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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征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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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说左福,女人的声音高高的,尖尖的,几乎是叫着说,可不是咋的,那屋塌的,齐齐地落到土里一半,像刀劈开的一样,还不是地下面的人要分吗?谁见过那么塌屋的?大家都摇着头,说的人继续说,听说他们家地下有了缝了,你说茂老汉要不是去他家能死吗?那钱赚的可是死人的钱,遭报应了吧!还有人说左福摸了他家孩儿的一下头,他家孩儿整整哭了一夜,完了还病了一场。也有人说,他和左福说了一句话就翻了个大跟头。大家都笑了,说,去去,胆小得和个屁一样,放个屁也能把你炸没了。说是那么说,但村里早就没人敢和左福打招呼了,生怕再有什么不好的事落到自己头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一群人里四儿说得最起劲,他说:
  “知道不,为什么左福的老婆每天和他在一起困觉却活得还好好的?”大家起着哄,“你知道?还是你睡过啊?”四儿一本正经地说:
  “那么老了谁睡她啊,要睡我就睡……二丫头呵呵……真的,你们不知道为什么吧,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左福的萝卜要栽他婆娘的坑……”
  去你的,一群人笑着推他。快看,二丫头,有人喊了一声,四儿忙着转头却听见了更大的哄笑声。我也笑了,却没敢大笑,怕他们再像以前一样过来摸我,还喊着摸蛋摸蛋。旁边一直蹲着的王财又装了一锅烟,吐了一口烟说:
  “你们没见过,左福的婆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一顶一的好人才,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要不是左福能折腾,还不一定就跟了他呢。”
  四儿和一群人嘴里都啧啧的,围着王财等着听他往下说,王财却吧嗒吧嗒地抽开烟了。
  “说啊,你不是把人家老婆睡了吧?哈哈……”
  “就知道睡,毛还没长全就想睡。”没说完,王财自己先猥琐地笑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很受用的事情。
  “以前左福能着呢!咱村里第一个小卖部就是他开的,一开始,没人买,他就让人欠着钱先拿东西。”
  “那咋不开了?”
  “悄悄的,别打岔……乡里乡亲的拿着拿着也就拿开了,后来都拿成了习惯,一天到晚地往他的小卖部跑,又不用马上出钱,所以总是想起什么就拿什么,就和白拿似的。小卖部比现在王本仁家的热闹多了。但到了年终,左福开始上门收钱了,拿着本本,一个一个拿给人看,每家都不少。欠得最多的就是王本仁家。村里大多数给钱都没给够,后来大家怀疑左福的账本本来就没做对,你们想啊,以前咱村识字的有几个?还不是他说多少就多少,当时,没收够,左福也不生气,反而劝大家别多想,以后继续拿就是了。以他左福的精明还能真的亏了自己?要不说人家南蛮子有心呢?”
  “啊,左福是南蛮子啊?”
  “他爷爷是,根上就精着呢,要不咱村除了他哪还有个姓左的?那年王本仁欠的实在太多了,还不了,自己又不踏实,就问左福到底是个啥意思,准备咋办?左福说,没事,就欠着吧。王本仁不干,说,不行,那么多我还不了,难道等我死了,我儿子、孙子还一代一代还你不成?你说个办法吧。左福最后让王本仁到他的小卖部帮着他卖东西,说就顶还钱了。王本仁高兴得跟吃了蜜似的,没想到这么就把债给还了。庄稼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这还不用花力气,只是点时间,时间算什么?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了。王本仁给他一干就是好几年,他每天在家里躺着就把钱收了。后来,王本仁觉得亏了,就和左福说,他的债早该还完了,不想干了。左福多精啊,一下就知道了他想要什么,说,再干四年就把小卖部盘给他,他就又干了四年。其实左福也还算有良心,后来真的盘给了他。要不现在也不会是王本仁开着。”
  “那你还说南蛮子精?”
  “精就是精,人家左福才看不上那些小钱呢!咱村里的矿几乎都是左福给买的炸药。他每天跑南闯北地进货,那认识的人多了,啥不知道?”
  “那他自己咋不炸呢?”
  “看你说的,他到底是个外地人,这里哪块地是他的?外姓人就是外姓人,哪能轮到他炸,那土里的宝贝再多也是咱的祖宗留下来的,他也就是看的份儿。以前拿锹挖也能挖不少,但总是没有炸得快。”
  “叔,左福咋那么大本事?还能和死人打交道?”
  “啥死人啊,打交道走哪儿也是和活人打,这还用问我,四儿,你还不知道?”四儿听着话题转到了他身上,挪了挪脚,站起来,拍着土说:
  “我哪知道呢,我回了,我腿都麻了,你不渴啊叔?”边说边起身一溜小跑拐到墙根那头去了。
  其实不用王财说,我也知道个大概,但还是挤在地上听他说了下去。后来天黑得我都看不见王财的脸了,只有声音还源源不断地飘过来。有人继续在黑暗里接着他的话茬,还有人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不知道谁给王财点了根烟,借着火星子我又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脸被烟忽闪忽闪照着,亮的时候,活像过年锅里烧烤的那些红得有些发黑的肉皮。远处的屋连同地面都渐渐地消失了,只有四儿家新盖的楼,像书里见过的剪纸一样,黑黢黢地薄薄地贴在那儿,有几家已经亮着灯的屋子,像星星一样,散乱地点缀在了黑暗里。我和另外几个没有抽烟的一直处在暗处,如果不说话也不咳嗽,就像完全没了这个人,也仿佛消失了一样。
  左福的眼神有些发雾,就和真的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开始带出了浑浊的迹象。手里的木盒子却被他摸得日渐光滑起来,剥落了漆皮的表面渐渐地呈现出了另一种光泽。即使在昏暗的屋子里,也能隐隐地发出幽暗的光来。左福整日整日无比留恋地看着它,仿佛他所有的好时候都放在了那里。里面的纸早被他摸得有些破旧不堪,每天他都要一张一张摊开,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看吧,总有狗日的求来的一天,求?求也不管狗日们!最破的那张纸,有一个角在昨天终于掉了下来,左福急得满屋子乱转,后来还是老婆给粘好了,到底是女人,干什么也细致,粘得就和新的一样。左福摩挲着纸,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些事,那个人他还记得,确切地说,是那个人的哥哥他还记得。脸可真是长,下巴都从脸上挝了出来,弟弟死了,也没见他哭,就直直地坐在那儿。左福把钱拿出来的时候,他连眼都没有抬,不像以前那些人,无论闹得多凶,只要一拿出钱,眼里总能放出些光来。咋说也是10万块钱啊,要不是邻着村,哪能给他那么多?但他就是不要,一定要左福赔他弟弟。左福说:
  “赔?我咋赔?这里面没有我的一点事,要赔也是开矿的给你赔,这不就是赔么,要不是你兄弟,哪能给你这么多钱,还不赶紧拿着,那可是钱,你赚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边说边把钱往那个人手里塞,那人一把就打掉了,还是重复着那句话,要他赔。左福于是又说:
  “你看吧,人是肯定活不过来了,谁有那个能耐能让死人活过来?你说,要真有,我也死一回,我还想见见我娘呢?”说了这句话,有人绷不住就笑了,左福骂着,笑个球,就知道笑。然后叹着气过来拍了拍那人的背,好像很难过地说:
  “唉,可怜的,才二十,才刚能算是个人,连女人也没尝过就没了,你咋能不难受呢?可你看你妹妹,还有你娘,那活得是个啥,可怜的,要有钱你弟弟也不会去煤窑子,也就不会死,可死已经死了,咋办?你得让你娘你妹妹活好啊,对不对,没了爹,你就是爹,不能光想你难受,你说,是不是?”说着又把钱往那个人手里放,这次没有再推,却捂着脸哭出了声。左福知道这就算完事了,赶紧趁热打铁把写好的纸拿出来让他按手印。看着当哥哥的有些迟疑,他忙说,就是证明钱给你了,不是我拿了,没别的。说完也不等什么,直接拿过他的手按了印子。
  现在纸上的红印早就变成了黑色,但还是很清晰,不像那些字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想,再写的时候,该使劲描一描,那样就是时间再长再久,也不至于变得没有了。这么想就不由得又骂起来,以前他左福骂人,都得乖乖地在那儿听着。有一次,王长平在院门口喊他,当时,他正在老婆身上忙活着,听见也没吱声,继续在老婆身上拱。开始,王长平声音还低低的,带着试探,后来渐渐高了起来,喊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老婆不由得打开他的手,要坐起来。左福来了劲哪能说停就停,按着老婆一直到他自己哼出了声才松手。老婆埋怨着:
  “死鬼,听不见叫你?”
  “怕啥,他求咱呢,他能等。”说着手又去捏老婆的屁股,老婆笑着白了他一眼:
  “老干这事,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报应谁?咱这是积德呢!傻婆娘,没有咱,他王三改哪能开着车到处跑,那是谁的车……咱的车。还有四儿家的楼咋盖起的,要不是我帮他买那两个指标,他还开个屁矿,早关了,还盖楼……盖茅房吧,那是谁的楼?咱的……”说完自己先哈哈地笑了,外面还在继续喊着。左福一出门就开始骂,骂够了才问王长平咋了,其实不问他也知道,村里头屁大的事都瞒不了人,何况是死了三个人,左福早就在这里等着呢!王长平给左福点了根烟,自己也点上才说:
  “福哥咋办呢?”
  “什么咋办?”
  “就是矿么?”
  “什么矿啊?”
  虽然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左福的脸,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左福的笑意。狗日的,又嗅见钱味了,还他妈的在这儿装,心里虽然这么恨恨地想,但脸上还是继续赔着笑:
  “能有啥事?啥事能瞒了福哥呀……就是死的那几个人,过半个月就要安检了,咋那么背呢?偏偏这个时候死……”
  “能咋办?矿上死人还不是常有的事,难道死个人还先和你打个招呼?等你有空的时候,闲下来不忙的时候,再死?”
  “是,那倒也是。”王长平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得他自己多少有些难受。看着左福的烟快吸完了,赶紧又给他续了一根,左福吧嗒吧嗒吸了好几口才说:
  “东阳那头的曹永旺好像还空着指标呢,我给你去看看?”
  “好,好,那好,那钱……”
  “钱?你赶上这个时候,钱肯定比往常高,人家那就和好闺女不愁嫁一样,多少人抢着要呢!死人的又不是你一家,一月前刚死人的那阵子你吭气,去年的价钱早买下了,咋的?你买,还是不买?”
  “买,买,买,你看着办吧。”王长平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用力弹了出去,红红的火星子嗖地画出了一道亮亮的弧线,好像黑夜里的一道伤疤。
  也就是那次,左福被人打了。那天一进门他就觉得不对劲,一人高的屋里挤的全是黑乎乎的男人,黑是黑,但看起来又完全不像是下矿的人。左福露着怯,压低了声音问死人的家属是哪个,话抛出去就没了音讯,好像陷入了某种绵软的东西里,只感觉屋里的人都直直地死死地往他这儿看。他吸了一口气又问,听见黑暗里有人说,咋了,你说,要干甚?他有些磕巴地掏出了钱,又说明了来意,脸上的笑慢慢堆起了好几层,还打算继续说几句的时候,突然就被人一把撸倒了,接着就是狠狠的几脚。那些人边打边骂,一听腔调就是外地人,乱哄哄的,左福一句也没听懂。只听见有人突然放尖声音叫了一声,围在他身边的人突然就散了,忙着去抢什么东西,左福没有多想几乎是爬着跑了出来。回到家想起才觉得有些后怕,那么几个大后生,要是不停手,他左福这一辈子估计就交代了,又想着那些人还没给他打条,心里就说不出的后悔。晚上去找王长平。一进门听见屋里有人在哼哼,左福撇了撇嘴说:
  “装,再装……打了我你倒叫上了。”
  一挑门帘看见王长平卧在床上,眼眶整个淤青着,才知道他也被打了。王长平见左福进来,哼的声音似乎更大了。本来就是些皮外伤,看着显得厉害,其实早就不痛了,想着自己那天,把一切都推到了左福身上,多少有些怕左福找他算后账,所以一直躺在床上装着。要说那天,他开始还是很硬气的。在矿上,那么多的人,又是自己的地盘上,怕个啥,所以那帮人高马大的后生来找他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怕,还对着骂了好几句,骂的当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人都没了,都趁着乱四处躲了,只有来的人还硬邦邦地站在他面前。于是,他立刻就软了,想都没想就都说了,但还是被来人打了一拳。他说,钱都给了左福了,给了85万。他还哭着说他也不知道左福都给谁了,和他没关系,还说左福估计一会就送钱去了。那些人一听左福拿了那么多,早就火坏了,也顾不上理他,直接到屋里等左福去了。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左福虽然赚钱,也赚不了那么多,但还是恨恨地说了。现在见左福脸上也挂着道道,虽不至于心疼,但多少有些抹不下脸来。正想着说什么,左福开口了:
  “呦……你也成这样了,这帮狗日的,哎,外地人心就是狠,难怪人家东阳村用的都是二小买来的人,听说,那些人都没有主主,死了也白死,就是当下花两个钱,你也用吧,又便宜又省事。”
  “谁知道那些人他是咋弄来的?弄不好,就进去了。”
  “你倒还管得不少,还管人家是哪来的?爹生娘养的呗,还能是天上掉下的?哎,那天打人的是孝义的吧?”
  “不是,是岚县的。真他妈的厉害,你没见那架势,吃我的心都有,还有那帮黑鬼,他妈的,老子平日养着他们,到了关键时候,都溜了,没一个有良心的。要不是我机灵……”看着左福追问的神情他及时地把话咽了回去。左福还是看着他,见他不吭声,忍不住又问:
  “咋了?说啊,打傻了把你?”
  “没……没……没啥,你没事吧福哥?”
  “有球的事,老子命大着哩,就那几个球蛋蛋能成甚大事?说真的,你买吗?”
  “啥?”
  “能有啥,人呗,买也花不了多少钱,你要买我就给你问问?”
  “再说吧,等好了再说。”王长平看着左福又忍不住开始恨,还想闹钱,打成这了,还忘不了钱,真他妈的上辈子就是管钱的鬼。左福仍然和他说着买人的好处,心里继续盘算自己能赚多少钱。
  现在,左福每天都要把这些纸数上一遍,也顺便把这些事再想上一遍。今天想这段,明天想那段,有时候觉得不妥了,就临时编一些进去,编得好了,就从此都按那么去想了。反正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记忆力,他的记性从来都是极好的。别人说得再复杂的一段话,一些事都能让他三下两下给弄顺溜了,而且从来都是一遍就记住了。那年他出外买炸矿的药(硝酸铵)碰上了一个兴安退下来的工人,左福老早就听人说过兴安化学材料厂,所以留了心;一路上他都老哥老哥叫着,又是点烟又是递吃的,那个人见左福这么热心也拿出了自己的酒和他喝了起来。一来二去的左福就把话题引到了炸药上,还不停地夸人家有学问。那天,左福知道了水胶,还知道了水胶在水里比硝酸铵好用,在他的不断夸奖下,那个人趁着酒劲居然还把他带到了厂里。他早知道没有人吃得住夸,他自己也一样不行,不管真话假话,夸着总是觉得舒服,像痒了让人挠对了地方一样的舒服,也像喝酒喝高了那样的飘忽,所以他出门在外总是尽量地夸人,有时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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