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老师-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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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实际上这也是为Ｔ大挽回名誉上的损失采取的非常措施。这样一来，所有的学生，不论是否决定当老师的，都不得不以十分认真万分小心的态度对待实习任务，为了那张毕业证书，谁也不敢吊以轻心。
　　米粒儿被分配到距离T大最近的H中。因为华其军的缘故，她轮到了一个全校最特殊的班级初二六班。实习生见面会那天米粒儿没去，她们宿舍的陈梅幸灾乐祸地告诉她，H中校长介绍说，六班是全校知名的差班，学生大部分都是留了两三级也没办法毕业的，个个“动物凶猛”，班主任郝树梅是资格最老的优秀教师，给她的任务，只是凑合带毕业，没有升学率和及格率的压力。
　　来到H中报到的时候米粒儿心情沮丧，一看校园更是灰灰的。这H中跟她的Ｎ大附简直没法比，不大的校园里只有一幢孤零零的教学楼，楼的一侧空地上有个巴掌大的小花圃，种着些叫不上名儿的花儿，花圃对面有面墙，墙上用各色的粉笔字，写了些时事短讯和标语口号，看上去容易让人联想到黑白电影里出现过的乡村中学。
　　教学楼的另一侧，是一块大一点儿的空地，似乎是做操场用的，上面插了一根柱子，柱子上有面国旗。米粒儿一边想着，这么小的操场学生们怎么做操又怎么上体育课，一边就走进了教学楼，刚一进楼，立刻感觉眼前一黑，楼道里光线很暗，虽然是早晨，似乎也透不进多少阳光来。米粒儿夹在各种颜色的校服和各种青春期的浓重气味中间，好不容易摸进了初二六班的教室。
　　这教室也与众不同。讲台旁有扇小门，门里是一个几平米见方的小套间，班主任的办公室没在年级组，而设在这里，显然是为监督学生的。米粒儿轻轻敲窗，门里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眉目清秀，气色很好，面带微笑，看起来和颜悦色的中年女教师，她穿着一件淡灰色的羊毛衫，外面罩了一件蓝灰色的马甲，整个人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印象。　　　　　　　
　　“您好，我是米粒儿，您是郝老师吧？”
　　郝树梅笑笑，“没想到来个女生，勇气可嘉啊！”她说着拿出一个成绩册，上面红红的一片。每个学生的名字旁边都跟着好几串红红的数字，米粒儿一看，全是个位数。
　　“这是智商测验分数，这是期中语文考试成绩。”
　　米粒儿翻开立刻就傻了。照这统计数字看，有多半个班智商不合格，至于那语文，就更别提及格不及格了，百分制的考试，竟然绝大部分都只有十分以下。尽管之前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米粒儿还是被这情况惊呆了。
　　这时候上课铃打响了，只听见外面教室里老师在用英语问好：Ｇoodmorningclass！然后是学生们的回答：古——德——猫——宁——踢——彻儿！
　　“你听见了吧？”郝老师无可奈何地看着米粒儿，米粒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继续低头抄她的名单。外面的教室里变得安静下来，开始响起了翻书声。
　　“上节课我们布置了会话练习，现在我先给大家读一遍，然后我找两位同学来为我们表演一下。”老师开始朗读课文了，读音并不标准，有些东北腔调，米粒儿竖着两只耳朵听，听出来是打电话的对话练习。
　　“张立冬你干嘛哪！”突然之间英语老师一声吼，宛如平地里一声惊雷，米粒儿浑身不由得机灵打了一个冷战，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坐在她旁边的郝老师，已经一个箭步冲出小屋奔进教室了。米粒儿跟到门口，透过门框上的小窗户，看见她正从英语教师手里接过什么东西。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弹弓。
　　“我说什么来着，一分钟看不住都不行。”
　　米粒儿从郝老师手里接过那个弹弓，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小小的、但制作却异常精巧的小玩艺儿吸引了。她上小学的时候，也跟小渔儿他们那帮男生玩儿过弹球、打过弹弓，在Ｎ大校园里他们用它打过麻雀、粘过知了。可她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弹弓，那是用一小节整块儿的木头削成的带两个分叉的弓，上面光滑得没有一点被削过的痕迹，好像还涂了一层什么东西，泛着亮亮的光泽。
　　这绝对是一件相当有水平的手工艺品。米粒儿拿着它，在阳光下不停地变换着角度欣赏，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和愉快起来，好像自己还是个淘气的贪玩儿的孩子。
　　郝老师看见米粒儿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想她根本还是个孩子哪，笑着对她说，“你这么喜欢，送你啦！”
　　第二节是郝老师的语文课，米粒儿跟着她走进教室。穿过孩子们好奇而肆无忌惮的目光，红着脸，坐在最后一排。
　　她刚一坐下，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来，“老师老师我能跟您商量点儿事儿吗？”她转过头，看见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正盯着她的口袋。“怎么了？”
　　“我想问问您，那个，那个，那个还能还给我吗？”他指着米粒儿的口袋，嘴里哼哼着。
　　米粒儿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是自己口袋里露出一半的刚才没收的那个弹弓。
　　“这是你的？”男孩点点头。
　　“你是张立冬？”米粒儿想起了刚才石破天惊的那声怒吼。男孩低下了头。
　　“这是你做的？”男孩又点点头。
　　“做得真好啊！”
　　男孩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不相信似地使劲儿地看着米粒儿的脸。“您——什么意思啊？”
　　“我觉得你做得好呀！真的好，多精致多好看哪！你自己不觉得吗？”米粒儿甚至还想说，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可想到自己毕竟还是个实习老师，就忍住了没再说。
　　男孩兴奋地咧着嘴笑了起来，他已经确定这新来的年轻老师并不是在讽刺和愚弄他，于是他无比开心和自豪地说，“老师您真的喜欢吗？那我不要了我送给您吧。”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得无法掩饰的笑容。　　　　　　　
　　郝老师这节课讲的是说明文《中国石拱桥》，刚一上课她就让学生们拿出作品放在桌子的右上角。这一下教室里热闹起来，大家都七手八脚地从自己的书包里像捧宝贝一样捧出了一个又一个用硬纸壳做成的桥。米粒儿用余光瞟了一眼张立冬的桌子，发现上面放了一个用火柴棍搭成的造型极为逼真的小桥，桥上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凉亭。
　　“这个也是你做的？”
　　“是啊，”张立冬自豪地回答，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爸帮了我一点儿。”
　　“你爸是干什么的？”
　　“过去是工厂的劳模。”米粒儿笑了，除了孩子，谁会把劳模当成一种职业呢？
　　“你是不是从小就特喜欢做手工呀？”米粒儿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这是一个多招人喜欢的心灵手巧的孩子啊！她想，可是，怎么会被分在这样的班级里呢？
　　郝老师在教室里走了一圈，搜集了几个做得很有特色的桥的模型，其中当然也有张立冬的那一个。她把这些桥放在讲台桌上，还一一做了讲评，这样一来，学生们都对桥的历史和类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念课文时也显出兴致盎然的劲头，米粒儿注意观察了一下，有好多学生还一手举着课本，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自己的模型。这郝老师可真会哄小孩儿玩儿。米粒儿心里想，同时对她有了一丝钦佩。
　　下课以后，张立冬和他周围的几个小男孩，全都围过来问米粒儿问题，问米粒儿喜欢哪个歌星，爱看哪部电影，还问她经常做什么运动能长这么高的个儿。回到办公室，郝老师看着她笑道，我发现你挺带学生缘儿的，天生适合当老师。
　　“什么叫学生缘儿呀？”
　　“就是天生来招学生喜欢，学生愿意接近你，容易信任你。”
　　“是吗？”米粒儿听了挺高兴，趁着郝老师心情好，她问，“为什么咱们班学生智商会那么低呀？我看他们并不比别的孩子笨呀？”
　　郝老师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她，“其实智商这东西也只能当个参考，从学习成绩看起来，六班的孩子的确有些差距，但是在生活方面，他们也还是有优势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最主要的不是智商测试结果，而是我们老师怎么对待这个结果。”
　　“怎么对待？”
　　“就是当它不存在！”
　　这下轮到米粒儿感到意外了。
　　“你们在大学里应该学过教育学和心理学吧？”米粒儿点点头。
　　“那你听说过‘罗森塔尔效应’吗？”米粒儿摇摇头。
　　“１９６８年，美国心理学家罗森塔尔曾经在学校做了一个实验，从１８个班里随意地选择２０％的学生——你要注意，这可是完全随意选出的——然后对这些学生做了一番煞有介事的‘预测未来发展’的测试，将‘最佳发展前途者’名单秘密地告诉了教师，并反复强调‘千万保密’，否则会影响实验的正确性。８个月以后，又进行了一次测试，发现这些学生的成绩果然比其他同学的的成绩好，求知欲望也特别强，跟老师的感情也特别地深……”
　　米粒儿没问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那个答案了。
　　“这个实验的结论显示，实验中那些得知所谓结果的教师们，对那２０％的学生印象特殊地好，无形中对他们产生了一种期待，而这种期待在平时的潜移默化中传给了学生，比如他会给他们良好的激励呀，给更多的更具体的指导呀，等等等等。而相应地，学生们也就因此加深了对教师的信赖，对自己的自信。这样的期待产生的良好效应，就被命名为‘罗森塔尔效应’。
　　“这就说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教师，应该是对所有学生都采取‘合理期待’的教师。如果对像六班这样的所谓差班的差生期待水平低，甚至于根本放弃，那学生自己也不会对自己报任何希望了。”
　　郝老师的一番话引起了米粒儿的兴趣，这天下午放学以后她回到Ｔ大，立刻到阅览室去查找有关智商的书籍。通过翻阅这些资料，她开始对这个她曾经以为耳熟能详但实际上并不了解的概念有了一些了解。
　　根据书上说的，“智商就是智力商数的简称，英文缩写ＩＱ。它的含义是表示一个孩子的智力是否与他的实际年龄相符。比如１０岁的儿童测试的分数可能表明他的智力年龄只有７岁，他的智商即７０％；智商１００％表明实际年龄与智力年龄相符，而智商１３０％则说明这个１０岁儿童的智力年龄有１３岁。　　　　　　　
　　这是一百年前法国心理学家皮奈的研究成果。但是现在，它的观念已经开始受到现代人的挑战。有的学者对智商的科学性提出了质疑。认为智商的测试仅限于语言、数学、逻辑分析的智能，而人类的智能远远不止于此，还应该包括诸如人际关系智能、自我表现关系智能、空间感觉智能、身体协调智能、联想智能等等。因此很多专家认为，衡量现代的聪明人的标准应该是想象力和创造力，而不是所谓的智商。”
　　第二天，米粒儿早早地到了Ｈ中，想要利用上课前的时间跟郝老师继续探讨智商和教育的关系的问题；但是让她吃惊的是，郝老师和六班的学生比她到得还要早。“早就答应孩子们去北海玩儿，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上午又有两节连堂的课，咱们一起骑车去。”Ｈ中距离北海公园大约有十几公里的样子，可郝老师和同学们却有说有笑，谁也没表现出丝毫的畏难情绪。郝老师给米粒儿安排了一个个子最高的男生徐飙骑车带她。
　　刚一进公园，大家的眼前就是一幅图画，近处波光粼粼的北海，岸边的垂柳，远处的白塔，碧蓝天空中的浮云，身边还会经过三三两两遛鸟的老人。米粒儿的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很久没有过的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候，一直走在前面的孩子们突然一击掌，然后大家齐刷刷地朗诵起来，
　　“挺起了胸膛向前走
　　天空、树木和沙洲
　　崎岖的道路
　　嘿，让我们紧紧地拉着手
　　挺起了胸膛光着两只脚
　　身上披着破棉袄
　　向前看别害臊前面是光明的大道
　　社会就是一所大学校
　　我们要认清了目标在不断的学习里
　　努力地去改造”
　　诗歌朗诵完了，队伍中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周围的游人纷纷回头看他们，眼神里充满着好奇和欣赏。孩子们觉察到有人在注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挺起了小胸脯，脸上露着得意的笑容。米粒儿想，这和他们在Ｈ中的样子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呀！于是她看了看正在冲孩子们微笑的郝老师，是她，帮助孩子们赢得自信的。
　　“这首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是您教给他们的吧？”
　　“是《乡村女教师》里的诗，名字叫《学生》，我很喜欢那部电影，也很喜欢电影里的这首诗。”
　　米粒儿记得那部电影，那是她小时候在Ｎ大的露天电影院里看过的一部黑白片子，她还依稀记得电影里的女主人公，那个志愿到边远的西伯利亚去教书的令人尊敬的女教师，叫什么瓦拉瓦拉。
　　“不是瓦拉瓦拉，”郝老师笑了起来，“是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
　　“您不会是因为她当的教师吧？”米粒儿突然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可没有那么浪漫，我是因为家里比较困难，我又是老大，没上大学直接考的中等师范，出来就教书了。早一点挣钱可以早一点供弟弟妹妹读书。”郝老师的解释让米粒儿多少感到一点儿失望，“不过，那部电影的确是拍得很好，尤其是那个扮演女教师的演员也特别有魅力，我还记得她好像是叫薇拉玛列茨卡娅，长着一张娃娃脸，纯真可爱，充满了理想。而且我知道，我们同学里的确有很多家境不错的，因为想要成为像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那样的有理想的人才放弃了优越的条件主动要求去边远地区教书的。”
　　说着话他们来到了北海非常有名的园中之园韵琴斋。因为要收门票，所以郝老师让大家拿出学生证，她自己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的是大家平日里积累的班费，她找到管理员，很费了一番唇舌才买到了比较便宜的团体票。
　　“别看我们这些学生，他们平日很节省的，我们攒这么点儿班费也不容易啊！”郝老师对米粒儿解释道。一进园子，郝老师先让大家散开来到各处去看，回来就问他们什么感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讲自己的见闻，然后郝老师突然用一种很神秘的口气问道：你们谁能想出这儿的景色，很像我们学过的哪篇课文呀？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想了一阵，开始踊跃地回答，一会儿，就有了七八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对了，李勇说的对，是《苏州园林》。”郝老师等大家猜得差不多了才公布正确答案，“那么还记得作者是谁吗？”她接着问道，又是一阵热烈的讨论。
　　“对，齐玲答对了，是叶圣陶。那么谁还能背出课文里要求背诵的那一段呀？”
　　朗朗的读书声响起时，米粒儿明白了郝老师的良苦用心，带孩子们出来玩儿，是为了让他们能更感性地理解课本知识也理解生活。就像她临出校门之前对米粒儿说的，“我们这些学生，虽然比别的孩子起点低，反应也许慢点儿，成绩可能差点儿，但我要让他们在其他方面有优势，我得培养他们最丰富的感受力和理解力，尽一切可能创造各种机会让他们接触大自然，接触美。这比在教室里啃那些课本，对他们来说，要有用得多。”
　　要出园子的时候，一些学生在角门里发现了一个古代服饰展览馆，馆里为了吸引游客，特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