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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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去送死？”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孟晨的黑眸，语调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抖。
孟晨没有回答，微微点了点头，想从俞杉身边绕过。
杉杉举起手中的琵琶，挡住孟晨去路，低垂着脑袋，可是浑身都在颤抖。
“让开。”孟晨的语调冰冷无比。
俞杉抬起头，双眼一片明亮，直视着孟晨冰冷的双眸，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既然你都决心去送死了，那不如来个玉石俱焚，你用它吧！”说完，将手掌覆上坚硬的琴弦，用力一划，鲜红的血液自杉杉白皙的手掌中留下，一滴一滴，滴入碧绿的琵琶里。
孟晨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尽管转瞬即逝，但是冲着这个表情，俞杉什么都认了。
那丝刺眼的赤红在融入碧绿的琵琶后，奇迹般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竟然就是绝情剑的剑谱，“这血玉，是我父亲偶然间发现的，先在玉石上刻上文字，用鲜血滴在其上，这些刻痕便会隐去，然而再次滴上这人或其后代的鲜血，文字却会再度浮现。”俞杉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这原本是我父母用来定情之物，没想到……”
俞杉将琵琶递给孟晨：“你既然连命都不要了，不如就练这断肠忘情的断肠剑法吧。”
孟晨抱着手里的玉琵琶，竟不知如何是好，刚想开口将手中的器物还给杉杉，却又咽下口中话语，最终选择，靠这害了他全家的绝情剑法报那血海深仇。
孟晨习这断肠剑法原是顺畅无比，一来他原本就天赋极高，而来，又有了伤心断肠的往事，练起此剑自无难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日午后，孟晨依旧在林间习武，却不料半路杀出一道人影，孟晨立刻挥剑抵御，在长剑刺入那人身体里的前一刻，硬生生地止住了剑式——那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孟全。
只见孟全浑身鲜血，脸色也苍白一片，只叫了一声“少主”便倒在了地上。
孟晨唤了一声“全叔”，立刻上前扶起孟全的身子，此时的孟全已是出气少入气多，撑着最后一口气同孟晨说道：“少主，属下办事不利，原想和贼人拼个同归于尽，不想却技不如人。不过好歹，属下拼死朝他的要害砍了一刀，但愿能为少主的报仇大计，献一份力。”孟全一边说，一边深深喘着气，只靠这样才能把话说得顺畅，待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完后，便两眼一翻，永远离开了人世。
孟晨呆呆地抱着最后一个家人的尸体，突然就发了狂，大吼一声，惊起林中的所有鸟兽，也惊动了远在木屋中的俞杉。
当俞杉赶到时，孟晨早已入了魔，头发散乱、面目狰狞、痛苦地卷曲着身体，手掌按着自己的胸口。
杉杉心中打呼不妙，上去按住孟晨的脉门，竟是脉象全乱，走火入魔已深……
第六章
杉杉独子一人背着几乎昏死过去的孟晨走在悠然山的山道上。
悠然山，之所以称之为悠然，是因为其地处偏僻，山势险峻，因此，居于其中之人可以享受到真正的悠然自得，因而得名。
杉杉背着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子走了大半段山路，早已筋疲力尽，支撑着他的，也仅仅是心系爱人的强烈意志而已。
行至一处泉边，轻轻地将背上的孟晨放到河边，用清澈的泉水为其洗净脸上的汗渍。
沉睡中的孟晨依然眉头紧锁。算算日子，他走火入魔已有五日。习断肠剑之人一旦入魔，便会体验到撕心断肠般的痛苦，让人痛不欲生，只求一死得以解脱。为了保住孟晨一命，杉杉封了孟晨周身所有大穴，用自己的内力护住其心脉，并点了孟晨的昏睡穴，减轻其痛苦。可是杉杉知道，这么做根本无法保住孟晨的性命，唯一的办法，只有去武纹派，求师傅以武纹派纯阳内力救孟晨一命。
喝了一口清水，早已体力透支的杉杉，用布条将昏睡的孟晨绑在自己的背上，再将那把翠绿的琵琶绑在胸前，继续向山顶走去。
一步一步，蹒跚而行。艳阳高照下，杉杉已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更不清楚自己如今究竟身处何处，只是双眼一黑，侧身往地上倒去。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身处在幼时自己所居住的武纹派的厢房内。
“孟晨！”惊叫一声，杉杉从床上坐起，却由于头晕又倒回了床上。
“不用担心，他暂时没事。”叶仪伸手按住俞杉的肩膀，示意他再休息片刻。　
杉杉抬起手臂，遮于双眼之上，内心的焦虑、自责全部化为无声的眼泪流出眼眶，“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让他练断肠剑，他也不会走火入魔，尝那种痛苦。”
叶仪叹了口气，摸了摸俞杉的发顶，转身离开了房间，留给屋里的人一个安静的环境。
叶仪用武纹派独门心法暂时止住了孟晨体内乱窜的真气，此时的孟晨虽无性命之忧，却内力禁封，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于是那天，杉杉和叶仪大吵了一架，杉杉质问叶仪，为何不用武纹纯阳内力救孟晨，叶仪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杉杉，你不知道，以孟晨现在的身体状况，强行为其灌入纯阳内力绝非明智之举，若是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体内两股内力，便会经脉尽断，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杉杉当下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师傅。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可救孟晨。”考虑再三，叶仪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方法告诉俞杉。
杉杉的眼中又闪现出一丝希望，看到这里，叶仪摇了摇头，不愿再看徒弟脸上的表情，走至窗边，继续说道，“断肠剑，本是你爹所创，因此，也只有你爹才能救他。
你大概也想不到吧，你从小练到大的那些‘花拳绣腿’配上武纹派纯阳内力便可救孟晨一命。”
“我现在就去……”杉杉听完就急着往外跑，却被叶仪一把拦住。
“现在还不行，你体内的纯阳内力根本抵不过孟晨体内肆虐的内力。”
“那我该怎么办？”
“闭关修炼，一个月内，我助你习得第九层内力，然后，你去救孟晨我再不反对。”
整整一个月，俞杉度日如年，没日没夜地练着内功，只求能早日出关，见到朝思暮想的爱人。
一个月后，叶仪为二人护法，在武纹派密室内，俞杉用自身阴阳相融的内力为孟晨疏理体内乱窜的真气。
孟晨觉得，身体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为他抚平身体上的一个又一个伤口，为他将搅乱的经脉疏理疏通，为他将乱窜的真气倒入正确的轨道。周身一片温暖，蹙起的眉峰也渐渐舒展开来。
而杉杉这边，却一点也不好受，与孟晨相反，杉杉觉得自己此时宛如身处于冰窖中一般寒冷刺骨，这恐怕就是反噬效果吧。
比想象中还要痛苦千倍呢，可是和孟晨走火入魔后的痛苦相比，这又算得上什么？
出关时，杉杉的一头黑发已全部变成银丝，昏迷中的孟晨，却已然练成了断肠剑法。
之后的故事，再也没有牵扯上情爱，醒来后的孟晨，凭着最后的一点记忆找到了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依靠那绝世无双的精湛武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之后，下了整整3日的大雨，雨水冲去了所有杀戮，也冲去了孟晨最后的一点记忆。从此，世上只有杀人不眨眼的断肠剑，再也没有那个爱着俞杉的孟晨。

孟晨不知道，那逝去的记忆中，竟然还会有那名为爱情的东西。他伸手覆上阵阵抽痛的胸口，苦笑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叶仪走到孟晨的面前，看着青年满脸的伤痛，不忍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捡起孟晨不知不觉间遗落在地上的那块玉佩说道，“那年你和杉杉出关以后，你直接陷入昏迷，而杉杉他……拖着身子去翻了他父亲的遗物，之后手里就拿着这块玉佩。当时我只见到了‘今生缘太浅，妄生华发已三千’这两句，没有想到，那孩子和他爹一样，用了血玉……”之后的话，叶仪没有说下去。
只留下孟晨来来回回地念着那两句“但求来生烟水间，共听琵琶弦片。”这恐怕就是孟晨与俞杉心中唯一的心愿了吧。
三年的变化会有多大？恐怕没有人会预料到吧。
三年里，武林间再也没有“黄泉酒，断肠剑”，武纹七侠中再也没有了俞三侠；天下武功繁多，而断肠剑法却最终只能成为江湖上的一个传说，而兵器谱上也再也见不到那把硬如金刚的玉制琵琶。
三年里，苏州城里出了一位有名的商人，此人专营玉器，生意做得也大，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人究竟姓什名何，只知道，他有一个称呼叫“梦沉”，有人猜测这是因为他有一个很难实现的梦想，也有人猜测，他有一个希望可以永远沉于其中的美梦。对于这两种猜测，梦沉永远只是一笑置之。
当年离开悠然山之时，孟晨便废去身上所有武功，这几年间，他的记忆和情感便慢慢恢复过来，回想那一年间，杉杉所经历的种种伤痛，心中更是难过不已。便隐姓埋名，在苏中城内，做起了玉器生意。
那日午后，孟晨依旧坐在天一酒楼二楼靠窗的座位，独子饮酒，嘴角也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苦笑。
从楼下，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孟晨的心顿时怔了一怔，大步跑下楼，只见酒楼正中，站着一黑发男子，以孟晨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男子的身形稍瘦，身高要比孟晨略矮一些，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粗布麻衣，却一点也掩盖不去他周身的典雅气质。手中抱着一把极为普通的五弦琵琶，孟晨不知道这把琵琶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但从音色上就可听出，这必定是一把用下等木材制成的劣质琵琶。
只是，乐器虽非良品，那男子的弹奏却十分精湛，一把琵琶在他手中宛如活物一般，以不同的音调诉说着不一般的故事。
“奈何天　
良辰美景是云烟　
姹紫嫣红怎迁延　
流光残年　
今生缘太浅　
妄生华发已三千　
但求来生烟水间　
共听琵琶弦片　
但求来生烟水间　
共听琵琶弦片”
孟晨听着那熟悉的音调，双肩不住的颤抖，泪，不自觉地自眼中滑落，他却并不在意，只是径直走向那刚刚结束弹奏的男子。
男子正在低头数着自己的赏银，看见一双精致的布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便好奇地抬起头，却看见一张被泪水覆盖的完美脸庞。
“这位公子有事？”男子出声问道，却发现对面衣着华丽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一丝疼惜，一丝悲伤，一丝释然。
“这位公子，可否请问，您适才弹唱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男子面露窘色，“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忆中总会冒出这几句音律和这几段词。”
孟晨脸上泛出一丝苦笑，对面前的男子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曾经的爱人就会弹唱这首曲子，只可惜，他如今已离我而去。我发过誓，如果有机会，让我再遇到弹唱这首曲子的那个人，我绝对不会放手。”孟晨抬起头，对着面前的男子露出灿烂的一笑，
“所以，杉杉，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说完，将一脸惊讶的男子搂入自己的怀中，不顾他人的眼光和怀中人儿的挣扎，伸手摸摸他的发顶，哄到，“无论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罢，我再也不会让你，离我而去。”
今生缘太浅，妄生华发已三千。
但求来生烟水间，共听琵琶弦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