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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楼-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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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抬起头,道:“记得什么?”
“没什么。”他说着,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下午了,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从这窗子看下去,下面那院子几乎淹没在杂草中,使得这幢房子就象即将没顶的孤舟。不知为什么,这让我有种不安,一种不祥的不安。
他看着我,忽然道:“看我,你来了茶都不让你喝一杯。你喝什么?”
“随便吧。”
我打定主意,不管他让我喝什么我都不会喝的。毕竟,在这么间鬼气森森的房子里,实在让我不舒服,等他回来,我再说两句话就马上告辞。
趁他出门去,我掸了掸身上沾着的灰尘,打量这这间书房。即使过了那么年,灰尘和蛛丝都已经占据了每个能找到的角落,还是可看到过去这间屋子的豪华。墙上装饰着相当漂亮的橡木,只是在光滑的板面上,歪歪斜斜地被人粗野地用刀尖划了一些“砸烂”、“打倒”一类的话,因为上面漫了一层灰尘,字迹不太看得清,可细看的话,在灰尘中还是可以看到那些字迹。
门又打开了,他端了一个漆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同样满是灰尘的漆杯。真想不到他拿进来居然一点也没碰掉漆杯上的灰尘,那也是一种本事。
他把盘放在书架上,道:“尝尝,这是新出的明前。”
中秋都过了,明前还是新出的?如果是明年的清明,那这“前”也未免太“前”了一点。他拿了一只漆杯,道:“喝吧。”
拗不过他,我从漆盘上拿起一个杯子。本来以为不过脏一点,谁知我的指尖刚触到杯子,这杯子就象灰尘做的一样散作一堆,消失无迹。我愕然地看着他从杯子里啜饮着一点有明亮绿色的茶液,心头,一阵阵按捺不住的寒意。
4…B
正午的阳光象是无数细针,直刺得人皮肤也作痛。你还是把两只手插在劳动布的裤袋里,踢着街上的一块小石头。路边,两个老头坐在路边,一只手里拿着个茶缸,正在下棋,一个小孩正用一根头上缠了铁丝的竹杆推一个铁环,从这边到那边,又从那边到这边。
阳光象蛛丝,长长的,长长的,缠绕在你心头。
墙上,那些纸张都已经很厚了,因为下面已不知有多少层。那些红色的大字象要滴下来,在正午的阳光中,依然那么狰狞。
第一个暑假到来的时候,你都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打发那长长的时光。你踢了一脚一块石子,那石子在路边上滚动着,发出“嚓嚓”的声音,直到撞在那扇大门上。
那扇门没关。
你走到门前,撕下了一角刚贴上去的纸。那上面,只有两个“打倒”你是认识的。从门缝里,你看见一个长满草的院子,院中的草,深可没膝,对你来说,却几乎是没顶。
你小心地把身体挤进门。在进去的时候,那门还发出轻轻的“呀”的一声,如叹息。
是西风中枝头的一片小小红叶
那一钩残月渐渐沉向西
那一地落红被我踩入泥
是我的记忆中那一个沉沉黑夜
那一钩残月慢慢沉向西
在草丛中,你费力的跋涉。如果有人从上面看下来,也许就象是一尾鱼在水中游过的痕迹吧。你拨开长得过于茂盛的草,那些草没人管理,已经结在一起,再不可分了。
终于,你沿着那条已经近于淹没在草丛中的石子路走到门前。门关着,你想着推一下门,可那那个有着一张干瘪脸的老头实在让你害怕,你收回了手。
一只苍蝇“嗡嗡”地掠过草尖,落在一朵半开着的兰花上,花朵往下坠去。
你从门缝里向里看着。
首先是一张干瘪的脸,却象一段木头一样横在地上。视线越过这张脸,在那后面,你看见一段正在蠕动着的长着黑毛的身体,伴随着一阵阵低低的喘息。
那只苍蝇爬上了那张干瘪的脸,沿着脸上的皱纹爬进鼻孔,那种喘息声也大了一点,似乎是苍蝇发出来的。
你坐在门边。门边原本植着整齐的兰花,但没人管,大多死了,也只几株还活着,在墙根开着白花。那只肥大的苍蝇正在半开的花中爬进爬出,终于,振翅飞去。
你从另一条门缝里看去。现在,那具长着黑毛的身体已经直立起来,有两只手正在脚上套着一条草绿色的裤子,你可以看见在那两条长着黑毛的腿中间,一大嘟噜成熟的葡萄一样的东西正悬挂着,还在左右摇晃。
——你这反革命,以后给我老实点,别那么不听话。
那条草绿色的裤子已经套上了,现在在拴一根铜头皮带。你看见了,在那具身体后面,是一个雪白的身体。
那一朵兰花几乎碰到了地上,花瓣一片片落下,轻轻的,却也是无从挽回。
门开了,门板向处开时正如把你挤在那一堆兰草中。你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大踏步地走出大门,又重重地关上。你听到了一阵哭泣。
象一阵细雨。
你小心地走过那具头破血流的身体。在你心里,象是一阵雨,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一丝不安。你把手放在她的裸露的肩上。
——吟姑。
她的眼里在下雨。那一阵无休无止。你感到了那只温柔的手抚上你的头,温柔的,而又冰冷。
——你愿意等我么?
你觉得泪水渐渐打湿你的眼睛。那不是以前因为没有水果吃或者没有玩具玩而有的泪水,你努力地让自己显得象一个成年人一样,用力地点一点头。
有多少温柔的话语我都已忘记
象一阵细雨轻轻洒过瓦
象一钩残月送我走回家
那多少温柔的话语再不复记起
象一阵细雨轻轻洒过瓦
5
“我要走了。”
我有点慌乱地说着。在这个古怪的人的古怪屋子里,一切都让我不舒服。我逃也似地逃下楼去,都不管是不是会摔断腿。我抓着放在地上的行李,推开了门。
“有空来。”那个人在楼上喊着。
我没有回答,在院子太刺眼的阳光下,我有点不习惯。可我还是快步向外走去,不顾满地的杂草拉住我的裤角,象是挽留,也象是死人的手指。
我终于逃出了大门。
在门口,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外面的阳光象水一样倾泻而下,照在我身上,让我的身体开始象一块冰一样融化。
“你怎么在这儿,我到处找你。”
一个人快步走来,那正是我的老同学。我长吁了一口气,他走到我身边,帮我拿包,笑道:“这么久不回来,老家都忘了么?”
我把包交给他,一语不发,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我道:“那个院子是谁家的?”
“那个?是文革里划成反革命的一家人的。听说我们上小学时,那家人被斗得只剩下一个女儿了。有一年,她不知为什么,也吊死在这楼里,后来落实政策,退还给那家人留在国外的一个亲戚,可也一直不来……”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跟着他走过。故乡那些青石板路和石桥,尽管拆掉了许多,毕竟还留着一些。踏上那些石阶时,几乎有点再生的感觉。
几个年轻的女子说笑着迎面从桥那一头走来,她们并没有注意我。在桥上,当我和她们擦肩走过时,我心头象被什么重重的撞了一下,不由回头望去。
两只灰褐色的眼睛,仿佛蒙着一阵细雨。那个女子看见我也在回头,只是微微地一笑。
我几乎震惊了,看着那个看上去比我要小七八岁的女子扭头走下桥,消失在石阶下,我一步也走不动。
“……后来听说那屋子里就闹鬼,反正也空了好多年了。”他说着,看见我没跟上来,喊道:“想什么,快走啊。”
我试图在那些小巷子里找到那两只灰褐色的大眼睛,只是,在千篇一律的小巷子里,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我什么也看不到,她象一朵最平淡无奇的水波,淹没在一道洪流中了。
也许,许多年前的约定,我们都已经忘记了?
“没什么,走吧。”我嘟囔着,用别人看不到的动作,拭去了眼角的一点泪痕。
妖楼
这幢楼里弥漫着一股妖气,我第一天住进来时就感觉到了。
这幢楼很大,但住的户数很少,因为太破了。听说本来早准备拆除,只是住在这儿的几户人家因为分到的新房不如意,赖在楼里不肯搬,城建局的人一听到这幢楼就头痛。
我分到的是三楼。里面有一些粗笨家具,一个几乎有五十年的破衣柜,一张没有棕绷的床架子,以及一面裂了一条大口子的大镜子,是在一个抽屉变形得拉出来就没法抽进去的梳妆台上的。也许,这家的原主是个很讲究打扮的女人,只是年华已逝。我在那面照出我两张脸的镜子前时,仿佛还可以看到一只干瘪的手在往满是皱纹的脸上抹粉。
我打扫了一下,买了些必要的东西就住进来了。我工作的酒厂里的领导跟我说过,我不能做钉子户,一旦城管委要正式拆迁时,我必须马上搬出来。我也答应了。对于我这种近乎走投无路的光棍来说,这么一间房无异于天堂。
这是个星期三,厂休,一大早阳光很好,我把有点霉味的被子拿出去晾晒一下。
楼里有四户人家。四层楼,每层四套房,一共十六套,连我算在内不过占了五套,显得空空荡荡的。尽管楼道里废纸堆得一地都是,好在煤饼炉子之类已经没了,也好走一些。
我在楼顶上拍打着被子的时候,一个人端了一盆洗好的衣服走上来。
“你好。”他看见我,笑着跟我打了声招呼,“刚搬来?”
“找不到房,将就住住。”
“贵姓?”
“小姓张。”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他,“你呢?”
“我叫徐贵,富贵的贵。”他放下脸盆,接过烟,看了看牌子,点着了叼在嘴里,“你就一个人住?”
“我这么个光棍,想两个人住也不行。”我笑了。
他深深吸了口烟,好半晌,才道:“我来晾衣服。”
我说:“是啊,天气不错。”于是,没什么话好说。他把一件件衣服摊开来,包括两件粉红色的胸罩和裤衩,让我有点想问他是不是有两个老婆。
徐贵也住在三层。三楼还有一户,另两户一户在二楼,一户在四楼。四楼那户是对新婚夫妇,就住在我顶上那间,想必也是饥不择食,没办法,先找个地方住。因为刚装修过,突然要拆迁,赔偿的事谈不拢,才赖在这儿不搬的吧,不然那个漏雨的四楼真不知有什么好住的。
徐贵有个女儿,叫徐嫣。他老婆是个瘦得吓人的四十岁妇人,样子还算端正,真想不出她穿那种粉红色内衣是什么模样。那位千金据说才十六岁,上高一,可我看见她和二楼那户马家的公子爷打得火热。马公子听说高中刚毕业,在一个什么厂里上班,烟酒不沾,老实巴交。
晚上,我胡乱吃过一些,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着半导体收音机,忽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个块头很大的汉子手里拿着一瓶酒,手里还拿着个小包,站在门口。我吓了一跳,道:“有什么事吗?”
这人咬文嚼字地道:“请问,您是在酒厂上班的张╳╳先生么?”
我道:“是啊,有什么事?”
“我叫王强林,就在你对门。”他指了指对门,“过来串个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拉开了门,道:“好啊,进来说吧。”
我只有一张骨牌凳,桌子也没有。他探进头来看了看,道:“你这儿桌子也没有,上我那儿吧,想跟你喝两口,刚买了点熟肉。有酒无肴,如此良夜何?”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瓶子。
我笑道:“那怎么好意思?”我看见了,那酒是樟树的四特,也不算太坏。我没别的嗜好,烟也没什么大瘾头,就是有点贪杯。单位里因为这也吃过几回批评了,现在有个请上门,当然没什么不乐意的。
酒过三巡,我和王强林的舌头都有点大了。王强林嚼着一片猪舌头,口齿不清地道:“张兄,一客不烦二主,我有点事想麻烦你。”
我费力地夹着块猪鼻子,那块猪鼻子滑溜溜地夹不上来,我有点心不在焉地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就知道张兄是个爽快人,所谓惺惺惜惺惺也。你那个厂也生产酒精的吧?能不能帮我搞一点,价格上好说点。”
“你有什么用?”
王强林咽下了猪舌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有个亲戚,在乡下开了个酿酒作坊,想弄点酒精。”
我有点担心地看着面前的杯子,他笑了:“张兄,放心吧,这可不是假酒。怎么样?”
我也笑了,喝了口,让火辣辣的酒流进肚子里:“要是用食用酒精,也不便宜。工业酒精便宜是便宜,可是有毒的。”
王强林撇撇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没见喝酒还喝死人的。”
我道:“那成,我去说说,给个内部价。”
“行。成了,少不了张兄的好处,先弄上一吨来,咱哥儿也闹上两三百香香手。”
我心里突然有点烦,道:“喝酒喝酒。”
王强林喝了一大口,鼻子都有点红了。突然道:“其实你不该搬进来。”
“怎么了?”
他看看四周,神秘兮兮地道:“那屋子闹鬼。”他见我一脸的不信,忙道:“真的,不骗你,就在一楼。我睡着的时候,常听见一楼有动静,象女人在哭。”
“那算什么。”
“可一楼没人住。”王强林看着我,“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信了吧?”
“你就不许哪儿来的叫化子借宿一宿么?世界上哪会有鬼。”
喝完酒,天黑了下来。我睡了一大觉,做了许许多恶梦,似乎总有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太婆坐在床边盯着我看,而且什么也不穿。本来做梦梦到裸体女人该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只是现在倒象是讽刺,这让这些恶梦更加让人恶心恐惧。
日子一天天过去。隔一个星期,我跟王强林又喝了一通,那点酒精也卖给他了。平常,一回家就中听听收音机睡大觉。在收音机那种噪杂的声音里,有时我又想到那个恶梦里的裸体的老太婆。好在后来再没梦见她。很奇怪,那时怎么会梦见这么个老太婆?我并不是没有做过春梦,但梦到过的都是曲线玲珑,叫人一见就知道自己钱不够的那一类。
快立夏了,天也渐渐热起来。
徐小姐和马公子似乎有点偷鸡摸狗的意思,我有几次在街上见他们手拉手地走,回到楼里又行同路人。可能徐贵比较响应党的晚婚号召吧。
那对新婚夫妇隔个三四天就大吵一次,随后就是一次地动山摇的交配。我说地动山摇,也并没多夸张,大概他们的床有点重,每次办事时从天花板上掉下许多灰尘,象是有一列火车开过,弄得我连遐思也没有。
还有一家就是二楼的马家。男的叫马家骐,却没一点骐骥的意思,五短身材,很有点猥琐的小男人。他的老婆却滋润鲜嫩得象一截刚摘下来的黄瓜,真想不到她居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是过了四十五的人了。马家骐有一子一女,女儿有二十出头,还没出嫁,每天很晚才回家,听说是丝织厂里上班的。他们和我很少有交往。
这么幢楼,我们五户人家尴里不尴尬地住着。日子很平淡,也过得下去,也得过下去。
那天正好是星期二,加上刚发了薪水,不知为什么情绪很低落,我在一个小酒店里自暴自弃地喝了个半醉,东倒西歪地回来,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了。
走到楼梯口,只觉得平常走的楼梯一下陡得吓人,每一步都似乎要踩个空。也许喝得也有点到家了,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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