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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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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站在舞台边上的那个男子,得意洋洋地坐下,拿起刀叉,准备吃她的黑椒牛排。
  这日子,过得多么干净利落,不着痕迹。维罗想着,用力在牛排上切了一刀,不禁咧开嘴笑了。
  十二 拥抱酒精入睡和疙瘩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夜风吹得人顿时清醒起来,酒意都醒了一半。维罗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趔趄地拽着沉重的疙瘩,跟着他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前行。这个疙瘩,没有酒量,也没有酒品,拼命地灌了一肚子没几度的啤酒,就开始犯迷糊,在酒吧里乱蹦乱跳,还非要跟DJ抢话筒,要唱一首经久流传的《My heart will go on》,结果他一开口,音调走了十万八千里,像一头被咬住了嘴巴的狼,声音断断续续,透着明显的抽泣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维罗立刻从桌子笑倒下来,跌在地板上,被一群起哄的小孩子拉了起来。
  维罗费了半天劲,疙瘩的脚总在出租车门外伸着,怎么拽啊拉啊都没办法塞进去,最后司机忍不住了,从车里钻出来,狠狠地双手一窝,差点儿把他两条粗腿窝成两条平行线,粗鲁地往车里一扔,滑稽地咧嘴朝维罗笑了。
  维罗跟着他大笑起来,觉得面前的场景充满了喜剧性。一个原本粗暴的男人毫无抵抗地被另一个瘦小的男人团成一团,腿收缩成了半条的长度,就消失在车厢里,有点儿像杀人抛尸,偏偏疙瘩醉得厉害,根本没有发觉自己被人虐待了,侧靠在座椅上兀自闭着眼睛。跟她经过一个如打斗般的夜晚之后,他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了。血燥热地往脸上涌,她笑得越发厉害,扶着车门爬进去,才总算没有跌倒。
  维罗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炽热,有种热度从小腹汹涌地扑上来,从头发里散出去,冷汗细细密密地渗出来。她用手拉了拉衣服,摸摸颈后,温暖的潮意立即传到了手指上。刚才坐在那里,疙瘩灌了她足足有半打啤酒,这对她来说太多了。她喝得头重脚轻,似乎像在云中飘浮,脚下的路变得崎岖不平。但是,她的头脑仍然非常清醒,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迷离的灯光里,她冷静而又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马上要到哪里去,明天又要怎么过。这一切,都毫无疑问,她仍然明理而又智慧。她捂住灼烧的面庞,想。
  放下手,在黑暗中凝望闭着眼睛打瞌睡的疙瘩,看见他长长的棕黄色睫毛覆盖着眼睑,光影将影子拉成一道淡淡的栅栏。一缕金色的头发滑落到眉间,随着他的脑袋摇摆,轻轻地摇晃,就像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好的鱼竿儿,总是不适时地摇来摆去。
  每每安静的时候,维罗便会觉得自己还算是喜欢疙瘩。平时,她总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些什么,在意些什么。但是在夜晚,酒醉之后的安静,她就会脆弱地以为自己会喜欢任何一个坐在身边无语的男人,脆弱地以为所有的安全感,都可以藉着夜色浮起,永不消褪。酒醒之后的清晨,恍如隔世,又会再次明白夜晚的不真实。脆弱总是不合时宜的,她嘲笑自己,将所有的心都收回来,只剩下了简单的躯体与本能的愿望,其他的,都不再去想。
  其实,她想,就是平时,也还算是喜欢他,至少,她找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缺点。他或许不太会照顾人,不会给她让座,不会替她扶着门等待她走过再松手,他的鲁莽有时显得太过分,说话时不经大脑,完全不顾任何他人的感受,大部分时候缺少欧洲人通常都有的风度。但是,他善良而又天真,知错就立刻道歉。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并不想介意太多。苛刻的人活得痛苦,若想快乐,必须要有个坏记性,英格丽·褒曼曾经这样说过。维罗喜欢这句话,她见过太多活得痛苦的人,她简单地从中抽出了这条质朴的真理——忘记,忘记。快乐的源头就是,忘记。
  维罗心里很清楚,疙瘩是个给宠坏的自私任性的孩子,他简单地希望世间的一切人都按他的愿望做事,无法承受一点点不满与委屈,难以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粗暴、简单、固执而又善良,思维是直线的,大部分时候,他跟孩子一样单纯得几乎傻气,这种天性常常使得人们觉得可笑,一笑之下,几乎是心甘情愿地让步以满足他的愿望。
  可是,维罗并不是傻瓜。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潜在价值,这使得她不会轻易地感情用事,当然,她也从来不把感情太当一回事。感情善变而又脆弱,经不起推敲。
  维罗是个早熟的孩子,她早已从父母、兄姐的婚姻中得出了非常现实而又理智的结论——万事的解决,归根到底,不过是钱罢了。钱到手,是不会改变的现实。而感情,几乎没有一分一秒称得上现实。事实上,她在那家酒吧做女招待,等待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个机会罢了。一个跨国公司股东的儿子,不用去调查他的实际资产,便可以清楚地知道至少算是绩优股。
  她和疙瘩在一起半年,两人之间建立了什么,存在些什么,缺少些什么,维罗自然心中有数。她不动声色,继续跟着他四处厮混,并不是完全不计较的。但也可以说是天性使然。维罗的天性就是简单、快乐,但这不意味着她缺心眼,不会为自己的利益盘算,维罗随时都准备着,等待更好的机会,随时伺机而动。人生其实简单极了。她高兴的时候就会这么想,能快乐的时候,必然要先挥霍,把现有的快乐挥霍掉,才会有新机会——快乐。快乐,人活这一生,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字吗?
  车子过桥,摇摆了一下,随即平稳下来,疙瘩的身体跟着车子晃了晃,恢复了几分清醒。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脸,安心地又闭上眼睛。
  维罗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一根根地揪他手上长长的汗毛。疙瘩笑了起来,像个年幼的孩子般再次睁开眼睛,感激地看着她,将她的两只手都握在怀中,然后又沉沉睡了。
  下车时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司机才帮着维罗把沉重的疙瘩搬下车来,扬长而去。然后,靠着行李员的帮助,维罗才把疙瘩连拖带拽地带回了房间。门刚一关上,疙瘩猛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的光芒突兀地变得明亮而又清楚,他扶着墙狠狠吐了口气,迅速地冲到卫生间的马桶前,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的脑袋塞进马桶里。
  维罗把灯拧亮,看见疙瘩的脸色惨白,神情却异常地兴奋,仿佛回光返照的病人,虚弱而又兴奋。她蹲在他身后,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疙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痛苦地将脸贴在马桶冰冷的瓷面上,开始剧烈地呕吐。呕吐的欲望比海潮还要猛烈,一浪比一浪汹涌,他嘴里泛起阵阵苦涩,颗粒状的残渣迅速地从胃里奔涌而上,从口腔中喷出,粗糙地将口舌的平滑破坏得消失殆尽。
  他就这样不停地吐,把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净,吐到最后,吐出来的污物只剩下了稀薄的黄水。马桶里已经看不见清水,塞满了被胃绞碎的食物,米饭,牛肉,肉末,西红柿,每一种干净体面的食品,都清清楚楚地显示出被胃磨碎后的丑陋之态。
  所有的食物,肉眼都无法识其精华。人眼只识表面,而本质则是被磨碎后的渣滓,沉积物。维罗看着马桶里破碎的残物,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伸手按了一下,水便旋转着将污物带走了,只剩下些许的酱色碎末在黄水中漂浮。
  她找了条毛巾,烫过后递给疙瘩,小心地敷在他脸上,然后把他扶到床上。疙瘩一下便倒下了,把毛巾拉到嘴上,那双湛蓝得接近天真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地跟着维罗的身影,孤苦得仿佛无依无靠的孩子。
  维罗倒了杯温水给他,然后从衣橱里拿了自己的衣服,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
  别洗了。疙瘩伸手握住她的手,苦苦地看着她,哀求道,睡吧,我困了,陪我一起睡吧。他的表情像个撒娇的孩子,睡吧,维罗,别把酒精洗掉。拥抱酒精入睡。这样轻松些。
  拥抱酒精入睡,这样可以轻松些。维罗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怜的孩子,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她顺从地放下了衣服,开始脱衬衫。
  十三 蠢蠢欲动
  【四月】:若她手中有什么武器,他便是最轻易可以射杀的猎物。  某日深夜。末班车。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相遇。  他的眼神总是如此的柔和,却如利刃般刺穿她心里最坚硬的东西,让它们迅速地融解。你把目光交织成网,巨大得无处不在,细小得无处可见,你将整个世界都缝在你的目光之中,我无可逃遁。所有的举动都被你牵引,所有的快乐都被你搅乱,所有的思维都被你折磨。 ——四月的日记
  这是行程安排,你看一下。天津、西安、广州。疙瘩把一张纸递给她,你能处理好,对吗?
  四月把纸接过来。潦草地写着几个地名,几个厂名,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目的,没有接待人,没有电话,没有日期。
  她抬起眼睛看疙瘩,疙瘩原本是看着她的,这时候却偏偏将眼光转开,有什么问题吗?他看着她身后的挂历,是西藏风景,对吗?
  嗯,是吧。四月看了看挂历上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布达拉宫。西藏已经成了学习禅宗的圣地,她看过些小说,写一些性情古怪的遁世的外国人,这些人,仿佛动不动就会躲到西藏来学几年禅宗,然后再神秘地离开,最终消失于某处,下落不明。去西藏是不是一种时尚?她脑子一动,却没有兴趣问,只是说,有问题。什么时候?谁?几个人?做什么?四月将纸摊到他面前,不小心触到了他毛茸茸的手背,又将手往后移去,平静地解释道,你没有说清楚。
  下个星期二。我不知道几个人。你先把行程安排好,然后再叫他们订票吧。疙瘩将手也挪开了,自然地将双手都塞在裤袋里,不安分地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坦然地用那双湛蓝的眼睛注视她。
  他的目光,总仿佛是那种看进人心里去的那种目光。她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将纸收回自己手边。
  你喜欢西藏吗?他并没有离开,还在她桌子前站着,但她没有胆量抬起头看他的眼睛,只是犹豫着将桌子上的纸一张张铺开,不知做什么才好。努力清了清嗓子,冷漠地说,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他惊讶地问,那个地方多美啊。
  没去过。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喜欢?四月仍然没有抬起头,随手抓了只马克笔,在纸上涂出一道道亮丽透明的水红色——这颜色,跟她的被子颜色一样。这是一种丰富的色彩,可以清淡地覆盖,缠绵地包裹,像水一样,温柔地缠绕,一直到令人窒息。
  她歪着脑袋仔细地盯着这一条条水红色的线条,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种毫不重要的地方做出标记来。她太过紧张了。她想,略微吐了口气,神志才回转过来。
  那么,你喜欢什么?他执著地站在她身边问,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压力,使她透不过气来,仿佛被覆盖,被缠绕。四月终于抬起头来,慌乱地看了他一眼,又躲过他逼人的目光,冷淡而又克制地说,什么也不喜欢。
  什么也不喜欢?为什么?这个答案似乎引起了他无限的好奇心,他哈哈笑出了声,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下,低着脑袋仰视她的眼睛,对不起,我好奇了,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因为我不像你那么好奇。她不动声色地迎接他的目光,放下笔抱着胸,也学他的样子,歪着脑袋看他。心里不觉好笑,镇定下来,继续说,你觉得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很奇怪吗?她颇有兴致地看他,突然觉得自己那种尝试沟通的本能又开始蠢蠢欲动。
  哦,拜托。他不相信地摇头,双手也跟着像拒绝似的摇摆,怎么可能?你真的对什么都没兴趣吗?比如,嗯,你有男朋友吗?
  她平静地看着他,他正满脸期待地等待她的答案。其实,他对她一无所知。她所有的人事档案都没有注明她的婚姻状况,这个公司,没有人知道她已经结婚两年。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已经可以做母亲了。这个公司对她一无所知。正如以她的位置来说,对这个公司也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合资比例,持股人。当然,她也并不关心。
  彼此陌生,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只知其外,就是美好的。
  就是这样。公司是办公事的地方,所有的人相处只需要面对面,背面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忽略。她可以站在他面前,但站在面前,只是以脸示人,根本没有必要转过身,将伤痕累累抑或是一清二白的背亮给他看。
  她也是一样,她不会去看他的背。他的生活和她毫无关系。
  面对面,是最具有把握的安全姿态,不会留下无人防守的空白。
  想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注视着他天真的眼睛,颇有些罪恶感,但还是坚定地回答,没有。
  没有?哦,你到年龄了,四处走走,交几个男朋友,可以提起你的兴趣来。他兴致盎然地扬起眉毛,你或许太过安静了,总是呆在家里。学会出去玩吧,年轻正是享受的时候。你还年轻,不是吗?
  我对男人也没有兴趣。她收起了笑容,不再存心跟他对此话题调笑。他的文化,他的背景,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注重自己的个人的享受,趁着年轻放纵自己的本能快乐。可是,她却拥有一个不承认生活含有游戏成分的文化背景,她从小就知道生活要严肃对待。
  她时常严肃得痛苦,而她以为这惟一的原因就是,她的背后掩藏着一个毫无安全感的男人,带给她种种焦虑、不安与苦恼。她需要严肃地考虑这些苦难,而不是轻易否决掉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即使,她常常被自己的孤独唤醒,唤起一种游戏的愿望。
  她在构思一种游戏,一种面对面的游戏,注定没有结局。这种游戏像公事一样简单而直接。她想,这样干净利落的关系,有时是可以缓解压力的。
  但是,她却一直等不到机会。她有时会想象,她碰见一个粗暴的男人,直截了当地挑起欲望,而不谈什么思想。她只会向这样直接的粗暴妥协,她知道,任何间接的东西无法打动她。她是个天生喜欢坏男人的女人。璀就是这样。他没有花太多时间进行温柔的追求,第一次约会,他直接将她拖上自己借来的轿车带出去玩,不去也不行,她不敢跳车。她喜欢这样粗暴直接的方式,喜欢自己没时间考虑就被动地接受。这让她感觉轻松,似乎不用负主动行为而带来的责任,虽然事实上无论主动或被动,她总是得承担错误选择的后果与痛苦的。
  她的怯懦和懒惰使她学不会主动寻求,只会安静地等待。而等待却总是最渺茫的,即便是犯罪,也得本人积极争取,消极的等待状态什么也换不来,只能终其一生,一事无成。她知道,但是她仍然在等待,或者,她的等待就是不去犯罪的最好借口,就是无所事事的最好借口。
  哎,那么,你对什么有兴趣?女人?他一脸的惊奇,歪着脑袋仔细看她,然后又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难道你是同性恋吗?
  闭嘴,做你自己的事去吧,把好奇心搁在一边,不要对它太关心了。她放声大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人天真到了可笑的地步,你不是很忙吗?
  好吧,好吧。竟然嫌我多嘴。疙瘩无可奈何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零散的票据,这是我上个星期的周末费用,帮我报销了吧。他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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