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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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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张嫣愕然低首,果见腰带上的小小玉饰,衡玉之下,两块弯月形的冲牙与璜石交或相撞,发出玉质声响,极是好听。
“哦。”她扼腕道,其时国人以配玉为风尚,首饰天天摘换,玉却从不离身的。车轮碌碌转动之时,玉石便叮叮作响。长安城中人声鼎沸尚不易察觉,出了城便再也藏不住,最终导致自己被抓包。
大道两旁是大片黑色的田野,关中平原沃野千里,时值初春,未到农时,田野中间或也见得一些农人。
“舅舅?”
“嗯?”
她咯咯的笑,“你种过田么?”
“小时候看过母亲和叔伯们种过。”
“哦,哦。”
风吹到脸上,很大,不一会儿就吹到脸觉得发干,她今个儿旨在开溜,自然就没有备一些女儿家随身用品。如今跟在舅舅身边,吃穿用度自然是没问题,可刘盈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绝对不会想到为自己备脂粉的。再说这儿的脂粉她也看不上眼,这会儿脸被吹的发干了,等下拿什么把给补回来?
这问题可很是大发,女儿家的肌肤容颜,是要从小养起的。要是存着今个儿一天没关系的心思,就一定还会有第二天,第三天第N天。
“舅舅。”她第三次回头叫。
“张嫣你烦不烦?”刘盈怒气盈然的声音,“给我滚回车厢里来。”
她噗嗤一声笑了,“我就是要说,我要进去了。”
马蹄声从轩车之后追过来,由远及近。
“启禀公子,”报信人驱马在车厢外驰禀道,“小的在回去途中遇到六公子派来问娘子的人,跟他通了消息后便快马加鞭的赶回,并没有回函里的宅子。”
“知道了。”刘盈道。
天色过午,张嫣放下轩车帷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可怜兮兮喊道,“舅舅,我们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刘盈没好气的横她一眼,“你不是说要乖么,怎么又跟我喊起肚子饿了?”
张嫣辩道,“我是很乖啊,您瞧,我这不是担心舅舅你饿到了么?”
刘盈一笑,吩咐停车。
其时车正停在原野,左边是阡陌田野,再往外是一两户乡野人家,田垄间种着几树桃花,已是春二月的节气,些微打这些花骨朵;右边路边却是一片斜坡,斜坡之上是茵茵草地,间或开着一朵朵不知名的紫花,花瓣细小,点缀在草间,像天然织成的地毯。
张嫣欢呼一声,便冲到草地之上,刘盈在身后喊道,“上面湿,别乱踩。”
她在斜坡边蹬了两只丝履,只着一双白色罗袜,跳上草地,回头笑道,“这样不就行了?”
然而这样不就毁了这双罗袜,刘盈无奈想道,看着张嫣开怀的神情,吞回了嘴边的话,无奈一笑,想放纵就放纵一回吧,到底难得出来一趟。
一边青松早就将人手分配好,三个去打猎,两个去拾些柴禾生活,再一个去田野彼方农家讨要一些调味的食料,而剩下的两个连同自己留下护着两个主子,免得出了差错。
森林中的野鸡野兔很多,田野四处也散落着柴禾,不一会儿,第一队人马回来,带着不少野鸡野兔;第二组人马也已经生起了火,将野鸡野兔褪了毛,涂了讨来的盐蒜豆豉等调味品,架在火上烧烤。
张嫣觑着这厢野炊有趣,欲要过来帮一把手,这才发现脚下罗袜上沾上了草地上的露水湿泥,踩在丝履之上又湿又硌,一身都不舒服。
“知道自己不周全了吧?”刘盈衔了根草,将双手放在脑后走过来,惬意舒旷,“我这儿可没备着你的衣物,谁知道你会偷偷跟来?”
“知道怎么你刚才不提醒我?”张嫣恼羞成怒,“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穿着履踩上来呢。”
“不识好人心。”刘盈低低的嘟哝了一句,“好了好了,路过下个乡野的时候我遣人去人家帮你要两双来。”
张嫣哼了一声,双颊发红,破罐子破摔踏着丝履直接走过去了,然而又立刻被人给恭恭敬敬的请了回来,“娘子你还是去那边玩一会子吧,等烤熟了我们自然会叫你来用。娘子身份贵重,没的被火星子溅到。”
这便太瞧不起人了,张嫣涨红了脸,反应激烈,“我看起来这么没用么?”连烤个野味都会被火星子烫?
“小的绝没有这个意思。可就算不是火星子,被烟火熏到了您的脸也不好不是?”
她噘着嘴走回来,却迎上刘盈的笑脸。
“对嘛,这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模样,”少年将双手放在女孩颊上,微微一扯,没有用半分力气,“老是那么鬼灵精怪的,我反而担心你心里不畅快。”
她拼命甩头避开他的大掌,唇边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只还瞪着他,“说的你多老气横秋似的,也不过才大我八岁嘛。”
刘盈悠然而不在意,“比你大就可以了。”
她又跑开,重新踏上草地,一时童心忽起,摘了许多花朵,拍去草梗上的泥土,将之按环形缠绕,编织花环。
间或坠着紫花,
六岁的孩子应该是怎么个样子呢?她问自己。
她是不知道的。她离她的六岁实在是太远了。她对她的六岁唯一的印象是,她的父母死于那一年,生命中为自己阻挡风雨的两座山俱都塌了,然后莞尔站起来,挡在自己面前,于是他就成了自己生命中新的一座山。
她偷偷瞧了瞧刘盈一眼,他会成为她的另一座山么?然而他实在要庇护太多人,整个吕氏和张氏,最终都着落在他身上,这样繁忙的他,大约未必会太多留意一个小小的自己。
如果罗蜜在这儿,大概会嗤笑了。罗蜜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她从来不屑于要别人为她挡风遮雨,宁愿将自己站成一座山。所以很多时候罗蜜来的要比自己耀眼,私下里,她其实很羡慕罗蜜,罗蜜仿佛就是一个发光体,不自觉的吸引别人来到她的身边。
可有些东西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再羡慕,她还是她,罗蜜还是罗蜜。她永远也成为不了罗蜜,也并不想成为罗蜜,因为若她成了第二个罗蜜,又去哪里寻找那一个张嫣呢?
凡世儿女,我们都只能做我们自己。
思绪百转的时候她忽然记起荼蘼唱给自己听的那首歌,在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个夜晚,那首歌安慰着她,抚慰了她彷徨无依的心灵。
她依稀还记得那首歌的调子,于是起声唱起来,“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
二月里的春风吹过,田垄边的桃花零零星星的从树上坠下来,落进沟渠,打着转儿随水流去。
“公子,”青松走到刘盈身边,轻声道,“有两只野鸡已是烤好了。”
刘盈点点头,转身望向张嫣,想要叫她过来吃午饭。却看见张嫣跪坐在草地之上,戴着花冠,继续唱道,“桃树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证无来者?叮咛兮复叮咛!”词意欢快积极,她却起的是赵地的调子。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于是连这两处的调儿也染上了一种慷慨悲凉的韵味。阿嫣起的调子有些低,童音细碎,便略带了些低沉缠绵,有些古怪,但是也有些好听。唱的时候阿嫣将双手交叠放于胸前,侧脸上是淡淡虔诚的神情。
刘盈怔了一怔,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觉得阿嫣的这个姿势有些神圣,而这样的阿嫣又过于成熟,他的心头掠过这样的念头,不自觉的有些奇异。一刹那间从某个角度上望过去跪坐在草地上的张嫣忽然在他眼中化成了一个剪纸的人儿,薄的没有一丁点厚度,然而轮廓优美,色泽神韵楚楚,非言语所能及。
多年之后刘盈回忆当初所见情景,一草一木微风芳香皆在知觉之内,有时候我们想要远离一些不敢在意的人,或物,却不妨这心思已经是亲近。而郊外野草地之上他们最无拘无束的少年时光,其实也隐埋了分离的征兆。
即有时侯是离,离有时候是即。本来就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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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十六:东园'1700分加更'
多年之后刘盈回忆当初所见情景,一草一木微风芳香皆在知觉之内,而当时,他只是听见心头惊跳的声音,于是急促唤她的名出声,“阿嫣。”
“嗳,”那厢里张嫣听到声音,站起身拍拍膝上的草屑,回头笑问,“怎么了?”一派不知世事所忧的神色。
刘盈松了口气,这才觉得那种烟火气息和真实感重新回归到女孩身上,笑道,“吃东西了。”吁了口气,将适才莫名其妙的生出的仿佛在下一个瞬间那草地上的女孩就要消逝的错觉抛掉。
张嫣应了一声,将编到一半的花环套在指尖转啊转的走过来,瞅着他的脸色调笑道,“舅舅怎么啦?是不是觉得阿嫣生的美?”
“美?”刘盈哼了一声,大力的敲她的头,“等你再长大十岁再跟我说这个字吧。”
“哎呦,”她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地方,抱怨道,“舅舅就知道欺负我。”
张嫣咬下野鸡翅上的细腻肉块,笑着对青松道,“味道不错,看不出来你们手艺这么好。”
“我们当侍卫的,”青松不卑不亢道,“风里来雨里去的,露宿郊外是家常便饭,哪个都会一手烹饪的。”
天色是淡淡的青蓝,明媚的颜色,张嫣抬头看日色渐渐向西行走,“还有多久到商山呢?”
刘盈也不知晓,于是将眼看青松。
“大概还有半个时辰,上次我随六公子去过一趟的。”青松答道,指着远方露出的一抹苍翠山头,“看见了么,那就是商山了。”
于是马车继续前行,车夫沉稳的驾着马,行的又快又稳,张嫣坐在车厢中一点也不觉得颠簸,慢慢的觉得困了,倚在刘盈腿上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盈拍她唤她起来,“到商山脚下了,”他道,“我们得下车行走。”
他递给她一双新袜,淡淡道,“换上吧,免得着凉。”
张嫣捧着干净的白缣织袜,抿唇一笑。这袜子大约是从路过人家要的,又或者在乡野集市买到,自然不能同自己原来的白罗袜质地相比,平纹粗线,触感微微有些扎,不过还算合脚,踩着很有质感,并不难受。
“舅舅,”张嫣跳下车,车帘扬起的弧度窥见西天绯红云霞,明天必是个大晴天。商山脚下依着一片远袤的平地,勤劳的农人将之开垦做农田,数十步开外,可见数道炊烟袅袅从民房上升起,阡陌之间,鸡犬相闻,极富生活气息。
此情此景,张嫣忽然想起一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写诗的人也是隐逸的贤人,某一晚,他荷了锄自暮色下归来,在东篱下忽见一篷馥郁黄花,遂成千古悠闲。然而她不会将这两句话儿念出来,因为虽然她极喜欢这句诗,但面前此山并不是南山,现在也不是菊花盛放的秋季,虽切了情,却并不应景。就算一切都是贴和了,她也不曾忘了,这是一个流行楚辞汉赋的年代,而据说史上第一首五言诗,传说出自于数十年后的西蜀奇女子卓氏文君。
带着些米饭香气的熏风拂过来,张嫣盈风而立,呼吸了几口香甜气息,问道,“商山四皓住在山上哪一处?”
斜褐裳的老农慢慢犁完了最后一寸土地,满意的看了看,将犁负于肩上,施施走上田埂,“老爷爷,”张嫣叫他,“你可知道这儿有——?”
褐裳老农直起身子回头,视线正与刘盈撞上,目光中正清和,绛帻绾结系住他的白发,在头顶上堆出发髻,发髻下一张精神矍铄的脸,略微盘桓了来人数眼之后,复向前缓缓行,长声歌道,“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什么么?”张嫣略微抱怨道,而刘盈若有所思,淡淡勾了勾唇。
“张娘子不必担心,”青松拱手道,“小的上次随六公子前来,虽不曾登堂入室,四位老先生的家居还是知道的。”
青松领一行人沿着商山山路而行,山路并不十分的崎岖蜿蜒,走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便绕出大处平台,坐落着数户人家,并不十分规整,但也绝不凌乱。
“四位老先生便都居住在这儿了。”青松道,“小的随六公子上次来得知,他们虽以四皓并称,实际却已东园公唐秉为首。唐公住在最东的一户人家。”
刘盈点点头,穿过桑梓人家,叩响最东房屋门户之上的朱雀铜环铺首。
过了一会儿,庭院中有轻微脚步传来,来人咿呀拉开门户,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素衣襦裙,荆钗挽发,有姣好容颜。
“这位夫人,”刘盈拱手为礼,“在下长安人氏,今日特来求见唐老。”
女子微笑,把着门户的地方摇了摇手,示意自家先生不愿见人。“公子,这位夫人是不会说话的。”青松在身后轻轻道。
刘盈怔了一怔,重又道,“那请夫人再次进去禀报一声东园公,说今次来人不是上次的吕公子,”他温和微笑,低低道,“我姓刘。”
女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让他们等在原地的手势,返身入内。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一个请入的手势,却只指了指刘盈一人。
刘盈微微沉吟,指着张嫣笑道,“别的人也就罢了,我的这位外甥是家里人极宠的,放在外面我不大放心,可否一并带进去。”
素衣女子看了一眼张嫣,见其年纪虽幼小,却生的玉雪可爱,先便心生了三分喜爱,和善颔首。
刘盈低声嘱了青松领人在外面候着,牵着张嫣随素衣女子入内,一进门便是空旷前院,从内门入后庭,不过三四丈见方,收拾的整洁干净,东边是木搭制三层楼厢房,南边是厨房,房前有井。而正对面三开间抬梁式悬山建筑厅堂正中,皓首老者坐于厅中榻上。
刘盈褪履上堂,拢袖加额鞠躬,起身之后重又将双手齐眉,最后放下,行极郑重行礼拜师尊揖礼,恭敬道,“小子刘盈见过唐先生。”
座上唐禀抬首淡淡应道,“乡野小民,不知太子殿下到访,惶恐惶恐。”然而安然受礼,面上并无惶恐之态,正是适才在山下所遇荷犁老人。
他转首对素衣女子吩咐道,“景娘,上茶。”。
刘盈一笑,坐于他对席之上,斯文侃侃而谈,“小子父亲亦起于乡野,终率天下豪杰成就大汉江山,免天下百姓战乱流离之苦。小子不才,忝为储君,虽不敢比诸父亲一二,亦愿他日能攘国安民。闻先生有大才令名,愿请先生出山助小子。”
长廊之上传来踏踏的木屐之声,景娘端着茶盘进来,微笑在二人席前案上各置一盅。刘盈执铜杓送入口中,但觉茶粥味道清美,虽不及东宫茶人手艺,却自有一股乡野清新风味。唐公亦吃了口茶,“太子可知,昔日你父为汉王之时,亦曾延请于我等,我们却没有出山?——太子志向虽好,可我等四人已是耄耋之龄,早熄了一些杂物心思,只愿在商山终老。”
“太子白来一场,真是可惜。前些日子吕皇后的娘家侄子也曾来此延请老夫,老夫让他当夜便回去了。太子乃天下储君,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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