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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兄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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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运的机会——谁说不是呢。
爸爸就像背诵名言警句一样,又给我说已经重复了多少遍的话了:你在屁股
兜里插上一本《时事周刊》,在女学生众多的钟路大街和新村一带来回晃荡晃荡,
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文学青年,好引起女孩子的注意。我照着做了,却“怀才不遇”。
遭了两次雨淋,又喝了些酒,有点醉意,就拿起红笔来,模仿着著名诗人李霜的
诗给我单相思的女孩子写信,本来没有写诗的能耐,偏要生拼硬凑,一封短短的
情书,就足足折腾了我好几个钟头,无非是些“鼓足勇气向着绝望走去,挥动双
臂在大海中漫游”之类的话。
有一天,我突然把收藏的习作本撕了个粉碎,放在奶油桶里拎到院子去。那
一天好像正是我的高中同学崔炳道在某一本文艺刊物上初次亮相的日子。当时,
我把奶油桶里的纸点着后,又点燃了一支烟,仿佛在舞台上演戏一样,一个又一
个地吐着烟圈。烟抽完了,我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进了屋。爸爸对我说:“别着急,
等着吧。每个人都有好时候的。”
他这句话就好像是从一个哲学家或算卦先生嘴里说出来的,实际上,作为一
个澡堂的老板,每天灌进耳朵里的也就是这些让人听厌了的、开给老百姓的空头
支票。
那一天,云聪、美英她们出去,在离晚点名还有十分钟,即八点五十分回到
了宿舍。两个女孩子刚一进门就发现气氛非常不对,那劲头好像马上就要爆发战
争似的,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准备逃难。美英瞪大了眼睛,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云聪呢,觉得很自然,她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那时学校会关门,宿
舍自然也就会被封大门了。
这天的晚点名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每屋四个人排成一排,在自己宿
舍门口静静地站着,等助教来过数儿。助教一叫哪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答一声
“到”,毕恭毕敬地向辅导员鞠个躬。受完礼的辅导员和助教又朝下一个房间走
去。助教点名的时候,学生们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不露出一点惊慌的神色。刚
才校内有线广播已经发布了一条消息: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在家里好好休息,
等通知,通知到校再来。不许动摇,不许传播流言蜚语,人人都要以身作则……
从一楼到四楼的晚点名并没有花多长时间。点名刚一结束,云聪就跑到比自
己高一班的四年级同学的房间去了,归还从她那儿借来的《和八亿人的对话》这
本书。那个高班同学压低嗓门给云聪讲了历史的真实性和年轻人的责任及义务。
和四年级生住一个房间的一个一年级同学,不知从哪儿听说四年级生要留在汉城
的亲戚家,和学校社团的朋友们一起欣赏流行乐。当时,那个一年级同学正一边
放沈洙奉的歌曲磁带,一边在脸上擦雪花膏做按摩,突然插话说:“学姐,听说
你也爱好流行乐?电视上放了‘哈佛大学的书虫们’之后,不就又放了好长时间
的流行乐吗,可带劲了。”
四年级生就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似的,压低了嗓门继续跟云聪谈话,她
们正在商议怎样才能搞一个非常联络网,并长期保留一个联络点的问题呢。
云聪又回到了和美英共住的房间。已经收拾好行李的美英怎么也不想到经营
果园的爸爸那儿去“避难”,此时正牢骚满腹呢。发牢骚的时候美英说一口地道
的庆尚北道方言。这种方言,在她和升洲一起的时候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她一
边发牢骚一边往提包里塞东西,当然,学校开庆祝会时她在梨花女子大学门前的
服装店定做的那件绸连衣裙是少不了要放到里头去的。我们都还记得,每当搞什
么庆祝活动的时候大家都得破费一笔,当时流行着一句很时髦的话,那就是“TPDB”,
这是“入场券、伙伴、礼服和手提包”四样东西英文的第一个字母。那会儿,美
英为了凑那个“D ”和“B ”还着实下了一番工夫呢,她成天抱着电话机不放,
用庆尚道方言嗲声嗲气地和爸爸泡蘑菇,最后,爸爸磨不过女儿,还是给她钱了。
这些事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美英噘着嘴,这时她最想不通的是,总统的死和硬要自己回乡有什么必然联
系呢?
是啊,这是谁都想不明白的事,但归根结底,总统的死还是改变了美英的人
生,把她推向了她并不愿意走的另一条路。
在回故乡的火车上,美英碰到了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男生,他和美英是同
乡。那个男生主动帮她背背包,提行李,可热情了。但美英并不喜欢他。回到家
里,呆久了,别提有多烦,但升洲一次也没有找过她,美英感到很失望。为了填
补空虚,她把在火车上相遇的男同学当成了惟一可亲近的人,一来二去,由不喜
欢变得有点喜欢,由有点喜欢变得很喜欢,由很喜欢变得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后来,干脆把他们两人的相会当成情感上的最大安慰,精神上的最大享受。有一
次,并不怎么能喝酒的美英和那个男生喝了个酩酊大醉,美英怀孕了。在多次踌
躇之后,她决定早点结婚,生下这个孩子。正在女大求学的美英有了孩子就得辍
学,不能再当大学生了。女孩子家迟早是人家的人,不上大学也罢,反倒少了一
份精神负担,反正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了——父亲这样想着。
第二年美英就作了母亲。有一次,某家妇女杂志还在读者来信栏里以“如花
似玉的母亲,情真意切的妻子”为通栏标题公开了美英的育儿日志。这一天,美
英才给两三年没有来往的云聪打了个电话。她对妇女杂志读上了瘾,自我感觉非
常良好。在报纸杂志进行改革以后,新闻界开始为一些好文章举办评奖活动,为
了使美英的这篇文章能够入选,杂志社还特地为它加了一篇评论呢。
云聪在学校的表现就和她的长相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在大二的时候
第一次烫了发,有时也去参加一些集会什么的,至于上课她也会迟到早退,成绩
什么的都是中不溜儿。时不时地她也到外语补习学校听课,想把英语水平提高提
高。她很喜欢赵东镇,成龙则是她崇拜的偶像。有空的时候她也去找那位高班同
学聊聊天,说说心里话,那位高班同学男朋友的朋友的大哥的一些故事,在她的
头脑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位大哥既不属社会上的这个团、那个圈,也不是前
台或后台人物,但他却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哥是法学专业的大学生,他在
“紧急令”发布的那一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支枪,单枪匹马靠近总统,在离总
统非常近的地方开枪射击,企图刺杀总统。这可真是一次石破天惊的荒唐行动,
他成了令人难以理解的人物。当然,他刺杀未遂,在现场就被逮捕了。几年以后
他从监狱里出来,少不了有盯梢的便衣警察,那些人就像影子一样成天不离他的
身后。每个月国家还要给他生活费,从生活角度来讲他还算是过得去的。正如老
百姓口头上常说的:“有用的土地修成路,有用的学生下大狱。”当时就是这么
个年代,经济开发和国家安全是互相交织在一起的,上面随便用条理论就可以治
住小小老百姓。中央情报部为了把那些“捣乱分子”稳住,不使他们成为危害社
会的一股力量,于是,就半关不关地放养了一群要被大家养活的“猪”,为此,
还加大了税金预算,把养活这些“猪”的钱都加在了老百姓头上。
那位大哥从监狱出来后并没有被社会所接纳,而是被上面发的那点生活费给
“容纳”了。他为了得到那笔钱,就得削磨自己的反抗情绪,让总统多活些日子。
后来,总统被别人而不是那位大哥刺杀了,当然那位大哥的“财源”也就断了。
大哥只是一个在这种独裁社会中显得十分软弱的小小老百姓而已,但这个故事对
云聪思想的冲击却是巨大的,她为那位大哥的结局抱不平,好几次义愤填膺地对
着警车扔石头,后来她被警察抓进了闷罐车,不几天又被放了出来。
云聪没有像她自己所说的那种“原装”男朋友,但听说一个男孩子曾经主动
找过她,他是参军之前去找云聪套近乎的,据说,那个男孩子在她面前还流下了
几点假惺惺的眼泪。后来,那个“男朋友”从军队复员后,为了让她走关系给自
己买整鸡和扎啤,又和云聪接触过,但当时云聪正准备参加教师录用考试,没有
和那位“男朋友”多搭讪,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云聪后来考取了,在城郊当了
个国语老师。
其实,我和云聪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也从来没有过什么约定,在我复员前
她就一直默默地等了我三年时间。复员后我到大学复学,又上了两年半,工作以
后又过了两年,前后加起来总共七年半,云聪一直在默默地等着我,后来我们两
个人结了婚。
举行结婚仪式的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喝烧酒。结婚,这是每个
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云聪呢,也不差。但是,我总觉着心里憋得喘不过气
来,真想一脚踢开门,在外边的冷风里猛跑一阵,跑他个浑身大汗,发泄一下心
中的郁闷。有时又想干脆明天一早坐上远去他乡的火车,一走了事。
此时,我思绪有些恍惚,素姬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了我的面前,好像她就站在
胡同里的路灯下,脸被灯光罩上了一层阴影……我似乎又看到她扶自行车的时候,
不小心胳膊碰了一下自行车铃,滴铃铃地响了几声。我回头一瞅,看见了她那不
安却美好的笑容。想到这儿,我简直不能控制自己,随手就把杯里剩下的酒一股
脑儿灌了下去……
人生本不应是孤独的,但我此刻却异常孤独,就像一本杂志的封面,看上去
花花绿绿,但又平淡枯燥。我究竟为什么而伤感,自己也说不清。因为害怕什么
要离开这个家呢,就更说不清了。我心里乱极了,烦极了,不住地嘟哝着,但说
些什么,想说些什么,却一点也不知道。我的眼睛湿润了,扑簌簌地流下了热泪。
我想,哪怕是最后能接到她的一个电话也好啊,思前想后,那样的女孩子的确是
不可能再有了……我的脑海翻腾着,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似的。就这样,我一
直折腾到了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妈妈看我还没有熄灯,就在外边喊了一声:
“怎么还不睡啊,你也不看看明天是什么日子?”
这时,我才关了灯,无奈地钻进了被窝。
第六章险象我们几个人人生的每一段历程都会出现斗焕的身影。
1979年冬,第九号紧急令解除以后没几天,校园关闭令下达以后的12月份,
我和升洲无事可做,就想找祖鞠一起去喝两盅。听说黑石洞一家饭馆做的炒面及
灌肠非常有名,我们几个就一起去了。一直喝到宵禁时才半醉不醉地出了门。这
次之所以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是因为斗焕又进入了我们的话题,大家也就越说
越多了。
祖鞠和升洲对着开过去的出租车,喊:“停车,我到贞陵!”
“停车,我到新村!”
可奇怪的是,没有一辆出租车在我们面前停下。后来,我们几个人干脆跑到
马路中间去截车,一辆出租车才不得不嘎吱一声刹住了车。一打听,才知道汉江
大桥塌了。祖鞠用嘲弄的语调问司机:“怎么弄得像‘6。25韩战’一样紧张?”
这时,汽车已经开走了。
没办法,回不了家,我们就只有去住旅馆了。祖鞠的那双脚还和以前一样臭。
这天晚上以后我就得了个经验教训,凡住旅馆都把被子和褥子翻过来用,这并不
是我有什么洁癖,而是担心类似祖鞠这样的人如果在这张床上住过,他的那股酸
臭味就会沾在我的身上。
我们三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头一沾枕头那两个人就打起呼噜来,一高一低,
一长一短,一应一和,好像事先商量好了要折腾我似的,呼——齁——地扯个没
完,叫人没法睡。我开大电视机的声音,看了足有三个小时的战争大片也没有把
他们两个吵醒,更没有把他们镇住。
当然,那天晚上没有睡着觉的不光我一个人,其中首屈一指的是瞪大两只眼
睛紧盯着已故总统位子的那位将军。因为“变故”而引起的事件使这位将军目不
交睫,彻夜难眠,于是,他纠集了几个同期毕业生,想让他们辅佐自己坐上那把
交椅。虽然,现在守着那把椅子的是比他职位高得多的另一位军人,但只要他指
挥部下把那个人赶走,这把椅子不就归自己了吗?就在这场“守”与“赶”的角
逐中,大韩民国的军人内部反目成仇,火并起来。不断传来子弹嗖——嗖——的
声音,因为紧张一整夜没合眼的人有之;听着枪声,数着炮弹爆炸声而没睡好的
人有之;像我妈妈一样辗转反侧,老担心一夜没回家的儿子,念叨着“他是不是
出事了”的人也有之。总之,不少人那天晚上没睡着觉。
进入八十年代的那个夏天,我临参军的时候又想起斗焕。
我们一起灌着“猫尿”,话题从足球转到了祖鞠的那双臭脚,又从臭脚谈到
了女人。大家越灌越多,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升洲的脸,红得和他穿的那件紫红
色绸连衣裙没有什么两样。那一阵子,升洲已经结束了租房上学的日子,和贤珠
姐姐一起搬进了蚕室地方一套四十平方米的公寓里自己起伙了。
升洲每换一件衣服都要把衣柜翻个遍,什么T 恤衫哟,毛线衣哟,穿完以后
就卷巴卷巴一股脑儿塞进大衣柜,下一回再穿的时候又得翻个底儿朝天。贤珠姐
姐对升洲的这个毛病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就是改不了,简直拿他没办法。
可升洲呢,对这些“小事”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包装自己,改变形象。
从前十分喜欢的那种罗曼蒂克型装束升洲认为已经不时髦了,他现在着迷于富有
女性美的色彩和形式,但挑来拣去,换了多少套装束也没有收到良好效果,因为
他挑的衣服都太“土”了。贤珠姐姐说:“你买的这些衣服怎么穿得出去呢,你
就穿这一件吧。”升洲现在穿着的就是姐姐的那件紫红色绸连衣裙。他上穿连衣
裙,下穿牛仔裤,把连衣裙下摆卷在腰里,鼓鼓囊囊,不伦不类,要多恶心有多
恶心。
升洲能用吹风机和卷发器把自己的披肩发整整折腾半个小时,还时不时地用
两只手把披肩发往上一捋,心里美滋滋的。就在升洲自我欣赏的时候,突然两个
手持M16 自动步枪的士兵闯进了酒馆,升洲因烧酒涨红了的脸颊顿时变得煞白煞
白,看着都不像个活人。当然,这场“异变”并不是由贤珠姐姐买的那件连衣裙
引起的。许多人怀疑,这两个“逃兵”是不是要抓几个老百姓当人质好和政府讨
价还价呢。过一会儿,人们渐渐看清了,这两个根本不是逃兵,而是负责戒严的
士兵。
两个士兵就像韩国著名漫画家李根哲笔下的狼狗,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露着凶光,一个劲儿到处搜寻着“猎物”,把酒馆所有餐桌都转了一圈,最后走
到我们几个人面前,停住了脚步。
“把袖子捋起来!”其中一个士兵指着祖鞠说。
祖鞠本来想说“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满是冷汗的眉头锁得紧紧
的,乖乖地往上捋着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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