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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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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是那人先有了动作。他轻轻地走到开铎身边,和他并排坐下。
  “汝来做什么?”
  “吾来看看,不可以么?”
  “吾不需阁主大人操心。”
  “吾派之泰阿在汝手中,吾前来关心一下状况也是合情合理。”
  “哦?阁主可知,净剑之时,净剑者最忌讳何事?”
  “在下愚钝,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净剑之成败,与净剑者之气息相连,气顺则剑尘除,气乱则邪尘聚。正值关键之时,而阁主前来聒噪,开铎定力不足,稍有紊乱,玉骥之泰阿不保,则是阁主之过错了。”
  “汝在玩笑,吾知汝断不会如此。”
  “吾自是不愿有半点差错,奈何阁主乃有名的惹事生非之人,一旦出现在眼前,便时时令吾不得安生,心有烦恼,焉知会出什么纰漏呢?”
  “难道吾不在汝面前,汝内心就能清净无扰吗?”
  开铎一时语塞,离思默默地看着他。
  他想了想,叹道:“罢了,汝在这里待着好了。”随后便不再争辩,仰头望向无垠的夜空。
  明月皎皎,周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银河点点,毕昴横空,翼轸流溢,透过月影和雾色泻在琼楼玉宇间,既有几分朦胧,却又格外清澈。
  “今天倒晴朗的很,”离思也扬起头,“是观星的好天气。”
  开铎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幽然说道:“吾记得汝不信这些东西。”
  “命自在人,何必求天?”离思无所谓地笑了笑,“事在人为,天有其务,无暇他顾,对人世又有何知?不如径自行道,亦省去不少麻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冥冥自有定数,”开铎像是自言自语,“吾等唯尽力而已。”
  “可也是,”离思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吾忘了汝生在米兰,深谙这观星之道,不比那些江湖浪人。”
  开铎移回目光,落到了离思身上:“汝莫非欲吾给汝算上一卦?”
  客离思换了个坐姿,将手斜靠在石台上:“如蒙公子不弃,自然乐意之至。那就烦请公子将吾之将星指出吧。”
  “汝之星宿,在角亢之间,”开铎举臂,数着东方璀璨的星辰,“龙角,斗杀之首冲,恶蛟盘桓之所,凶也;龙亢,颈之护卫,金玉相生之地,吉也。前者乃灾惊之示,后者一变而动全身,可为祥瑞之兆。”
  客离思忍不住插话:“这又凶又吉的,汝还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讲。”
  “星势如此,说明阁主心思摇摆,于过去有不舍,于未来有疑虑,故二者相争,只凭阁主造化,吾亦不敢多言。”
  “那汝的将星又是哪颗?”
  “喏,就是那儿。”
  离思顺着开铎指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亮星悬挂于西侧毕昴之墟。
  “慢着,吾听人讲过这一卦,”离思思索了一会儿说,“汝之星在白虎域内,毕宿主吉,昴宿主凶……这么说来,汝之运端也很纠结啊。”
  开铎没有答话。离思看到他似有些疲惫,便也消停下来。
  夜色已深,空旷的高台上一片静谧,唯有谷间的风声草声沙沙作响。霜沉下来凝成了水珠,斑斑驳驳沾在衣襟上,离思觉得丝丝凉意渗入了脖颈。他见到开铎仍坐得笔直,便试探着问道:“汝冷不冷?”
  “还好。”
  开铎穿得是单衣,被风吹得飘逸纷飞,这使得客离思有些担心起来。他倾了倾身,握住开铎的手,却触到一片冰凉。
  “汝手好冷……”
  客离思整个人侧过来,拢住开铎的双手,哈了哈气。开铎本想抽回手说“吾没有那么娇弱”,抬头看见他那不容置辩的样子,便也由着他去了。
  掌中纤长的手指渐渐暖和起来。客离思松开手,站起身,将藏青的披风解下,绕过开铎的肩膀,裹在他身上。他就这样半跪在他面前,笨拙地为他系着披风上的丝带,最终打了一个不甚漂亮的结子。他又仔细地端详了他半晌,替他正了正被风吹乱的领口。开铎一动不动,任凭离思忙忙碌碌,似乎是怕惊扰了这个时辰。
  客离思系上了最后一枚扣子,却并未缩回手,他的指尖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上掠去,轻柔地触着开铎的皮肤,最后停留在了脸颊上。他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仿佛要灼烧起清冷的空气,迫使开铎不得不垂下眼睑。
  离思叹了口气,收回手,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汝每日这样下去,会很耗精力的。”
  “还好。”
  “别老还好还好的。汝净剑虽不能进食,水还是能喝的吧?”
  “嗯。”
  “下次来时,吾带点烧酒,就算是抵一抵寒气也好。”
  “随汝。”
  “汝还是这般冷淡……”
  一言一语间,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映射在湛泸的剑柄上,犹如镶上了一层碎银。
  离思匆匆站起来,衣摆簌簌地蹭着开铎的袖口。“吾走了,”他说,随即转身,走过那嵌着泰阿的冰窖时,却又回头跑过来,加了一句,“吾夜里还会来的。”然后原路折返,走下天台。
  哪里是来关心自家的宝剑,分明是闲来找人搭讪。开铎心里嘀咕。经过那人一夜的聒噪,现在山岭间愈发显得万籁无声。
  自己本是喜欢清静的人,可现在心里却觉得空荡荡起来。开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头看到那系得歪歪扭扭的扣带,竟不想再整理了。
  得了,这样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看官们请多提意见哈~


☆、第 10 章

  李开铎虽然年轻,毕竟也见过世面,自小随着前辈在樨落山上修行,挨饿挨个十天半月也不是没有的事。只不过当时有抚琴背着掌门偷偷为他摘野果,偶尔被碧柏这个吃货撞见了,三人便聚在一起分赃,一边大嚼一边侃大山,日子过得也惬意。现在净剑,虽然只是七日,然而所需功力,却非往日可比,更何况有那玉骥之泰阿,天性与自己不合,时不时会有爆发的趋势,开铎不得不调用全身气血去添补冰台,以免其融化:果然玉骥来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省事的主。
  “这几日汝就担待些吧,”开铎对着那刀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哄小孩的保姆,“汝那些个师父不要汝,把汝扔给了吾,吾又有什么办法……”
  那剑抖了抖,仿佛很委屈似的。
  “好啦好啦,不是不要汝,只不过暂时将汝寄存在吾这儿洗个澡罢了,汝以后自己留心着个人卫生,到时汝那些主人可不会像吾这般操心……”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才将泰阿安抚下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呀,开铎郁闷地想,今天是净剑第五日,自己竟然已经发展到和刀对话的地步了,果真是呆久了太寂寞了么?
  从这个角度想,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大概是件幸福的事了。
  可是那个喋喋不休的人,今天直到现在都还没来。
  空旷的山谷间传来几声鸟鸣,已近黄昏,树林阴翳,云霞浮于叠嶂,开铎心里居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明明说好每晚都来的,今天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
  咳,自己郁闷些什么呢。那人爽约是常有的事,汝又不是不知道,还在傻等的人,不是脑子不长记性,就是鬼迷心窍。
  台下有人咚咚地爬上石阶,那节奏颇有些急促。开铎回头望见,脱口便是一句:“汝怎么现在才来?”
  话刚出口便发觉自己泄露了心思,开铎猛然住嘴,还好那人并未觉察出异样──否则他一定会笑得很欠扁。
  “吾顺路去了趟如尼那儿,”客离思抹了抹头上的汗,“他正光着膀子打瞌睡呢。赤霄果然了得,将偌大一个祈星台都圈在火焰里了,热得与蒸炉无差,跟汝这里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吾也捞了好处,用那火焰把这烧酒热了,因此晚了些。”
  不出所料。开铎心里感叹道。如尼一看就是有福的人,过得挺滋润。他也暗地里鄙视了一下青龙阁主顺手牵羊的特长。幸好巴塞岭对进出祈星台的人员做了限制──如果那些素质尚浅的杂派弟子被允许随意走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比如就着那旺盛的火苗烤些鸡啊鱼啊,或是取些火种回会馆点壁炉啊,再惹的红魔座主大发雷霆,这里的热闹就不亚于梨卧泊了。
  客离思取□上的包裹,从中拿出两个陶杯。他穿得很朴素,全身是清一色的布袍,也没有带那柄花里胡哨的扇子。他拿起酒壶,为自己和开铎各倒一盏,这等店伙计才干的活,于他做起来却也分外自然。开铎想自己以往也许是有些偏视了,其实客离思并不怎么纨绔,世人之语往往也鄙薄了他。想来他虽然誉满天下,却也不过是个寂寞之人罢了。
  “离思。”
  青龙阁主听到开铎唤他的名字,手中一个激灵没拿稳,酒泼了数滴在地上。“何、何事?”他结结巴巴地问。
  “明天夜里不要来了。”
  客离思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第七日就要收工了,吾要准备一宿,还是独自一人好,汝负责白天里来拿汝的剑就是。”
  离思点头:“既然如此,吾明晚就不叨扰了,汝自己也当心着点,这几天下来可都是累人的活。”
  开铎将目光投向夜空。璀璨的星辰连成一片,缀在暗紫色的苍穹上,犹如名贵的宝石。一轮满月升起,明黄的光洒了一地。
  “净剑结束后,汝作何安排?”
  “还能怎么安排?自然赶紧打道回府,现在天下不太平,必是先守住阵脚比较重要。汝不是也要马上回去么?如今米兰全凭汝一人撑着。”
  “汝勿妄言,米兰上下也有百十号人,又不都是吃闲饭的。”
  “那些个长老院的人,在汝奋勇杀敌时悠游自得,一旦有偏差却又来指手划脚。这些个事情,汝米兰不曾对外说,外派的人也是知道的。此番净剑,汝如此大费周折,他们竟未表示什么不满吗?”
  开铎似乎置若罔闻。他以十分罕见的豪迈动作仰脖灌了一杯,酒杯撞击石台,发出哐啷的脆响。
  “好酒。”
  “是啊,好酒。”离思说着,注视着开铎的侧脸,却并未碰一碰盛满佳酿的杯盏。
  “敬汝。”开铎自己把了酒壶,又斟了一杯。
  “多谢。”离思将陶杯捧到嘴边,目光未曾移开。他只觉得几年过去,眼前这人神色中多了几分了然和戒备,步子也重了许多,刀削的肩膀有了些弧度,似乎是被沉甸甸的担子磨平了棱角。他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样开口,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让这漫漫长夜在酒的清醇间流逝。
  他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抱一抱他,但空气中有一层隔膜阻止了他的行动,令他虽然近在咫尺,却只得远远地观望。
  曙光初现,他如前几天一样离去。开铎闭起眼睛小寐,以便把体内的血气周转过来。越到最后,越不能大意。他对自己如是说着。
  又一天的旭日东升,自己也该把杂七杂八的思绪放在一边了。管他呢,他想,净化泰阿之后,他便和那人毫无干系,本不是同营同道之人,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早就该通通斩干净了。
  凝固在冰台上的泰阿光泽似乎明亮许多,不时地飘出阵阵白烟,显示着它的种种不安分。湛泸倒是颇为安静,要不是开铎将地脉与自身内力相连,察觉到剑身的微微波动,真有可能以为它失去了灵性。
  离思给他的披风还挂在他的肩上,只不过近来这披风也好像不顶事了。轻柔的晨风吹来,竟让他又打了一阵哆嗦。
  谢抚琴是前天上午来的,对于大小事务反复叮咛,大概是怕开铎孤单,他把这几日来搜集到的全部八卦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比如说安乾宗师最近很生气啦,因为碧柏擅自溜出去,把祖传的梨花弯刀给当了──这简直是明摆着告诉外人米兰亏空;梨卧泊东关隘打得乌烟瘴气,前日邶可汗先头部队对沂轲大营来了次奇袭,折了江湖一方不少兵将,可没料到玉骥掌门本人竟派人在其归途设下埋伏,又挽回了局面;还有其西关双方均封锁消息,塞桀骜至今没有音讯啦云云。末了还半开玩笑似地来了一句:“希望汝以后不要闹到这个地步才好。”
  说是“半开玩笑”,意思就是还有一半是认真的。抚琴说这话时眉毛弯下来,有些笑意,可是眼睛却十分严肃。开铎有时想,抚琴大哥是明白的,自己身前脚后随他走了那么多年,相互都是最懂的,自己的小盘算没有一个能瞒得住,更何况“兹事体大”呢!
  脑子里这些陈旧八卦颠回来倒过去,不一会儿就索然无味了。祈星台上的雾气有些稀薄,湛泸透明的护手似乎也慢慢成形,嵌在冰上的泰阿发出嘶嘶声,好像迫不及待破冰而出。
  “急什么急,”他对着它说,“还没到时候呢,汝万万别给吾添乱了──吾可吃不消。”
  他现在确实感到有些疲惫,连续六天不吃不睡,自己肚子里尚存的东西也全部捐给这两柄剑了。“汝要是再不稍稍感恩戴德,”他说,“就枉费吾榨干了自己把汝喂饱了。”
  然后他就不讲话了,一半是因为太累,懒得动口舌,另一半是因为这样自言自语实在有些冒傻气。可是最后一天迟迟不过,时间好像被拖得很漫长,开铎便觉得有些难熬了。他看着太阳在台上落下的影子,一面默默计算着时间。
  影子变短,太阳当空了……
  向西移了一点点……
  又一点点……
  开铎手撑住地,长时间保持相同的坐姿令他浑身上下都酸痛起来,猛然间站起身的动作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稳了稳脚步,向那把沉入地下的剑走去。橙红的落日在层峦间游荡许久,终于隐去了最后一丝亮彩。
  就是现在!
  李开铎紧闭黑眸,聚集起全部意念托住剑柄,用力向上拔起。祈星台的地面竟渐渐起伏流动,如水一般荡漾,而湛泸之剑身就从这一片波澜中缓缓浮出。月未升,星未出,而刀刃上却已泛出闪烁的银光来,黑黝黝的山谷中映射出微弱的树林的轮廓。
  明月姗姗来迟,星辰逐个亮起,开铎举起宝剑,那剑上便有一股雾气向下涌去,一直与他的指尖相接。霎时,一束束月光和星光投射到湛泸上,使得那剑四周也出现了黯淡的晕环,这晕环越来越清晰,最终变成了耀眼的白色,扩散到广袤的天地间,巴塞岭四周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群宿汇拢,月华凝敛,正悬在刀尖之上,似乎那剑就是整个乾坤。
  开铎痴迷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情景:就凭这千载难逢的奇观,耗了七天在这儿也是值得很哪。他也有些担心:这刀锋上的光芒未免太灿烂了,恐怕山岭一大半的人都睡不着觉,不知道隔天会不会有人找麻烦。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开铎挥剑向天,瞅着漫天云霞轮转,盘旋着飞到自己身边,只觉得这个姿势太帅气,自己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当然要好好体验一下。
  抚琴哥要是知道了他这个心理,估计又会说他小孩子气吧。开铎想到这里,不禁微笑起来。倏然一阵狂风喧啸,他的披风向后掀起,领口那个松松的扣子被解开,浓浓的藏青色飘然委地。凉风灌进他的衣袖里,脖子里,眼睛里,让他几乎要流泪了,然而他愈发睁大了眼睛,横空的璀璨映进他的黑眸,泻出一汪晶莹碎波。
  他就这么许久伫立。
  夜色深了而又淡去。
  月朦胧模糊,与渐亮的天色混为一片,湛泸的白光依稀褪去,刀身欻然一闪,就恢复了原先乌黑温润的模样,开铎俯□,将其小心地包裹在布囊中。随后他的目光投向仍在冰台中蓄势待发的泰阿。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上古混沌,天地初启,吞吐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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