉你们的爱情。」
未央离开顾长夜的化身傅仲华之后,便回到仙界,自请入无界珠。
千年之前他亦为无界珠所囚禁,此珠所化世界四季如春,永恒不变,无贪嗔痴,无罪无恶,一片祥和,所谓至境。
这原是用来闭关修炼之用的仙界至宝,但用在他身上就显得廉价很多,大材小用。无界珠易进难出,封印他法力之后,就是变相软禁。此珠能隐他形迹,顾长夜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计可施。除非他踏出无界珠,否则没有人可以找到他。
一样的茅屋,一样的竹篱笆,一样满山满谷的花,一样蝶舞双双。
未央叹了一口气,「好假。」
他还是怀念分明的四季,尤其是冬天。在那个霜雪漫漫的季节,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窝在顾长夜的怀抱里。
下不完的霜雪,看不见的尽头,好似永恒。
不晓得顾长夜现在如何?回家了吗?发现字条了吗?生气了吗?
未央苦笑,被再一次抛弃,能不气吗?
而外界世局变化又如何呢,无界珠里始终一派安详,看不出端倪。
未央站在竹篱笆边,以意念造了一棵桃花树。待在这里的唯一发现,就是无界珠能为意念所动,但维持不久,几乎转眼即逝。未央曾用意念幻化出一个顾长夜,大概勉力维持半个时辰左右时间。顾长夜消失之后,他就陷入长睡,而后仙界出事,要他出去与顾长夜决一死战。
他后来略算算时间,半个时辰、他睡了近一个月。
再之后,他自禁迦罗山。若按凌非千年说法,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如此换算,他已经与顾长夜分别人间时间的几十万年。
几十万年,太久、太长。久到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轮回了几万遍,长到他不得不去忘记这一段刻骨至伤,否则他等不到、等不到顾长夜前来寻他,就先自绝。
几十万年的分别,相聚却只得短短几个月,还不到仙界一天,又是离分。
那日凌非离去之后,他忆起零碎片段。
真正想起来,是顾长夜说原谅,而他心力交瘁、筋疲力竭地在泪中睡着那次,在梦里将前尘往事全都经历一次。
顾长夜果然来寻他了。
他擅守诺,自己却总食言。
恢复记忆之后,他自然串起了一切,理清来龙去脉。
当年顾长夜被救走治愈之后,应是顺应天劫打入轮回。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种后果,所以将贴身灵玉交与自己。他原以为灵玉只是信物,但经厉鬼一事,回想起来也许灵玉还与顾长夜恢复法力、记忆息息相关。
而自己之所以能够恢复记忆,大概和残留自己过往记忆和法力的香囊有关。万物有灵,香囊是他亲手所织,自然有可能吸取自己记忆形成灵识,但因灵力甚弱,只能透过梦境重现过往记忆。
至于那些幻境,大概和引起地牛翻身的天狗食日有关。香囊法力大增,又与迦罗山上的地灵相合,天时、地利、人和,重现当年也不无可能。
比顾长夜先一步恢复记忆也是好事,如此他便能及早斩断孽缘。若再彼此纠缠,他怕当年之事再度上演,而且,如此也违了当时将灵玉交给凌非的心意。
凌非说的对,他配不起他,当年如果没有自己,他不会坠入魔道,不会毁于情劫,不会坠入轮回。[切勿散播]
当时他恋恋不舍,所以酿下滔天大祸。
顾长夜被带走那刻,他即刻顿悟,当机立断,斩断情缘。
比起自己,凌非更适合顾长夜,而且他本与他相识在先,倘若没有自己,凌非会如愿和他的月哥哥地久天长。
谁知,命运弄人、天意难测,绕转了千万年,居然还是把他跟顾长夜兜在一起。庆幸的是这回,他来得及力挽狂澜。
他不解的是,凌非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千年之前他已经将灵玉赠他、表明心迹,他若怕自己与长夜旧情复燃,为何不用法力恢复自己记忆,如此不必他说,自己都会主动离去,就如同此时。
他为什么要说谎?
他还想让自己杀长夜,为什么?
「未央。」
未央回头,来人一身白衣如雪,一头乌黑长发仅用一条银色丝带轻系。他身上的衣服和顾长夜发疯时穿的一般无二,像从月亮上裁了一块布似的,泛着淡淡的银华。
当年匆匆一瞥,他救走奄奄一息的顾长夜,然后自己自禁于迦罗山上。
「长老?」
「别来无恙?」
未央嘴角微扬,「长老拨冗前来,未央受宠若惊。」
天人一双眼眸淡如远山,静若幽兰,嗓音清澈如溪,语调却如死湖波澜不兴,「我只是使你受宠若惊,你和阿月却总是使我措手不及。」
未央一愣,「长老此话何意?」
天人双掌向上,登时金光迸射,金光之后,月阴剑现,周身泛着浓浓紫黑光芒,「你可识得?」
未央接过月阴剑,「识得。」这不是长夜的剑?何以在此?
「千年之前,我不及阻止他们诛杀你,纵我有错,我也尽力弥补,为你和他逆天改命。此耗我精元,甚至使天劫提前。但能使你们在今世团圆,我亦无怨无悔。为应天劫,我只能把握时间闭关养息。可是为什么在我天劫将至此刻,你们又闹腾出这一番事?」
未央心蓦地一紧,蹙眉望住他,「还请长老明言。」
「难道你又不知情?」
又不知情?未央面容一凛,「长老,到底发生什么事?」
「阿月又入魔界。」
未央不敢置信,「什么?!」
「不只如此,他还入禁湖。」
「他入禁湖?」未央倒吸一口气,一脸震惊。
「他还要杀你,为千年前你刺他那剑复仇。他若怀此心思必有迹可循,难道你从未发现?你们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会分开?你又为何要自请入无界珠?」他百思不解,这回又是谁棒打鸳鸯?
未央脸色黯淡,「我先他恢复记忆,思来想去决定断他对我情念。入无界珠就是不想让他有机会找到我、想起我,要他对我死心绝望。未央曾得他相守之诺,足矣,不想再误长夜将来。至于他要杀我,山无棱、天地合,我也不信。」未央说得断然决绝。
「愚痴。若能断他执念,我又为何要使你与他在今世相逢?他心里只有你,对你一往情深、痴心一片,你难道不知?」
未央黯然苦笑,「我如何不知?可是我只会带给他无尽灾厄。过去愚昧纠缠,今日有幸觉醒,决定撮合他与凌非,只盼他这回得以幸福。」
「又是凌非?」天人望向他,「难道凌非还对他怀有情意?」
「这是自然。」
天人轻叹,「痴儿。所以,凌非没有将灵玉还你,是不?」
「是,但那是我自愿给他。」
「未央,你这是妇人之仁。」
「长老,此话怎讲?」未央蹙眉,他一片赤诚,如何还是落得骂词。
「我与他共看过无数沧桑,情如兄弟。他慧心聪颖,多少次天劫,我须靠他点化,方得以安然度过。你说他如何不晓你是他的天劫?他早知自己此劫难过。果然,他竟为情痴狂,涂炭生灵,多造杀孽。坠入轮回受苦磨练,已是无可避免。」天人话语泄露出一分可惜,「你却将他这片真心,置于何地?」
未央脸色煞白,嘴唇剧颤,似乎隐约听出端倪,隐约明白自己的罪不可赦。
「你既知道凌非痴恋阿月多年未果,就该明白冥冥自有天数。当年凌非为九天上一株罂粟草,潜心修练多年,我日日以天水浇灌,加上因缘际会得阿月一滴血,终于幻化成仙,这便是他与阿月的宿昔因果。」
天人居处,三十三重天外,仙族少至。故只有凌非识得顾长夜,因此凌非才得以玩两面手法,将未央逼入绝境,迫顾长夜为救未央只得翻天覆地,也因此才会生出那场腥风血雨的祸事。
只是这其中,每个人都有错。凌非身为罪魁祸首必然有错,仙界只听片面之词有错,顾长夜为情痴狂涂炭生灵有错,未央的妇人之仁也错了。与其论孰是孰非,不如说一切因果命定,在劫难逃。
天人深深凝住他,「但凡因果循环,有果必有因。我一直悟不出你与阿月之因果,方才得佛祖开示,才知你当年乃是仙界育灵树灵,长在罂粟草旁。阿月来找我时,必会与你说话,日积月累,你对他生出情思。待千万年之后,小狐妖欲偷育灵果,你助它一臂之力,同时将自己精魂寄予育灵果,借此化出形体。所以你此等人类和狐妖之子,才会有机会破格入仙界,因为你本就始于仙界。至于凌非所受那滴血,若我没有记错,便是阿月为你树皮所伤。」
千万年爱恨纠葛,竟始于那一滴血。
「你对凌非的不忍,源自于对罂粟草千万年的守护。这原非错事,但感情一事,不可勉强。你不助他断念便罢,还一而再、再而三,予他希望,给他可趁之机,令他想断却不能断,泥沼深陷。他有错,你却也须负上一半责任。」
未央哑然,「这是笑话吗?我本是仙界树灵,却转世成妖,受尽冷言冷语。」未央抚额失笑,合上双眼,「这到底算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你曾立誓,只要你能与阿月修成正果,哪怕要你受尽折磨苦楚,你都心甘情愿。言出成诺,四方神佛即刻见闻。你求愿得愿,已是福气,难道你还不满?」
未央一震,无语。
天人也不再说话,只待他想通。
许久之后,未央缓缓地闭起颤抖眼帘,「我该如何挽救颓势?」
天人一叹,「事到如今,也只能以战止战。」
「凌非……是否已然入魔?」
他的一派谎言分明是为引自己诛杀长夜,长夜入魔和索命之说,以及眼下干戈四起,烽火连天,除此之外,未央不作他人想。
「我正是如此猜测,四方之众仙结界,恁是魔君修罗沙华,破解也须若干时候。若不是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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