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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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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刚刚完全乱了方寸的裴舒同已经醒悟了过来;见满屋子的人都在呆呆看着;他不禁怒不可遏地叫道:“都聋了吗?快去取”
见家中主人如此喝问;一屋子的婢女们方才如梦初醒;有的去找热水;有的去拿铜脚婆。而裴舒同则是快步上前;眼看着裴宁伸手搓热之后;又从锦毯下依次小心翼翼揉搓孩子的胳膊和腿;等忙活了好一阵子之后;又伸手去试孩子的脉搏;甚至拨开眼睑查看;方才接过铜脚婆放在了锦毯之下;却又吩咐人取了炭盆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裴御史;大郎他”
“骤然落水救了上来;就得先把腹中残水倾吐于净;这是最起码的;若不是来得还及时;就算有救也要被耽误了”裴宁见孩子嘴唇上的乌紫已经比起初好多了;气息虽则微弱;但渐渐平稳;他这才站起身来;“如今已经暂保无恙;但大冷天在水里了一回;是否会染上风寒却不好说;大夫还没来?”
直到这时候;刚刚那双十女郎方才讷讷说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只不过恐怕没那么快。”
裴舒同只听到裴宁说儿子无恙;这下子不禁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双腿已经完全软了。他陡然之间惊醒过来;慌忙复又上前对裴宁深深一揖;声音中已经是带出了几分哽咽:“今ri若不是裴御史来此;我家大郎定无幸理那是我和亡妻唯一的骨血;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请裴御史受我一拜”
刚刚裴宁和裴舒同在书斋中一番谈话;只觉得这位同姓族人极其jing明干练;可此刻褪去那层外衣;露出了为人父亲的那一面;他反倒觉得对方可亲了些;素来冷冰冰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伸手把裴舒同搀扶了起来;这才说道:“我看孩子也已经仈激u岁了;何至于还这么不小心?”
裴舒同蠕动了一下嘴唇;目光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年轻妻子;又扫了一眼那些同样低头垂手的婢女;那些话语最终变成了一声苦笑。他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不醒的儿子;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把大郎挪去我的书斋;我要亲自看护他。裴御史;能否再偏劳一二?”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宁怎会还看不出其中另有玄虚;当即点头答应了。眼看着裴舒同从外间叫了人进来;小心翼翼地直接将那长榻移出了寝堂;继而又簇拥着往书斋而去;裴宁在随着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刚刚那女郎一眼;只见对方那明艳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几许愤恨;却在发现他审视的目光后;慌忙又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一刻;年少时便早已洞察世事的他便知道;这座宅子中同样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yin私。
等到寝堂前厚厚的毡毯帘子完全落下;那双十女郎终于忍不住跌坐了下来;面sè一下子苍白无比。一旁的ru媪慌忙打手势把婢女都遣开了去;这才轻声安慰道:“娘子不用忧心;郎主想来也是因为爱子突然出事;故而把人放在身边亲自看护”
“这些废话就不要说了”尽管声音低沉;但那女郎仍是流露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怨气。她倏然抬起头死死盯着自己的ru媪;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说万无一失;结果呢?刚刚裴郎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分明动了疑心。还有那个救人的裴御史?这个裴御史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你听清楚了没有;他是御史;是朝廷官员;不是阿猫阿狗要是有什么万一”
“没有万一;没有万一”
ru媪也被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赶紧按着女郎的肩膀苦苦劝道:“娘子;大郎母家已经没人了;郎主平ri对他也不过如此;谁知道今天竟然会突然这般急怒至于那位裴御史;极可能只是正好上家里来的客人;救人固然是本能;可怎会轻易管家务事?退一万步说;娘子又不是孤身一人;你后头是整个顾氏;是整个吴郡顾氏这苏州的顾姓族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您两位叔父都在朝为官;郎主要把家业维持下去;怎能没有顾氏的支持?他不会追究;也不敢追究;更何况;娘子如今可是有妊在身;那也是郎主的嫡子”
听到这里;顾八娘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
她也不想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可若是她生下的也是儿子;前头裴舒同元配留下的嫡长子就是最大的障碍;而且只要除掉了那个孩子;就可以把裴舒同牢牢绑在顾氏这条船上;家中父兄肯定也乐见其成。
到时候只要再联接上襄阳裴氏;甚至于南来吴裴;抑或者西眷裴这些更高一层的裴氏中人;自从祖父顾琮去世之后;就大不如前的吴郡顾氏;就能借着这门姻亲再进一步。只要两三代人互结姻亲;就可以多上一门强援。而她的儿子能够继承这庞大的家业;还有顾氏相助;将来一定能够前途无可限量。
最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觉得;裴舒同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却对这个元配留下的嫡长子不过尔尔;谁知道他其实竟是这般着紧怎么办;此事她需不曾和家里人商量过;如今到了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越发惶急。可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外间传来了又一个声音:“娘子;外间有一位杜郎君;说是来见郎主;郎主已经亲自迎出去了。
顾八娘粗粗读过经史;外间的事却不甚了然;但丈夫亲自出迎代表什么;她还是知道的。瞥了一眼旁边的ru媪;她就沉声说道:“吴娘;你去探问探问;裴郎见的那位裴御史到底是何许人;这位杜郎君又是何许人”
裴舒同把杜士仪迎进了书斋时;又忍不住向长榻上的儿子瞅了一眼。足足这好一会儿;大夫依旧未到;他的心里怎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这家业能够创立起来;顾氏之助至关重要;而妻子病故后顾氏主动提出将族长幼女嫁给他;他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可这几年来;顾八娘的xing子他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甚至于如今连他的儿子都险些遭人荼毒;他若是再继续忍下去;安知他的家业有朝一ri不会全都姓了顾?
倘若说原本得知裴宁来时;他心中还只是在挣扎;那此时此刻;他就终于下定了决心。反身见杜士仪和裴宁正在互相交谈;他突然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杜侍御;裴御史;在下想请你们做个见证。在下打算变卖所有苏州产业;南归襄阳”
第四百九十一章 父舅之心
裴宁通过南门吴裴的分支襄阳裴氏找到了裴舒同;正是为了通过这位在江南一带颇有些名望;弃文从商的大户;真正进一步了解茶事在整个江南的发展状况;可跑到人家中看了如此一场戏;而后又听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这就有些头疼了。饶是他素来不动声sè机敏应变;这会儿也不禁大吃一惊。反倒是听到裴家小郎君落水消息而一时动念赶过来的杜士仪;此刻的反应小
“裴郎缘何如此决断?”
尽管杜士仪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舒同也就不怕自曝其短;直起腰后就苦笑道:“我是襄阳裴氏旁支子弟;祖父还勉强出任过一任县尉;到了我时已经父子两代都不曾入过仕途;所谓衣冠户也自然名存实亡。襄阳裴氏是南来吴裴的分支;族中子弟虽说不上多少高官;但我这样的自然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二十出头就带着妻子迁居吴郡。因为我还算有些小小的jing明;渐渐攒下了些家业;又结交了顾氏三郎”
说到过往创业的艰辛;裴舒同的脸上浮现出了激昂中交织着惘然的表情。他和顾三郎顾佑相交之后;顾佑多次给他提供了资金人员的全方面资助;一时间他从寻常的寒微士子渐渐变成了吴郡大户;又成了如今的吴郡豪商;可以说每一步都得到了顾家的倾力资助。更不要说顾佑和他脾气相投;相交甚至可说是莫逆;又是他的妻兄。可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放心再把儿子留在苏州?
“锦娘亡故之后;顾家能够把八娘许配给我;我自然感激;可今ri这般事情固然是第一次;可八娘这些年对大郎却始终只是面上功夫;冷暖都不曾真正问过。我一次一次都忍了下来;可今天却几乎害得他殒命;我怎可再忍?大郎的母亲和我是贫贱夫妻;我早年曾经存过科场侥幸之心;若非她种桑养蚕;丝织相供;家里早就家徒四壁无以为继了;所以;她之所以会早早撒手人寰;也是因为cāo劳过度之故;我若是连她一丁点骨血都保不住;哪里对得起她在天之灵?”
裴舒同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而杜士仪和裴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年少便迭遭变故的人;全都沉默了。
“田地家产;身外之物;当年既是顾氏助我得来;如今便让他们接手了去;听凭他们折给我多少。只要能把大郎平安带回襄阳;这些年我积攒下来的钱想必也够我父子俩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裴舒同仰起头竭力隐藏眼中的水光;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两年前就该有所决断;只那时候始终下不了决心;倘若不是今次裴御史救下了大郎;我只怕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家业固然重要;可也没有大郎重要”
此时此刻;杜士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家娘子怎么办?”
“她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顾氏吴郡大姓;料想就算没了我;她总还有人可嫁。我一个四十出头无才无德的男人;委屈她了”
眼见得裴舒同真的下定了决心;杜士仪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同情这个白手起家的男人;还是该叹息他不曾早早痛下决断好好治家;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境地。就在这时候;他依稀听到门外仿佛别有动静;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时;一旁的长榻上突然又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阿爷;阿爷”
尽管这声音甚是轻微;但屋子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裴舒同;他几乎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了长榻边;见上头躺着的儿子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他顿时喜出望外;下一刻方才看到了儿子赫然已经泪光盈盈。他在外打拼多年;心志智计无一不出sè;此刻立即醒悟到自己刚刚对杜士仪和裴宁所说的话;竟是被这小小孩童给听去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又想继续维持往ri的严父之态;又想软言安慰儿子几句;可到最后却喉头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杜士仪和裴宁一块过来;后者好事做到底;伸手仔仔细细诊了片刻的脉象;这才释然说道:“得天之幸;令郎暂且没有大碍。”
刚刚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那些对话;裴景有的听明白了;有的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弄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母亲早早去世;继母则只是面上功夫;小小年纪的他一直由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红珠照料长大;本以为多年来父亲仿佛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切;直到刚刚听到父亲对人说的话;这才知道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呆呆地盯着父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阿;爷;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裴舒同潸然泪下;而杜士仪能做的;也仅仅是摇头叹息。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响动;扭头一看;却只见有人不请自来;打起帘子进了书斋。那人锦衣华服;身材修长;面容儒雅;赫然是之前他在裴氏茶行后的码头曾经有过一眼之缘的中年人。
裴舒同也认出了来人;怔怔片刻便声音艰涩地说道:“顾兄;眼下我忧心大郎;无心与人说话;你先去见八娘。”
“叔德;大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来者正是裴舒同的友人;也是如今的妻兄顾三郎顾佑。他并没有因为裴舒同的话退缩;而是直截了当挑明自己都知道了;随即才黯然叹了一口气;“我不请自来;你对这二位所说的话;刚刚我在门前都已经听到了。我当初与你相交;敬服你的韧xing和刚强;因而在嫂夫人亡故之后;便一力主张把八娘许配了给你;没想到竟然会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知道你心结已深;此刻也不便解释;我只想说两句话。”
他顿了一顿;便沉声说道:“八娘刚刚对我说;她如今有妊在身;如果你真的想要带着大郎回襄阳;那我可以做主去向父亲提;让八娘大归回家;入庙修行。异ri无论她所出是男是女;我都会亲自抚育;无论冠以裴姓;抑或是顾姓;只凭你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
裴舒同一下子愣住了;登时心乱如麻。顾八娘进门五年来对继子只是平平;他自然心知肚明;但顾八娘对于继子的启蒙读书等等全都根本不上心;反而让人纵着其玩耍;若非读书等等都是他暗自延请师长督促;只怕孩子就要被带坏了。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以为是顾八娘终于忍耐不住;本xing毕露;却不料想是因为其怀有身孕之故
面对这一出又一出的戏码;杜士仪着实五味杂陈;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听到消息时跑到裴家来凑热闹。然而;他却没料到;那顾佑在对裴舒同点穿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任由其自己去发怔;却来到了他和裴宁的面前;诚恳而又恭敬地长揖行礼。
“舍妹无知;竟然用此卑劣手段对待继子;若非裴御史在此;只怕已经铸成大错;就是吴郡顾氏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所以;裴御史不止是救了叔德的儿子;也是替我吴郡顾氏挽回了声誉。刚刚叔德所托;还请二位帮忙劝说;我当初与他相交;即便谈不上君子之交;却也是一片真心;纵使许婚确实是我一厢情愿错了;却并不代表顾氏真的另有所图。如若叔德真的一意要南归襄阳;让出产业田地;我愿意请二位见证立下字据;将来把这些都留给大郎。”
清官难断家务事;尽管杜士仪在成都令任上也不是没有管过人家的家务事;但和今天这一桩却不同。之前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对于顾佑待人有礼的态度印象深刻;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对于相交不错的挚友兼妹夫;此人应不是那等一心言利的人。至于闹出这场事端的顾八娘;如何处断也在夫主和兄长的一念之间。毕竟;那个落水的孩子如今总算还逃出了生天。
“阿爷别怪母亲”
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让杜士仪大吃一惊;低头去看时;就只见长榻上的孩子正伸手拽住了父亲的衣角;蠕动着嘴唇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红珠对我说过;阿娘如果还在;一定希望我像阿爷那样;自立自强;将来自己出去闯荡;不要靠阿爷张师也一直教导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一个母亲;一个阿娘;谁也不会听错这其中的指代;而红珠正是亡妻身边最得力的侍婢;也是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奴婢。裴舒同怔怔地看着这个他为了家业;一度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却又悄悄延请本地有名望的儒者教导;希望能够成大器的孩子;眼睛再次红了。而裴宁亦是端详着这个自己一番施为救回来的小小童子;冷不丁想到了杜士仪的弟子陈宝儿;心中不禁一动。
“裴兄;你家大郎心xing不错;若是你舍得;把他交给我;届时等他经史底子打扎实之后;再拜名师抑或是前去嵩山草堂;都是求学之路”
第四百九十二章 长痛不如短痛
倘若不是身边有ru媪伸手搀扶;门外的顾八娘几乎摇摇yu坠。她怎么都没想到;好容易把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顾佑给盼了来;可对方踏入寝堂之后;直截了当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支支吾吾还想遮掩;他却反身就走;还撂下话说早已经查问分明;刚刚甚至在书斋中更是吐出了大归两个字。
兄长的xing格她是最清楚的;把话说到那个份上;那就真的会抚育她将来生出的儿女;真的不会让她再嫁;真的打算要把她关在佛堂中一辈子
就因为她一念之差;便要遭到这般报应么?
顾八娘只觉得眼中满是泪水;心中更是苦痛酸涩。她堂堂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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