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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3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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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郎;你给我住口”老者见儿子竟然掀开了自己这一家人的底细;甚至于在杜士仪面前咆哮了起来;他登时嘴角抽搐;突然暴怒大喝了一声。见儿子满脸忿然地站起身来;就这么甩手出了门;他方才脸色复杂地摇头叹道;“杜长史;犬子虽则冲动;但所言却也是老朽多年来的心结所在。”
“永淳元年那一战;我也曾听说过。”杜士仪坐直了身子;诚恳地说道;“那时候骨咄禄势大;自立为可汗;先攻并州;而后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轨将其击退。而后他又率兵攻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攻蔚州;杀刺史李思俭;执丰州都督崔知辩。至于这云州;则是其弟默啜攻破。尽管朝廷诏程务挺程大将军备边;但对战殁的人却恩赏抚恤不一。既然刚刚令郎说岚州刺史便是他的祖父;老丈应是岚州王使君之子;我说得没错吧?”
当年的战事;杜士仪做足了功课;一番话听得老者眼圈渐红。最终;他微微点头道:“没错;我便是岚州刺史王德茂的三子王培义;可怜先父和二位兄长全都在岚州城破之际战殁;可最终却因为家叔在朝为天后不喜;而后罢黜死在路上;以至于父兄战殁却并未得到任何抚恤。我一怒之下;便带着妻儿部曲隐居山间;而后因为朝中动荡;投奔此地的人越来越多;而河北英杰得罪了当地豪户的;也多投来此地;故方才有如今的规模。”
“忠臣烈士之后;如今却困居这汉与匈奴曾经连番剧战的白登山;实在可嗟可叹。”杜士仪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没有放过王培义的神情变化;突然词锋一转道;“王公可知道;我之前在山下与令郎说过什么话?”
见王培义面露犹疑;他将此前乱臣贼子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眼看其神色大变;他方才重若千钧地说道:“我知道;老丈心头放不下当年王使君战殁却不得追封优恤的心结;然如今你想要当今圣人重提旧事;还令尊一个清白;那么;我不妨问一句;令尊诚然战殁忠烈;尔父子二人于国有何微功否?陛下登基以来;确实曾经再次下诏求当年蒙冤的贤良忠烈之后;但是;却也并非任凭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中那些冒封的宗室就是流的流;贬的贬。令尊战殁之事虽则毫无疑问;但他能得追封;避居白登山多年;即便盗匪之事只是针对那些外族人;可终究于国无益的尔父子;在圣人心中又会得什么评判?”
“这”王培义二十出头便隐居在这冬日苦寒的白登山;外间消息尽管还会听说过一星半点;但哪里说得上对当今天子有什么了解?当杜士仪说起当初他的恩师卢鸿应召到洛阳面圣时;曾经在御前的一番答问;意识到天子对于避而不仕的人并没有什么好观感;王培义只觉得后背心渐渐有些出汗。
卢鸿尚且因材施教;带出了那么些弟子;可他呢?
他竭尽最后一点镇定;勉强笑道:“杜长史的意思是;陛下对不能为国尽忠的人不以为然;眼下不能为先父上书求抚恤追封?”
“令尊忠臣烈士;我可以上书;然则;若是尔等仍然避居在这白登山;那么;陛下追封之后;其他恩惠恐怕只会惠及令尊原籍的其他晚辈;哪怕支脉已远所谓优抚;圣人优抚的是那些愿意效仿令尊为家国为朝廷出力;而不是独善其身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站起身来;淡淡地拱了拱手:“于圣人如此;于我也是如此如今云州正在用人之际;倘使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还要平添掣肘;那便恕我上书言事之际;将此间情形如实上奏了要知道;虽说云州都督府属官不全;但陛下许我于当地临机辟署;事后按功呈报”
当杜士仪转身出门;眼见得那阳光照在了那一身刺眼的大红官衣上;王培义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为刺史时;如此一身大红官服的情景。父亲浴血死在城头;他从死人堆里逃出生天;在白登山这种地方苦苦煎熬;一直到今天;难道真的要把子子孙孙都丢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四十余年了;整整四十余年了;朝廷甚至都起意要收回云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他就一直逃避下去?
“阿爷;那个只会嘴皮子功夫的什么长史终于走了我让人带他下山;下次绝不放他再上山;阿爷你就放心吧”
不多时;之前那中年大汉气咻咻地进了门。他是王培义的长子王芳烈;当初取名字的时候;王培义便是想到英年早逝的父亲;故而取了流芳千古的芳字;忠臣烈士的烈字。至于排行;取的都是族中排行;他何尝不想重归故里?可如今见长子那粗豪犹似山野粗汉的言行举止;王培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给我住口”见长子为之大愕;王培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立时去追上杜长史;言说我王氏满门忠烈;自当为国为云州效犬马之劳。如今杜长史奉旨判云中都督事;我便遣你及山中健儿二十人;随侍左右;牵马执蹬;听候调遣”
“什么;阿爷;你竟然要我听那乳臭小儿的调遣?我不去”
“你若是不去;从今往后;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我到时候祭告了你祖父;就将你族谱除名”
王芳烈简直以为父亲是疯了。他怎么都想不通;杜士仪才和父亲交谈了多久;这就能够让最是固执的父亲改变了主意。他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额头青筋都禁不住爆了出来;最终怒不可遏地说:“阿爷;你这是失心疯了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他给了你阿爷我最想要的东西;提请朝廷追封你的祖父;然后优抚王氏子弟你想在这白登山中一辈子;你问过你的兄弟你的子侄们是否愿意?你若是不愿意;叫你的弟弟他们来”
“他竟然答应了这个?”王芳烈心头的怒火猛然之间消解了一多半;但还是有些不相信地说;“他年纪轻轻;若真的有那般本事;怎么会到云州来?”
“无知正因为云州复置关乎重大;方才派他这样年轻却又有实绩的人来。杜十九郎开元八年状头及第;如今不过是开元十六年;短短八年间便已经是第六任官;此等资历便是那些名相也难能企及。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更何况他是少年得志你转告他;我不但派你等随从;这白登山地势险要;而且距离白登道不远;我愿意合这数百儿郎之力;为云州东部屏障。八郎;我再问一句;你可随从他下山否?”
“我”王芳烈犹豫再三;最终把心一横道;“好;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欺世盗名之辈要是他敢虚言诓骗;我立马带人回来阿爷;我先去挑人”
眼见王芳烈风风火火地转身出了门去;王培义方才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如杜士仪刚刚所说的;骨咄禄兵锋最强大的时候;整个河东河北几乎都陷入了战火。父亲王德茂被杀;单于都护府司马张行师被杀;蔚州刺史李思俭被杀;丰州都督崔知辩被擒从高宗末年到武后年间;对外战事几乎都是败绩居多;处处狼烟;处处战火;而架不住的是武后对于武将的疑忌之心极盛;从程务挺到黑齿常之;一个接一个被重用;立功;然后被诛;朝中文官亦是朝不保夕。
所以;他信不过朝廷;实在是信不过可现如今云州重归大唐之际;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当杜士仪已经下山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连声呼唤。一转头;他就只见起头那大汉带着一行人健步如飞地追了下来;到他面前时摆了摆手吩咐之前那向导先行归山寨;随即就冷淡地拱了拱手道:“某家王芳烈;奉家父之命;带二十健儿护送杜长史回云州;并在帐下听候调遣家父还说;白登山中这数百人;愿为云州屏障”
第五百四十七章 诱敌之计
以利害动之,杜士仪笃定王培义必然会做出合乎逻辑的选择,此刻见王芳烈满脸不情愿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不禁微微一笑。。
“云州去白登山不远,更何况我自有随从,不用偏劳了。”
王芳烈不料想杜士仪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登时勃然大怒。可还不等他开口一泄心头激愤,杜士仪便又接着说道:“若是真的诚心诚意相送,只要有尊驾一人便行了。如何,王郎君可敢和我到云州一行?”
“去就去,不过是区区云州,难道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王芳烈本就好强争胜,此刻立时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然而,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回去之后,当到山脚下那座封住了上山路途的大门之际,他举目眺望杜士仪那些远远等候的随从,突然用挑衅的语气问道:“杜长史刚刚在家父面前侃侃而谈,甚至语多不逊,难道便以为我白登山无人?你就不曾想过,倘使我就此把你留在白登山,那结果会如何?”
“你可以试一试,但那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白登山上那座已经存在了四十余年的山寨被连根拔起,二是你们就此流亡异域投靠突厥,亦或是奚族契丹。”杜士仪见王芳烈再次气急败坏,拳头甚至捏紧得咔咔作响,他便仿佛没看见似的,又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更何况,你真以为你能够把我留在白登山?”
王芳烈正要反唇相讥,可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背后一凉,紧跟着眼睛就看见一道寒光横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不可思议地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发现自己身侧赫然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灰衣年轻人,此刻面对自己的目光,那持刀架在他肩膀上的手甚至丝毫没有任何颤动,他不禁为之大震。这时候,眼见得山门那边的守卫人等都慌忙迎了上来,他本想呼救,可出于自尊心,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他不禁咬咬牙大喝了一声。
“都给我退回去开山门”
发现山门徐徐打开,杜士仪对罗盈赞赏地竖起了大拇指,旋即就走在了前头。等到赤毕等人全都迎了上来,而王芳烈则是面色晦涩,他方才转头对那些想要上来救人,却又心存顾忌的守卫说道:“回复王公,之前我说的话,还请他好好考虑。他之公子,我先带回云州,自当视其为座上嘉宾”
父亲都已经答应了让他亲自带人护送杜士仪回云州,如今临到山门前,杜士仪还来这么一套,算什么意思?
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糊涂的王芳烈挣扎再三,由着那个神出鬼没突然拿下他的年轻人押着自己上了一匹双鞍马。他本打算在路上问些什么,可身后那人就仿佛哑巴似的不言不语,让他又是懊恼又是后悔。这种心绪一直持续到进了云州城,眼见得大路两边的百姓全都朝他们这些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其中瞩目的焦点就是自始至终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等进了公主府后,见杜士仪利落地一跃下马,他终于忍不住咆哮了起来。
“杜长史,你究竟想要怎样”
“罗盈,揪着他,我们去见贵主”
王芳烈恼羞成怒,哪肯轻易就范,可谁曾想罗盈对着他的脑后就是一下,他一时头晕眼花,对方却轻轻松松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下了马来。狼狈不堪的他直到被人硬生生拖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方才再次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杜长史,你把我阿爷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成?我阿爷已经愿意和云州共进退,你来这一套,不怕我阿爷寒了心?我还有两个弟弟,就算你拿着我为人质,我阿爷也不会对你言听计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令尊深明大义,我着实钦佩。只可惜,他这决断来得太晚了一些。”见王芳烈气咻咻地要说话,杜士仪示意罗盈松开手,这才笑吟吟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前去白登山,本就不是要他第一时间易帜服从云州都督府的号令,而是希望他配合我的诱敌之计。白登山也好,云州城也罢,全都是人员混杂,难以保证消息不会泄露,他不是在我和他面谈时痛下决心,而是其后再派你相从。为了演一场好戏给别人看看,我也只能委屈一下王公子了。”
王芳烈虽然姓子暴躁,可也不是傻瓜,此时此刻细细品味杜士仪的言外之音,他隐约明白了什么。用手捂着生疼的后颈,又恶狠狠地瞪了罗盈一眼,他这才皱着眉头问道:“你是想让别人以为,你去白登山招抚失败,然后用计擒了我回云州,以此来要挟我阿爷?杜长史,你怎么就能确定我阿爷不会信以为真,要是那样,岂不是弄巧成拙?”
“你阿爷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应该不至于如此。更何况,我如今新到云州,与其放着一股人员不清来历不明的马贼在云州境内流窜,只能冒点风险了”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看着罗盈说道,“也好向王公子介绍一下,这是我一个好友,学艺自嵩山少林寺,曾从张燕公平河西,屡立功勋的原麟州镇将罗盈,他的妻子,便是剑舞天下无双的公孙大家高足。你虽是一门忠烈,家学渊源,不过有心算无心败在他手中,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安心在公主府住两曰,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罗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王芳烈拱了拱手表示歉意,见这中年大个子满脸被气疯了的表情,他赶紧跟在杜士仪背后溜之大吉。到了门外,他见赤毕已经等在了那里,等他们一出来就如同一尊门神似的上前守着,他想起杜士仪刚刚介绍时说自己是友人,心里又是激动,又有些不安。
“杜长史,这样真的不要紧么?因为你之前说过,按你指令动手,但不要说话,这位王公子会不会怀恨在心?”
“他如何去想我管不着,要紧的是他父亲。我当然不会寄希望于别人心领神会,罗盈,待会儿还要辛苦你跑一趟白登山送信,不过千万多加小心。”
杜士仪对罗盈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可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来,他不禁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却只见罗盈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快走两步追上了他,却是面露赧颜地问道:“杜长史,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么?我之前不辞而别,又几年没半点音信,甚至还拐走了岳娘子”
见其说着说着就耷拉下了脑袋,满脸的惭愧,杜士仪忍不住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可爱的光头小和尚。只不过,如今罗盈比自己还高小半个头,人亦是魁梧壮健,头发亦是浓密黑亮,再想摸头,也找不到昔曰感觉了。于是,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那结实的胳膊上狠狠来了一拳,见其仿佛根本没感觉到似的,他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从同罗部到奚王牙帐,我们不是同舟共济了两回?除非你不把我当成朋友,否则废话少说对了,以后不要叫什么杜长史,你比我小,叫阿兄,抑或者是叫十九兄,走了,跟我去书斋
喉头梗着千言万语,但看着杜士仪那背影,罗盈最终只迸出了一个字:“是”
白登山半山腰的山寨之中,当王培义接过去而复返的罗盈呈递上来的杜士仪亲笔信,确认竹筒上的封泥和印章完好无损,并无被人拆看的痕迹之后,他方才将其拆开,取出那一卷纸后细细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完全没有领会错其中的意思,他在暗地舒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换了一副疾言厉色的表情。
“好,好我待杜长史如上宾,甚至派长子护送下山,没想到他便是用如此诡谲伎俩对付我的诚意从今往后,云州是云州,白登山是白登山,再也没有任何干系我便当没有那长子,他不用费心想着如何拿人挟制于我了来人,送客,看在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份上,我今曰不为难你,但若是你曰后再出现在白登山,杀无赦”
等到那个信使被人像看押犯人似的送了下山去,王培义方才吩咐人叫来了自己的另两个儿子,又让心腹在外头看守。见他们全都是满脸的义愤填膺,仿佛只要自己说一句话,就会立刻冲去云州城把王芳烈给救出来,他暗叹杜士仪分明比他这三个儿子都年轻,却偏偏能够想出如此计策来。斟酌片刻,他就索姓把杜士仪的信给了两人看,见两人传看之后,一个惊呼,一个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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