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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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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头颅昂得有多么高。 
  有人在敲门,是麦克阿多利先生:哎呀,马拉奇,看在上帝的分上,现在是凌晨三点,你把全楼的人都给吵醒了。 
  哎呀,丹,我只是在教育孩子们要为爱尔兰去死。 
  你可以在白天教育他们为爱尔兰去死呀,马拉奇。 
  情况紧急,丹,情况紧急。 
  我知道,马拉奇,可他们不过是些孩子,是些婴儿。你现在上床睡觉去吧,像个正经人那样。 
  上床睡觉?丹!我要上床睡觉干什么?她的小脸时时刻刻都在那里,那乌黑的鬈发,那动人的蓝眼睛。啊,耶稣呀,丹,我该怎么办?她是不是被饿死的,丹? 
  当然不是,你太太一直在喂她。是上帝带走了她,他有他的理由。 
  丹,上床睡觉之前,我们再唱一首歌。 
  晚安,马拉奇。 
  继续,男孩们,唱: 
  因为他热爱自己的祖国, 
  因为他热爱那绿色, 
  他主动迎接了殉道者的命运, 
  神采骄傲又快乐, 
  至死无悔,啊!至死无悔。 
  他勇往直前锐不可挫, 
  今天,年轻的罗迪。迈克考雷 
  在图姆镇的桥上告别生活。 
  你们会为爱尔兰去死,是不是,男孩们? 
  我们会的,爸爸。 
  那么,我们都会在天堂见到你们的小妹妹,是不是,男孩们? 
  我们都会的,爸爸。 
  弟弟站在那里,脸贴在一条桌腿上睡着了。爸爸托起他,磕磕绊绊地穿过房间,把他放在母亲的床上,让他睡在她的旁边。我也爬上床,父亲躺到我的旁边,仍然穿着衣服。我希望他能搂着我,但他继续唱着罗迪。迈克考雷,还和玛格丽特说着话:噢,我的鬈头发、蓝眼睛的小亲亲啊,我要给你穿上丝绸衣服,带你去内伊湖就这样,一直闹腾到窗户上现出曙光,我睡着为止。 
  这天夜里,库胡林来到我的身边。一只绿色的大鸟站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唱着凯文。巴里和罗迪。迈克考雷的歌。我不喜欢那只鸟,它唱歌时嘴里总是淌着血。库胡林一手拿着长矛,那长矛是那样巨大,只有他才能掷得动它,另一手拿着香蕉,不时地喂那只鸟,那只鸟却一味尖厉地叫着,朝他吐着血。我很奇怪,为什么库胡林这么容忍那只鸟。要是我喂双胞胎吃香蕉时,他们朝我身上吐血,我会用香蕉打他们的脑袋。 
  早上,父亲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我把我的梦告诉了他。他说过去爱尔兰没有香蕉,就算有的话,库胡林也绝不会给那只鸟吃,因为那是一只从英国来度夏的鸟。当库胡林靠着一块石头快要死掉的时候,它落到他的肩膀上。爱尔兰人想杀掉他,可又害怕他。等看见那只鸟在喝库胡林的血时,他们知道现在可以下手了。这些肮脏无比的懦夫!所以,弗兰西斯,你一定要小心鸟和英国人。 
  大多数的日子,妈妈都是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要是她吃喝了什么,就吐在床下的马桶里,我得去楼下的厕所里把它倒掉,然后冲洗干净。莱博威茨太太给她送来汤和卷得可笑的面包,妈妈想把它切成薄片,莱博威茨太太笑了,告诉她只管抓着吃就是。小马拉奇把它叫做手抓面包,莱博威茨太太说:不是,这是“哈勒”,还教我们怎么说它。她摇了摇头:唉,你们这些爱尔兰人呀!活得再长,也不会像一个犹太人那样说“哈勒”。 
  敏妮。麦克阿多利拿来西红柿和卷心菜,有时还有一块肉。哎呀,虽然年景艰难,不过,安琪拉,那位可爱的罗斯福先生会给每个人都找到工作的,你丈夫会有工作的。可怜的人,大萧条并不是他的错,他白天黑夜地找着工作。我的丹很幸运,在城里待了四年,却没喝过酒。他是在图姆镇和你丈夫一起长大的,有的人喝酒,有的人不喝。该诅咒的爱尔兰人。快吃吧,安琪拉,你亏了身子,需要补养一下。 
  麦克阿多利先生告诉爸爸,市政工程部门有事干。当他在那里找到工作,我们就有了吃饭的钱,妈妈就下床,把双胞胎清理干净,开始给我们做饭。当爸爸酒气熏天却身无分文地回到家里,妈妈就开始冲他狂叫,一直叫到双胞胎哭喊起来,我和小马拉奇只好跑到广场去。那些夜晚,妈妈总是步履沉重地回到床上,爸爸总是哼唱着爱尔兰的悲伤小曲。为什么他不搂着她,哄她入睡呢?就像对我那死去的小妹妹那样。为什么他不唱一首给玛格丽特唱过的歌,或者一首能让妈妈不再流泪的歌?他依然把我和小马拉奇叫下床,穿着衬衫立正,保证要为爱尔兰去死。一天晚上,他想让双胞胎也保证为爱尔兰去死,可他们还不会说话,妈妈朝他尖叫:你这个发疯的老杂种,就不能放过他们吗? 
  要是我们答应为爱尔兰去死,他就说会给我们五分钱买冰激凌,我们答应了,但从没见过那五分钱。 
  我们从莱博威茨太太那里得到汤,从敏妮。麦克阿多利那里得到土豆泥,她们还教我们怎么照看双胞胎,怎么洗他们的屁股和脏得一塌糊涂的破尿布。莱博威茨太太说的尿布,被敏妮叫做尿片,不过她们叫什么都没关系,反正是被双胞胎糟蹋得一塌糊涂了。要是妈妈待 
  在床上,爸爸出去找工作,我们就可以整天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可以把双胞胎放在公园的小秋千上荡他们,直到他们饿了,开始哭闹。那个意大利人在街对面招呼我:嗨,弗兰基,过来。过街时小心点,双胞胎又饿了吧?他给了我们一点奶酪、火腿和香蕉。可是,自从做了那个鸟朝库胡林吐血的梦后,我就再也不吃香蕉了。 
  那个意大利人说他叫迪米诺,还说柜台后的那个人是他妻子,叫安琪拉。我告诉他安琪拉是我母亲的名字。别开玩笑了,孩子,你母亲叫安琪拉?我不知道爱尔兰人也有叫安琪拉的。嗨,安琪拉,他的母亲也叫安琪拉。她微微一笑,说:那不错嘛。 
  迪米诺先生问我妈妈和爸爸的情况,还问谁给我们做饭。我告诉他,是莱博威茨太太和敏妮。麦克阿多利给我们吃的。我还告诉他关于尿布、尿片以及它们脏得一塌糊涂的事。他笑了:安琪拉,你听见了吗?感谢上帝,你是意大利人,安琪拉。他说:孩子,我要跟莱博威茨太太谈谈,应该让亲戚照顾你们。你见到敏妮。麦克阿多利的话,让她来见我。你们这些孩子要变成没人管的野孩子了。 
  两个大块头女人站在门前。她们问:你是谁? 
  我是弗兰克。 
  弗兰克?!你几岁了? 
  我快五岁了。 
  你长得可没有五岁的孩子那么大,是吧? 
  我不知道。 
  你妈妈在吗? 
  她在床上。 
  这么好的大中午天,她在床上干什么? 
  她在睡觉。 
  噢,我们进去,我们必须和你母亲谈谈。 
  她们从我身边闪过,走进房间。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啊,闻闻这地方的味道。这些孩子都是谁? 
  小马拉奇跑过来,朝这两个大块头女人微笑着。他一笑就露出那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那蓝得发亮的眼睛和粉粉嫩嫩的面颊,这让两个大块头女人的脸上也有了微笑,我很纳闷,她们和我说话时,为什么没有微笑。 
  小马拉奇说:我是马拉奇,这是奥里弗,这是尤金,他们是双胞胎,站在那里的是弗兰基。 
  褐色头发的那个大块头女人说:好,你一点也不怕羞,是吗?我是你母亲的表姐菲洛米娜,这是你母亲的表姐德莉娅。我是弗林太太,她是福图恩太太,你们就这样称呼我们吧。 
  仁慈的上帝呀,菲洛米娜说,双胞胎竟然光着屁股,你们家里有他们穿的衣服吗? 
  小马拉奇说:他们身上都是臭屎。 
  德莉娅大吼:瞧瞧,都发生了什么?嘴巴就像是臭水沟,跟着一个北佬父亲,也难怪他们变成这样。不要用那个词,那是个不好的词,是个骂人的词,用那样的词你会下地狱的。 
  地狱是什么东西?小马拉奇问。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德莉娅说。 
  两个大块头女人同莱博威茨太太、敏妮。麦克阿多利一起坐在桌子旁,菲洛米娜说,安琪拉的小宝宝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她们全听说了,你一定想知道他们拿这个小婴儿的尸体干了什么?难道不是吗?大家都在猜,可汤米。弗林一清二楚。汤米说,北佬马拉奇拿那个婴儿换了钱。钱?莱博威茨太太问。是的,菲洛米娜答道,钱。他们要各种年纪的尸体做实验,等他们还给你时,尸体已经所剩无几了。那零零碎碎的小身子还要它干吗呢?那样的尸体是不能埋在圣地里的。 
  这太可怕了,莱博威茨太太说,做父母的绝不会拿自己的婴儿干这种事情。 
  他们会的,德莉娅说,酒瘾上来的时候,他们连自己的妈都会卖,更何况一个死去的婴儿? 
  莱博威茨太太摇摇头,在椅子里晃悠着。唉,她说,唉,唉,唉,不幸的婴儿呀,不幸的妈妈呀。感谢上帝,我丈夫没有你说的这种什么?酒瘾?对,酒瘾。爱尔兰人才有这种酒瘾。 
  我丈夫也没有,菲洛米娜说,要是他过了酒瘾回到家来,看我不打烂他的脸。当然,德莉娅的丈夫吉米有酒瘾,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能看见他溜进酒吧。 
  不要侮辱我的吉米,德莉娅说,他老老实实上班,还把薪水带回家来。 
  你要盯着他点,菲洛米娜说,酒瘾会毁了他,到时候你身边也会出现一个北佬马拉奇的。 
  别管闲事,德莉娅说,至少吉米是个地道的爱尔兰人,不像你的汤米,出生在美国布鲁克林。 
  菲洛米娜无言以对。 
  敏妮抱着她的婴儿,那两个大块头女人说那是个可爱的宝宝,很干净,不像安琪拉这帮在屋里到处乱窜的小子。菲洛米娜说,她不知道安琪拉是从哪儿染上这种邋遢习惯的,安琪拉的母亲可是纤尘不染,干净到你可以在她家地板上吃饭的。 
  我很不解:有桌椅的时候,为什么偏要在地板上吃饭呢? 
  德莉娅说,安琪拉和这些孩子的事情必须要解决了,因为他们很丢人,让亲戚都感到耻辱。必须得给安琪拉的母亲写封信。菲洛米娜要写这封信,因为利默里克的一位老师曾经说她“很有一手”。德莉娅对莱博威茨太太解释说,“很有一手”的意思就是字写得好。 
  莱博威茨太太下楼,找她的丈夫借来自来水笔、信纸和信封,这四个女人坐在桌旁,开始炮制一封给我母亲的母亲的信: 
  亲爱的玛格丽特姨妈: 
  我提笔给你写信,希望你身体健康。我丈夫汤米工作顺利,德莉娅的丈夫也工作顺利, 
  我们都希望你也一切顺利。我很遗憾地告知你,安琪拉心情不好,她的宝宝,那个跟你一样叫玛格丽特的小女孩死了。安琪拉从此面朝墙壁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变了。更糟糕的是,我们认为她又怀孕了,这可实在太过分了,刚刚失去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就要来了。我们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她结婚四年,有五个孩子,另一个正怀在肚子里。这些可以让你看到,和一个北佬结婚会有什么下场。他们缺乏自制力,简直是一帮新教徒。他每天都出去工作,但我们知道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酒吧里了。他靠给酒吧扫地、抬酒桶赚得几个美元,然后又把这些钱还给酒吧。太可怕了,玛格丽特姨妈,我们一致认为安琪拉和她的孩子最好是回老家。因为年景艰难,我们没钱给他们买船票。不过,你也许能想想办法。祝您一切顺利,并感谢上帝和圣母。 
  依然爱你的外甥女 
  菲洛米娜。弗林(过去叫麦克纳马拉来着) 
  最后但并不是最小的外甥女 
  德莉娅。福图恩(过去也叫麦克纳马拉来着,哈哈哈)敬上 
  外婆西恩给菲洛米娜和德莉娅汇了钱,她们在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找到一个大行李箱,买了船票,雇了一辆货车把我们送到曼哈顿码头。她们打发我们上了船,说声再见和欢送后,就急忙离去了。 
  汽船驶离了码头。妈妈说:那是自由女神像,那是埃利斯岛,是所有移民的必经之地。说完,她就靠在一边,呕吐起来。从大西洋吹来的风将她的呕吐物弄了我们一身,也弄了那些兴致勃勃地赞美眼前景致的人们一身。乘客们骂骂咧咧地跑开了,整个港口的海鸥都飞了过来。妈妈无力地靠在船栏杆上,面色惨白。 
                    利默里克。1
  一周后,我们到达多尼格尔郡的莫维尔港口,在那里乘上一辆开往贝尔法斯特的大巴,再从贝尔法斯特换乘另一辆大巴,去安特里姆郡的图姆镇。我们把行李寄存在一家商店,步行去两英里以外迈考特爷爷的家。路上很黑,只有远方的山峦勉强可以看到破晓的晨光。 
  爸爸抱着双胞胎,他们饿得轮番哭泣。妈妈每隔几分钟就停下来,靠在路边的石头墙上休息一会儿。我们坐在她身边,看着天空由红变蓝。鸟儿开始唧喳,在林间不停地鸣唱。随 
  着曙光的出现,我们看见一些奇怪的生灵正站在田野里,望着我们。小马拉奇问:它们是什么东西,爸爸? 
  母牛,儿子。 
  母牛是什么,爸爸? 
  母牛就是母牛,儿子。 
  我们跟着父亲,沿着明亮的道路前行,田野里又出现了另一种毛茸茸的白色生灵。 
  小马拉奇问:它们是什么东西,爸爸? 
  绵羊,儿子。 
  绵羊是什么,爸爸? 
  父亲朝他大吼:你的问题有完没完?绵羊就是绵羊,母牛就是母牛,站在那个地方的是一只山羊。山羊就是山羊。山羊产奶,绵羊产羊毛,母牛什么都产。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想知道什么? 
  小马拉奇吓得叫唤起来,因为爸爸从不这样说话,从不粗声粗气地对我们讲话。他可能会半夜把我们叫起来,让我们保证为爱尔兰去死,可是他从没这样咆哮过。小马拉奇跑到妈妈跟前,她说:好啦,好啦,亲爱的,别哭。你父亲抱着双胞胎,只是觉得累了,况且,在你抱着双胞胎走路的时候,要回答那些问题是很不容易的。 
  爸爸把双胞胎放到路上,朝小马拉奇伸出胳膊。这时,双胞胎开始哭闹,小马拉奇缠着妈妈,呜咽不已。母牛、绵羊、山羊以及林间的鸟儿,都开始叫起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搅碎了这一切。车里的人喊:仁慈的主啊,复活节一大早的,你们这些人在路上干什么呢? 
  爸爸说:早上好,父亲。 
  父亲?我说,爸爸,这是你父亲? 
  妈妈说:不要问他。 
  爸爸说:不,不,这是神父。 
  小马拉奇问:什么是?但妈妈捂住了他的嘴。 
  神父一头白发,戴着白领子。他问:你们要去哪儿? 
  爸爸答道:去麻尼格拉斯的迈考特家。神父让我们坐上他的汽车,他说他认识迈考特一家人,不错的一家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是每天都到会的教友。他希望能在做弥撒时看到我们全家人,特别是这些不知神父是什么的小美国佬,愿上帝保佑我们。 
  到了那幢房子前,母亲去摸门闩。爸爸说: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扇正门。这扇正门只留给牧师或参加葬礼的人用。 
  我们绕到厨房门前,爸爸推门进去,迈考特爷爷正在用一个大缸子喝茶,迈考特奶奶正在煎着什么东西。 
  哟,你们来了,爷爷说。 
  啊,我们来了,爸爸说。他指着我的母亲,介绍:这是安琪拉。爷爷说:啊,你一定是累坏了,安琪拉。奶奶什么也没说,转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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