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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戏1938-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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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老爷你可别误会,今天呢,我们是陪客,是十一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让大家作个见证,我们才来的。”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解释道。
“十一,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要打扰到这么多叔父?”蒋丽芸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自己在上海搞私烟事小,逼唐十一交出兵权事大,蒋火生跟唐铁是拜把子的兄弟,她这么迫害唐十一,肯定得挨蒋火生的骂。
“芸姨,前几天你好心为几位打算另谋出路的兄弟饯行,被我的一些胡乱猜测给捣乱了,现在十一搞明白了,自己冤枉了你,所以必须请各位叔父作证,亲自上门道歉。”唐十一说着就跪了下来,旁人连忙去拉他,他却是怎么都不愿意起来, “各位,前几天我知道了芸姨要从广西运鸦片过来,以为她变节了要勾结日本人毒害同胞,就火遮眼了逮着一张看起来像的报纸就来质问芸姨,那哥们昨天给电话了,说这照片报馆用错了图片,这是芸姨为上海慈善院剪彩,不是烟馆,而那批鸦片,昨天晚上被人一把火烧光了,在火灾现场找到了这把枪。”唐十一让权叔把那把烧得黑乎乎了的女式手枪搁到茶几上,“这把枪各位都认得吧,就是芸姨那天指着我的那把。”
“嗯?”听到唐十一说蒋丽芸拿枪指着他,蒋火生皱着眉头看了蒋丽芸一眼,蒋丽芸连忙解释道,“我那天是吓唬他的,哪能来真的呢!十一,十一你说是吧?”
“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芸姨责罚我是很应该的。”唐十一继续说道,“我问了广西那边的人,这批鸦片是黑市能买到的华南地区的大部分鸦片,下一批要等到三个月后才会运到,芸姨全部买下来了,然后居然是一把火烧了!看到这把枪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我错得非常彻底!”
蒋丽芸一愣,不知道唐十一为何要塞她这么一顶高帽,只能“嗯嗯哦哦”几声来应付,唐十一跪了过去,拉着她的手抬起头来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泛起了水汽,“为了不给日本人威胁卖鸦片毒害自己的同胞,竟然亲自毁了自己的家当,我爸说的对,芸姨你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唐十一服了!”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对着一班叔父大声说道,“你们听着!蒋家大奶奶都能带头烧鸦片了,我们还能继续卖吗?!从此广州不会再有鸦片卖!谁卖,谁就是跟唐家蒋家过不去!我们不卖,也不能让任何过江龙来卖!来一个毙一个来两个毙一双!你们要是连一个女人的胆气都没有,就给我滚出广州!清楚了没!”
众人被唐十一这么一吼,顿时呆住了,蒋丽芸烧鸦片?蒋家竟然烧了鸦片改行做正当人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见大家愣着没有反应,唐十一不满地提高了音量,“清不清楚?!”
“清楚、清楚……”那些人如梦初醒,也发现唐十一并不是在说场面话,只能呢呢喃喃地回应。
“听不见!”唐十一大声喝道。
“清楚!”这下是整整齐齐的大声回答了。
蒋火生的眉头还是皱着,他回头去看自己妻子,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会做出唐十一口中的那些大仁大义的事情,但看蒋丽芸的神色也不对头,便不动声色,“十一,你说的事情,全看丽芸意思。丽芸,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蒋丽芸被唐十一硬扣了这顶高帽,坐实了一个“坚决不与日本人勾结卖鸦片”的英雄名号,真是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能了,她僵着脸勉强笑了出来,上前去扶起唐十一,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这只小老虎,不学你爸实打实地打江山,就学这些虚的抛浪头功夫。”
“要把浪头抛得好也得花不少功夫的,芸姨。”唐十一也悄声回答了,他站起来,又对蒋火生行了个大礼。蒋丽芸说了些“以和为贵”之类的话,就打发众人离开,唐十一便领着那班叔父离开了。
蒋丽芸跌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抄起一个杯子用力地砸在地上,“唐十一!你有种!”
“丽芸,这小老虎睡醒了,我们惹不起了。”蒋火生知道她被人摆了一道正生气,便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反正我们不久就退到重庆去了,就看他一个人怎么在广州风光吧。”
“我这次被摆得心服口服,他也厉害,装糊涂装了二十年了。”蒋丽芸要是早知道唐十一那温柔明媚的眼睛里头有这么多的算计,那天在医院她就不会帮着他接手傅易远,“不愧是戏子养的……”
“丽芸!”蒋火生打断她的话,“不准这么说嫂子。”
“啊,对不起,我一时生气就乱讲话了,好了好了,我不去想这事了,你别生气。”蒋丽芸见丈夫生气了,连忙顺了他意思不再忤逆。此后两人静养休息,不再理会生意的事情,专心安排搬移的事情,不消三天,就出发去了。
这是后话,再说唐十一逼着全广州的捞家答应了不卖鸦片以后,山本裕介就再坐不住了,他逼问唐十一到底什么时候答应他做商会主席的事情,唐十一这次不再推辞了,他说明天晚上在爱群酒店里作东设宴,邀请山本裕介以及几位有地位的日本军人一同饮宴,到时一定给他满意的答复。
唐十一让人送了山本裕介出去以后,拿起电话来,“喂,请问是南局警察局吗,我找白文韬。”
☆、第十四章
白文韬站在平安戏院门口,身上的西装勒得他浑身不自在,他解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东张西望得等着唐十一来。戏院对面有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大镜子正好冲着他的方向,他瞅了两眼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又得意了,腰板也挺直了些。叮铃铃的电车跑过,车子上的一群女学生窃窃私语地围聚在一起,都偷眼看他,他咳咳了两声,故意转了几□子,让她们看个够。
白文韬一直知道自己长得颇为英气端正的,只是平常无暇收拾,自从上次穿了唐十一的西服以后就更加自恋了些,只是平日他就算自恋也没有对象欣赏,今天难得有人看,他自然乐意表现得更加俊朗潇洒。
唐十一今天没坐车子来,他叫了黄包车,于是老远就看见白文韬端着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在戏院门口伫着,好像要跟戏院挂出来的电影海报里的男明星比一比似的,不禁笑了起来,他下了车,好整以暇地打趣道,“哟,白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嘛,穿得倍儿精神。”
白文韬见唐十一故意恭维他,便也厚着脸皮接受了,“都是托十一爷的福而已!”
“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是开起染坊来了?”唐十一挑了下眉毛,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
“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讲嘛!”白文韬装不下去了,扑哧一下笑道,“你十一爷约人真奇怪,人家看戏都是晚上看的,你却大白天约我看戏。”
“你又不是女明星女学生,我干嘛约你晚上去看戏呢?”唐十一笑了,指了指挂在戏院门口的水牌,“今天演的就是梁祝,我就看看你能不能把我吓到。”
“原来你不是要看戏,是要看我出丑!”
“走啦走啦。”
唐十一看戏,自然是坐的包厢。两人落座不久,就有小厮来捧上毛巾茶水,又问唐十一要不要什么点心零嘴,唐十一让白文韬点,白文韬说要两包橄榄就好,惹得小厮一阵诧异,唐十一便塞了十块钱小费,打发了那小厮走。
“那小厮肯定是新来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唐十一给白文韬斟上茶。
“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白文韬倒是豁达,“换了我,我也喜欢出手阔绰的客人。他只是看我衣着光鲜,所以误会了我是什么大爷,才会那么失礼吧。
“你怎么不是大爷了,你白文韬在我心里,比全广州的大爷都大爷!”
白文韬差点就呛着了,“这恭维过火了吧?”
“你可是第一个骂我是狗的人,你说你大爷不?”唐十一笑着说。
“我发现你还挺记仇的啊十一爷!”
说笑间,锣鼓已经奏响了,两人便不再笑闹,专心看起戏来。演的还是《楼台会》,白文韬初时还克制着,看着看着就入迷了,摇头晃脑地跟着小声唱了起来,指头在椅子的把手上一点一拍,都是踩着工尺的。唐十一看他如此入神,也没着意提醒他,他靠在椅背上,捧着一杯茶,眯着眼睛往前看,一半看戏,一半看白文韬。
不过白文韬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夸张,不过是神情跟戏台上的角色相应和了而已。看完了戏,唐十一跟他在街边的冰室坐,“你也没多夸张啊,还是说你今天故意克制着,没入戏?”
白文韬从戏院出来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他自己也奇怪,但又不像是为梁祝的故事而伤心,反倒是有些不畅快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听这戏,突然觉得心里郁闷。”
“怎么,这戏班唱得不好?”
“也不是,唱得比那些唱神功戏的草台班子好多了,但是,我就是感觉郁闷。”伙计端上来两盆刨冰,他就低下头去挖了一大勺子,刺刺的冰冷直贯心胸,他才长长地“唉”了一声,好像在抒发什么愁怨一样。
“哎,白先生,我今天请你看戏是答谢你的,可你看戏之前生龙活虎的,看完戏反而唉声叹气,这叫我如何是好?”唐十一胃不好,拿着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冰都含化了才吞下去。
“没有,我只是今天突然开窍了。”白文韬放下调羹,眉头舒展开来了,但神情还是非常认真的,“《楼台会》我听了不下三十次,可是这次我终于开窍了,我刚才叹气,是在为祝英台不值!”
“嗯,这话怎么说?”
“你看这梁山伯,三年同窗没发现人家是小姐的是他,约好了定亲日子却迟到的还是他,他还好意思责问祝英台为什么不拼死反抗婚约,祝英台赠他玉佩纪念,他负气不要,祝英台想多看他一会,他又不肯,只叫人家陪他去死。他又为祝英台做过些什么呢?他敢不敢带着祝英台私奔,一起对抗马家的强豪?十一爷,你说,祝英台是不是很不值得?”
白文韬一口气把胸中的郁闷都说了出来,语气认真得唐十一都不由得思考了起来,他咬着调羹想了一会,“你要这么分析起来,真的是挺不值得的,但对于祝英台来说,我想她根本连值得与否都没有去想。”
“没有去想?”
“当你开始去想一件事值不值得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想要放弃了。”唐十一无奈地笑了笑,“祝英台不会放弃自己的爱情的,所以她拼了命都要让它圆满。我们这些局外人,还是不要瞎操心了吧。”
白文韬听了唐十一的话以后,就低着头吃冰不说话,唐十一吃了两口,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卷用橡皮筋扎好的钞票,塞到白文韬手里。
“十一爷?”白文韬诧异地看着那两卷钞票,这起码有两千块,“干嘛给我这么多钱?”
“你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晚上七点半有一班到香港的船,我打过招呼的了,你直接上船就可以了。”唐十一看着他坦然一笑。
“你自己不走,却要我走?”白文韬把钱塞回去,“这道理说不通吧?”
“我留下是因为我留下能过得好,你要走是因为你留下会过不好。”唐十一见他不肯收钱,索性坐到他身边,挑开他的西装外套,把钱塞进里头的暗袋里,“你答应我吧,你留在这,我不放心,警察局那边我去说一声就好了,你今晚就到香港去吧,替小桃把她没来得及过的好日子过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分量很重,白文韬抿紧了嘴唇,没有把钱退回去,也没有说到底愿不愿意离开,过了好一会,他不管唐十一“白先生、白先生”地喊他,径直就跑了出去,跳上一辆正好到站的电车消失了。
唐十一叹口气,他那碗刨冰已经差不多都融成水了。
爱群饭店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好气派,经理一边给唐十一倒红酒,一边不忘宣传他们楼顶正在装修一个玻璃旋转餐厅,届时开业还请十一爷多多关照。
唐十一点头应和,这时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五分钟了,但他邀请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唐十一今天早上已经看到了新闻,安庆已经沦陷,想必这会儿山本裕介正在军部为日本皇军的胜利而兴高采烈,也认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本钱反过来对唐十一摆架子了吧?
无妨,他已经习惯被人轻视很久了,而那些轻视他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唯一一个轻蔑过他现在还安好的人,是白文韬。
唐十一站了起来,走到了玻璃窗前,在橙色街灯映照下的黑色珠江一直往东流去。七点半的船已经开出了吧,白文韬上船了吗?
他总舍不得白文韬,一开始是舍不得他那手好字好诗,然后是舍不得他那伶俐的身手跟口才,再然后是他那连看戏都要认真思考的痴劲。
白文韬像个总会给他惊喜的新鲜玩具,所以他舍不得他被毁了。
他要保护好他。
两辆车头上插着日本国旗的轿车在爱群酒店门前停下,唐十一便整了整衣服走到门前去候着,一会儿,山本裕介就精神爽利地带着七八个军阶不低的皇军大步踏进了宴会厅,看见唐十一来迎接,他很惊讶地向自己的手下说,“哎呀,今天唐老爷竟然亲自来迎接,真是稀罕啊,真难为唐老爷为我们纾尊降贵了!”
唐十一在他们一片讪笑声中自如自若地回答,“我们中国人讲究来者是客,今天既然我作东,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请上座。梁经理,可以上菜了!”
“唐老爷,我想你已经准备好你的答案了吧?”山本裕介等人入座,几个服务生上前来给他们铺餐巾,又给他们倒了红酒。
“既然请各位来了,自然是山本大佐希望得到的答案。”唐十一举起杯子来作个祝酒的动作,“祝愿我们合作愉快!”
“稍等。”唐十一正要先饮为敬,山本裕介却喊停了,他把摆在自己跟前的杯子拿起来,跟唐十一的调换了过来,“唐老爷不介意跟我换个杯子吧?”
“当然不介意,我知道你们的茶道都是怎么来的。”唐十一笑了笑,好像在嘲笑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山本裕介却不以为意,“你们不是有句话,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哈哈,山本大佐的中文学得不错,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十一不会介意的。”唐十一干笑两声,就把酒杯搁到唇边,慢慢把红酒喝光了。
唐十一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品酒专家,可他知道自己喝酒的姿势一定是贵族级的,脸容放松,捏着杯子的手指修长白皙,脖子跟喉咙的起伏与红酒消失的速度恰如其分,既不会让人觉得狼吞虎咽,也不会给人装模作样的厌恶,看着他喝酒,会觉得那酒都香醇了几分。日本的军官们看见唐十一喝了,不禁也雀跃地试起了那酒。
唐十一不疾不徐地喝完了自己那杯,放下杯子来拿餐巾擦了擦嘴,“山本大佐,你对中文那么有研究,那你知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下一句是什么?”
“那么简单,我当然知道了,”山本裕介被那口感醇厚,香味馥郁的红酒由衷地打动了,招招手叫站在一旁的侍应继续给他添酒,“是害人之心不可有。”
“大佐果然厉害!啊,对了,所谓礼尚往来,既然我不介意大佐对我存着防人之心,那还请大佐不要介意我对你们存着害人之心了。”
唐十一还是笑着的,但山本裕介马上就铁青了面色,“唐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着,就拔了枪,往窗外放了一枪。
只听见一阵齐刷刷的跑步声在楼下响起,唐十一脸色一变,赶忙跑到窗边,只见大队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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