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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长-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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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大同府再富,城里数万百姓也要吃饭,咱不能口袋一空就伸手要粮,咱们这两个月已经快把他们修平云平两处库房搬空了,这麽下去可不成。”
  
  沈约点点头,算是放下心来。米涵洲望著他被烈日晒得脱皮的眼角,劝道:“安仁,回去歇几天吧,这才两个月呢,河工这事修不完的,你身体若垮了,晖少爷问起来,你叫老头儿怎麽说?”沈约摇头不语,挥手让他退下。心道他假假也练了十几年武,打不过任炜棠是一回事,若是被这江风给吹坏了,不消师父揍他,他自己都得跳下去。
  
  而任晖……任晖又怎有空管他?飞雉大捷的消息几日前便传了出来,这是大应与维茨几十年边境战争间取得的最大胜利,一扫之前被动挨打的颓势,朝野上下俱都震动,尽道这是裂土封疆的大功,甚至已经有两路总督上书进言要求破例封任晖为异姓王──反倒是一宁和他的特殊邮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沈约表面上没什麽反应,四下里却很是忧心。不知道是哪边渠道传出来的,一夕间任晖飞雉屠城的事传遍四野,根本没给他任何强力压制的余地。具体细节虽人言殊异,但水源下毒一事当属实情。
  
  若没有一宁和林士明手下的大批探子相助,任晖就是能全歼那两万守军,又如何能在一夜间放倒飞雉城内五万民众!除工匠、大夫,全城百姓,无一活口。
  
  沈约苦笑,经此一役,任晖“杀将”之名惊动四国,眼看著就要晋身王侯,他也算是还了银子和米涵洲这份人情。
  
  “安生。”他轻声唤道。
  
  “少爷?”安生站得本就不远,一个箭步跳上前,“少爷,刚接到的,定远来报。”
  
  沈约接过那支细细的竹筒,抽出里头的薄绢展开。这麽大的事,一宁却写得极是简略:
  
  战胜,任晖受命,回京述职,此地已无事。
  
  沈约黯然沈默,安生见他面色不虞,心下忐忑,虽著急兄长情况,却又不敢出声询问。等了半晌,好容易沈约开口了,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沈约问:“任晖那笔钱还剩多少?”
  
  安生好生失望,微微一愣後答道:“大概还有十多万两。”
  
  “全数拨出去,在单县、费县、临沂三地施粥一月,开善堂为受灾感染的难民医病。”
  
  “少爷──”安生还待再说,沈约伸手制止,“就这麽办吧。” 说罢也不再看他,转头望向那浊黄排天的汹涌河水,看著它从上游滚滚而下,携泥沙激起重浪,一口口吞噬著大堤的底角,带走无数军士河工辛苦磊上的土包。这新筑的大堤又能撑几年洪水,保此地多久平安?修了毁、毁了修,不用洪水发作,光是这道绵延几百里的大堤,就要夺去多少河工性命。
  
  沈约默默望著高耸的堤坝和两岸不知千百新起的民宅,心头漫起一阵说不出的怅惘。他本不是什麽菩萨心肠的人,现在却做著普度众生的事。他仰起头,仰望著同脚下江水一色昏黄的天空── 
  
  你杀万人,我便救十万百万人。
  一宁……你莫要难过。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2)

  又是一年春来到,杨花漫天飘。
  
  本来沈约在济宁的筑堤工作在正辉二十九年冬就已经结束了,但沈公子喜欢江上的空气、河运司改制後的氛围,更喜欢米夫人大搪瓷碗装的盖浇饭,因此不仅在大堤的收尾工作中拖拖拉拉,甚至在接到回京述职的旨意後又慢手慢脚地耽搁了半个多月,这才踏上了返京之路。
  
  倒不是说沈约不想家,事实上每次想到父上捻著胡须故作严肃的笑容、娘亲的宵夜和梨汤,沈约心中就郁闷地要命,恨不能把个尚书府原样迁到济宁。可过去一年中虽然历经了叶云慧的几次催促,沈约都艰难地挺过去了。
  
  牛牵到京城还是牛,两年前没解决的事两年後还是那点事。想到此处,沈约不禁头大如斗,他原本指望任老头子病恹恹的身体不顶事,最好在这两年里寿终正寝,也免得伤了他与任晖的和气。谁知老人家看似不中用,却半点要断气的意思都没有。想到要住回任老头和任炜棠的对门,沈约顿觉自己的脑袋搁在了砧板上。何况虽说豆哥儿那小姑娘是不用娶了,可他立下整顿河工这麽大的功劳,皇帝老儿说不准一个激动就指个郡主娘娘指他,瑞宁可有三个妹子呢!
  
  然而圣意终究难违,於是,正辉三十年春一个杨柳依依的日子里,在济宁通往京师的官道旁,一老一少的下属与上司正在把手告别。米涵洲知道这位少爷回去後前途无量,自然不会试图挽留,然而他这两年和沈约这一肚子坏水的小家夥实在颇为相投,忘年得知己旋即又分离,还是免不了一番不舍。不过老头儿终究克制,压下心中伤感,露齿一笑,“小胖子啊,越春太闷的话,改天和晖少爷一起到济南来转转。”托沈约的福,他小小升了半级,顶了沈约河运司的正职,总算也快要搬回济南的总部衙门了。
  
  沈约盯著他通红的酒糟鼻,忽然想到老柴家的醪糟,顿时乐了,“成啊,不过安生还说让我休个假,回江南看外公,我看啊,一家家轮著来,怎麽也得半年才吃到济南。”他拍拍身上空飘飘的官袍,“这可得好好补上十天半个月!”
  
  老头儿嘿嘿直笑,其实沈约这两年历经风霜,颇有憔悴,黑了不说,瘦得眼睛也凹下去了。倒是他,仗著沈家流水似地往大堤里灌银子,把济宁一带治得是海晏河清不说,还吃胖了一圈,安生打趣他掉到河里都不用担心。“京里这两年可不怎麽太平。”
  
  沈约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是啊,廖相爷的日子不好过呢,眼看著一场大丰收,咱要是跑快点儿,说不定还能啄点碎谷子吃。”
  
  米老头啧啧感叹:“不想杀人的杀人,无心救人的救人,这世道哟。” 他说的却是沿江百姓为沈约立生祠的事情,沈约一窒,笑骂,“老不正经的,别给我找茬子,没的让御史台参我一本。”
  
  米老头闻言大笑,共事两年,他早领会到那位清廉刚直的林中丞与沈小胖关系不平凡,今天不过借机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
  
  “替老头儿向晖少爷问好。”
  
  “一定的”,说到这个沈约就有些怵,连忙补了一句,“没被他打死的话。”
  
  “哈哈,我倒是听说晖少爷这两年和睿王爷处得不错。”
  
  “是啊,这王公俩没大没小,听说还开了片地一起种菜呢。”沈约一脸阴郁,语带讥讽。任晖变卖地产和御赐之物修大堤的事儿果然没瞒下来,任老头奸猾至极,先发制人主动上书请罪,皇上约莫是发现这臣子人品太好,会打仗不说,难得的是关心民生不计私利,高兴坏了,面子上下旨随便斥责了两句,实际里田地音量爵位又大肆赏赐了一番,又钦赐“安和公府”一座,就在睿王府之侧,连匾额都御笔亲题了送过去,面子可大著呢。
  
  “好好两个人,这又怄的什麽气。”米老头失笑,“上车上车,回去兄弟俩喝个烂醉如泥,包管啥事没有。”
  
  沈约无语地望向这位名义上的下属兼官场上的师傅,满心怜悯地想,老头真是在工地上待多了,亏当初也是个举人,现在已经沦落到个工头们墙根底下一块大肉泯恩仇了。
  
  “老头啊,年纪大了,也注意些,别什麽荤的都敢往肚里塞。”他还指著在工部留几个心腹呢,米老头可别学哪个几百年前的大诗人活活撑死了才是。
  
  “放心,老头儿的胃口好的不像话。”米老头哼了一声,坚拒沈约和夫人共同催逼的养生计划。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头拍著沈约的肩膀,回头往身後的济宁城望去,“时候不早了,夫人还等著我回家吃饭。将来……如果真有什麽大麻烦,记得找我。”多亏了他那逃家的宝贝儿子,米老头对大应的交通路线可不是一般的有心得。
  
  而且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总有那麽一天,沈约就得跑路。
  
  米涵洲摇摇头,压下脑中的想法,想什麽呢!沈家小胖子年轻有为,搞不好十年内就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想去哪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可不知沈约此刻心中正无限震惊地喃喃自语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至理也。”
  
  ………………………………………………………………………………
  
  米老头是个不讲究享受的人。之前河运司查贪污案时他吐得最快,因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却都藏在自己床底下,甚至从济南到济宁也一路带了过来。沈约对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径嗤之以鼻,米老头却表情平淡。
  
  “厚儿念书不成,我原本指著给他买条出路,谁知道最後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给张志清抓著了把柄,硬生生拉上贼船。”
  
  然而这银子过手留一口的习惯却保存了下来。
  
  不过近两年的相处,他对沈约的性子摸了个十足。这位含著金匙出生的主儿必要的时候虽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但闲暇日子里该有的享受却是一样不能马虎的。
  
  因此回京的马车外表看来虽朴素,内里却安排地极是豪奢舒适,豪华到让沈约怀疑米老头暗中私吞了张志清抄家的银子。当然,这可不是说该拿的银子他没拿,但那是下面识趣的官员恭恭敬敬准备好再拱手孝敬上来的,他可不记得分给米老头的银子够这麽一辆马车。
  
  酒菜、水果、糕点、清水自是不用说,马车底板铺了防震的细竹篾,座上铺了软垫不说,考虑到越春较济宁为北,米老头甚至连狐裘都准备了。沈约把每样物事掀起来皱著眉打量,终於在椅垫背面一角瞄到一个小小的“张”字,面色登时和缓下来,无奈笑道:“这贪心不死的贼老头,到底把张志清的私人库房挪到自己床底下了。”
  
  安生听他们在道旁说了半天话,早肚饿了,正啃著点心,听沈约这麽一说,嘟嘟囔囔地接口道:“少爷又不是什麽清官,干啥有福不享?”
  
  沈约大大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也要有命享!回京後把外面的那些性子都收拾起来,别给人家找话柄。如今一宁不在,你更要多注意些。”
  
  安生撇撇嘴,无精打采地道:“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两年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沈约闻言黯然,当日他收到一宁来书,拨款赈灾後随即飞鸽传讯,招他速归。可素来沈稳的一宁却忽然使起性子,只回了两字“平安”,从此踪影全无。
  
  走了便走了罢,平安就好。沈约自嘲地笑笑,飞雪楼没困死一宁,却栽在了任晖手里。他不愿多想此事,转头对安生道:“任老头跟维茨打了几十年仗,不知在战场上折了多少子弟,他是把维茨人恨到了骨子里去。这两年父亲几番示好,他都故作不知。廖相自从越莲湖刺杀一事便失圣眷,听说已经递了折子,不日就要归老。少了廖家这个缓冲,我们跟任家的斗争就更难以避免。日後行事务必多加注意。”
  
  安生叹气道:“少爷,我们就不能不回去吗?”
  
  沈约皱眉,“说什麽浑话。”
  
  安生挠著脑袋,显然极为头疼,“这两年在外面,辛苦是辛苦了点,可比在京里自在地多啦,想到要回去对付那些勾心斗角,我就宁愿待在济宁。”
  
  “我看你是想米夫人那个小丫鬟了吧。”沈约哈哈大笑,“你要早说不舍得,我便跟米老头讨了来给你,谁叫你面皮子薄?”
  
  安生眼前一亮,“少爷当真?!”
  
  沈约敲他一个爆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平时像个孩子就算了,这当口也畏畏缩缩。得,等到了前面驿站,我写信让米老头送来便是。”
  
  安生只听得心花怒放,“我早就知道少爷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善人!怪不得济宁的百姓都爱您呐!”
  
  沈约呸地啐他一口,“少学那些愚夫愚妇咒我!老子活得还挺高兴呢!有老婆忘爹亲的,我看师父问起来你怎麽说。”
  
  安生笑咪咪地毫不担心,“少爷既然开了口,自然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啦。再说了,爹这两年忙著整任家,顾不上管我了──我又不是哥。”说到这,安生脸上蒙上一丝阴霾,“连爹都找不到,一宁也真会躲。”
  
  沈约摇摇头,心下暗叹安生单纯,一宁的去向再好猜不过,倒是师父这麽天南地北地宰任家亲信,总有点不上路子。虽说是小火慢炖,却也不可能长久瞒过任老头的贼眼。倒不如直接──他摇摇头,打消了这一想法,任老头若遇刺死在京中,别说任炜棠会作何反应,本来不打算难为他们的任炜长第一个就要反水。想到此处,沈约不禁苦笑,他在大堤上想了两年如何在瞒过任晖的情况下同时杀掉以上三个人,可就偏偏一点辙没有。
  
  这好像本就是个不可能任务。
  
  廖相出局,希诚蒙宠,任晖整日价种菜养花无所事事,倒是过上了沈约之前的日子──仗著把林士明的信息管道发扬光大,他虽人在山东路,京中局势却一清二楚。可即便如此,任老头为他摆出的这局珍珑似乎依然无解。
  
  正当他皱眉思索时,安生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少爷,你说咱别院养著的那位小姐怎麽办啊?”
  
  沈约一愣,“怎麽突然想起这个?”
  
  安生吐吐舌头,“也没有啦,就是想到要成亲的事……嘿嘿,咱养著的那位小姐可也还没成亲,老放在别院里也不是个事吧。”
  
  沈约恍然大悟,这两年事情繁多,他早把盟鸥那著暗棋忘了。他脑子动得飞快,当下已有了计较,猛地一拍安生,哈哈大笑道:“你这愣小子,真是一员福将!”
  
  安生长大了嘴巴,傻呵呵地望著沈约,沈约但笑不语,心里喜颠颠地想道,江南、江南,他也真该休息下了,等把京里局面安排妥当,就先让希诚跟任家玩一会儿吧。
  
  他则邀了任晖一起,先去杭州外公家快活几天──
  
  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未完待续

作家的话:
在久违滴分别之後小胖同学和大傻同学──还是现在应该改成小瘦同学和大懒同学?──又要见面啦!!




第十三章(3)

  “怎麽黑成这样?”
  
  两年不见,刚一回府便被父亲教训,沈约忍不住咧开嘴大笑出声,“本来也只是为了易容方便,现在瘦了,再不黑点就真露陷了。”
  
  肥和黑本就是最好的易容,再有异族风情的面孔,肿起来都一样。
  
  沈持风想到儿子幼年稚嫩的言语,信誓旦旦地要求增肥,终究忍俊不禁。旁边叶云慧早笑得眼睛都眯成细缝,催促著父子二人进屋让沈约洗漱吃饭。沈约瞥见父母发间新增的银丝,心下一阵酸楚。这十几个月来他在大河边忙碌,父母在京里也没闲著。毕竟年纪到了,保养再精,风霜也写在脸上。
  
  该轮到他保护家人了。 
  
  吃完饭,又去沐浴更衣,沈约看著时候已晚,既来不及入宫觐见,去看任晖也不大合适,便晃进了父亲书房。沈持风今日旬假,正在书房写字,叶云慧立在下手为他研墨,见儿子进来,笑著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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