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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遗落在北大-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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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瑜对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当天晚上,她离开了北京。 

  临走的时候她对我说:“北京变了。” 

  我们再也没有通电话,没有聊天。事实上曾经相守相依的我们很快就习惯了没有对方的生活。 

  半年后,我在向阳大院聊天室见到了她。她很高兴,大家说起这么长时间来彼此的变化,我告诉她我还没有找到陪我吃饭的人,而她则告诉我她和男朋友第五次和好了。 

  然而我一直没有告诉小瑜:那年冬天曾经那么让她向往的第一场雪其实根本算不得一场真正的雪,而是一场雨夹雪,雪花很少,而且一沾地面就化了。雪花搅拌着北京飞扬的尘土,汽车开过去,马路上划出了一道道黑色的泥浆。 
画眉 

不变的笑(1)

  我常这样幻想,躺在波波空出来的硬木板床铺底下,难以抑制住幸福的微笑和泪花。 
  那个星期一波波回来得特别早,我正坐在桌旁吃晚饭,波波眼神直直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是你提前收工了还是学生逃学了?”我好奇地问。星期一是波波家教的日子,波波只要教那傻瓜美国佬咿呀学语两个小时,就能挣出我们一个月的副食津贴,大家都挺羡慕她的。 

  “我、不、干、了!”波波一字一顿地说。 

  没长工资?波波以前和我提过一次。我站起身来出去刷饭盒。“波波,衬衫扣子要掉了,缝一缝。”那个漂亮的扣子在她的领口哨嘟着,波波有时粗心得要命。 

  我回来的时候,波波正把那件换下来的衬衫揉成皱皱的一团,然后狠狠扔进脸盆里。 

  “我要去游泳。”波波拎起她的手袋穿上拖鞋。 

  “等等我,我也去。”我说。 

  波波以前说过她学游泳,是为了学俄语,学成之后就飞到俄罗斯,横刀夺爱,挤走波波夫(俄游泳名将)的老婆,在她杜撰的姻缘里,波波幸福无比地挽着波波夫的胳膊。 

  波波穿上泳衣总让我想起神气而漂亮的小花豹。不知为什么这次波波不理我,一个人傻里傻气地一圈又一圈地游。她的手臂那么有力地划着水,她的双腿那么有力地夹着水,她的头和雪白的肩膀在水面上下起起伏伏。我在浅水区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靠在池边盯着波波。她一定是疯了,她以为自己是上弦的机械海豹吗?她游近时我可以看到她的脸红透了。 

  这时一个胖老头儿凑过来教我游泳,比划着要用手托着我的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波波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你滚!”波波的怒吼在游泳馆里回荡,惊得池水一漾一漾,久久难平。 

  我一言不发地跟在波波后面上了岸。 

  “波波你的眼睛红了。” 

  波波转过脸去说:“泳镜漏水。” 

  游泳馆的淋浴很好,水很热很冲。我洗完了,隔着薄薄的雾气,我看见波波一动不动地呆站在水柱下面,洗发水和浴液都没动过。 

  波波站在那里听凭水柱凶狠地砸在她的肩头,听凭水流猛烈地冲刷过她的身体。波波不是柔弱的女孩子(她在学校3000米越野赛闯进了前五名),可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又怜爱又担心。 

  “波波!”我向着她的方向大声叫。 

  波波抖掉头上的水,抓起澡巾开始拼命地擦洗自己。我从没见过波波这样反常,出来时她的身体红得透明,像一只煮熟的虾。 

  那天我是架着波波回去的,回来她就爬上床睡了。我隐隐地感到害怕,她似乎充满了……绝望。 

  一连两三天波波谁都不理。她就是这样,高兴时“小猫小狗”地大呼小叫和大家闹成一团,不开心时就一声不吭地默默做自己的事。这两天我常见波波靠在床头摆弄一把小刀,其实那已经不是小刀了,难看得要命,也不知她从哪儿弄到的。波波还在床上做仰卧起坐,铁床因波波的运动变成了摇床。我在下面暗暗为她数着,她做到一百五十个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 

  “波波你疯了?!我有个同学做腹肌练习过度,把月经搞乱了,躺在医院里活活流了一年的血!” 

  床不动了。 

  过了片刻波波在上面狠狠地说:“我巴不得!”床又吱呀吱呀地响,很像人痛苦的呻吟。 

  瘦瘦说她看见波波在傍晚的时候站在操场上角落里抽烟。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寝室里波波总坐在床上叼着她的黑钢笔,握着愣一会儿写一会儿。也许钢笔就是她的雪茄,陪她度过漫漫长夜,陪她坐到凌晨三点半。 

  有一天波波没做仰卧起坐,我问她为什么,波波翻了个身说她来月经了,说完好像轻轻舒了口气。我觉得波波那两天像更年期的妇女一样。不知为什么我那种莫名的担心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阴云,罩在我和波波头上。 

  终于一天晚上,波波从床上爬下来,钻进我的帘子。我觉得波波想说什么。她坐在我旁边,眼圈红红的,突然她伏在我肩上无声无息地哭了,她的肩剧烈起伏着,让我迷惑又心痛。“波波,写封信给我吧。”我轻轻地对她说。 

  我想起我们已经好久没“通信”了。那时波波总是爱在上面叫:“淼淼,淼淼”,或者干脆“喵”地长叫一声,然后一张纸条或者信就会从床板和墙的夹缝间掉下来,常常让我想起狱中的革命者和革命手抄报。我们用这种方式分享着女孩子用语言难以表达的狂热的喜悦或剧烈的痛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在枕头旁看见了一封信,波波已经起床(或者说干脆没睡)走了。我读完了信后坐在那儿,脑子空空的,环顾四周我不能确定什么是真的,我什么都不敢碰,我怕我的茶杯、电灯都在我的触摸下消失。 

  淼淼,是那个星期一。我那天提前回来。我遭受了你所能想像的最大的不幸。 

  那天上课时那个绿眼贼半椅在床角,他说他累了。他跟着我一遍遍地说:“我明天去天坛。”他读不清“天坛”和“天堂”,我靠在书桌旁一遍遍地纠正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拖拖沓沓地朝书桌走过来说要拿铅笔写,我抓起铅笔塞给他,他说还有橡皮。这时我已经害怕了,一跃坐在桌子上。他坐在桌上和我搏斗,边说:“波波,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儿。” 

  那张书桌上摊着美国的胶条、圆珠笔、活页夹、别针、小刀,那些混帐美国玩艺儿,你看着觉得很好玩儿,可它们要是硌着你的背你就只想杀人。我恨他,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软弱没有力量,恨墙上那些在照片里呲着牙“爽朗”地笑的老国佬,恨那些该死的绿眼睛——狼一样的眼睛。 

  他最后拿出一叠钱放在桌子上,说:“这样你可以很好地吃一顿晚饭”。他会的中国话不多,仅有的几句也是我教他的。 

  我还没有恋爱啊,甚至没有一个男孩子吻过我。一切都失去了,也许幸福永远不会属于我了。 

  这些不幸常见载于报刊杂志,可它永远不会也不该发生在波波的生活里——波波是天使,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心都要碎了。她睡在我的上铺,她和我情同姐妹,她的痛苦和不幸对于我不单是几声同情的叹息和几滴怜悯的泪水。 

  这样可怕的事仿佛发生在我身上一样,我脑里,心里都乱成一团,我有想杀人的冲动,那个美国佬!我想杀人。 

  许多个波波的影子在我脑子里闪现重叠着,波波摆弄小刀,波波直愣愣发呆,波波红着眼圈,波波在操场角落抽烟……波波的影像如此生动刺目让人心痛,波波的影像又如此模糊黯然让人神伤。 

  波波依然是和谁都不在怎么说话,像受冷眼的儿媳妇。她谁都不理,屋里的人都让她得罪遍了。波波依然是把铅笔当雪茄叼在嘴里,开着应急灯坐到三点半。波波啊,我该怎样作才能让你不受惊扰,不受伤害。 

不变的笑(2)

  第二天早上我在胳膊上发现一张纸,上面有波波抄给我的一首诗。我知道波波在读苏联和东欧文学,那诗我永远难忘: 
  那黄金时代的流水到哪里去了? 

  我常常在河里玩儿,我们很想滑过水面, 

  一直到寂寞的荒野,就在那里, 

  青春可以掩藏心灵的怯弱和不安。 

  那里,洛拉解散了柔软的发辫, 

  惊奇而得意地向水中的影子凝视。 

  我的热烈的恋爱的眼泪都模糊了 

  她的映在这银色的水波中的影子。 

  聂门河啊,那水源哪里去了? 

  它很愿意给我这样的希望的梦和幸福。 

  哪里是我的前途无量的童年? 

  哪里是我的友人?我是徒然地关注! 

  哪里是我的曾在水中照影的洛拉? 

  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眼泪又怎能留住? 

  在看到波波的那一刹那,我明白了——波波恋爱了,或许是为了抚平伤痕吧。 

  她穿着一条长长的蓝印花布长裙,一件白短袖衫,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下来,依然是一声不吭。我们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波波迅速躲开了我。我惊讶那目光里有一种烧灼人的东西,掺杂了惶恐、胆怯、躁动还有甜蜜而焦急的期待,也许还有模模糊糊的向往。我被那目光烫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波波终于换下了她的牛仔裤和夹克,波波不需要当最帅的女生,不需要成天躲在男装下面。她静静地站在镜子前面(她已经好久没照镜子了),她的深蓝的和白色的衣服明媚、洁净而柔和,她乌黑的头发柔软地披在肩上,波波从来没这么美过。 

  我忧虑和担心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波波受不起第二次伤啊! 

  晚上熄灯时波波才回来。瘦瘦早告诉我们那个男生原来和波波一起当家教的,前些日子不知为什么和那个老美打了一架,也许是因为要求加薪,差点儿没被扭送到学校的保卫部去,到现在他的额头上还贴着一块创可贴。大家都诧异波波怎么会和这种男生好上,打架的男生不可靠,况且那男生早考了GRE,出不了半年一年就飞到美国去了。 

  可我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生打架,我知道波波为什么和他好上了。“会可靠的,他能保护波波不再受任何伤害。“我肯定地说,大家都用惊诧的目光注视着我。她们不明白,我明白。 

  过了不多久我就再没有精力关注波波了。一个数学系的长头发男生开始每天送花给我,穿得整整齐齐地请我去喝咖啡,天天在楼下等我一起上自习。 

  只有一次我回寝室的时候正巧波波和他的男朋友在屋里说话。我听见他大声说:“你要是有自尊心就去学英语吧!”我听见波波仿佛哭着说:“不用你管我!”屋里静下来。我猜他已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世界上不会有人舍得波波掉眼泪。 

  其实波波英语挺好的。一次我看见她在啃原版的《德伯家的苔丝》,一次在看厚厚的《莫斯科女人的情感日记》。波波只是无法沉浸在单词和试题里,她所学的英语和俄语必须用以交流和沟通。此外,我想她需要一段时间“疗伤”,有一阵她一听到和美国有关的东西就冷嘲热讽或者暗地里咬牙切齿。 

  等我和数学系的长头发男生从龙庆峡回来时,我看见了波波给我的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信。那是她好早以前写的,就是波波穿上最漂亮的裙子的那天深夜。 

  那天晚上波波他们俩去了麦当劳,在那美国佬开的餐厅里一杯又一杯地喝咖啡,他们并没怎么说话,等他们确信已经把续来续去的咖啡喝到五毛钱一杯的时候就走了出来,临走时波波没忘了踹红头发的麦当劳叔叔一脚。 

  然后他们漫步在灯光闪亮的街上。波波说她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柔情,她很想用怀抱来温暖这个世界。她想像在上苍的安排里自己的痛苦也许正减轻了这世界的罪恶。 

  但波波还是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她怀疑自己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她害怕。她怀疑。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下马路时波波身子一歪,他连忙伸出手去。但波波又站稳了,他的手于是停在空中。他对气忿忿望着他的波波解释:“我怕你摔倒。”波波祈祷奇迹发生,让时光倒转一个星期。她甚至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抹去她所曾经经历过的污秽和不幸。“让我帮助你,让我保护你!”他说,波波很想伏在他怀里,她知道要是她愿意她可以靠边他的肩上哭上整整一夜,但是她怀疑自己连这样一点勇气都没有。他们离得很近,可究竟彼此间隔了一段距离。最终两个人沉默地走回女生宿舍楼,平平静静地道了再见,连手指尖也没互相碰一下。 

  波波之所以没在当时把这封信给我是因为她发现了我和数学系长头发男生的事,她担心笼罩在自己头上巨大的阴影会给我们带来厄运。她看着我们幸福的样子愈发怀疑自己,愈发害怕、惊惧。 

  过了没多久波波就去莫斯科大学读书了,一年的时间,等她回来的时候男朋友早在远隔重洋的大洋彼岸求学了。波波走的时候大家都去送她,他也在内。 

  他终于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在我们的默默注视下他把她搂在怀里,像搂一个小孩子那样,搂得很紧很紧,久久不放。 

  我想这也许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这也许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惟一的一次拥抱。我扭过头,忍住眼里的泪。 

  波波再回头望我们时已是满面泪水,我知道那伤害带给她的是大于死亡的痛苦和恐惧。而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后来波波给我寄过一张照片来,在莫斯科大学的主楼前,依然是那条长长的蓝印花布裙子,软料的白短袖衬衫。波波的头发长长了,被风轻轻吹起,波波一手向后理理头发,在北国夏日的阳光里向我们微笑。 

  波波的笑始终没变,还是那个刚来报到时的小女孩的那种纯真。我又想起波波当初如何说她的波波夫,说她要颠覆俄罗斯的凋弊和复兴;想起她冒冒失失跑到芭蕾舞演出的后台,去看她的叽哩呱啦说俄语的天鹅湖王子…… 

  波波是天使,我相信在她摆弄小刀,躲着大家抽烟,成宿不睡觉时,她的纯真也始终没有消失过,只是被痛苦掩盖了而已。 

  我幻想有一天在美国研究比较文学,或者周游列国的波波又邂逅了当年机场分别的他。岁月流转,他们的脸都被雕琢出了道道细痕,他们的乌发也染上了霜花,但他们又像当年一样久久彼此深情地凝望…… 

  我常这样幻想,躺在波波空出来的硬木板床铺底下,难以抑制住幸福的微笑和泪花。 
津津 

秋日叙语

  这个九月很长,这个九月独自离家的你很孤单,像个时下流行的街道诗人一样说他寂寞得发慌和无聊。 
  那该是个怎样的下午呢?我在困顿中慢慢地敲打着键盘,屏幕上的影像一次次地模糊。这时候,你来了。我毫无防备,在这样一个秋天的下午,这样一个慵懒而疲惫的下午。你来电话说——尽管我们此前并不认识——这个下午有空吗?我记得我当时的惟一印象?就是这个女孩是不是那种“某某女生一回头,色狼也跳楼”的那种。你却不能理会或者猜测电话这一端我的诡异心情,依然故我地说这个秋天很孤单,这个九月很长,这个九月独自离家的你很孤单,像个时下流行的街道诗人一样说他寂寞得发慌和无聊。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地说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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