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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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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他转过头来,看见了女儿,面上现出复杂的神情,只一瞬便敛去,做出身为父亲标准的微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是啊,”上座吕雉微笑道,“阿嫣很懂事呢,这些日子,可得了我不少欢心。”
张敖怔了一怔,笑道,“阿嫣长大了。”
每个孩子,都是在磕磕坎坎的世事中跌跌撞撞的长大的,跌的越惨,长大的越快。
“就是看着心疼。”吕雉拉过她,撸起袖子瞧她手上的淤青掐痕,轻轻揉了揉,怜惜道,“阿嫣,疼么?”
“不疼。”张嫣吸了口气笑道,“那时候来不及感觉疼,现在已经觉不的疼了。”
“乖孩子。”吕雉摸了摸她的发鬓,慈爱道,“今天晚上陪阿婆睡吧。”
张嫣一怔,欢喜道,“好啊。”
她在吕雉下手坐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躲在之后偷觑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他实在是一位美男子,虽然因莫名的牢狱之灾而见了憔悴,依然遮不住风神如玉,不枉是鲁元为之倾心的男子。美中不足的是,张嫣在心中评估,他似乎有一点娘。咳,这么说吧,小张嫣的容貌有九成九是随的这位赵王大人。
明白了么。
就是史书上说的那种貌姣好若女子的人。
张嫣对这种男人是有些怨念的,你说你一个男的比女的还要美三分你还让全天下的女人怎么混啊。然而就是有女人好这一口,譬如她贤淑的母亲大人鲁元。
但是现在,张嫣感谢这一点。
嗯,虽然说高帝刘邦如今已经是拥有大汉万里河山的皇帝了,但你必须明白,他是开国之君。
他的皇后是他在发迹之前故乡丰沛之间迎娶的吕雉。
什么?你还不明白。
好吧,好吧,我跟你讲清楚一点。
诸位看官大人,刘邦并不是从父祖辈手中接过的帝位,他乃起于乡野之间,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得真经,咳,咳,错了,错了,这不是穿《西游记》,是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得南面为君的草莽帝王,这就注定了,我们不能苛求他的容貌方面有多么俊帅,因为毕竟没有多代良好遗传基因沉淀。同理可证,虽然史上对吕雉的评价有坚毅、老辣、沉稳、狠决,但是没有一本史书哪怕是野史赞她美貌。她与刘邦成婚初期,论家世,教养,都是她比刘邦高出不止一截,但是估计也只在丰沛之间数得上流,放到全天下美女之间去数,实在不占有优势。
这就注定了,在他们孕育的女儿鲁元身上,除了美好的教养性情,后天恶补培育出来的雍容风度,论容貌而言,不过是清秀以上而已。
当刘邦率领丰沛集团军在秦末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南面为君创出两汉四百年盛世之时,他便开始注意后代的血统优化大业,所以不仅自己再也不看已经容貌衰减的发妻,纳了一堆绝色夫人养在自己后宫,也为长女鲁元指了一位举止闲雅,容神如冰玉的夫婿,赵王世子张敖。
这才缔造出如今我们的女主角张嫣大人。
如果张嫣容貌随母的话,想想如今长乐宫的帝后,她充其量不过是个清秀小佳人而已。值得庆幸的是张嫣父系在容貌上遗传基因很是强势,于是才有日后“倾国倾城”的小张公子。
OK,闲话暂且打住,我们言归正传。
吕雉伸手拉开张嫣的衣袖,笑话道,“阿嫣你这是干么呢?难道对着你父王还害羞?”
放下的袖子后,张嫣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阿婆,我困了。”
恰恰外面打了亥时的更,“呀,”吕雉讶然喟道,“时间是不早了呢。——只是,”后宫不能留宿外男,而赵王张敖毕竟有案底在身,若是脱了她的庇护,她却又忧虑卫尉重新羁押于他入廷尉府关押。
张敖大口饮尽面前爵中酒,将酒爵往殿中地下一掷,起身长笑,“母后不必为敖担忧,敖虽不才,在长安倒还有邸居,如今辞去,要杀要关要黜要剐,全凭陛下心意就是。”言语之间大有悲愤之意。
他得尚鲁元,身份超然,又何须如别的异姓诸侯王一样心存不安最后谋逆,一直以来韬光养晦,忠心事君,最后竟落得如是下场,惨淡收局,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赵王不必如此的。”吕雉亦言语凄恻。
“母后不如这样可好?”刘盈微笑道,“儿在函里有一处外宅,虽很少往哪里盘桓,父皇与长安南北二军统领倒都是知晓的。我让长骝带姐夫去此处住个数日,纵有人欲对姐夫不利,总要走过我的脸去。除非是父皇,旁人都得思虑掂量。”
“盈儿想的周全。”吕雉沉思片刻颔首,“就这么办吧。”
宫人收拾烛火案几,鱼贯而出。吕雉牵了张嫣的手走进内室。
殿门开处,一殿宽敞,大汉传奇一代,母仪天下的皇后寝殿就这么展开在张嫣面前。不是张嫣所臆想的繁华绮丽,锦绣成织,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朴素。主色是略显暗沉的青黑,青黑的床榻,黄青的黼账施设于上,厚厚的里衬黄绢。四角垂有同色泽香囊,香气幽远的仿佛抓不住。
一地暗青斜褐织毯,上绣满地绣漩涡云纹,踩在脚下是粗粝的质感,但并不觉得难受。张嫣赤着脚走在其上,走到桐木妆台之前。
“怎么,小阿嫣对脂粉有兴趣么?”吕雉从侧帘走进来,换上了素纱单衣,放下头发。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像一个单纯的外祖母,而不是椒房殿中母仪天下的威严皇后。
“哪有?我想看看阿婆用的妆粉是不是和我的一样。”张嫣笑嘻嘻回头道,“我顶不爱那些白扑扑的粉的,觉得脸上碜的慌,荼蘼却非要我用不可。我想阿婆是大汉皇后,用的妆粉一定是最好的了?”她拧开台上双层九子圆漆奁,内有白粉,红粉,铅粉和胭脂各色脂粉盒子,于是用指甲挑了点白粉,放在灯下瞧了瞧,敷在手背上,挑了挑眉,粉粒磨的倒是很均匀,颜色看起来却略有暗沉。
张嫣叹了口气。事实上,就算匀白细美又如何,用惯了后世面霜乳液的自己,还能瞧的上这么古早的脂粉的不成?
一旁吕雉早瞧的笑弯了唇,“阿婆已经老啦。”她忽然面现伤感,“这些胭脂水粉再好看,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倏然又切齿,“听说神仙殿的戚姬,她每天用的胭脂梳洗时都能将铜盆中的水染红,真真是个妖精。阿嫣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些,阿婆搜集全天下最好的胭脂给你,阿嫣用起来,一定美的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到时候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福气娶到仙女呢。”
“阿婆,”张嫣微微红了脸颊,索性再低下头瞧红粉和胭脂,红粉疏淡,胭脂浓腻,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缺。
“干嘛不用胡粉?”吕雉好奇问道。
“胡粉?”张嫣疑惑道,然后反应过来,胡粉就是铅粉,“我不爱那玩意儿,看起来虽然好,用久了却伤人肌肤。”
“是么?”吕雉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过?”她抱起小张嫣,在额上蹭了蹭,“阿嫣真是个小鬼灵精,这么小就这么爱美,长大一定迷死人。”
“才不是。”张嫣涨红了脸,“我才不它美不美,最重要的是用起来舒服。”成天脸上粉哒哒的,还怎么过日子啊。”
说话间苏摩捧进来药膏,吕雉接过笑道,“阿嫣还是擦些药,免得瘀伤发不出来,青青紫紫的看着闹心。”
她为张嫣涂药,面上沉静温柔,张嫣心不在焉,一双眼珠儿在满室乱转,不经意瞧见暗暗的烛光下,吕雉的手伶仃可见骨节,上有浅淡痕迹。
“阿婆手上生过冻疮么?”她怔了一怔。
“嗯?”吕雉亦怔了一怔,瞧了瞧自己的手,苦涩笑道,“不好看是么?那些年在西楚军营中的时候,冬天冷,又要伺候太上皇,被冻到了。后来虽然过的好了,每年冬天还是会生些。”
这一双手,也曾经是闺中纤纤不沾阳春水罢?却在经年的操劳中渐渐暗沉粗糙,锦衣华食包裹之下,连自己都不想看得一看,怎么能怪身边的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张嫣咀嚼其中味道,心中难受的很,“太医不曾治过么?”
吕雉微笑,“怎么不曾?已经好转多了,你刚出生那年,这可比现在严重多了。只是始终不能根治,每年最冷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痒。”
“我知道”她本想脱口而出“我知道有个方子可以治,”转念却有了顾忌,顿了一顿改口道,“我知道有些民间名医会有些偏症秘方,以后我一定留心帮阿婆打听,好不好?”
吕雉笑了一笑,扯过锦衾,盖了一半在她身上。闭了闭眼睛,抱住她,温暖道,“小丫头,快睡觉。”
“哎呀,阿婆,”张嫣挣扎的像只橡皮糖,“不要这么抱着我,会很热。”
“不许再说话,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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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十一:赵王
第二天醒来,天气微微有些阴,云脚密布,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用了早膳,张嫣问荼蘼,“弟弟现在在哪?”她还不曾仔细看过,现在便想看一看。
荼蘼一笑,道,“小世子在长公主那儿呢。长公主睡醒之后,问了你,又问了小世子,听人说小世子一直在哭,就心疼的不得了。要奶娘将他抱过去了。”
“哎呀,这小子,”张嫣喃喃道,“话还不会说就学着争宠,真是不可爱。”她赌气道,“荼蘼,我们也过去看看。”
荼蘼掩嘴偷笑,拢袖齐额,“诺。”
还没有走进西次殿就听见婴儿哇哇的啼哭声,鲁元抱着儿子唱着安抚的歌儿,声音温柔,张嫣第一眼看见这幅画面,顿了顿,停住脚步,不免生起一个念头,这二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自己只不过是个贸然闯入鸠占鹊巢的入侵者。
“阿嫣,”鲁元看见了她,愉悦叫道,“进来让娘看看。”
“嗯。”她抛掉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轻步走到鲁元床前落下,“阿母有了弟弟就不疼我了。”似真似假的抱怨。
“怎么会?”鲁元失笑,牵起她的手,“昨个儿是阿嫣撑着娘走过来的呢。阿母想,不管在什么地方,只有有阿嫣的爹,阿嫣的娘,还有阿嫣,阿嫣的弟弟,就是我们最完美的家了。“
小婴儿在她怀中襁褓微微挣动,瞪着大大的一双眼睛,与同样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的姐姐在咫尺的距离间对望。
“真是不可爱,”许久,张嫣转开视线,伸出手在弟弟细致的脸上一戳。
“哇——”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彻殿堂。
鲁元手忙脚乱的哄着,啼笑皆非,“你干嘛尽欺负你弟弟?涂图,”她转身唤道,“世子可能是饿了,你唤奶娘前来。”
“小世子刚刚喝的奶,怎么可能饿?”因为是鲁元亲信,涂图才敢在面前喃喃抱怨,还是转身去了。“阿嫣,”在弟弟的啼哭声中,鲁元低下头去,严肃问道,“昨个儿你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初始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是不信的,不过后来想了想,觉得你是对的。那么,阿嫣,为什么阿母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你却能够想的这么通彻?”
为什么?
阿嫣,你才刚满六岁,六岁还是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年纪,为什么,六岁的你,能够将这些成人世界中还扑朔迷离的东西看透了,还想的通彻?
张嫣低下头去,半响之后,才嗫嚅道,“昨天个阿母你回来之后,舅舅和吕家六表舅来见阿婆,我是听了他们的话,自个儿猜的。”
“原来是这样啊。”鲁元松了口气,面色也软下来,“你阿婆已经对昨个儿我早产的事在椒房殿中下了封口令,不会有人知道你说了些什么。”她看着女儿,神色复杂,“我自问性子鲁钝,却不料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阿嫣你聪明伶俐非阿母所能料到,但阿母却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许你自个儿还洋洋自得,但阿母要教诲你一句,”她的左手紧紧握住张嫣手腕,力道大的张嫣无法挣扎,“阿母一世无成,却唯有一条心得要告诉你,阿嫣你如果想要一辈子过的平稳的话,一定要学会装傻。”
“如果做不到真傻的话,至少也要学会装傻。因为很多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幸福。”
她凄然一笑,放开女儿,抱起怀中儿子,在儿子额头亲了一口,“就好比这次,若我不知道实情,我还可以盼着父皇查明敖哥冤屈,放我们一家人回赵地。而如今,我却只能盼着父皇看在我们父女之情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怀中的婴儿眨巴眨巴泪眼,咿咿呀呀的叫唤。
“阿嫣,”鲁元续道,“我不要你吃了亏才学会这些,所以我这么跟你说,我知道你不信”
“我信。”
张嫣道。
她灿然一笑,“娘,您说的话,女儿都是信的。”
能够坦然装的傻一点儿,未尝不是幸福。
鲁元欣慰一笑,“那就好。”
“我却还担心你父王,他那少年得志的性子,如何忍受的了这次的挫折。偏偏我刚生完孩子,不能走动安慰于他。阿嫣,他素日最疼你这个女儿,你代为娘去看看父亲吧。”
“从长乐宫北阙出来,不过半里街路,就到函里了。”马车颠簸中,刘盈对张嫣笑道。“你看到外面热闹了么,若是在东市,还要热闹些,下次有空舅舅带你出来玩。”
“嗯,”张嫣从掌开的车帷下,望着熙熙攘攘的长安百姓,念念不舍,“舅舅你为什么要在宫外安一个外宅,你不喜欢住在宫里么?”
刘盈执果的手势些微一滞,笑道,“长乐宫当然很好了。——只是我忘不掉少时在丰沛乡野,邻里之间阡陌相闻,嬉戏打闹。”
“舅舅,”张嫣放下帘子,重新坐回刘盈对面,嘻嘻笑道,“你很念旧啊。”
刘盈微笑,剥了瓣橘子放在她嘴里,“你才几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念旧?”
说话间就到地方了,车轮吱呀一声停在一栋三间宅院前,刘盈先下车,再搀着张嫣下来,“你父居于东厢,阿嫣你自去探他吧,舅舅在正堂候着你。”
张嫣应了,苦着脸走向东厢。私心里,张敖对她而言并不像鲁元那么亲近,她迫不得已来了这儿,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孔面对这个陌生的父亲。
吱呀一声,她推开东厢房门。
出乎意料,房中放置了很多竹简,站在众多竹简之后,张敖清瘦的背影是一抹磊落的孤傲,像一只被放逐的鹤,悲哀长鸣也是一种清高的遗世姿势。
“父王,”张嫣跪坐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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