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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木已成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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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野里咆哮的风呼啸,夜色迷茫,苏漓江的故事说到这里嘎然而止。琥珀很认真地听着他温和沉静的讲述,见他突然陷入沉默,良久不再出声,忍不住轻轻地问:“后来呢?”
  “后来……”苏漓江站起身,“后来,我离开她了。我不得不离开她。”他望向她的眼睛里有深切的疼痛,颇令人荡气回肠。
  琥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漓江的话头忽地一转,问:“你这次出来旅游为了什么,琥珀?”
  “疗伤。想散心,为了忘记他。”
  “你知道吗,我来这里,是为了躲避一场追杀。”
  第二章
  苏漓江在 “日月星”的咖啡厅里唱歌,从夜里10点到凌晨2点。日月星咖啡厅是城里首家酒吧,经营酒水生意,有啤酒、劣质咖啡以及小点心,晚上会有像漓江这样模样周正、嗓音不错的歌手出来唱歌,客人们也可以自己上去唱。
  厅内布置得绚烂耀眼,配着鲜艳的油画。纸张和色彩都不高档,但看上去喜气洋洋。当年物价便宜,一个晚上包场,也不过30块钱。除却电费等等,还能略有盈余。常常有客人喝得微醉,跑上台去合唱一首歌,一人一句,抢过话筒,声嘶力竭地吼。
  散场后,漓江拎两瓶啤酒独自回家。他唱歌的样子颇似王杰,连发型都类似,又落拓又漂亮的浪子形象,不羁帅气,有种邪邪的英俊。有男人看上他,在深夜的街,跟在他后面,慢慢靠近,低声问,要不要一起走?
   他站住,微微笑,说,谢谢,不了。在酒吧,取悦听众是必须,下场后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热切地去接近谁。行事做人很是简单,合意者言谈甚欢,反之连敷衍都懒得,被找上门来,也是一贯客气礼貌的,拒人千里的散淡。
   当时是1989年的冬天。苏漓江穿黑色的夹克,很不怕冷似的,没有拉拉链,里面是薄的毛背心,白衬衣。他还年轻,才二十岁,即使是这样清贫的装束,仍有着逼人的青春。
  白天的时候,歌手苏漓江在咖啡厅里当酒保,负责做咖啡。他没念多少书,初中毕业就出来做事,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给别人打打临工。
  漓江并不清楚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咖啡厅的。那天,他一曲终了,随意朝台下一扫,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角落里朝他招手。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看不太清楚那人的容颜。他走了近去,那男人沉默地注视了他一小会儿,递上一沓钱,说了句,你的歌唱得不错。随后转身离开。看得出来他并不年轻了,四十来岁,锐利的轮廓,神情里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
  漓江数了数,数目并不大,却足够他可以较为体面地过上一个月。此后每个月,这个男人都会来咖啡厅。因为漓江留了意,每次那男人一来,他就看到了。有时他正在唱歌,看到他进来,用眼神朝他示意,那男人就很轻地微笑着,站到一处很是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等漓江下场来,他仍是一沓钱,随即离开。好象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漓江,再给他这些钱。
  每个月他都会来一次,处事相当低调。如此几个月,漓江渐渐觉得奇怪,终于忍不住问他:“如何称呼您?”
  那人怔住了,眼神开始温暖,伸出手来,似乎要触摸漓江的面颊,犹豫片刻,放下了。漓江见他没答,不肯走。彼此僵了几十秒,他终于说:“我姓丁。”只这一句,怕漓江再问,很快匆忙离去。
  接下来的这个月,漓江又见着丁先生了。他仍是独自行来,仍是一沓钱。数目固定。漓江又问:“您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丁笑了。他笑起来时,面孔依然很冷。顿一下,说:“好生谋个正经差事做吧。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学点文化是正道。”怕漓江反感似的,又说,“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漓江笑:“您怜悯我?”
  丁姓男人怔了,斟酌着措辞:“嗯,这个……”
  二十岁的少年有着奇异的清高和自尊,用手挡了丁递过来的钱。
  丁见状,摇头道:“只是觉得你这孩子,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怕你生活为难,想资助……”
  漓江冷了脸,说谢谢,又说:“以前那些钱,我会还的。”
  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终于开口:“如你要还,十年为期吧。我总在这个城市。如果你想找,一定能够找到。我姓丁,丁振中。”
  “这里对你日后的发展不利,尽快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吧。”丁振中最后说。
  下个月,他仍然会来。漓江觉得丁振中这个男人和自己应该会有渊源,不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他。而这原因,绝对不是丁所说的,觉得他的歌唱得不错。只是漓江不再试图询问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情况。他知道他不会说,也知道他最终会向他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和丁振中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下来。于心里,他对丁是有感激的,虽然他常常觉得丁的出现,是件奇怪的事情。然而丁的资助,令他的生活不至于非常拮据,还可以有一点点积蓄。这些,足以令他生计无忧。同时他还是听了丁的话,找一些书来读。
  漓江不是没有想过要做大事业的,可此刻心爱的姑娘许颜还在念高中,他计划过等她考上大学之后,和她去新的城市,所以暂时在A城呆了下来。他总想令手头上宽裕点儿,发狠似地挣钱,就算再卑贱的活儿也不在意。他的空闲时间因此很有限,偶尔有个把小时的空当,就会去找许颜。
  有时,他会站在她的教室窗外看她。看她上课时偷喝一口软包装牛奶,偷偷观察是否被老师发现,神情狡黠得像只猫咪。更多的时候,他会在她的教学楼前,巴巴地等着。看到放学后她出来,满脸笑容地迎上去。
  许颜在A城一中念书,这是一间重点中学。她所在的教学楼是一幢尖顶红色房子,有80多年的历史,古朴静谧。初夏时节,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看着就觉得清凉。
  因为有了漓江,许颜时常落了单,转着铅笔思考点线面,慢慢地走在同学后面。等大家都散了,再飞快地跑到他身边,把手放到他手里。她的手很小,洁白纤细。手里的铅笔是惯常用的,HB型,落到纸上,颜色很淡,容易擦去,容易覆盖。那时早就有自动铅笔了,不贵,也好使,可她老用不习惯。她用小刀就可以把铅笔削得比卷笔刀削出的还整齐漂亮,非常清晰的木纹,一卷一卷的,散花一样。
  当时都还那么穷,一人一杯清茶就能在茶舍里打发掉几个小时,再送她回家。她家门前有条长长的小巷,青石板路,能看见深绿色的青苔。无数次的黄昏,身着白衣的她和黑衣的他走在这条巷子上。
  漓江偶尔会带许颜回自己的宿舍坐坐。他在A城租了一间10来平方米的房子栖身。租金不贵,还有个小小的阁楼,可以踩着梯子爬上去。房东放了点东西在上面,他收拾了一下,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刚好可以睡下一个人。他不大在床上睡,直接爬到阁楼上去,整夜整夜看武侠,金庸、古龙、温瑞安。阁楼上有扇小小的窗,睡不着的时候,将眼睛贴在窗玻璃上,看到外面繁星密布,这种孤独安全而温暖。
  有次许颜在漓江的房间里睡着了。简陋的架子床上,她的睡态安静,但即便在睡梦中,也带着青涩的意味。漓江小心地避免惊醒她,坐在旁边呆呆凝视她的睡态。她抿着唇,脸上是毫无防备的脆弱神气,有着美好而不自觉的身体,与大把的忧伤。
  他看着她,看着她,很想伸出手来触碰她的面颊,只想单纯地抚摸,不带任何欲念。如同触碰虚幻的梦境。她的脸近在眼前,她的唇微抿,她的睫毛随着呼吸颤抖。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真实。然而他却不能够惊醒她。
  他想要拼了性命一样宠爱她,想要令她快乐。
  这个叫许颜的女孩子,名字是美的,长相斯文秀气,短发,很利落,显得伶俐。两人相识于1987年。当年她在重点中学念初中,15岁,是家里的独生女,喜欢穿白裙子,桀骜不驯,不笑的时候表情很淡漠,面容倒是清秀的,很芬芳,像一朵刚刚好绽放的百合花。常常光着脚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唱歌。他叫她小孩,小孩小孩。漓江是个沉默的人,和她在一起时,喜欢听她说话,他笑,什么都不说,看到她,就觉得好。
  20岁时,爱情中的漓江,心性温和柔软。他会取来吉他,给许颜唱自己写的歌。歌词直白朴素,曲调简单自然,浅吟低唱的风格很叫她喜欢。许颜最喜欢的歌是漓江花了三个晚上写的,叫作《乞》。这首歌被他拿到咖啡厅里去唱,效果很好,满座喧哗的客人在片刻间突然沉寂,有大胆的女生上去拥抱他,吧间内口哨声四起,漓江轻轻和她拥抱。他不喜欢这样,可他需要这份酬劳。
  其实在漓江看来只是极平常的歌。他只想写出乞丐的愿望,可写来写去,还是写成了自己。当时灵感来了,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找来纸和笔,在信纸上潦草地写下歌词后,抱着吉他,哼唱着,时而停顿下来,记下旋律。写好了,完整地唱一遍,感觉还可以,就拿到咖啡厅里去了,立刻就火了。等许颜来了,唱给她听,她竟极喜欢,每次都缠着他唱。
  请给我一个姑娘 不管她漂不漂亮
  请给我一个地方 不管它是干净还是肮脏
  请给我给我一顿早饭
  请给我一点银两
  再给我一点阳光
  我的要求其实就这么简单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要求其实也不平凡
  吃饱了喝足了以后
  我的心灵变得纯洁
  我开始祝福每一个我能想起来的人
  请给我给给给给我一点欲望
  让我躺在这个街上以后还能幻想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衣衫哪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新鲜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片蓝蓝的天
  让我能看到看到看到一段明天
  请给我一个姑娘 随便她漂不漂亮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对人生的感悟不强烈,渴望的,也就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够现实,然而美好。
  漓江很喜欢听许颜说话。只是单纯地,喜欢听她说话。暮色四降的房间里,不开灯,黑暗里,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有声音轻轻地响着。她悠悠地讲起过往,关于童年,梦想,曾经难以释然的小小心事。她讲话的节奏很慢,时时停顿。而他也不着急,安静地吸一口烟,看烟雾在面前缭绕燃烧,这时的房间里显得如此安宁。有时她会坐过来,依偎在他身边,抢了他的烟,夹在小指和无名指间,刻意作风尘状,他看在眼里,只觉佻达天真。
  纯真少女扮祸水的模样,会有种别样的风情,反倒是叫他更是怜爱。后来他认识了不少女人,可记在心里的始终是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此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仅仅是听她说话,都觉得欢喜。
  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坐着,一直坐下去,一辈子就这样听她说话。
  在他,她代表了一种纯真。就像青春,和自己干净清白的曾经。
  多年后,苏漓江还记得和许颜在一起的时光,阳光芬芳。认识漓江时,许颜15岁,在重点中学里念初中。每天要很早起床去上自习,背无数英语单词,倦了就望望窗外那棵玉兰树,冬天,树叶掉光了,春天到来时,光秃秃的枯枝上开满白色的花,花落之后,才慢慢长出嫩绿新叶。
  日子漫长得像永生。在学校,许颜是独来独往的女生,成绩尚可,不大合群,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她很厌倦这样的生活。
  那时漓江已经离开生活多年的千江镇,来到A城做事。他在那年冬天的每个早晨,都要到许颜学校的操场上打篮球。
  许颜的教室正对着操场,每一次,她都可以坐在窗口看到他。离得那么远也认得出他的蓝色格子衬衣,非常无视寒冷的,帅气投篮的男生,让她渐渐神往,越来越想看清楚他的面容。
  有一次,许颜忍不住装作迟到的样子从漓江身边走过。恰在那时,他一个踉跄,篮球脱手,朝她这边滚过来。
  她站住,替他捡起,还给他。她并不知道,他的篮球是故意脱手的。
  那天清晨有深蓝的风。他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头发长长,轮廓硬朗,瘦而高,眼神沉默坚定。
  他说,谢谢你。不过,你迟到了。
  许颜笑。她微笑的样子很好看,像个孩童,特别纯真清澈。
  漓江说,迟到了还笑,真是的。
  那是许颜上学后第一次迟到,而且是故意的,为了这个叫作苏漓江的男生。
  漓江吹吹口哨,吃过早餐没有?我请你。怕她不答应似的,又说,反正你已经迟到了。迟到总比不到好。许颜对自己这么说。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
  于是她又破天荒地旷了课。和他并肩走出校门。
  漓江请许颜吃牛肉拉面。
  要不要香菜。加不加辣。什么佐料。他在旁边问。很细心并且妥帖。
  许颜只顾着听他温和的言语,有些怔忡的茫然和慌乱,失去了思考的意识,拼命点头。漓江就笑,吃得惯吗。
  许颜不说话,埋头吃面,又觉得自己的吃相不雅,偷偷抬眼望漓江,漓江的眼睛里渐渐有闪动的意思,她低下头,热气直扑到脸上来。听见他笑着,你看看你,吃面条还一根一根吃。
  当天下晚自习后的夜,昏黄的路灯下,许颜看见漓江站在路边抽烟,她停下来,他说,小孩,我送你回家吧。
  天已经很冷,他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指蜷起来,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许颜可以感觉到漓江掌心的温热。她走在他身边,在寂静的夜晚,漆黑空旷的小巷,听着他唱着简单旋律的歌,很安全并且甜蜜的感觉。
  那天,苍灰的夜,欲雪的天色,满城灯火有如黄金,风像水一样漫遍全身。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颜很喜欢苏漓江了,她知道了他的很多情况:他的蓝色格子衬衣,他微微扬起眉毛的笑,他1米83的个头,他抽烟的样子,还有他弹得很好的吉它。然后知道他18岁了,从百里之外的千江镇来,目前在朋友开的咖啡厅里唱歌,兼酒保。虽然不太赚钱,倒可维持生计。
  咖啡厅白天没有什么生意,中午的时候许颜常常去漓江那儿,坐在桌旁看艰涩的政治书,或者很烦躁无奈地做着数学题,在不知不觉中睡去。醒来时漓江已经买回了她爱吃的糯米饭或者牛肉面,还有一种叫做橘杯的冰淇淋,要用小勺子舀着吃。
  在酒吧迷离的音乐中,翻看过期的《故事会》,吃掉东西。背着她巨大的书包,和漓江说再见,再见,晚上见。
  漓江最喜欢的工作是打奶油。日月星咖啡厅的奶油是自制的,味道丝毫不腻,很是清淡,据说是老板三寿从省城里学回的手艺,传授给了漓江。很多客人都喜欢这种奶油,他们会要求在咖啡、果汁里加上奶油,但漓江不喜欢这样混合的味道。他喜欢纯粹的苦咖啡,香味特别浓郁,苦润芳香,强烈刺激,让人一试难忘。
  整个夏天,许颜都在午后到来,太阳正盛的时分,推开玻璃门,散落在她白色裙子上的阳光也跟着拥进厅内。她朝他笑,放下书包,开始做习题。
  15岁时,许颜很瘦,小小的脸,能看得见面颊上淡淡的绒毛和细细的青色血管。她喜欢莫奈的画,喜欢唱歌,喜欢穿白裙子跳舞,裙摆舞成翻飞的花朵,喜欢仰望天空,喜欢……身边这个叫做苏漓江的男生。知道漓江对绘画有着天赋和爱好时,她第一次带漓江回了家,是在某个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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