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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兽的故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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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遇到了对的人,那么千百年的怀念和伤痛,也最终会被一点点忘记吧。
  十六摘了一大捧拓牡,分好几次衔了过来堆在麒麟身边,绚丽的蓝紫色小花几乎要把那残缺的小脑袋淹没了。饶是小麒麟意识不清,也在昏沉中被花粉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够了,”飞觞被这许多珍贵的花草围绕着,有些局促地说,“我其实不是……三师叔伤了筋骨,有了这花,他的右手便能保住了……师父也……”
  说到这里便住了口,他心里也明白师父想要的万万不止几朵拓牡,但其余的事情他再做不出来了。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发现石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些,他开口想说谢谢,却被对方的一句话震住了。
  “拿了这花你就带它走吧。”石人指着昏睡的小麒麟,淡淡道。
  “什么?”飞觞好像没听懂,下意识地说,与此同时旁边的十六也脱口而出:“不行!”
  石人摸摸十六的头,看向山坡下明明灭灭的几丛篝火:“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被拦住,而你却能上来么?”
  问的是飞觞。

  十八、血

  山下的篝火渐渐熄灭,有稀疏的人声和着淡灰色的烟气袅袅上升,脚边的小麒麟却无比安静。它头顶上的红色花苞已经绽开了大半,若有若无的奇香随着微风一荡一荡,飞觞低头看了它一眼,摇了摇头。
  石人以为他在回应自己的问题,十六的清泠泠的目光却针一样地刺了过来。飞觞忍不住别过脸去,他自己心里明白,摇头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不行”。
  不管有什么理由,带小麒麟走这件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也绝对不会答应。
  他只想早早拿了拓牡下山,努力说服师父别在和这座山有任何瓜葛,这个地方这些石头都太匪夷所思,当初第一次下山时做出的决定,他并不打算改变。
  “你给了它名字,它给了你灵气,”石人似乎并没有察觉飞觞的心思,顿了一下继续道,“约定便成立了。”
  “约定?”飞觞立即道,“我何时……”
  “一体同心,休戚与共,”石人说出这八个字自己也是一怔,半晌才又道,“所以你能上山,所以麒麟会哭……”
  “他会哭和我……”飞觞下意识道。
  “你其实不愿上山对不对?”石人看了他一眼,突然道。
  飞觞语塞。
  郁焱师兄断手的刺鼻血腥气、被师父推过界限时蹿过脊背的寒意、一个人上山时的诸般不愿,这些感觉他刻意不去细想,但并非不存在。
  “你上山之前,麒麟哭了,”石人看着他缓缓道,“因为它感受到了恶意……对你的恶意。”
  十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飞觞有些无措,他心里隐隐有所触动,但是麒麟它是石头,他总不能带一块石头回去……师父不会愿意的,他自己……也不会愿意。
  麒麟的确很可爱……但它对于自己,终究只是可爱罢了。
  就像路边遇到的小猫小狗,再讨人喜欢,也逗逗就算了。
  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他本想摸摸它来个善意的告别什么的,却在低头的刹那被震在当地,许久无法言语。
  朱华临夜不知何时绽出了最后一片花瓣。
  入骨的奇香突然强烈起来,却又转瞬没入麒麟的身体里,不留一点踪迹。连同花香一起消失的还有复瓣重叠的花朵,仿佛一开始就在的青丝被晨风吹得一缕缕飘动起来。
  初醒的少年伏在浅草上,睁开了眼睛。
  十六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抽泣了一声。
  麒麟茫然地转向十六的方向,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毫无焦距,他犹豫了一下撑着起来,却因为不再是四只脚,一个失衡便软倒在地。
  即使变成了人,他依然是看不见的。
  “他是这阵势的一部分,我也不愿让他走,”石人看着有些茫然的少年,解下外袍盖在他赤/裸的身体上,“但是现在,你别无选择……”
  “我……”飞觞僵立在一旁,半晌才吐出一个含混的音。
  小麒麟听到他的声音,挣扎着想起来,但几次都摔倒了。草地很软,但他的手臂上还是摔出了几块淤青,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人的少年疼得眼睛湿漉漉的,趴在草上低声问:“我怎么了?”
  飞觞心中一软,忍不住俯下身扶他。
  “飞……”闻到熟悉的气息,小麒麟开心地伸手去抓他,却在下一刻被剧烈的痛楚淹没,他张着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飞觞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出鞘的长剑,顺着剑锋滚落的血珠颗颗分明,好像一旦摔在地上,就会发出细微的呜咽。
  剑锋冷利,正穿过小麒麟纤细的肩膀,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十九、眼睛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
  十六呆住,然后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但下一刻它已经疯了一样扑上来,张口咬向飞觞。石人的剑比它还早半分,飞觞的手腕被石刻的牙深深嵌入时,背后已经已经感受到冰冷的痛意。
  他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闪避间手往旁边一撤,小神兽的石牙立时在皮肤表面拖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飞觞顾不上痛便下意识地拔剑自卫,却忘了剑还嵌在小麒麟的身体里。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力道无比之大,满身是血的少年被随着剑一同拔起来,然后又落在地上。
  锋锐的剑身擦过筋骨,血涌出的时候好像会发出嗖嗖的风声,吹得人心里发冷,小麒麟却一声不吭。
  他已经痛得不会叫了。
  十六见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把嘴边染的血都冲淡了。石人看了它一眼,长剑改作斜挥,一剑削向飞觞的脖颈。
  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必要再留余地。
  飞觞伏在地上,刺向后心的第一剑他并没有完全躲开,后背被剑尖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手边的剑滴血不沾却散着极浓重的血腥气,他颤了一下,居然再也举不起来。
  就这样死了么……他看着明晃晃的剑锋向自己扫过来,速度太快落在眼中有些虚影,他忍不住闭上眼,撑着地面的手被血浸过,惊得他又把眼睛睁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半山腰传来一阵雷霆般的声响,好像有什么突然裂开,整座山都在瞬间晃了一晃,然后便危险地沉寂了下去。然而不过片刻就有数道火光腾空而起向山顶袭来,周围的温度陡然上升许多,呛人的烟气阻隔视线,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模糊。
  但顾长松上山的时候,还是能看见他的徒弟倒在地上死死地闭着眼,半身染血,一双手血红血红的,分外显眼。
  睁开眼又闭上,这血……他不想看见。
  “觞儿,你做得很好。”
  师父隔着污浊的烟尘说话,声音好像也真的遥远了起来,飞觞只觉一股寒意在脊背上迅速蔓延,胸口有个地方却开始发热。
  石人看了眼他下意识捂住的地方,眸色微变,才放下的剑又迅速向他心口划去。飞觞没有动,只略带迟钝地把手挪开,任他划破了衣服。
  一团紫色的藤蔓在皮肤上纠结缠绕,而藤蔓的中心……有一只眼睛。
  石人想也不想就像那眼睛刺去,“呲”的一声如同破了个气泡,飞觞却并不觉得疼,抬眼却看见师父缓缓举起一只手,手心里也是一只眼睛。
  那眼睛已经随着藤蔓一点点隐入皮肤,看不见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飞觞下意识道。他记得自己上山前师父曾经拍了拍他的胸口……就是那时候么?这又是什么法术,他竟从来都不知道。
  顾长松没理他,他一双眼睛只是牢牢地盯住石人,眼中跃动着不知名的光彩,石人却只看了他一眼,说:“滚下去。”
  顾长松笑了。
  笑到一半他就停了,笑容换成一种奇怪的神色,因为石人掏出了一块玉牌。“我不想与玄门中人为敌,”他冷冷道,“你该认识这块牌子。”
  顾长松继续以这种奇怪的神情打量着那块嵌着“却月”两字的玉牌,半晌他缓缓道:“认识。”
  说完这两个字,他的脸上浮现出分外愉悦的神色,不等石人开口就继续道:“我还认识你,翁将军。”

  二十、断剑

  石人攥住玉牌的手依然稳稳的,但指节已经因为用力泛出青白色。
  天光已经大亮,但冲天的烟尘几乎遮蔽住绵软的日光,玉牌上金丝嵌成的字似乎也被污浊的空气浸染,原本温润而冷的光彩变得有些含糊了。
  石人的眼睛却很锋锐。
  “你说什么?”他直视顾长松,一字一句道。
  “我并不知道你叫什么,”顾长松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异,笑了笑,“我只知道你姓翁而已。”
  越来越多的朱衣堂弟子爬上山来,持剑站在他身后,气氛一派肃杀。而远处众神兽所在的地方一片安静,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但石人知道,它们一定也在听这边的动静。
  “我知道你姓翁,”顾长松的声音没有之前烧山时响亮,在这一片静谧里却足够清晰;“因为在玄门历代掌门才能看到的一份手卷中,却月就是为了一位翁将军背叛正道,成为令人不齿的……弃徒。”
  最后两个字被刻意拖长,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这安静仅仅维持了一刻,接下来就是众人发出的惊疑交加的声音,连飞觞都忍不住开口道:“师父……”
  顾长松却只是淡淡地笑。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惊讶,因为却月在玄门弟子中,在修行之人中,甚至在外面那些普通百姓传说的故事中……是近乎神一样的存在。
  这反应太过正常了,因为当年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份手卷时,也不肯相信。
  却月是玄门的神呢……顾长松脸上笑意淡去,略带嘲讽地哼了一声。
  拓牡的花瓣是瑰丽的蓝紫,汁液却是淡淡的水红色。十六用稀疏的石牙费力地咀嚼着,淡红的花汁混着之前沾染的飞觞的血,一起被挤到小麒麟的伤口上。
  他痛得轻轻抽搐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十六只觉得心也狠狠抽搐了一下,下一刻这抽搐化作绵绵的痛,直到下意识地看向立在那里的石人,它才突然明白这痛不只来自身边的同伴。
  它很早就发现,自己能感知石人的心思。只是自己是石头做的没有心,它原本以为不会痛的。
  那么……他呢?
  石人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他神色如何,但十六就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他现在心里很难过。却月不是故事里神仙一样的人么,这里不是却月的墓么,什么叫做背叛,什么叫做弃徒,而他……又为什么伤心呢?
  十六从没有这么悲伤过。
  它看了千百年的乌衣山正被脏污的烟尘笼罩,熟悉的同伴忽然变成了人却又满身是血的躺在身边,而他看了千百年的人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所有的平静都在瞬间被打破。
  “你要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石人忽然道。他比之前问飞觞的时候更加无悲无喜,不动声色。
  “我要……”顾长松的眼微微闭上又睁开,状若轻松道,“整座山。”
  话音未落,石人的剑已经点在他的咽喉处,四周朱衣堂弟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剑,顾长松却似毫不在意。
  他本来年近花甲,头发白了大半,更兼脸上总是一副倨傲神情,不笑的时候更添凶狠之气。就算是被划作正道的修行之人,但他们谁没沾过妖物的血,几十年来身上杀气深重,早就不是一般老人。
  “紫麟城有一柄剑,只有排行前十的弟子才能有幸看上一眼,”脖子上搁着明晃晃的剑,顾长松却恍如不知,自顾自道,“因为这柄剑,紫麟才成为玄门第一大派,而那剑……仅仅是却月留下的残次品。”
  “所以我要整座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太过势在必得,连门下弟子想起之前防御阵势的可怖,都不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话音刚落,石人手中的剑就真的断了。

  二十一、灵

  剑尖落在柔软草地上,悄无声息。
  四周的朱衣堂弟子目瞪口呆,连顾长松自己也有些惊讶。“我没想到这么容易,”他右手在空中虚虚划过,“只是试一下而已。”
  那一指真的只是一般程度的攻击。
  “可惜了……”他盯着石人手中剩下的半截剑,目光在剑柄上反复流连不去,“这也是柄古剑呢,说不定便是却月……”
  石人死死地握住剑柄,那里用各色细碎宝石镶嵌成不知名的图案,闪着繁复而华贵的光芒。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断剑,将玉牌收回袖中说:“你不配说他的名字。”
  语声很冷,也很平静。
  “不过是个名字,”顾长松笑了一声,抬起了右手。他的动作很慢,看起来一只手却仿佛有无数虚影,影子瞬间暴涨三尺,并不太快却无比准确地向石人的脖子抓去!
  十六惊呼一声,想都没想就要冲过去,却赫然发现自己如陷泥潭,身上的力气以惊人的速度流失,等它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连头都无法转动了。
  脖子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着,却还是坚持看着石人的方向。
  朱衣堂的弟子已经开始露出略带轻松的表情,不只他们,整个玄门都知道顾长松的杀手锏不是剑不是符纸,而是他的手。
  那手上的每一寸皮肤下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禁咒,无论多强大的妖邪,被这只手扭断脖子的时候,都会立即魂飞魄散,干脆得不会发出一点声息。
  包括石人在内,除了飞觞胸口诡异的眼睛,他们还忽视了别的事。
  而这件事情是致命的。
  如果十六有力气,它一定会叫出声来。
  可是连嘴的张合都似乎由不得自己,喉中勉强溢出一声比小麒麟还微弱的呜咽,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手一寸寸靠近石人。
  它知道,他也不能动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它就是知道。就像小麒麟能感知到对飞觞的恶意一样,它和这个赋予自己名字的人之间,从来没有停止过联系。
  尽管他似乎并不想要这种联系,尽管小麒麟能变成人而自己不会,他都是十六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
  它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而就在小神兽被巨大的恐惧和伤痛淹没时,一道雪亮的影子切入那团混沌的虚影,眨眼之间血舞弥漫,片刻之后顾长松倒退两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手掌被明晃晃的剑刃洞穿,以一种分外诡异的姿态被钉在自己的胸膛上,手臂扭曲得快要断掉,胸口的伤极深,大量的血正随着呼吸泉水一样涌出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十六有知觉以来乌衣山最大的一次劫难,就这样突然结束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强烈的血的味道,十六在草地上躺了很久,直到天色好像血一样烧起来的时候,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
  它起身转头,飞觞居然还在。
  他并没有跟着那些乱成一团的同门下山,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麒麟安静地躺在他身边,身上盖着严严实实地盖着飞觞的外袍,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十六松了一口气,歪歪斜斜地向石人走去。
  他正在看半截断剑。
  乌金缠绕宝石嵌错的剑柄被夕阳镀上了一层血红色,雪亮的剑刃上已经看不出血的痕迹,但的确是这半截剑穿透那只手,插入顾长松的胸口。
  他当时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但这剑就好像有生命一样。
  “却月……”低声说出这两个字,他脸上出现了一种惊讶和脆弱混合的神情,仿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
  十六呆住,不知为什么,它听出石人的声音里竟然有一点点细微的期待。
  “却月,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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