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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园-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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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诗歌我不写了,也写不出来啦。”彭石贤只得这么回答。“我以后还能有什么事要忙?”

  “没谁不让你写,要写你便写呀,我还当你又是有什么意见呢!”到了小河岸边,李超兰放慢了脚步,“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把我们拆开?”

  “谁敢把我们拆开?”彭石贤说,“你是说调动座位的事吧,那有什么关系,仇老师也只能那么作的。”

  “我说你就光会吹牛,这种调动怎么没有关系了?”李超兰很有些愤愤不平似的,“曾明武去陈灿英家住了好几天,可就是没人去管,偏是要管我们!”

  “他们那是去搞社会调查,”彭石贤解释说,“陈灿英本来是邀曾明武与我一块去的。。。 她是想着要鸣放出几篇大文章来。”

  这情况不假,当时,陈灿英看了报纸上的一篇文章,找到了曾明武,彭石贤也在场,她说如果把这种文章拿到社员群众中读,一定会得到拥护,说不定还会高呼万岁。曾明武没讲那文章怎样,只说找着了时间,他一定要去作一次广泛的社会调查,就像以前那种四处乞讨的游学先生一样,跑不遍全国也非得跑遍全县全省不可。陈灿英马上表示,她也愿意参加,还说她父亲最了解农村情况,社会调查可以从她们那里开始。这本是些没有边际,没有着落的话。可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宣布,为催缴学生欠款放假四天,陈灿英便真的向曾明武发出了邀请:“你不是说要搞社会调查吗?去我家好了,说不定你写出一篇很有分量的文章来就此出名了呢!”如果走小路,学校去陈灿英家只有半天路程,几天假期,曾明武正没个好去处,便说:“这种事情你能做主么?可别让你爹把我赶出门才好呢!”陈灿英斜了曾明武一眼,脸也红了:“你看不起人我也没有办法。。。  随你便!”话虽这么说,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热情,男人不会真正讨厌对他亲近的女人。后面这些情况彭石贤自然不了解,但当时陈灿英随口说句邀请他一块去的话则是完全有可能。

  “那你见他们写的文章了吗?”李超兰不相信。

  “这得怪曾明武,肯定是他不赞成。”彭石贤似有懊恼,“当时,他对我说,写这种文章容易招惹麻烦,我还以为他不会去陈灿英家呢!”

  “可他不是已经去了,美美的住上了好几天?”李超兰觉得彭石贤上当了,“就你才相信他们,他们也真够坏的。”

  “这个曾明武是够混蛋了!我们有什么必要非让他挂个空名不可!”彭石贤也认为曾明武不行了,这是指他诗社社长当得不情愿,不热情,一点也不肯负责,现在,诗社什么名堂也没搞出来,就那么几首诗,简直快办不下去了。似乎他那叙事诗写不出来也与曾明武有关系,他就浇过冷水。记得陈灿英倒是提出过把诗社扩大为学社的主张,认为用诗鸣放不方便,彭石贤当时没在意,现在看来这主意还不错,“陈灿英才算得上有胆有识!” 

  “你说陈灿英什么事有胆有识?”李超兰瞟了彭石贤眼,“我们上拦河坝去坐一会吧。”

  李超兰挂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她认为调动座位的事其中肯定还有缘故,因为仇老师曾经暗示过,上次入不了团,有人认为她与彭石贤经常接触也是一条,她怀疑陈灿英与曾明武向郭洪斌反映了什么情况,但近来,彭石贤却与陈灿英多有接近。

  “那你说他们什么事情够坏的?”两人在拦河坝上坐下来,彭石贤发现李超兰会意错了,便顺势问,“你是说陈灿英不应该邀曾明武去她家吗?”

  “那倒不是——”李超兰作了否定,但她望着挨近西山的太阳,好一阵才说,“你近来与陈灿英经常在一起的,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肯告诉我么?”

  “能说些什么呢,”彭石贤打望着李超兰,回答得并不认真,“那还不是说要帮助我入团的事,我才不一定呢。”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陈灿英很想履行她那次在家里许诺过曾明武的话,要在近期里帮助彭石贤解决入团的问题。

  “真的吗?”李超兰不便说出她的怀疑了,“那──好吧,我们该往回走了——别碰着郭洪斌才好,那可麻烦!”

  “早着呢,再坐一会,”彭石贤不动,还拉了一下李超兰的衣服,“我才不怕那红鼻子,到时你把责任推给我好了!批评也好,警告也好,开除也好,全由我担着!”

  “那才叫糊涂!”李超兰靠近彭石贤重新做下来,她的考虑要深远一些,“你逃不脱,我能逃脱?我才不会向你推责任!”

  “那就靠菩萨保佑吧,”彭石贤也表示了认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

  “能怎么办?别人要说。”李超兰虽有担忧,却无退却之意,“你什么都不承认就是了。”

  “那当然,”彭石贤领会到李超兰订立攻守同盟的意思,说,“谁还喜欢没事找事?”

  “可我担心你把这些事告诉曾明武他们,”李超兰又问,“他们跟你真有那么要好?”

  “曾明武绝对不会出卖人。”彭石贤觉得没必要怀疑。

  “难道你跟他讲了?”李超兰不免担心,“你就不知道去年那件事。。。 ”

  去年放假前夕,毕业班一对男女同学躲到校外农业社禾场边的草堆下去话别,被郭洪斌抓获,当即拉到学生*上亮了相。据说后来那个女学生就差一点没投河。

  “我知道,”彭石贤让李超兰放心,“你当我是那种蠢货么?”

  这“蠢货”是指那两个恋爱的男女,他们先是自己漏了嘴,后又让郭洪斌一哄一吓招了供,才吃上大亏的。李超兰与彭石贤都会心地笑了。

  “我才不相信你会那样有胆有识,就像曾明武那样!”李超兰有意笑话彭石贤。

  “我看你也不敢像陈灿英那样稍微坏一点点,。。。”彭石贤的俏皮话却无意间为难了李超兰。

  接着便是沉默。他们都希望逃脱那两个“蠢货” 的结局,然而,要像陈灿英把曾明武领到自己家里去那样,就他们目前的情形看,确实不敢设想,尤其是李超兰。

  好在这还不是迫在眉睫的事。他们起了身,沿着河岸走着。两人继续扯着闲话,从曾明武与陈灿英到仇道民与李墨霞,李超兰又再一次牵扯出那位青姑妈来了。

  青姑妈虽然平时常常讥诮地称姑父为“学究”、“古董”、“老秀才”,但他们的感情却很好,在家里还有说有笑的,李超兰也偶尔听到过一些,有次墨姑妈来信,大概是说到了她打算与仇老师结婚的事,青姑妈很生气:“不行,这不是需要谁怜悯谁的事!”

  姑父问:“你是说谁怜悯谁了?这么多年,他们又都有一段真情,结婚有什么不好?”

  青姑妈坚决地:“绝对不行,那也是个‘古董’!”

  姑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仇道民?以前你不是赞成过他们的婚事?怎么现在就不行了?这样说的话,你往后会把我这‘古董’往那儿摔呀?”

  李青霞笑了:“放心,你这‘古董’我会好好留着的。一个家庭得有个问政治的,可一个就够了。至于墨姐他们,两人都没有政治头脑,又都是面团,粘在一起就只有让人揉搓的份了!”

  这位丈夫只得摇头叹气:“好幸运,我是全仗你部长怜悯,可这仇道民却要倒霉了!不过我听说,当年姐姐丢下他时,那妹妹还很有点惋惜的意思呢,真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这便叫时过境迁了么?”

  李青霞坦荡地说,“你不要不舒服,我告诉过你,当时追求我的人有好几个,有的现在还混成了师团长、部委级干部,老实说,我真记不清你这胜利者是第四位还是第五位呢!不过你该想得开,我可没说过反悔的话,倒是觉得能把个‘学究’当宝贝似的搂在怀里也满不错的。”

  丈夫笑了:“阿弥陀佛!你就不觉得仇道民也需要可怜么?有话说,‘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你‘都管先生’包揽的事也太多了呢!”

  平时,丈夫也戏称当部长的夫人为‘都管’。

  可李青霞仍然坚持认为她姐姐与仇道民的婚姻不合适。

  李超兰说到这些的时候,见彭石贤很少插话,脸色也不舒展,便说,“所以,我说我青姑妈真怪,不过,后来她还是同意了墨姑妈与仇老师在今年暑假里结婚。”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她这些事。。。 ”彭石贤似乎不满那位权威十足的青姑妈。

  “这种事一定得说么。。。 只要仇老师与墨姑妈的事终于成了事不就很好?”李超兰抬起头来,见彭石贤两眼呆望着远处,便问:“你还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我说。。。 ”彭石贤答非所问,“只有我妈才好呢!”

  历史的回流通常会造出许多怪圈,重复着一个个似曾相识的故事,当年李家大院对婚姻恋爱抱有新观念,且最具反抗意识的李青霞,现在是这个家族最具权威的人物,她不仅反对李墨霞与仇道民的婚事,也早就表示过以后侄女李超兰的婚事得由她来做主,只是李寿凡的迂腐与无奈变成了她的势利与专横。

  所有这些,让李超兰与彭石贤的谈话,在无形中加重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沉闷,两个人又默然不语了。

  昏黄的落照中,只有河岸旁那架水车在吱呀吱呀地哼唱着一支古老得不能再古老了的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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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_____

  彭石贤主动找到陈灿英,两人站在教室外面不远处的一棵樟树下说话:

  “你说得对,我看非得把诗社弄成学社不可,光是写几首诗没有什么意思,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鸣大放,我们为什么要缩手缩脚?”

  “以前怎么没听你谈过这想法?听说上面不让中学生大鸣大放,你说那是为什么?”

  “管它,关心国家大事谁还敢来制止?你见哪里贴有‘莫谈国事’的纸条?”

  “这事你与曾明武商量过了吗?他是党员。”

  “你是说什么事都非得党员不可?我看不一定,你就出来搞学社吧,那样,我们就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进行鸣放了。这社长还得你来当,不然学社也搞不好!”

  “我可没想着要当社长,社长只能由曾明武当。”

  “我看曾明武根本不行,他什么事都没管过。”

  “那——这社长你当好了。”

  “你能力比我强,我这是说真话,你现在还不相信我么?”

  陈灿英相信彭石贤的态度是诚恳的,他不会说假,如果真有意见他就不会理睬人。只是这一次的情形有些不同,上头的指示不具体,领导意图也不明确,她无法知道眼前的“双百”运动会变幻出怎样的风云来,她就诗社扩大为学社的事多方寻求过支持,从曾明武的谨言慎行,以及仇老师的犹豫迟疑,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昨天,仇老师更是坦诚地跟她说了“涉及大局的事容易出大错”的话,但是,这时候的陈灿英却对大局满怀信心,她甚至想,不是涉及大局的事也干不出大成绩来。郭书记就坚决主张她放心大胆地干,虽然他常是信口开合。陈灿英想了想,便对彭石贤说:“诗社的圈子太小,学社肯定得办,到时我们一块干好了,你先去跟其他同学们作些工作吧。”

  彭石贤明白地说:“同学们都会赞成办学社,问题是仇老师与曾明武缩手缩脚。”

  “你放心吧,我能跟仇老师说好,他为什么要不赞成?”陈灿英一笑,“你先去把诗集印出来,准备在学社成立的大会上散发下去。”

  于是,彭石贤又与猴头等人多次商量,对学社的前景作了好些规划。比如,猴头赞成彭石贤把那计划中的长篇叙事史诗改为调查报告,并相约去一个叫飞仙岩的村子进行访问,因为那里正是上次农民暴动的发生地,他认为这样肯定会弄出些名堂来。

  办学社的事给彭石贤带来了精神上一时的振奋。这天晚餐后,他从食堂出来,同学们忙着去锅炉房取水用水。李超兰赶在开饭前洗过了头发,这时,她正在水井边洗刷衣物。彭石贤提着水桶走了过来,不由得立定了。他从背后望去,李超兰一头秀发披散着飘落到了胸前,天气太热,汗水把她那桃红色的短袖衬衣紧贴在颈后和肩头上,彭石贤第一次从近旁这么超然自在地观察着一个少女健美的肌肤。平时,他一遇到李超兰的目光,总有些惶惶心跳,从不敢过久地正视她,确实,李超兰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着独具的风姿神韵,轻盈,机敏而又超脱,特具一种摄人心魂的魅力。今天,彭石贤站在她的身后,算是忘情地享受了。这时,李超兰侧身把头一扬,头发轻轻地飘落到左侧,露出右半个脸来,她发现彭石贤站在身后,莞尔一笑,挪开半步,让出一个空位。

  “你好,超兰同志。”彭石贤以从未有过的大方,还带着几分冲动地大声说,“原来是你,太好了!”

  “。。。 ”李超兰眉头微微一皱,带笑地低声说,“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叫你一声?”彭石贤依然朗声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是在众目睽暌之下,李超兰对彭石贤恶作剧式的行为感到惊奇,但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反感,斜了他一眼,像是无意,用旁人不能察觉的动作,将手上的水珠甩到了彭石贤脸上,嘟囔一句:“神经病!”然后转身走了。

  李超兰的心头当时有种触电似的震撼。此刻来到了教室里也还感到好生的怪异,彭石贤遇着什么高兴事了?但李超兰今天的情绪却有点低沉,因为她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这时,彭石贤也来到了教室里,正见着李超兰站在窗口梳理头发,像在寻思着什么,彭石贤走近她:“你生气了?”

  李超兰掉头望了彭石贤一眼:“没有,你找我有事吗?”

  “我,我有一件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

  “见了就知道——啊,不,还是待以后再说吧!”

  “不就不,能不随你。。。 ”

  “我们去青草园那头,好么?”

  在春草园坐下来时,李超兰望着彭石贤,一会才问:“刚才你当着那么多同学,故意大喊大叫干什么?”

  “难道你害怕他们?”彭石贤亮着一双神光闪闪的眼睛大胆地扫射着李超兰的面容,“那有什么要紧的!”

  李超兰被这个大男孩无畏无忌的气概慑服了,她不出声,最后眨了一下眼睛,顽皮地笑了:“你这个人真是好玩!”

  “你说什么?”彭石贤近前一步问。

  “没说什么。。。 我说我姑父来信了。”李超兰带着笑。

  彭石贤却发现李超兰的眼里掠过了一缕愁云。

  “你青姑妈不是叫他‘古董’吗?”

  “他对我最好了!”

  “他来信说什么?”

  “你就别问这些──那还不是让我好好读书,别谈。。。 我青姑妈在省里开会还没有回来。”

  “你把我们的事告诉家里人了?他们。。。 不同意吗?”

  “我没跟他们讲,我讲这些干什么!可仇老师跟他们讲了。。。 ”

  李超兰有自己的特殊处境,她对彭石贤说过,“我现在无法不听家里人的”。彭石贤马上意识到他们的事情麻烦不会少,在那个年代,中学生谈恋爱无异于犯罪,仇老师在班上就多次讲过不准学生谈恋爱,只是同时让同学们不要捕风捉影,这像是为他们作遮掩,可是,“他为什么要跟你家里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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