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与现实之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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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网络与现实之门》上传到了自己的主页上，比赛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网络曾经给我带来那么多快乐、那么多支持，而这一刻，我所能感觉到的竟只有失望和悲伤。网络究竟是什么？网络对我们每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大声地问全世界，为什么，为什么网络和我想象的如此不同？
　　天色渐暗，我苦苦思索着网络与现实的差别，一个电话粉碎了在此之前我对现实世界与网络世界的认识，我想要找回那个答案，却又理不出一点头绪来。就在混沌与迷惘中，我听到一些轻微声音在唤醒着我，那就是网络。我坚信，网络会带给我力量去面对一切；我坚信，网络会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我坚信，网络是一个美好而又温暖的世界。
　　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我的留言本上、论坛里已经有了几百个帖子回应我的那篇《网络与现实之门》，我的信箱里更是收满了来自各地的支持信。不仅是爸爸妈妈，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网络上的反应会有这么快这么强烈。更让我想不到的是，《网络与现实之门》已经开始在各大BBS、论坛、新闻组转载并讨论，也许这正是网络区别与其他三种媒体的传播方式吧，不仅快速，同时还具有很强的交互性。
　　晚上10：29的时候，我收到了来自浙江组委会黎洁的第二封E…Mail：
　　陈帆红：
　　你好！我们与大赛组委会联系过了，他们对你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但同时由于大赛届时在电视台作现场录制，有些项目对你而言无法与其他选手公平竞争，经我们与组委会协商，大赛决定邀请你作为特邀参赛选手，与一位海外选手一样，除了部分你无法参加的项目外，其他同等对待。所以你将在12月3日到上海接受为期一周的培训，并在12月9日参加电视决赛，请你做好相应准备，届时我们浙江组委会会有工作人员陪你一同去上海。
　　祝安康
　　黎洁
　　看了这封异常平静的E…Mail，我不由开始怀疑信中的“我们与大赛组委会联系过了”这句话，如果真联系过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下午胡秘书长与我的那个电话呢？又怎么可能会再次提出“请你作为特邀参赛选手”这种协商结果呢？是敷衍我吗？还是因为太忙没有时间去沟通呢？我很快地回了这封E…Mail，我把《网络与现实之门》直接贴在了E…Mail的正文中并附上了这篇文章的网址。E…Mail发出后，我就上床睡觉了，这一天实在太疲劳了，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十一点多的时候，电话铃声将我们全家从梦中惊醒。爸爸接起电话，原来是黎洁收到我的E…Mail后才知道事情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在我的主页首页上看到了那篇文章，她要求我把《网络与现实之门》撤下来。爸爸向她说明了事情经过，黎洁再三保证她再去和大赛组委会沟通，让爸爸一定要劝我把文章从网上拿下来。这个电话整整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结束后爸爸披了件衣服来到我床前，把事情给我说了一遍，并征询我的意见，是否把《网络与现实之门》撤下网来。
　　我也渴望着有人与我沟通，我也希望真的能够沟通，如果真的可以沟通，如果真的有人去沟通了，我又怎么会写出《网络与现实之门》？如果我现在把这篇文章撤下来，是否意味着我永远都走不到网络与现实之门的那一边？是否意味着我永远都只能被归类为特殊人士？是否意味着我永远都无法过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
　　我的人生之路在这里被打断了，前面有一条深沟，使我显得和别人不一样，使我丧失了做人的尊严，我必须跨过去，我别无选择，如果我退缩了，如果我认命了，如果我妥协了，如果我默不作声了，我将再也没有机会走回原来那条路了，我只能永远停在原地。任何人可以歧视我侮辱我，任何人可以践踏我的尊严，任何人可以把我隔离开来，任何人可以拒绝我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平面上。我总是面对这种没有选择的选择，没有人会为我创造更好的人生之路，我只有自己去走，可能会很艰难，可能会失去很多，但是，我必须坚持下去。所以，我给爸爸的回答也只有一个：“不，我不会把文章撤下来，既然是网络比赛，那就让网络来说明一切！”
　　爸爸担心地看着我，在我们眼光交汇的一刹那，我从爸爸的眼里看到很多。我知道爸爸在担心什么，他在担心我这么年轻，是否能把握得住分寸；他在担心我是否能经受得住这个打击，会不会就此停驻不前；他在担心我未来的生活是否会因这篇文章而受到影响……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可能没有结果的事情，但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坚持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想起范仲淹的一句名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人总是要选择一些，放弃一些，这样才是真实的生活。
　　爸爸尊重了我的选择，这一个电话把我们的睡意都打消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明天的生活将无法保持平静。黑暗中，我听着钟的滴答声，看到远处的灯光一闪一闪，想要沉沉睡去，什么都不想，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清醒。我再次闭上眼睛，回想起下午的一幕一幕，心里像是有针在刺着，生病以来所有不愉快的经历都历历在目。我开始思索着，生病前后自己的差别，究竟是我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曾经美好的生活变得总有这么多的缺撼，曾经快乐的生活总是被各种各样的意外打断。也许是我以前想得太少，而当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我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思考。
　　第二天一早，杭州都市快报头版整版刊出了“浙江网姐冠军‘菜青虫’愤而退出中国网姐决赛”的报道，同时附上了我所写的《网络与现实之门》。文末提出了“菜青虫到底该不该退出比赛？青春美的主要内涵到底是什么？”，这两个问题不仅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回应，也引起了全国媒体的关注，大家都在期待着全国大赛组委会的表态。
　　公众的关注
　　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网络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会有这么多人支持我，就在十一月十三日这一天里，我的E…Mail信箱一下子爆掉一个，我的留言本的刷新速度几乎是一秒钟一次，我主页论坛上以“虫虫，我们支持你”为标题的帖子一篇接一篇，我在网上几乎都不能下线。而在CTC大赛论坛上，也有很多讨论，其中有些攻击性很强，有的帖子这么说：“残疾人能够代表我们中国的网络女性吗？如果让一个残疾人代表中国的网民，那不是让世界其它国家的人看笑话吗？”，有的帖子说：“谁能忍受一个缺胳膊少腿的人和健康的女性一起比赛？”，有的帖子说：“陈帆红是残疾，是白痴！”，有的帖子说：“我认为网络小姐比赛应该是健康女性的比赛，残疾人虽然很可怜，但是还是不应该具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看了各种各样的讨论，我的心情也是大起大落。为什么在美国人们可以接受坐在轮椅上的罗斯福连任美国总统，而在中国的一个网络小姐比赛中却不能允许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作为正式选手和别人平等地竞争？在我们很多人的眼里，对于健康的定义为什么就这么狭隘？一个网络比赛，和我的身体有什么关系？活跃在中国互联网上女性难道都真的是十全十美的？我这种身体状况有没有资格做中国女性网民的代表，为什么不让全国网民来决定？为什么不让评委来决定？为什么不让比赛现场的观众来决定？难道仅仅因为我坐在轮椅上，别人就有伤害我、歧视我的权利吗？有一个贴子的主题是“中国网络小姐改名启事”，内容很有意思，就一句话：“建议中国网络小姐选拔赛改名为中国小姐网络大赛。”。
　　哪里有人性丑陋的一面，哪里就会有灿烂的阳光照射出人性美丽的一面。大部分网民是可爱的，他们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最真实的情感、思想。类似“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不要让网友们失望”、“你已无可替代地成为全中国人心目中的网络小姐！为你直面生活现实勇气喝彩！我们义不容辞地支持你的抗争！！！我们关注着！”、“人的生命在于拥有健康的心灵，拥有善良的心，不屈的志！而你，无疑是健康的！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我支持你，讨回自己应有的荣誉！”、“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文明时代，残疾已经不能代表任何东西，更不能以此作为理由将人们划分开来，如果谁还对此抱有成见，只能说明他的心智不健全。你是一个出色的‘网虫’，无论你对参选‘网络小姐’作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失去的也许只是一顶桂冠，但得到了千万网迷的支持与关心。这事件，会是你人生中又一闪耀的辉光。”、“为自由和生命的美而努力！”的留言翻了一页又一页，很多话都很让我感动，鼻子酸酸的，很多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表达不出来。尽管有些留言包含着恶意，带着攻击的意味，但是，一想到有那么多网友支持着我、关心着我，我还在乎什么呢？记得《简•；爱》中曾有一句“我们在精神上是同等的，当我们经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精神上的平等，我们虽然看不见，但是在每个人心里都能很强烈地感受到，那种感受不是书上写的，不是别人告诉我们的，是我们自己心里迸发出来的！
　　有一条留言里提到“为什么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那些美丽的谎言呢？尽管说‘在网络上一切都是平等的’，但在哪儿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呢？这些口号原本就是在以经济利益为目的的肮脏的‘竞赛’勾当上用来装饰的一块遮羞布而已。其实你早就应该知道这点的。你早就应该对网络以及所有以各种名义举办的活动投以嘲笑的轻蔑的眼神的。你早就应该清醒地认识这个残酷的现实的。”我清醒吗？我问自己，我应该是清醒的，在参加比赛的最开始，我不是也曾经怀疑过比赛的性质吗？我不是很不习惯地填上了自己的年龄、身高、体重、星座了吗？但是，我还是参加了比赛，我还是想要把网络上的比赛和我们其他的比赛区分开来，只因为我始终相信网络是纯洁的、网络是平等的、网络是自由的。我愿意走出网络来到公众面前，也正是因为我热爱网络，我希望网络世界更美好。
　　是我错了吗？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参加比赛吗？或者，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涉足网络，不应该对网络抱以太多的热情？可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仍然会坚持自己所做的一切。很多事情，如果没有经历过，没有尝试过，我们又怎么知道一定会失败？社会总是在进步的，如果没有人试过，那么我来试一试有又何妨！我想起自己四岁时，曾经大胆地在中国现代舞之父吴晓邦面前跳自己创编的现代舞，当时吴晓邦给我的评价是：“中国舞蹈演员缺少的就是你这种热情奔放的性格！”虽然我那时并不太懂话里的意思，但我却记住了一点，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热情，永远也成不了某种意义上的绝顶人物，换种说法，就是永远也悟不了道。在我的生命中有一丛火苗，我用热情点燃它，它慢慢地燃烧着，慢慢地放出光和热。也正因此，我的生活一直充满着快乐。我不奢望所有的人都有一颗健康的心，但是，我自己要有一颗健康的心，为此，我必须勇敢地面对各种各样的现实，必须正视所有的残酷，不能因此想要逃避而不去尝试。
　　尽管我还是被拒绝了，但我走出了第一步，就得继续走下去，后面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会有各种阻碍。虽然我宣布退出了比赛，但是，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退出比赛，只要网络存在一天，比赛就会继续一天。总有一天，每个人都会意识到，网络是怎样一个平等、自由的空间。而我们的现实生存空间也会因此而变得更明亮、更宽广。
　　这一天真是漫长的一天，我都记不清接了多少个电话，回了多少封E…mail了，接待了多少家媒体，一整天就在忙碌与不平静中度过了。当我终于有机会坐下来静一静心的时候，发现整个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我想着，自己是否应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然而，处在这种情况下，我成了事情的焦点和矛盾所在，身不由己，无法选择退出旁观或者一点也不受影响。
　　在都市快报之后，紧接着是钱江晚报、浙江青年报、羊城晚报、成都商报、北京日报、文汇报、宁波晚报、宁波服务导刊、上海青年报、中国青年报、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扬子晚报、网络周刊、人民政协报……国内几百家媒体都用大幅版面报道了这件事。看到那些或转载或采访过后写出来的报道，我有点招架不住。善良的人很多，善良的愿望很多，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根本不了解事情的整个经过，他们只是盲目地支持、盲目地关心着我、支持着我。甚至有记者来电话问我：“你是否和胡秘书长联合起来炒作？”我哭笑不得，炒作吗？我有必要用自己的尊严和健康做代价去炒作吗？我的平静生活全被打乱了，这就是“炒作”的结果。如果真的要炒作，直接让我参加决赛不是更好的炒作吗？我只能说，胡秘书长和我都不懂炒作，却偏偏成了一种炒作。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炒作，我身心疲惫不堪。
　　宣布退出比赛
　　事情到了十一月十四日又是一个转折，曾担任过浙江省残疾人联合会负责人的许行贯开始关注这件事，并表明了对我的支持和关心。浙江省大赛组委会也表明了态度，我作为特邀选手而浙江省第二名将作为正式选手的说法被推翻了，在浙江青年报头版有一个醒目标题：“就浙江网姐冠军‘菜青虫’陈帆红退出‘中国网姐决赛’事件浙江赛区组委会明确表示：陈帆红是浙江赛区参加全国决赛的唯一合法代表”，文中浙江赛区组委会秘书长王文序表示将为我争取正式参赛的权利，如果全国组委会不接受我作为正式选手，浙江赛区将放弃参加网络小姐全国决赛。有意思的是，几乎每篇报道里，都是用了“残疾青年”来描述我。整个事情不再是我个人的事情，而是转化成了残疾人是否应该平等参与社会这样一个问题。虽然我仅仅是因为手术后的康复而坐在轮椅上，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大家已经把我当作是残疾人了，我有点担心，如果有一天我康复了，能够走路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说“看！陈帆红是个骗子，她欺骗了我们大家！”？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想那么多，我只能跟着事态的发展走一步是一步，我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事情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浙江赛区组委会的态度，打消了我曾经有的疑虑。在我参加浙江赛区选拔赛的时候，浙江组委会专门请了一个学生帮我推轮椅，他们也专门去为我借了才艺表演用的钢琴，每个人对我都很友善。是啊，他们没有理由为了将浙江赛区的第二名作为正式选手而伤害不知情的我，他们也没有理由不为自己选出来的冠军争取她应有的平等的参赛权利，我为自己曾经有过的猜测脸红。
　　再看看来自世界各地的E…Mail，更是让我惭愧不已，我真有大家说的那么坚强吗？我真有大家说的那么优秀？我真的值得大家那么关心吗？我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菜青虫啊菜青虫，你还是那条快乐地眨着眼睛的小虫吗？我快乐，有这么多人关心我；我痛苦，我必须得“坚强”地为自己寻找一个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空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