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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木已成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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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这样。他没有任何办法。
在所长办公室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丁和所长是高中同学,两人一见面就亲热得很,所长给他们泡了茶,问了情况并叫医生来做了体检。
之后三人又去了分配给许颜的宿舍。那是一间睡8个人的大屋,许颜睡在靠窗的上铺,漓江爬上去帮她铺好被褥,把带来换洗的衣服叠好,放到一边,此外还有一些杂志。许颜平时没事就爱翻翻这些图比文字还多的杂志,看得格格笑。
许颜看着漓江爬上爬下地忙活,站在旁边一声不响。戒毒所的管教向她交待着这里的生活设施,每天的活动日程和必须遵守的纪律,她都似听非听。丁在旁边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听管教的话,按时吃药,正常吃饭,多晒太阳,等等等等。
离开戒毒所之前,漓江和丁到医疗室见到刚才给许颜体检的医生。医生简短地介绍了检查的结果:“还好,她还没染上别的病,身体有些虚,毒瘾不太深。戒毒开始两天可能比较难过,只要熬过七十二小时,再加上配合药物治疗,用不长的时间让她的身体摆脱对毒品的依赖,还是不难的。”
漓江再三谢了医生,他们回城的路又冷又长,他不记得是否有月光。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石子被车轮卷起,啪啪地甩到路旁干枯的草丛里。
丁将漓江送到家门口才离去,漓江望着他的车开远,正准备进屋,耳畔传来风声,不及闪避,后脑已被钝重的器物猛击了几下,他倒下时最后的意识是:有人蓄意报复!
漓江在A城并无仇家,除了秦力。他在漆黑的夜色下,冰冷的地面上昏迷了几个小时,被丁振中送到医院急救。
如有心电感应似的,丁回到家后,刚坐下,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恐慌,胸腔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以为是犯病了,躺在床上休息了半天,仍觉得不对劲。记挂着漓江,赶过来一看,果然,那孩子不知道是被谁袭击了,倒在地上,血迹斑斑。
大惊之下,丁几乎站不住,扶住路边的一棵树站了半天才稳定了心神,将漓江抱上车,匆匆往A城最好的医院赶。
医生被急诊铃声唤醒,查看了漓江的伤势,摇头叹息道:“不知是谁下了这么重的手,简直要致人于死地嘛!大量淤血存留在颅内,必须立刻做开颅手术,从额头上方打开头骨取出血块。”
经丁振中恳求,当夜就做了手术。术后的漓江仍在昏迷中,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上面透着斑斑血迹。他那么脏,那么瘦,那么虚弱,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硕大的氧气瓶在床头立着,导管的一端连着透明的面罩,罩在他脸上。他像醉得很深一般沉闷地呼吸,他自己和丁振中都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振中整整站了一夜,清晨第一缕阳光爬过来,打在墙壁上,反射在漓江的脸上。所有的药瓶都亮得晃眼,所有滴下来的液体都有一种寒冷的光泽。他高烧不退,似醒非醒。手胡乱地抓着,扯氧气面罩和插在下体里的导尿管。丁只能按着他的四肢,不许他乱动,因为他的手上脚上都插着针头,得二十四小时不停输液。他不敢把漓江的面罩扯下来,可他呼吸得很困难,鼻子是堵着的。
丁知道那么粗硬的管子插在下体里会很痛,不就是怕尿床吗?替这个孩子洗洗又何妨?他把管子拔掉了。几天后,氧气管子也撤掉了。换纱布时,他端详着漓江的面容,头部的每一块骨骼都清晰明了。他轻轻地抚摸着漓江的脸,深深沉默。
医生说:“病人需要冰帽来降温,但本医院里没有。”什么是冰帽,哪里又有冰帽,丁振中不知道。听说省城的医院里有,立即开车过去借。听说病友用过,马上花钱去租。然而没有,传说中的冰帽始终没有得到。
有位护士指点说拿两个塑料袋子装着碎冰敷在病人的头部也可。他就用盆子接了水放在院子里冻结,砸成细碎的冰块,每天不间断地砸冰装袋,那些冰融了又冻,冻了又融。他的手也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漓江醒过来。
病友们说脑部手术的病人要吃核桃,那是“以形补形”。丁就去买核桃,买最大最好的那种。堂堂的审计局长坐在病床前剥核桃,常常剥着剥着眼皮打架,几乎要从凳子上栽下来。但他不能睡,他害怕,怕那些药水打完了来不及叫护士,怕漓江醒了他不知道,甚至怕漓江突然死了来不及道别。
甘露醇在冬天很容易结晶,医生说那是利尿的,病人需要通畅的排泄才能尽快化淤康复。甘露醇的晶体像棉絮一样沉积在瓶底,丁只要空闲下来就拿着瓶子摇啊摇,以加速它的溶解。就那样摇啊摇,摇啊摇,直到最后一片晶体消失,然后看着它吊在架子上,一滴一滴流入漓江的静脉。护士常责怪漓江脚背上的针头滚针,可那脚背实在太瘦了,已经被扎得青紫斑驳。一瞬间丁真想拦住她,护住漓江,央求她别再扎这个孩子了。可是不行,漓江这么年轻,还要活,活下去。
随后,漓江出现了脑梗塞,血液流通受阻,血管也变得脆弱易破。
活到四十多岁,丁振中第一次见到人的骨髓,那是漓江的。医生说抽样观测,若是骨髓变得清澈透明了,才证明病人康复得良好,才不会留下脑部手术的后遗症。比如瘫痪、失忆、失语或者痴呆。
然而那骨髓始终带着淡淡的血色。护士们簇拥在床边,赤膊的漓江弓着身子,被点数着脊椎的第几块第几节,在缝隙里猛地刺进一根粗得象钉子一样的针头。针头很长,仿佛有三寸,完全刺进去,针头里有个小小的细针活塞,抽动着,气压挤着骨髓流向玻璃针管。每当这个时候,任凭怎么折腾都没反应的漓江都会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就像是遭受着酷刑。
丁振中不敢再看下去。人们散了,他给漓江盖好被子,恨不得大哭一场。这孩子这么好,上苍没道理让他就这么死去。他的一生还长,还该有着大把大把的幸福等着呢,怎么能够就此撒手人寰?
也许真是上苍垂怜,一个夜里,漓江奇迹般地醒来了。丁振中歪在他旁边的一张床边打盹。他费劲地想了半天,明白了种种前因后果,挣扎着站起来,挪到丁身旁,抚着他苍老憔悴的面庞,跪了下去。
漓江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日子,出了院,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戒毒所去看许颜。他的伤势虽然痊愈,疤痕仍在,怕她担心,买了假发套戴上。
当时许颜正在睡觉,看到漓江到来,很浅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淡。
漓江知道她是在生他这么久不来探望她的气,也不好解释什么,问:“身体恢复了吗?”
许颜说:“啊。”
漓江又问:“睡得好吗?”
她答:“有时好。”
“每天在这儿干些什么?”
“军训,上课,管教找谈话,再就是看病吃药。”
“都吃些什么药呢?”
许颜看了看漓江:“漂肠子,大黄片,626胶囊,还有中草药什么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漓江却心疼了,握住她的手,问:“你在这儿有什么娱乐吗?”
许颜的情绪很低沉,没有回答,沉默地坐下,还握着漓江的手。
漓江说:“怎么了,小孩?”
许颜抬头:“我想出去。在这儿不好受。”
“你才来两个月,按要求至少要三个月呢。”
“求你了,漓江,你带我出去吧,我已经戒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吸了。”
漓江为难:“我问了医生的,他说三个月都不够长,按国际医学界的理论规定,只有连续三年不再复吸的人,才算真正戒除了毒瘾。你才两个月,而且这里床位紧张,下次丁伯伯也不见得能帮上忙,万一不行再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次的钱还是丁伯伯自己掏的呢。所以你还是再忍耐一阵,好吗?”
许颜低下头,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和漓江对视,她说:“我讨厌这里的人,我不愿意住在这里,她们吸毒的原因都很混乱。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吸,你为什么不信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漓江还在犹豫,许颜又道:“我求求你了,漓江,我受不了这里了,你带我出去吧。”
他搜遍了一大堆能够说服她的理由,还是没有用,只好说:“我去问问所长吧,听听他的意见。”
许颜迫不及待地催他快去。
漓江找到所长,寒暄了几句,所长说:“她吸毒原来仅限于吸食,还没发展到肌肉注射,且用量不大,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生理戒断的任务,也就是说,身体上已经没有毒瘾反应。但是吸毒者戒毒后的复吸率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主要是因为心理毒瘾很难戒断的原因。她现在出院也可以,但要保证今后不复吸,必须有人天天看着她,监督她,教育她。”
漓江听完,心情很沉重。回到许颜的宿舍,她看到他,满怀希望地问:“可以出院了吗?”
漓江看着她,突然心软了,点了点头。
许颜几乎要跳起来:“现在吗?”
漓江说:“赶快收拾东西。”
许颜踮起脚,飞快地在漓江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爬到床上去清理东西了,因为宿舍还有其他人,漓江不便上去,就坐在下铺等着。
只是一眨眼功夫,许颜就抱下了自己全部的行李。
出院的手续也不复杂,很快,所长和管教就送他们出了戒毒所的大门,并且特意叮嘱了许颜几句。
走出大门时,漓江看到丁振中的车子泊在门口。
丁看到他们,缓缓摇下车窗,招呼他们上来,说:“王所长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没有用司机,自己开车。漓江听他说过,丁早年当过兵,在部队时就在汽车连里,当了局长,也习惯了自己驾车。
一路上许颜的心情格外晴朗,她大声和漓江谈笑,评论着沿路的每一处景物,像个孩童一样忘情于晴空、绿树,和突然找回的自由,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
下车时,丁振中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交给漓江。
纸袋有些沉,漓江提着,好奇地看了看。丁说:“来接你们之前搞了些戒毒资料,比如戒毒知识和国际戒毒治疗指南,你们要好好看看。”
许颜微笑着挽住漓江,客气地说谢谢。
丁拍拍她:“丫头瘦了好多。里面很苦吧?”
许颜大力点头。
丁嘱咐了半天,这才略微放心地走了。
许颜目送着车子扬尘开远,问漓江:“你和他很熟?”
漓江若有所思:“我和他一定有渊源。他会告诉我的。”沉吟了一会儿,含着眼泪道,“这一生,我只为两个人活着了。你和他。”
第十三章
琥珀将位于浦东这处即将到期的房子退掉,和漓江另外找了一处。新住处坐落在豫园一带,从复兴东路转进去就可以看到,路面洁净宽敞,两旁的梧桐油绿着叶子。弄堂很浅,一眼可以望到底,还种了些花花草草。空中尽是纵横交叉的电线和晒衣竿。那些竹制的晒衣竿从这家人的窗口伸出,搭在对面邻居的屋檐下。墙脚上依附着一片片潮湿的地衣和稀疏的小草。
新家在三楼,朝南的房间,有两扇很大的窗户,是两居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加上地段不错,价格因此有些昂贵,两人各住一间。
琥珀常常坐在地板上晒太阳,对门院子里的白玉兰盛开得很茂盛,偶尔有几片叶子落到家里的阳台上。从阳台上看过去,一只金褐色的小猫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两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一放一收的绕着毛线。有的人家就着微微的灯光洗菜,有时只看得到一双劳作的手,楼下的女孩弹得一手好钢琴,黄昏时她指间的旋律和白玉兰一同盛放,听着就觉得美好。
这些庸常的生活,有着怡然自得的乐趣,就像张爱玲去趟菜场,就能写出两首诗来。漓江也很喜欢这里,笑着感叹上海一直不缺乏那种精致的、俗中作雅的情趣。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才八月底,风就很沁凉了,早晨起来,空气里有芬芳的润湿气息。琥珀和一家公司约好,下午三点过去面试。她出门时,跑到漓江房间里和他说了一声,他正坐在床上看电影。
等公交车时,琥珀在24小时的便利小超市买了个蛋黄肉粽当中饭吃,热气腾腾的。学生时代,她常常和室友去校外的小面馆吃饭,3块钱的牛肉拉面,撒上葱花香菜,辣椒放得铺天盖地,哗啦啦地吃。或者是炒年糕,香香的,糯糯的。
公交车上竟然放着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是电视台为他做的一档子怀念节目,无数个飞速掠过的画面上,哥哥的容颜美艳如昔。琥珀捧着下地铁时买的刨冰,边喝边看,轻轻地和,一车人都沉默着。
刚上大学那年,熄灯以后琥珀经常翻来覆去地听这首歌,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当年真是年轻,十几岁,夜里睡不着,披衣起床,不惊动任何人地走出寝室,坐到阳台上,脚晃荡在空中,听随身听的这首歌,抽烟。当时琥珀并没有经历爱情,一样为这首歌断肠。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张国荣。总是这么爱他。只要是他的歌,就觉得是好的。再如那首《风再起时》。其时琥珀在校广播台担任播音,有时做一档子节目,会配上这首歌。只因为哥哥曾在告别演唱会上唱过它。
画面一转,是一组电影镜头,张国荣对梁朝伟说,让我们重新开始。然后他们在厨房里跳舞,暗蓝色的探戈响起,伊瓜苏的大瀑布倾泻而下。
记得哥哥曾说过:“如果终身坐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保持这个生活水准,我算过了,要6500万港币。
可是身价过亿的他,照样选择了一种惨烈的方式谢世。
也许生命真的不是每个人的责任。
有时候想想这些事情,就象张爱玲说的那样,会把自己吓一跳,竟然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大学毕业四年了,也就是说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距离第一次在节目中用到这首歌的时候。这八年来,经历了太多,毕业,工作,恋爱,失恋,辞职。故人旧事,都已不知下落,也无意再问。
人生的大决断,只用几年的时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全部走了一个过场,现在无非只是重温,缺乏新鲜感,不过是让日子平缓地过,只要不再有新的遭遇,那就是好。
琥珀所要的,只是一份安稳罢了。这次她面试的韩国大宇公司的策划,薪酬福利都不错,她已经过了笔试、第一次面试两关,现在是最后一关,第二次面试,直接面对人事经理。
大宇面试的气氛很随和,应聘者和主考官仿佛是闲坐聊天,问题倒是刁钻的,颇有些绵里藏针的感觉,涉及到各种电脑游戏中的细微末节的东西,这主要是考察应聘者对游戏的熟悉程度。这么一路问下来,随着问题的深入,琥珀渐渐觉得有些吃力了。
人事经理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天龙八部》里马夫人的闺名是什么?”
“康敏。”琥珀从容作答。
面试官微笑着纠正她:“不完全正确,应该是温康敏。”
琥珀笑了笑。然后他们握手,道别,人事经理让她静候消息。琥珀心下明白,是没戏了。虽然从680余人中脱颖而出殊为难得,但面对只招聘一名员工的严峻局面,还是将功败垂成。只是她仍不知道“温康敏”的出处在哪儿,决定回家翻书查证一番。
面试回来已经晚上七点了,琥珀提前一站下了车,那里有一间大的超市,可以买到漓江喜欢的青岛啤酒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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