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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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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克劳海西一起瞎逛了。你妈妈要杀了你,你爸爸在外面到处找你,他也要杀了你。
啊,上帝,我觉得又寒冷又空虚。我真希望我是在温暖宜人、又没有学校的印度,那样父亲就永远不会找到我,把我杀掉了。帕迪告诉“问题”,他没有瞎逛,我也没有瞎逛。芬坦。斯莱特瑞快把我们饿死了,我们吃学校发的面包和牛奶已经来不及了。帕迪又对我说:甭管他们,弗兰基,全是吓唬人的。他们总是往我们家送便条,我们都拿它擦屁股。
我父母从来不用老师的便条擦屁股,现在我害怕回家。“问题”哈哈大笑着,骑着自行车走远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曾从家里跑出去,在壕沟里和四只山羊睡了一夜,这比旷半天的课去瞎逛要严重多了。
现在,我可以拐上巴拉克路回家,告诉父母我去瞎逛了,很抱歉,我当时那么做,是因为肚子饿了。但是帕迪说:走吧,咱们去码头路,到香农河打水漂儿玩去。
我们往河里扔石子,在沿岸的铁链子上晃悠。天渐渐黑了,我不知道该到哪儿睡觉,也许只能在香农河边待着,或者找个人家门口,不然就只能返回乡村,找一个壕沟,像布兰登。奎格雷那样和四只山羊一起睡觉。帕迪说我可以跟他一道回家,我可以睡在地板上,把湿衣服弄干。
帕迪家住在亚瑟码头的一幢高房子里,正对着香农河。利默里克的人都知道,这些房子很旧了,随时可能倒掉。妈妈常说:我不想让恁们任何一个去亚瑟码头,要是我发现恁们在那里,我就打烂恁们的脸。那儿的人都很野蛮,恁们会被抢被杀的。
又下雨了,小孩子们正在过道和楼梯上玩耍。帕迪说:你当心点,有些地方没有楼梯了,有些楼梯上有屎。他说在后院里只有一处茅坑,孩子们经常来不及下楼梯把小屁股对准茅坑。
一个围着披肩的女人正坐在第四级楼梯上抽烟,她问:是你吗,帕迪?
是我,妈咪。
我累坏了,帕迪,这些楼梯简直要了我的命。你吃过茶点了吗?
没有。
啊,我不知道还剩没剩下一点面包,上来看看吧。
帕迪的家是一个大房间,天花板很高,有一个小壁炉。两扇窗子很宽,可以看到香农河。他父亲躺在角落里的床上,呻吟着往马桶里吐痰。帕迪的兄弟姐妹在地上的床垫上睡觉、说话或望着天花板。有个小宝宝没穿衣服,爬向帕迪父亲的马桶。帕迪把他拉到一边。他的母亲喘着粗气从楼梯上走了进来,天啊,我要死了,她说。
她给帕迪和我找了些面包,烧了味道很淡的茶。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什么也不说,不说你干什么来啦,不说你回家去吧,什么都不说。这时,克劳海西先生开口了:这是谁?帕迪告诉他:这是弗兰基。迈考特。
克劳海西先生说:迈考特?这是哪里的姓啊?
我父亲是北爱尔兰人,克劳海西先生。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安琪拉,克劳海西先生。
啊,老天,他说,不会是安琪拉。西恩吧?
就是的,克劳海西先生。
啊,老天,他说着,一阵咳嗽,吐出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好趴到马桶上。咳嗽完,他靠在枕头上。啊,弗兰基,我跟你的母亲很熟悉,和她跳过舞。圣母啊,我的内脏要完蛋了。我和她在温布里剧院跳过舞,她是个舞蹈冠军。
他又趴在马桶上,一阵急喘,朝空中伸着胳膊帮忙。他痛苦不堪,却不肯住口。
她是个舞蹈冠军,弗兰基,在我的怀里,她就像一根羽毛那样轻盈,并不是因为瘦的关系。她离开利默里克的时候,好多男人都很惋惜。你跳舞吗,弗兰基?
啊,不跳,克劳海西先生。
帕迪道:他跳,大大,他在奥康纳太太和西瑞尔。本森那里学。
噢,跳个舞吧,弗兰基,绕着这屋跳吧,注意点碗柜,弗兰基。抬脚呀,小伙子。
我不会跳,克劳海西先生,我跳得不好。
跳得不好?安琪拉。西恩的儿子?跳吧,弗兰基,要不,我就跳下床拖着你跳了。
我的鞋子坏了,克劳海西先生。
弗兰基,弗兰基,你还想让我咳嗽啊。请你看在耶稣的分上跳吧,这样我就能想起年轻时和你妈妈在温布里剧院里跳舞的情景了。脱掉那只鞋,弗兰基,跳起来。
我只好开始编舞,并配上曲子,像小时候那样,我绕着房间跳起来,穿着一只鞋,忘了把它脱掉。我编了些词,什么“啊,利默里克的围墙在坍塌,在坍塌,在坍塌;利默里克的围墙在坍塌,香农河要了我们的命。”
克劳海西先生躺在床上哈哈大笑:啊,老天,我跑遍天下,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不过这倒和你跳的舞非常相配,弗兰基。啊,耶稣。他又咳嗽起来,吐出一串串黄黄绿绿的东西。看见这些东西,我很恶心。我想是不是应该回家,逃离这种恶心,逃离这个马桶。要是父母愿意,就把我杀掉好啦。
帕迪在窗户旁的一张床垫上躺下了,我躺在他的旁边。我和他们一样,没有脱衣服,甚至还忘了脱鞋。鞋子湿乎乎的,呱唧呱唧地响着,味道很难闻。帕迪立刻睡着了,我看见他母亲坐在微弱的炉火前抽烟。帕迪的父亲一边呻吟一边咳嗽,不时地往马桶里吐痰。他说:吐血了,她说:你迟早得进疗养院。
我不去,他们把你丢进疗养院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末日。
你在把肺病传给孩子们,我可以让警察来把你带走,你对孩子们太危险。
要是他们会得肺病的话,现在已经得上了。
炉火灭了,克劳海西太太爬上他那张床。她很快打起了呼噜,他依然在咳嗽,依然在对年轻时的那段日子发笑,那时,他正搂着轻如羽毛的安琪拉。西恩,在温布里剧院翩翩起舞哩。
屋子里很冷,我穿着湿衣服瑟瑟发抖。帕迪也在发抖,只是他睡着了,不知道冷。我不知道是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还是该起来回家。但谁想在外面游荡,随时会被警察盘问呢?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我宁愿待在那旁边就是臭烘烘的厕所和马厩的家里。当我们的厨房变成湖泊,不得不搬到楼上的意大利去时,的确很糟糕。可是,在克劳海西家里,你得走下四段楼梯去上厕所,路上一旦被粪滑倒就糟了,还不如到壕沟里跟四只山羊待在一起呢。
我睡得断断续续的,在克劳海西太太挨个叫人起床时,我只好跟着起来。他们睡觉都没脱衣服,起床就不必再穿衣服了,自然也没发生争抢衣服的战斗。他们抱怨着跑出屋,冲下楼梯,奔向后院的厕所。我也要上厕所,便和帕迪跑下楼梯。但是,帕迪的妹妹佩吉蹲在茅坑上,我们只好对着墙尿了。她说:我要告诉妈恁们这么干。帕迪说:闭嘴,要不我就把你推进茅坑里。她从厕所跳出来,拽上内裤,叫喊着奔向楼梯:我就要告诉,我就要告诉。我们回到屋里,克劳海西太太照帕迪的头上就是一皮带,因为他对可怜的小妹妹干的事,帕迪一声没吭。克劳海西太太用勺子往茶缸、果酱瓶和一个碗里舀粥,她催促我们吃完就去上学。她坐在桌旁喝着自己的粥,她的头发灰白而脏乱,耷拉到碗里,沾着粥汤和奶滴。孩子们咕嘟咕嘟地把粥喝光,抱怨他们没有吃饱,还饿得慌。他们个个鼻涕邋遢,眼睛红肿,伤疤满膝。克劳海西先生又在咳嗽,咳到床上,还带出一大块血痰。我赶紧跑出屋子,在少了一级楼梯的地方呕吐起来。粥和苹果阵雨似的喷到下面的地上,那是人们去厕所的必经之路。帕迪走过来,说:没什么的,每个人恶心时都往楼梯上吐,反正这整个地方要塌了。
我不知道这时该怎么办,要是去学校,我会被打死。我可以跑到路上去,以后就靠牛奶和苹果生活,直到去美国那天为止,那么,我又何必非去学校或回家找死呢?帕迪也说:来吧,反正学校全是吓唬人的,老师也都是疯子。
有人敲克劳海西家的门,是妈妈,她牵着我的小弟弟迈克尔,还有负责学校考勤的门卫邓尼黑。妈妈一见我就问:你干吗穿着一只鞋呀?门卫邓尼黑说:啊,太太,我以为更重要的问题应该是,你干吗光着一只脚呀?哈哈哈。
迈克尔奔向我,说:妈咪都哭了,妈咪因为你哭了,弗兰基。
她问:你一整夜在哪里?
在这儿。
你把我急疯了,你爸爸一直在利默里克的大街上四处找你。
克劳海西先生问:谁在门口?
是我母亲,克劳海西先生。
天上的主啊,是安琪拉吗?
是的,克劳海西先生。
他挣扎着,用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啊,看在上帝的分上,请进吧,安琪拉,你不认识我啦?
妈妈疑惑地朝屋里看着,房间很暗,她吃力地辨认着床上的那个人。他说:是我呀,丹尼斯。克劳海西,安琪拉。
啊,不。
是我,安琪拉。
啊,不。
我知道,安琪拉,我的模样变了。咳嗽害了我,可我没忘记在温布里剧院的那些个夜晚。啊,老天,你是个了不起的舞蹈家。温布里剧院的那些个夜晚啊,还有煎鱼和薯条。哦,那些男孩子们啊,哦,那些男孩子们啊,安琪拉。
泪水滑过母亲的脸,她说:你才是了不起的舞蹈家呢,丹尼斯。克劳海西。
我们本来可以赢得冠军的,安琪拉,弗雷德和琴吉都得当心我们,可你迫不得已去了美国。唉,老天呀。
他又是一阵咳嗽,我们只好站在那里,看着他趴在马桶上,吐出可怕的东西。门卫邓尼黑说:我想,太太,既然找到了这男挨(孩),那我就可以走了。他又对我说:假如你再去瞎逛,男挨(孩),我们就把你送到监狱里去。你听见了吗,男挨(孩)?
我听见了,门卫。
不要折腾你母亲了,男挨(孩),门卫最不能容忍这个。
我不了,门卫,我不折腾她了。
他走了,妈妈来到床边,握住克劳海西先生的手。他的脸颊陷了下去,眼眶特别突出,头发沾满了汗水,显得乌黑发亮。他的孩子都在床边围着,看着他和妈妈。克劳海西太太坐在炉子前,用火钳在炉膛里捅着,把那个小宝宝从炉子旁推开。她说:不上医院,这是他自己的该死的错,就这么回事。
克劳海西先生一阵急喘:要是我能住在一个干燥些的地方,就会没事的。安琪拉,美国那地方干燥吗?
是的,丹尼斯。
医生劝我去亚利桑那州,那医生可真有意思。亚利桑那州,你好啊。我连去街角喝上一杯的钱都没有。
妈妈说:你会好的,丹尼斯,我要为你点一支蜡烛。
省下你的钱吧,安琪拉,我跳舞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现在我得走了,丹尼斯,我儿子得去上学。
你走前,安琪拉,愿意为我做一件事吗?
我愿意,丹尼斯,只要我办得到。
你临去美国前那个晚上唱的那首歌,请你再给我们唱一次,好吗?
那首歌很难唱的,丹尼斯,我唱不下来。
啊,来吧,安琪拉,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过歌了。这个家里没有歌声,我老婆是个歌盲,也是个舞盲。
妈妈说:好吧,我来试试———
啊,凯里舞会的那些夜晚,啊,风笛声声如泣如诉,
啊,那些幸福的时刻,一去不返,
哎哟,像我们的青春一样仓促。
当男孩们在夏夜的幽谷里会聚一堂,
凯里的风笛悠扬让我们久久欣喜若狂。
她停了一下,用手按住胸前:啊,上帝,我都喘不上气了。帮帮我,弗兰基,一起唱。我跟着唱了起来:
啊,想到它时,啊,梦见它时,我的心儿在哭泣,
啊,凯里舞会的那些夜晚,啊,风笛声声如泣如诉。
啊,那些幸福的时刻,一去不返,
哎哟,像我们的青春一样仓促。
克劳海西先生试着跟我们一块唱:一去不返,哎哟,像我们的青春一样仓促但随即咳嗽起来。他摇着头,流下泪水:我不相信你唱不了的,安琪拉,它又让我回到了过去,愿上帝赐福你。
愿上帝也赐福你,丹尼斯。还要谢谢你,克劳海西太太,收留弗兰基。
没什么的,迈考特太太,他挺老实。
挺老实,克劳海西先生说,可他不是像他母亲那样的舞蹈家。
妈妈说:穿一只鞋子跳舞够难为他的了,丹尼斯。
我知道,安琪拉,可你想想他为什么不把这只鞋脱掉呢?他是不是有点奇怪?
噢,他有时候像他父亲,举止有些古怪。
啊,怪不得,他父亲是北爱尔兰人,安琪拉,在北爱尔兰穿一只鞋跳舞也没关系。
帕迪。克劳海西、妈妈、迈克尔和我,一道走上帕特里克街和奥康纳街。妈妈一路都在啜泣。迈克尔说:别哭了,妈咪,弗兰基不跑了。
她抱起他,把他紧紧搂住:噢,不,迈克尔,我不是因为弗兰基哭,我是因为丹尼斯。克劳海西和在温布里剧院跳舞的那些夜晚,还有那些煎鱼和薯条而哭。
她和我们一起进了学校。奥尼尔先生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告诉我们坐下,他马上就回来。他在门口和我母亲谈了很长时间,等她离开,他走到坐位中间,拍了拍帕迪。克劳海西的头。
我很同情克劳海西一家的不幸,但是我想,正是因为他们,母亲才没跟我算账。
蒂莫尼先生
星期四,爸爸去职业介绍所领失业救济金时,可能会有人说:咱们去喝一杯吧,马拉奇?爸爸就会说:一杯,只喝一杯。那人说:啊,上帝,是的,就一杯。可是一晚没过,钱就花光了。爸爸哼唱着小曲回到家,把我们叫下床,排成队,发誓在爱尔兰召唤我们的时候为她去死。他甚至连迈克尔也不放过,虽然他才只有三岁,也要唱爱国歌曲,发誓在第一时间为爱尔兰去死。爸爸就是这么说的,“第一时间”。我九岁,小马拉奇八岁,我们会所有那些歌曲。我们唱整首的凯文。巴里和罗迪。迈克考雷之歌,唱“西方在沉睡”、“奥唐纳尔
。阿布“、”韦克斯福德的男孩“等等。我们总是唱歌并发誓去死,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爸爸喝完酒后就会剩下一两个便士,要是给了我们,第二天就可以跑到凯瑟琳。奥康纳的小店买太妃糖。有些夜里,他说迈克尔唱得最好,把便士给了他。我和小马拉奇都很纳闷,就算我们这么大的年纪,会所有的爱国歌曲,也准备去死,又有什么用呢?是迈克尔得到了便士,他可以第二天去小店痛吃一顿太妃糖了。没人要求他在三岁的时候就为爱尔兰去死,就算是帕德瑞格。皮尔斯也不会这样,尽管一九一六年他在都柏林被英国人射杀的时候,曾期望世上所有的人跟他一道去死。再说了,米奇。莫雷的父亲说过,想为爱尔兰而死的人都是驴屁股。有史以来,人们一直为爱尔兰而死,可瞧瞧这个国家的状况吧。
爸爸在第三周丢掉工作就已经够糟的了,现在他又一次喝光了一个月的救济金。妈妈彻底绝望了。早晨,她表情冷漠,对他不理不睬。他喝完茶,早早地离开家,去乡下做长途散步。等他晚上回来,她对他还是不理不睬,也不给他烧茶。没有煤和泥炭,炉子灭了,没法烧茶,他就“啊啊,唉呀”几声,喝果酱瓶里的水,咂巴着嘴,像品黑啤酒时那样。他说好水就能满足一个男人全部的需要,而妈妈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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