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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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瑜站在一个高地上，俯视雨幕中谷外的乌天云骑兵。这些马贼列开了阵势，这次显然是要置杨瑜于死地了。杨瑜身后站着三名虎躯大汉，清一色执着大戟，虎视着对阵的敌人。

　　　　杨瑜道：“雨停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再来进攻了。兄弟们都怎么样。”

　　　　一名大汉道：“进谷的兄弟有五十来人，重伤轻伤一共三十二人。”

　　　　杨瑜点头道：“应该足够坚持十天。”

　　　　面对着谷外五百多名驰骋大漠的马贼，这四条大汉心中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大不了就是战死。可是当杨瑜说可以坚持三天的时候，他们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是，他真的能找到救兵么？卓病魂有那么容易找到么？

　　　　想到这些，杨瑜心中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只要有希望，他永远都会像座山稳稳地站在那里。



………【第十四章　大沙漠】………

　　　　雨到午后才停，小庙里的五个人都没有说什么。林骄与黄蝉坐在一起，两人似乎已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根本无须言语的交流。石莲就站在庙门口，望着雨幕，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飘渺的烟雨，这样动人的仙子，本身也是一种美景了。而那骑士也就仰面朝天，如今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的神情恢复了原本的刚毅。而身体虚弱的叶文士则是蜷在那个角落，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骑士用平稳的语调说道：“林公子，可否扶我出去透透气，我不想死在这小破庙里，要死也要死在这大漠的阳光下。”他说话的语调异常慷慨，似乎知道他就要死了一般。林骄这才醒悟到，难怪他精神这么好，原来是回光返照。而石莲似乎早已预见了这一点，只是唏嘘了一声。

　　　　林骄扶着骑士来到庙后院落中，仍旧让他平躺在地上。地上的水汽很快就被蒸发了，骑士眯着眼望着太阳，脸上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骑士道：“林兄弟不来一起享受一下么？”他由“公子”转称“兄弟”，一下子关系便近了许多。林骄依言躺在他旁边。

　　　　林骄道：“一直都未请教大哥的姓名。”

　　　　骑士苦涩一笑，道：“你难道没听过幽燕八骥么？”顿了顿，道“也是，我们随杨公远走塞外隐姓埋名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娃娃呢。”说起这些话头，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的微笑。十多年前正是他年轻气盛之时，他们肯抛弃华夏王国的花花世界、随杨瑜远走到这沙漠中来，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即使是这样，他亦都没有后悔，可见杨瑜之得人心。

　　　　骑士道：“我们兄弟八人均来自幽州燕赵之地，八人都以骑术著称，所以人称幽燕八骥，大哥万明已于三年前病逝，我是老二谢凊，三弟吴珈，四弟齐墨阕，五弟何昉，六弟石开，七弟赖晟，最小的叫费晖。可怜我那六弟、七弟，被乌天云突袭时为就杨公而死，四弟也在随我突围时为了掩护我而死。”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仍是很平静，缓了缓，道，“大哥、四弟、六弟、七弟，莫要着急，谢凊这就来了，三弟、五弟、八弟，你们要好好完成我们当初的誓言啊。”

　　　　见他发出如此悲壮的慨叹，林骄打从心里佩服这血性的男子汉。

　　　　这时谢凊压低声音道：“林兄弟，卓病魂的行踪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若你能在十天内找到卓病魂，就请卓病魂去搭救杨公，要是来不及的话，也只恨杨公命蹇了，天下人福薄了。”说话间他向庙里望了望，道，“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林兄弟你尚年轻，不晓得世情险恶。再者说，知道的秘密越多，便越是不利。为了他们好，你也不要告诉他们。”这几句话他特意加重了语调，似乎不仅是说给林骄听的。说罢，在林骄轻声说出了寻找剑魂卓病魂的办法。他的头一直转向林骄，却半晌多不再说话。林骄转头向他看去，却见他那张刚毅的脸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面色平和，显然是已经没有遗憾了。

　　　　林骄亲手将谢凊和其他两名骑士葬下，这过程中，他没有流一滴眼泪，这似乎也是受到了这位血性男儿的鼓舞。猛然间见地上斜躺着一块牌匾，隐约可辨写着“龙城卫将军青庙”。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卫青的庙宇，心中不由感慨，古来英雄难免都是这样的结局。

　　　　林骄回到小庙中，石莲仍旧俏立在门前，黄蝉瞪着眼睛望向庙外，见到林骄回来脸上忍不住露出强烈的欣喜，而其实她也是不惯掩饰自己情感的人。只有叶文士还蜷在角落里，不知是生是死。

　　　　按谢凊的意思，只能让林骄一个人去寻剑魂卓病魂，如此说来，便是要抛下石莲、黄蝉他们，这叫他如何做得到。可是杨瑜情势危急，谢凊一死，唯一的希望便落在他身上，他又怎能见死不救？想到这些，他都未敢看石莲的妙目。

　　　　当他低着头走过石莲身边时，石莲轻声道：“那位大哥要你去做什么？”显然他们二人的对话她是听到了一些。

　　　　林骄心虚地道：“他要我一个人去找剑魂卓病魂，解救杨大哥。”

　　　　石莲道：“你既然想去，便去吧。”石莲这样说倒大大出乎了林骄的意料。

　　　　林骄自然地望向黄蝉和角落里的叶文士，石莲轻声道：“交给我吧。”

　　　　林骄摇摇头，道：“你们和杨大哥一样危险，我怎么能遗下你们？那个晋侯之使还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对头，万一他来寻事，你一个人怎么是他的对手？”

　　　　石莲巧笑道：“林兄啊，你对我们蜀山弟子这么没有信心么？”

　　　　林骄仍是摇头，这时黄蝉见两人神色不对，也走上前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撅起小嘴望着二人。

　　　　石莲揽住黄蝉纤弱的肩膀，道：“蝉儿，林骄要一个人去办一件大事。”

　　　　黄蝉无辜的眼神望着他，说道：“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怕我会忘掉你。”

　　　　望着两人，林骄心中一阵感动，也正因此，心中更加犹豫不决。就在此时，阳光忽然一暗，竟又是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少时，豆大的雨点又落了下来。

　　　　三人各自默默无言。

　　　　林骄取出龟兹老人所赠的箫来，随着雨声，林骄的心情也跟着箫声在风雨中飘荡。听得石莲皱起了娥眉。石莲抢过林骄的箫来，自己也和着这风雨吹奏了一曲。曲音随着风雨飘飘摇摇，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中。

　　　　听着石莲美妙的曲声，林骄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取下腰间的锦囊，取出一把花瓣来，运动平和的内劲，将花瓣扬洒在风雨中，美丽的花雨在空中旋舞。

　　　　听着美妙的箫声，望着美绝人世的花雨，黄蝉无邪地笑了起来。

　　　　石莲将箫递给黄蝉道：“这支箫暂且交给蝉儿保管，你回来时蝉儿便还给你了。”

　　　　林骄感动地望着她们，黄蝉也正笑嘻嘻地望着他，掂起脚在他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吻，道：“林骄，你要快点回来啊。”

　　　　林骄冲进雨幕，沿着龙城飞将的故迹，北上向沙漠方向进发。谢凊他们冲出来时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不但人困，马也都疲乏到了极点，以至于方向都有些错乱了。

　　　　在这荒原与沙漠的边界，向来少有行人，尤其马贼在这一带活动，更加没有人敢过往此处了。林骄全力疾行几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沙漠的影子。按照谢凊所说，剑魂卓病魂就隐居在沙漠的某个神秘的绿洲上。那绿洲不但寻常人找不到，便是纵横沙漠的三大马贼之一的金龙风也未找到过。

　　　　在沙漠里寻人和在大海里捞针会有什么分别呢？茫茫的沙漠这烈日的照射下泛出金色的光芒，人似乎对金色的东西有着本性的向往，商人们知道，穿越了这片沙漠，他们将看到真正的黄金。为了这样的信念，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埋骨在这一片沙漠里。那些无老无小的商旅们常常自嘲，能死在这片沙漠有什么不好呢？至少不愁没人埋了。

　　　　幸好林骄也是惯于行走沙漠的老手，否则谢凊告诉他卓病魂在沙漠的时候他便要头大了。在到达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水和食物，对他这样的老手，只要不碰到过于恶劣的天气，他的性命应是无忧的。

　　　　修炼过魔功后的林骄在武功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可是他的真气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受他的控制了，他体内原本平和的真气如今变得有些强横，这对他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害处，可是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他讨厌沙漠的太阳一样。

　　　　林骄顶着烈日在沙漠中寻了三日，这三天来他连一片绿洲也没有见到，更不要说人烟了。反而几次大风沙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若不是他早已通晓沙漠的求生之道，只怕真的要埋骨沙漠了。

　　　　到了第四日夜里，林骄翻过了一个山丘，忽见望见前方一个小丘后面竟有一片火光，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看来这里一定是个不小的部落。

　　　　能遇到人，至少就多了几分希望。

　　　　林骄兴奋地冲上了小丘。此时的林骄早已被这沙漠折磨地有些神智不清了，白天灼人的炎热和夜里刺骨的寒冷，都让他有些难耐了，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在沙漠里四天不眠不休。

　　　　林骄冲上了小丘，正可俯视下面的情形。岂知沙地中忽然暴起两个人，挺着长矛指着林骄喝道：“你是什么人？”

　　　　对于四天来好容易见到人的林骄来说，这无疑是当头棒喝，起初的兴奋忽然变成了一瓢冷水，这样的不友好让他感到有些受伤。

　　　　在困境里，对一群人来说，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群人永远是危险的。可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群人都会是他的希望。当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他也便不再去顾其他的一个人，因为他认为这个人会给这群人带来麻烦。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自然界中的一种法则，一群人的利益永远高过一个人，而一个人总是比一群人更懂得如何生存。在自然界中，一个人和一个人通常能够很好地相处，但一群人和一群人往往就会爆发战争。

　　　　此刻的林骄已无心与人争执了。



………【第十五章　马贼之夜】………

　　　　林骄做出一副束手待缚的姿势，那两个人也将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

　　　　另一个人对着林骄大喊道：“你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奸细！”这句话他是用匈奴语说的。匈奴曾经是塞外的一个“统一王朝”，所以至今匈奴语在塞外仍然是通行的。

　　　　林骄也以匈奴语回答道：“我是来沙漠中寻人的，中途迷失了方向，我没有恶意，请你们放心。”

　　　　两人把林骄打量了一番，那个懂汉语的道：“你不就是打跑了晋侯之使的花小子？”

　　　　林骄心中疑问道：花小子？他们见我用花瓣补衣就叫我花小子。不过这个外号倒真是挺有趣的。

　　　　说汉语的用匈奴语解释了一下，那个说匈奴语的恍然大悟，之前的警惕一下消失如烟雾，将长矛插在地上，搂住林骄的肩膀用匈奴语说道：“你是汉人中的好样的！”

　　　　林骄心下自然也是高兴，不仅是因为他们对他没有了敌意，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歧视汉人。

　　　　说匈奴语的人对说汉语的人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他去见大当家的。”说着，搂着林骄向山下那一片火光语歌舞声中走去，神态颇为亲昵。

　　　　过了几道关卡后，两人顺利地来到人群的中心。火光中一个长得极雄壮的大汉正看着一群野性的舞女跳舞，周围的人群不时发出欢呼与尖叫。

　　　　看似是头领的人见到林骄两人走来，立刻从地毯上站起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大汉走到林骄面前，用标准的汉语说道：“你就是花小子？”闪烁的火光中，他的表情也令人难以琢磨。

　　　　林骄点点头道：“应该是。”

　　　　大汉伸出大拇指道：“你是个英雄，但是英雄都是短命的。”当他说到“短命”时，周围的声音立即黯了下来，鼓手不再敲鼓了，吹笛、弹琴的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人们不再欢呼，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林骄的身上。

　　　　林骄心中一沉，想不到这竟是个陷阱。他偷眼望去，这四周至少有四五百名敌人，他被围在垓心，还有可能冲出去么？

　　　　这时的林骄收摄全副心神，用他超出常人的灵觉去探查周围的一切。这群人的气息具有极强的凝聚力，看来是群久居沙漠、惯于群战的马贼。陷入这样的境地，多半是九死一生了。林骄心道：擒贼擒王，只要抓住这马贼头子，逃生的希望便大多了。

　　　　这马贼头子要比林骄高出一个头，身子也要比他宽上三圈，如此的身形，只怕也只有王莽手下的巨无霸可比了。

　　　　巨无霸瞪着虎目逼视着林骄道：“有人出钱要我杀了你，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看到比自己有本事的人就想除掉。”

　　　　林骄默默无言，他知道就算问了，这马贼头子也不会告诉他那人是谁，这些马贼向来是很有原则的。可是自己何曾有过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仇人？

　　　　巨无霸怪笑一下，道：“小子，我是很喜欢你的，所以现在你还不用死。”

　　　　此话一出口，林骄实在忍不住想问：“为什么？”

　　　　巨无霸怪笑道：“因为价钱还没有谈拢，我说你的命值一万两，但那个人只肯给五千两。在我们没有达成一致之前，你还不用死。”说着，他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林骄道，“喝了它。”

　　　　林骄没有表现出丝毫犹豫，将一杯酒全部全部倒进喉咙里。

　　　　马贼头子豪迈地大笑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他如此豪迈地一笑，四下里的人也都欢呼起来，不知是为他们的头子欢呼，还是在为林骄欢呼。伴着欢呼声，鼓声、笛声语琴声再度响成一片，成群充满野性诱惑的舞女又纷纷来到人群的中心。这或者就是塞外人的歌舞升平，若是瞎子来到这里，一定以为是在繁华的闹市里。

　　　　马贼头子拉着林骄做到他豪华的地毯上，这张地毯显然是来自波斯的名贵地毯，而地毯上的刺绣却明显是文明天下的苏绣，倒教人摸不清它的底细。马贼头子又给林骄斟一杯酒，说道：“花小子，你来沙漠干什么？”

　　　　林骄心说，我就是把实话告诉你又如何？道：“我是来找人的，一个叫卓病魂的人。”

　　　　果然马贼头子先是一愣，连脸色也有些变，旋即却大笑道：“你这个小子真会胡说八道。那个该死的卓病魂早就死了，就算他不死，也不可能在沙漠，他要是在沙漠，我们这些人还能这么快活么？”周围几个听到他们对话的人也都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讽刺。

　　　　林骄当然也在笑，可是他的笑却是苦笑。这个马贼头子说得不错，如果卓病魂还活着，会有这群马贼的容身之地么？可是杨瑜的消息怎么可能会错？卓病魂究竟在哪里？

　　　　马贼头子斜睨着林骄笑道：“你这个小子真是够坏的，居然开这样的玩笑，吓得老子心都猛跳了一下。哈哈，以前我觉得你的头值一万两，现在你的头至少值两万两，少个一个子老子也不卖，哈哈哈哈……”周围的人也毫无顾忌地跟着大笑起来。在他们眼里林骄的头已经不是他的了，至于他的头什么时候离开他的身体，那完全取决于银子什么时候到。

　　　　这时一个舞女走上前来，一面野性地摆弄着身躯，一面递给林骄一杯斟满的酒。马贼头子大笑道：“你这个汉人小白脸还挺招人喜欢。”

　　　　林骄默然满饮，闹钟却在不停思索着卓病魂的去向。他自己死在这里倒没什么，若是杨瑜也因他而死，那他的可就要抱憾永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