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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木已成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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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漓江把脸凑近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有何感想?”他扬眉问。
“问题就是没有什么感想。”琥珀苦笑着说,“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善变的女人。我看到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漓江笑起来:“你也不用把他说得那么不堪。”
“我只是讲明自己的感受而已。”琥珀仰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吁一口气,说,“原来真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也许真的没有什么人是无可取代的。时间真的是能够改变一切的。所有崩溃的举动,不过是在时间面前耍耍性子,做一些习惯行为而已。
总有人不愿意沉湎于失去旧爱的痛苦中,积极拯救自己,当中有些会很幸运,早早碰到了下一位,而有些花费的时间要长一点,却又不够耐心,于是失去信心,感情终生陷入残废。
而琥珀并不知道这些改变是因为时间,或者是——漓江?
“给我讲讲今天的面试,好吗?”
琥珀讲了。
漓江笑笑道:“有点儿像我以前在银行面试的情形嘛。我考进去了,银行的待遇不错,虽然表面上的工资少,但福利很好,拿交通来说,本来领导都有小车,职工有班车,还发预售车票、一卡通和TAXI票,逢年过节就更不用说了。”
琥珀神往地听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银行比较大,做的业务很全啊,在里面取得的银行业经验是哪儿都比不上的。”漓江说道,又问,“如果应聘上了这家事务所,以后会很忙吗?”
“是啊。”
“有多忙?”
“我大四时,听学姐说,她刚入行时,六天的工作是这样安排的:周三出发去无锡,周四去南京,第二个周一到合肥,周二已出现在北京,这六天总的个人时间是35小时,包括睡觉,其它时间都在工作。带队的经理这周睡眠时间是20小时多一点。”
漓江惊呼:“这么操劳!”
琥珀笑笑:“还没说完呢。学姐说,有一次54小时的连续加班呢。马不停蹄地赶往河南、陕西、四川、贵州、云南、新疆和甘肃的所有地级市,元旦过后,明年终审这些地方还要再去70%左右,并且未来只会更忙。他们规定的是做项目周末不能休息,无所谓工作日和假日,没有加班费,一周干140个小时也只给40个小时的薪水。”
“这么剥削人?”
“这是审计业的行规。”琥珀道。
“那你那位学姐现在呢?”
“她那时已经考出GRE和TOFEL,只是为了赚点学费和工作经验。”
“你觉得你能考上吗?”
琥珀嫣然一笑:“应该没问题。”
漓江站起身来,帮她收拾着碗筷,轻声说:“这么辛苦,你能扛得住吗?”
琥珀双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混饭吃呗。不过它的收入的确不错。我就想趁还算年轻,能拼命的时候多挣点钱,在上海买房子。”
“如果没有收入的压力,你愿意从事什么工作呢?”
“嘿嘿,当然是老板啊。多威风!”琥珀做个鬼脸。
“真的吗?”
“当然。而且不用和同事暗中较劲儿,没有升职、倾轧的压力,多好啊。”
“那好,琥珀,我有个打算很久了,你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想在上海开间公司,你还记得吧?”
“记得。”
“我想聘用你做总经理。”漓江的语气非常慎重。
琥珀呆了,指指自己:“我?”
“是的,你。”
“你干吗不自己做呢?”
“我对你说过,我正躲避一场追杀。开公司是要抛头露面的事情,我不太方便。想请你代劳。”
“漓江,我可能做不下来。”
“没关系,我相信你的能力。”
“你要做哪个行业呢?”
“你喜欢什么行业呢?”漓江问。
“广告吧。我以前就是做市场的,现在手上还有不少客户呢。”
“行,就依你。”漓江笑了。
琥珀也笑:“我感觉你不太像要做生意呢,你看,我说什么行业你就什么行业,完全像个小孩在胡闹嘛!”
漓江拍拍琥珀的肩:“我在胡闹没关系,你能够给我扛住,就可以了。”
“我一个人肯定做不来。”琥珀还是有些犹疑。
漓江道:“你既然是总经理了,自然可以挑选员工啊。”
“那副总呢?”
“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琥珀想了半天,说:“龙皓吧,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工作能力和人品,我都信得过。”
漓江听了琥珀介绍的关于龙皓的情况,答应了。琥珀赶忙给龙皓打电话,龙皓一听之下很开心,答应把手上正在做的项目处理完,就来新公司。这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琥珀拍着手笑道:“其实我的运气真的不错,老早前就有人说,你啊,被人宠坏了都。事实证明,在我波波折折的人生道路里,遇见的还是好人多。提供资金的、提供各种各样帮助的……我还能有什么理由不热爱生活呢?”
漓江拍拍她的头:“过几天咱就去办理相关手续。”
琥珀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这样信任我?”
漓江坏坏地笑:“我有很多版本,你要听哪个?”
“最诚实的那个。”
“咳,嗯,是这样……我对您一见钟情,于是千金买笑,可以吗?”
琥珀随手抓了根筷子敲他的头:“喂喂喂,小心我当真了哦。说正经的。”
漓江敛住表情道:“你该看过张爱玲的那篇《爱》吧: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往伧俗里说,落水时,连一根稻草也是要抓的。”
琥珀故意调侃道:“《爱》?没看过。我只爱看电影,不看书。”她将双手抱在胸前,笑吟吟地看着漓江还有什么说辞。
“那你该看过《暗战》吧?英俊大盗送连城的珠宝给萍水相逢的女孩。刚巧碰到了,正好又没有别的什么人,所以,也就是你了。我并无选择的余地。”
琥珀道:“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不见得,你身上有种奇怪的亲切感,让我愿意亲近。还记得我们共同喜欢的那本童话书吗?知道它的人都不太多,碰巧又是自己心头最好,更是难得。琥珀,替我好好干,好吗?”
琥珀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两人一起洗碗时,琥珀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恍惚得感觉是在梦中,这么大一件事儿,怎么就这么快地敲定了呢。
她问:“你决定了吗。”
“当然。”
“你能告诉我,被追杀,到底所为何事吗?肯定不止你对我讲的那么轻描淡写。”
漓江把碗洗好,放到碗橱里,叹了口气:“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转了个身,望着琥珀。他系着围裙,十足的居家男人的风貌。
琥珀也望着他,突然很想走过去,轻轻地,轻轻地环住他的腰。
可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慢慢说道:“我担心——你。”
漓江没有做声,琥珀接着说:“你看,你连买房、开公司这么大的事都不亲自露面,我很担心,你所面临的追杀非常严重。”
漓江仍望着她,眼睛很亮。
狭小的厨房内,两个人对望着,直到电热壶的水烧开发出鸣叫声,才错开目光。琥珀有些讪讪地走过去拔下电源插头。
漓江说:“我来吧。”又说,“你今天走了那么多路,脚一定不舒服,我倒水给你泡脚。”
琥珀乖乖地走了出去。漓江先倒了点温水在盆中,再加入热水,手探进去试了试,眉眼都笑开了说:“正合适,洗吧。”
琥珀又呆了,旧梦仿佛重温。仿佛眼前人是陈燃。她大学刚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做销售,刚开始的时候,业务开展得非常困难,硬是拿着地图,走路、乘公交车跑遍了整个上海,最厉害的记录是两个月之内穿坏了8双高跟鞋。做得那么累,那么苦,所幸有陈燃。
琥珀白天在外面奔波,晚上回来时,阿燃总是放好一盆热水,让她先烫烫脚,再怎么苦,再怎么委屈,好象都被热水消融了。
阿燃是温和体贴的男人,在细节上总能令人感动,分手后,琥珀仍然念念的原因,恐怕也在于已经习惯了他的温暖了吧。曾经有一个人,让她知道,降生在这个世上,原来是那么美好。
此刻是另外的男人,同样这样细心温存,同样有着暖人的笑容。
琥珀什么都没说,沉默着泡脚。漓江走回了客厅,坐到沙发上打开收音机,他把声音开得很大,她得以听到音乐声。她心里一动,喊道:“漓江,帮我调个台!”
辛夷的节目正播到中间时段,她的声音依然如昨,低沉的,有点沙哑。她正在讲故事:一场婚礼中,新郎的爸爸当场吐血。新娘扶着未来公公的头,哭着喊爸爸爸爸。新郎当天带了自己爱的另一个女人,远走他乡。他们都说罪孽啊罪孽啊。那场婚礼上,席间的蛋糕有很多层,最上面放着一对新人,写着百年好合。有人说,那个拐走新郎的女人,她真勇敢。他们一定很幸福。
辛夷说:“真像是个美得要命的爱情故事。爱,永远有理由背叛整个世界。”这句话她讲得平淡至极。
中间播放了片刻的音乐,只是一些排箫的声音,悠长,苍凉,像呜咽。乐声中辛夷的声音仍然低低地,平淡地讲下去:“多年后,逃跑的新郎独自从异乡回来,神态憔悴。”
第十六章
漓江在A城大红,常常有客人慕名而来,指名要点他的歌。同事们开玩笑叫他魔之红牌起来了。起先他觉得不习惯,脸上臊得难受,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适应了。也有相熟的同事羡慕漓江:“真是个聪明的人呢,这么通透。”
漓江就笑。其实他没有刻意钻营过,只不过向来知道什么是生意,无非是拿自己所有的,换自己所无的,拿对方想要的,换自己想要的,深谙此理,又能运用好自己的优势,自然玩得转。
他学会与客人调情,午夜12点以后,是他的自由时间,放一点轻摇滚的歌,扳过他人的手看手相。
手乱者心乱。你的掌纹纷乱,芜杂。他笑嘻嘻地说话,那半老徐娘望向他,目光开始暧昧。他并不肯出台,依然有着高额小费。随后这些钱,很快成了一缕轻烟。或者是一小粒药——这时候丁振中的病情已经十分沉重。漓江因他熟悉了冠状动脉粥样硬化,SCS,血流不平均性。
这些术语取代了丁振中的姿容,他的姿态,他的语调,他的手势。
丁时常心绞痛。每日都要吃5片硝酸甘油以及其它一些昂贵的药物。加上许颜必需的白粉,漓江一日日往返于医院和酒吧之间,疲于奔命。
丁是个清廉的官员,手头上并无多少积蓄,得了绝症,家人知道无望,也不大管他,他们从前对漓江冷眼旁观,现在也不了,由了他们去。
丁已经从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在位和不在位之间,待遇差别还是蛮大的。单位还算仁义,给丁报销过一部分,到底杯水车薪。
漓江不忍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只得继续咬牙坚持。
他陪丁做过脊髓电刺激治疗。电极植入脊柱椎管内,丁痛得惨叫起来,一把抓紧漓江的手,声音回荡在漓江灵魂深处,放开时,漓江的手心手背一片青紫。
每当这时,漓江总会想起妈妈。那一年,家里没有钱,所以妈妈没有时间。
丁的药物十分昂贵,漓江的钱不够,只能在许颜的毒品上克扣。他曾经小心翼翼地和她打商量:“小孩,你能不能忍一下?丁伯伯病体很沉重。”
许颜点点头。漓江抚着她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房子外红墙上的爬山虎枝枝蔓蔓的,把人心都钻遍了,绿得沁人。剜却心头肉,医得眼前伤,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漓江抬着丁到楼下做CT,央求着人帮忙。无比慌乱狼狈地帮丁换衣服,套上塑料薄膜的防毒拖鞋,没有人给他温暖的笑脸,也没有人给他善意的祝福。医院里时刻都有死亡发生,同情已是不必要的奢侈。
片子出来了,影像像是切开的核桃薄片。又去化验室,把血抽出来,装在一个薄膜袋子里封存,放到某种光波下照射。再拿回来,输入丁的体内。他的皮肤上洞眼多得数不过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了,他给丁擦洗身子,帮他接屎接尿,帮他翻身。可他还是没能好起来。
得知许颜去找了秦力的当天,那日有雨。漓江去医院探望丁振中,医生拉过他,忧心忡忡地说:“丁局长的病,需要用大量的药,要输液,做化疗,这些都需要钱。”他听了觉得很难过,无心上班,找老板请了假,提前下了班,下午五点就回家了。
这个时候,就算是借,他也借不到钱了,他向熟识不熟识的每个人开口,渐渐沦落到连十块五块都要借的地步。有人碍于面子,借给了他,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别人都不知道,这个清高冷漠的年轻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没有钱,药就停了。付款处的窗口象只巨大的黑洞,每一次他把钞票像流水一样递进去,然后端着盆子扛着箱子把那些大瓶小瓶搬回来,塞到丁的床底下去,等着护士一件一件把它注射到丁的身体里。可现在,他已山穷水尽。
他走在路上,无意看到许颜和秦力相对坐在路边一间咖啡店的靠窗座位上。远远地看不清楚两个人的表情,可单凭动作就能看出是许颜在央求秦力。
漓江的心缩成一团。他看到许颜在哭泣,秦力把她拉到怀里哄着,不住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又看到他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她。他当然清楚,那是毒品,虽然秦力是用了一个黑色的袋子装着它们。
他们在咖啡厅外的香樟树下道别,秦力拉过许颜,在她面颊上亲了亲,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了,哼着小曲。他还是那副模样,没怎么变过,白T恤牛仔裤,把手插在裤兜里,嘴唇隐约有毛绒绒的胡子。
许颜独自走回家。漓江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心如刀割。他能说什么呢,他甚至不能责怪她。抬头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他突然觉得心都灰了下来。他不知如何让自己不那么难过。他只是知道,万万不能在大街上哭开了去。
古人可泣。他不能。陈子昂可登幽州台或歌或泣,可他苏漓江,不可立于市井之中当街痛哭。
生命如烟花一般婉转沉重至不可述说。他是个晴朗的男人,想要过上晴朗无比的生活。为什么,他会这么失望呢。这和他想要的那种生活多么远,多么地远。他不知道怎么命运对于他来说?,是如此错综复杂的一出折子戏,在每个自以为会顺当的时候突生波澜,颠覆平静。一切又开始混乱起来。他无法以自身的力量去抵抗时间和世事。
漓江转身,去了上夜校的那间大学。正是黄昏时分,残阳铺天盖地,天空血红淡黄,远远地有一圈黑色的光,很诡异。他沿着操场走着,看到主席台处红旗猎猎飘扬,突然记起自己小时候很羡慕班级里的优秀生在周一早晨可以升旗。在幼时的他看来,这是最光荣的事情,比什么都值得自豪。
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很多大学生蜂拥着去食堂,有人拎着不锈钢食盒,敲得叮当响,大声说着话,呼朋引伴,生命一派热闹繁华。
漓江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他站在万人鼎沸的操场茫然四顾,只觉得心内很荒凉很冷。为什么别人可以那样无忧无虑,而自己不能够?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命运是被谁弄脏弄坏,又是谁在上面踩了一脚?总以为,活着终究是好的,生命会有所希望。
但是为什么,阳光如斯暴烈,眼前却一片漆黑。
漓江看到有个年轻孩子,穿T恤仔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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