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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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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疙瘩愣了愣,突然发觉自己的失态,收回拳头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说,对不起。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四月也跟着出了电梯门,看着他的侧影,突然就有点同情,我听说过了,真抱歉。
  你听说了?撞死一个人的伟大故事?噢,你一定是公司里最后一个知道的。疙瘩回过头,耸耸肩看她,他脸上的血色已经淡了许多,只剩下了些许淡红的波浪,皱皱眉头,那张孩子脸突然舒展开,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太可笑了。喏,你也听说了。那么,就没人不知道啦!可算是出名了!
  四月笑笑,注视着他皱成一条细缝的淡蓝色眼睛,算啦,别生气了。
  她突然觉得开心了许多,原来这不过是个虚假流传的误会罢了。她的笑纹越发地深,从背后看着他脑后随着脚步颤动的金棕色头发。原来这个粗心的男人也有几分可爱之处,虽然他时常毫无理由地吼叫,动不动就发火,开关门时从不顾及身后的人进出,为人就像一个难缠也难解的疙瘩。但是,这种脾气,也是他直爽的一种。
  直爽常常直达粗暴。她想。
  十七 也许是最后一次旅程
  【疙瘩】:  她低垂的眼里竟然满是惊慌。  To be kind to yourself。 That is the way we exist。
  ——疙瘩的信
  疙瘩得意洋洋地将车门打开,看着已经在车里坐定的四月,嗯哼。他扬扬下巴,满心地欢喜与柔软。
  四月莫名其妙地侧过脸,看看他,也扬了扬眉毛,算是打招呼。她显然没有领悟到他快乐的真意,眼里带了一丝惊讶的困惑。
  她当然不会明白。疙瘩得意地想,发动了车子。她不会知道,自己为了能够将她带出去一起出差,争取那几张来回的飞机票,费了多少的口舌,一张破报告上面签了多少的垃圾签名,才算得到了这次机会。
  当然,他绝不会告诉她的,这件事,只能是个秘密。
  他快乐地吹口哨,问,你想听什么音乐?
  许茹芸。她说。
  什么玩意儿?中国的?我听不懂。他乐呵呵地瞅着她,心情出奇的好,竟然有了些对中国本地文化的耐心,换一个吧,中国人的也行,得唱英文歌。
  那么,随便吧,你喜欢什么听什么。她注视着道路前方,表情萎靡,好像有些意,不想跟他聊下去了。
  也是,才六点多钟,平时这时候,大家都还在睡觉呢。他随手放了盘CD,不想让她睡觉,就继续和她聊天,那么,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歌手?很好听?
  嗯,不知道。这个问题似乎使她为难,她茫然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听听,昨天发现这个歌手长得很像我的好朋友,尤其是那头黄头发。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关系很好。
  好朋友,大学同学,哦,明白了,你的同性恋朋友。他微微一笑,俏皮地笑,你应该听听男歌手的歌。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望着前方略微抬了抬眉毛,笑了。
  他看看她,也别过脸不再说话了。也许他的话的确有几分可笑,呵呵,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声跟着音乐唱歌,Noting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这首歌的调子轻快,容易上口,也是他为数极少能唱全的歌之一,虽然难免走调。平时他要唱歌,维罗总是尖声怪叫,笑得东倒西歪。但是,他又看了看四月,她竟然对他走调的歌毫无反应,只是注视着前方,一脸茫然,思维早就不知道走得多远了。
  前方的路面有一摊血迹。鲜亮夺目。他立刻住口,将车速放慢,巨大的车身慢慢逼近那摊惨烈的血迹,血色却越发地被太阳照得发白,淡了下来。
  他并没有提醒她注意。他也并不希望她注意到那摊残酷肮脏的血。但是,她已经注意到了。她突然坐直了身体,两眼盯着那摊血迹。
  车子从血迹旁边绕开,驶过,两人都没有说话。
  前面有一条白色的狗。躺在路中间,身体已经被前面驶过的车辆压得扁平,身上的白毛掺杂了已经变得灰暗的血迹,身体仿佛是一张肮脏的毛皮,平展地铺在路面上。
  他将车缓缓地停在路边,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的车又已经从狗的身上轧过,飞驰而去。狗身轻轻地跳动,弹起,然后又安静地趴回了冰冷的路面上,再无声息,只有被扬起的灰尘又飘浮着落下,洒在它的身体上。
  四月一直盯着看这只已经死去的狗。疙瘩同样也在注视着这条狗。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坐在车里,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疙瘩惊讶而又痛心地注意到,四月几乎是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具已经不再有生命力的躯体被行过的车践踏,摧残,毫无生机地跳动。
  他的心底仿佛在燃烧一般怒火汹涌,热辣辣的东西一直在往喉咙口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小瞧了她的冷漠,这种冷漠他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他觉得她几乎是残酷,麻木而又残酷,就这样看着一切发生。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都正常无比。而他,还曾觉得这是她身上的特点,她美丽的特别之处。
  他的手开始冰冷,身体也颤抖了起来。他的脸越涨越红,越发地觉得不能承受这种对尊严的藐视。他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重重地甩上车门,冲到路中间,立刻将狗的尸体抱了起来,回过头往路边走,心里仿佛有飓风在咆哮,把灰尘全堵在了他的喉咙口。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他已经不愿意去注意四月了,他怕这种注意会伤害自己。这种想法使他痛苦。他抬起眼睛,怀着最后的希望看看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四月的目光略微有些柔软了,她仰着脸望着他,然后突兀地掩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他也转过脸,将狗抱到路旁,用杂草将它的身体稍加覆盖,便赶紧上了车重新发动。他们此行要去搭飞机,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路上。他甚至想,回来的时候,路过时,还要看看它,或者,帮它挖个坟埋了。它的身体也需要尊重。他这么想。
  已经出城了,而四月却一直一言不发,她没有提起那只狗,也没有提起他将狗抱到路边这件事。她对此似乎完全没有留心。但是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他真切地记得她刚才掩上眼睛的那个动作,触动,抑或是悲伤?他并不明白。只是觉得,她仿佛受到了震动。
  他实在太渴望了解她的漠然下掩藏着什么,她有什么样的看法,为什么会表现出如此的冷静与淡漠。同时,他的愤怒也没有完全消退。
  他愤怒于她的漠不关心。他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心要冷到何种程度才能对这样残酷的蔑视无动于衷。她缘何能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
  怎么?他的眼角发现她的双手再一次掩住了脸,不由退缩了愤怒,将关切放在眼里,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冷静地放下手来,转过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也是我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旅程?
  他几乎是给她吓坏了,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他从来都不是喜欢想着死亡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和家人都会万寿无疆。死亡太过遥远太过悲伤,疙瘩不喜欢这样。任何悲伤的事情,不到眼前,他是绝不会愿意去面对的。谈这些为时过早。她还那么年轻,比他年轻,脸上光洁白嫩,连颗斑点也没有。她比他更不应该想到死亡,哪怕是刚刚目睹了生命的丧失,也不该这样。
  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头脑已经百转千,将刚才的不快完全忘却,眼里只有她冷淡的眼睛,和她刚刚说出的骇人听闻的问话。可是,这几秒钟过了,他便立时清醒了起来,转眼去看面前的路,试图掩饰自己的震惊与苦痛。疯子,你为什么这么说?
  迟早都是要死的,作好准备,不做好准备,都是这样。她几乎是急促地说完了这句话,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死后的践踏又算什么?死前也一样被践踏。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或者说,他明白了,但是,他并不想明白。他仍然注视着前方,耳朵敏感地竖了起来,迫切地想捕捉到她的每一个词。他以前没有想过,原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像生冷的砖头,砸得他的脑袋嗡嗡地响,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
  我是说,有时我不在乎对肉体的践踏,虽然这很残忍。因为活着时也在被更加残酷地践踏,被生活本身践踏,被自己感受到的粗暴和残酷践踏。她一字一顿地说,目光里含了些刻意轻松的笑意,话却毫无遮拦地暴露着她的沉重,相比之下,我觉得,死后对身体的践踏,并不算什么。
  你对生活很不满意?他侧了侧脸,但并没有看她。车子正要拐弯,然后,前面不远就是一个收费站,他将车速放慢,几乎是在滑行,慢慢地往前驶去。心仿佛在下沉,有些疼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不喜欢。他喜欢阳光。维罗就是这样,像阳光一样温暖,永远开心而热闹的维罗,一个人可以有十个人的热闹。
  而四月却总使他感觉寒冷。
  没什么。她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不自觉地挺直身子,两只手习惯性地又开始互相交缠撕扯,没什么,很好,一切都好。
  听着。他此时摇下车窗,将钱递给收费员,用蹩脚的中文催促那个手脚慢吞吞的男人,好啦,好啦,快点吧。然后又转过脸来盯着她,如果你觉得受到践踏,惟一要做的事情是反抗。OK?
  她几乎要笑出声的模样,极为滑稽地瞅了他一眼,OK。我知道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拜托。他将车窗摇回去,迅速地滑出了收费站,驶上了高速公路,你不会懂得比我多,我有生活经验,比你年长,可以给你忠告,如果你愿意的话。亲爱的朋友。他重重地强调着最后几个字,扫了她一眼。
  她的脸依然极为平静,刚才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散,眉眼间还有些细细的波纹在荡漾。
  他忍不住又瞅了她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颇为怪罪地问,怎么?没话可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她的手不断交缠,仿佛极为紧张不安,但是神情却冷静,而且冷酷。
  她的脸上,大部分时候挂着这种他完全不能明白的神色。
  哦,不要这样,和别人交流没有坏处。他叹了口气,不再想看她这种怪异的反应。他收起了抱怨的表情,严正了脸色,继续说,生活可以丰富多彩,你或许把自己关得时间太长了。
  哦,谢谢。她笑笑,还是一脸的无话可说,将目光移到车外去了。
  十八 出  差
  你住在我隔壁。疙瘩得意地将她的房间钥匙递过去,嗯?
  四月接过钥匙,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处等他拖上行李上电梯。
  疙瘩突然觉得暴躁郁闷,完全丧失了开玩笑的心情。这是种什么态度?总是毫无表情,一脸的漠不关心。抗拒,对,就是这个词,用抗拒的态度来与人交往。他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秘书?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选中了她!
  越想,便越是怒气冲天,他厉声训斥道,你知道你来做什么吗?照顾我!我语言不通,所以才叫你来。但是,你能做些什么?我真不敢相信。
  她回过头来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觉得我照顾不周吗?怎么了?要不,我来帮你提行李吧。
  或者,你可以试试。他本想严厉地拒绝,再继续训斥她一顿,但脑中突然涌起的念头却使他改变了主意,眼里浮起了诙谐的神情,你来吧。
  四月看着他,满脸狐疑,伸出手来用力提了一下,沉重巨大的箱子只是略微一晃,便“咚”地又砸在了地上。四月的脸倒是立刻涌上了血色,她为难地看看自己的双手,仰着脸无辜地看着疙瘩。
  疙瘩哈哈大笑,弯下腰推开她的手,自己将箱子提上,你看?你会做什么?连个箱子也提不动。
  四月也笑了笑,双手插在口袋里,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造型,又不说话了。
  疙瘩几乎要气疯过去,口不择言地又抱怨起来,你是哑巴?哦,真没意思。难道我带你来,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她立即脸涨得通红,冷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却在瞬间变得愤怒地燃烧起来,充满了骄傲的忍耐,高姿态地斜了他一眼。正在这时,电梯来了,她一反往日的谦恭礼让,毫不客气地先走了进去,仰着脸找楼层,不肯看他一眼。
  对不起。电梯上升,恍如飞机升空时的眩晕。他站在她背后,看着她毫无动静的背影,低声说。
  她的肩略微松了一下,手在裤子口袋里动了一下,没有回头。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好笑,他带了个秘书来出差,这个秘书沉默得如同哑了一般,没有一点点主动性,也不能帮助他什么,却还要他赔礼道歉。这世界,是不是已经全反了?他强忍笑意,伸手拍拍她的肩,行了吧,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她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冷淡地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连忙追出电梯门,紧紧跟着她,喂,你到底生气了没有?坦白点,好不好?
  没有。她打开房间的门,推门便要进去,却被他用胳膊挡住了,她用力推了两下,没能把门打开。
  疙瘩看着她,突然发现她低垂的眼里竟然满是惊慌。
  他这才明白,她在害怕。或许,他的行为有些过于亲密、不妥。他的手在犹疑之下不由得松了一下,但仍然撑住了门,她也没有试图再开门,只是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他看着她眼里的犹豫与恐惧,努力柔和了语调说,行啦,对不起,好了吗?
  她的头发垂到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眼神。他不再能看见她的不安,只是看着柔软的发贴在她的脸上、颊上,充满风情地挑动他。他几乎想松开手摸摸她的头发。
  但是,他不敢。
  我真的没生气。她的语气略微有些缓和了,语调也压低了,但仍然冷冰冰的,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迟疑地将手松开,她一头便钻进了房间,但是因为他的手还卡在门沿,她只是略微将门推了一下,却没有关。
  他把门推得大大敞开,就站在门口看着阴暗的房间里她的影子,轻轻地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冲动。一个女子,站在阴暗的房间里,门口站着个男子。这种情形,暧昧得如同《毕业生》里年轻男生被成熟女人挑逗后在酒店房间里的画面。
  这两种画面其实区别不大,终归是有一方想挑逗另一方的。黑暗、暧昧而又虚伪。空气里都渗透了软弱,理智渐渐淡化。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保持自己的克制,别当真,你应该知道,我时常说话不太考虑,不是故意这样的。你要开灯吗?房间里太暗了!
  不用了。我喜欢黑暗。她在黑暗中说,似乎没有感觉到黑暗使得暧昧在他们之间不断流动,增长,添了调情的味道。仿佛情人在吵嘴,借着黑暗,彼此不需要目光的对流,可以将心掏出来慢慢解释。
  他听见她冷冷地说,你说话不认真,是不是就是说明你从不说真话?她的话犹如一棒,把他揍得愣住了,他不禁走近了一步,又立即站住,反问她,什么?
  没什么。她冷淡地说,好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你可以走了。
  那么,晚安。不要生气,好好睡一觉,好吗?他的胸突然塞住,呼吸也不畅起来。愣了愣,才倒退着出了房间,帮她顺手带上了门。
  站在自己的门口,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伤感。他把钥匙插进去,电话突然响了。他看看号码显示,是维罗。那么,今天晚上的心情也许会好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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