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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闻录〗魇师风物sosophi-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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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臂。
  “二!”落肘。
  “三!”旋身。
  ……
  一张张符纸卷着明蓝色火焰随风飘散,他脚边满地纸灰。
  手臂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地刺疼,肌肉纤维的拉力达得临界的承受点。他的动作开始迟滞,近乎于机械性地挥匕,一刀一个。
  突然……
  往袖底摸去的手指落空。叶十八分了下神,手边还在忙不迭地闪避着前扑后续袭击自己的活尸。
  “叽——”女尸扯住嘴角往两边一拉,作出一个诡异而僵硬的笑容。“你的符纸,用完了。” 
  “可恶……”
  “时间到了。”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抱着据说是她孩子的怪物转身慢步往山门走,身后呼啦蠕动着一群同样的怪物,飞速跟上她。
  转瞬,它们的身影拖着长长的血迹,消失在门后。它们往菩提木爬去。
  据说,化生木的果实又叫如意果,可以满足吞食者的一切愿望。但实际上,那枚果实只是包裹了寄生虫妖的植物核,如果被人误食,很快卷虫会破核而出,游走在血脉中,以人脑为居,一点一点地蚕食了他们的神智,最后干脆霸占人类的身体……
  咚!咚!咚咚……叶十八再度听到了那种心跳声,急促的,沉重的,像处于严重痛苦之中濒死的病人。
  愤怒的情绪在一向冷静的叶十八体内爆炸。望着眼前一重一重的尸群,怎么杀也杀不干净的阻碍,少年淡绿色的眼眸里翻卷着深重浓郁的阴云。
  “死人就应该乖乖地下地狱!”他冷笑,刷一声摊开封印卷轴。“绝对无法原谅……”松手,木匕咣当一声摔在混浊的血色污水中。“欺骗了目莲的你……”
  右手拇指放入口中,狠力咬下。
  “绝对无法原谅!!!”
  魇师的热血一点一滴落在卷轴中心的八卦图纹,浸染,湮开,开成比化生花更加鲜艳靡丽的花朵。
  曼殊莎华……
  卷轴上的八卦轮高速旋转起来,地板上裂开黑森森的洞口,风刮起……
  周身浴血的少年立在风里,右手端正握住左腕,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掐出净化咒的手诀,唇边喃喃有词蠕动。
  活尸被强风吹得东倒西歪……
  媲美十八级的强台风涡轮似卷动,呼啸着,吸走了一切污秽……
  漫天血色。
  已经行至菩提木下的女尸同样临风而起,卷至风源……“没用的,太迟了……叽——”它叽叽怪笑着的诡异表情与长裳随风飞舞的姿态十分不搭配。
  山门外,森然的天幕下,无数苍白的人脸攀附在菩提木的树冠上。有些是见过的,有些是陌生的。卷虫已经侵害到了神木的根部……那原本是它的天敌。当神佛倒行,妖魔逆施! 
  “太迟了,我的孩子要出生了……叽!”它的声音随着卷轴上的黑洞收拢,猝然消失。
  余风散去,叶十八睁开眼睛。
  天地寂寂,上下清光。
  他上前,低头看着地上的卷轴。原本空荡荡只有八卦图的轴纸上现出无数人影绘画,姿态各异,面孔狰狞。
  叹了一声,收拢卷轴,归入行李箱,“被封印的灵魂将再没有进入轮回的机会,这原非我的本意。”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取出烟叶和枯艾草枝,稳妥地卷了一枝驱魔烟。
  已经是黎明前夜。
  他点燃驱魔烟,一缕白烟渺渺掠过眼前。他咬着驱魔烟,一瘸一拐地走出目莲寺,走向菩提木。脸上,头发上,手背上,是干涸了的血污。
  路上,“咳、咳咳——”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粗粗喘息。捂住嘴低咳片刻,他掌心里多了一团铜黏稠的血块。
  “体力已经透去了……”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定然是受到了那个禁咒的严重冲击。
  叶十八一边走,一边将汗湿粘在额上的头发全刷到脑后,露出左目的魇体质印记。
  其实他早有预感,或者这个叫目莲的孩子,或者说“佛御前”的人形化身——树婴,就是他的宿命妖怪……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这个猜测成真,接下来他该怎么做?接受契约,还是一走了之……
  山上浓雾弥漫,看不清前方。
  这短短的一段路,叶十八走得极慢,仿佛走了有一世纪之久。四周如死水一般沉寂,纹风不动。他渐渐靠近菩提木,然后敏锐地捕捉到了沙沙的声音。
  跟他前几次听过的虫声相似。像是蚕在食桑叶,不停地啮啃着,植物的血肉……
  “啊……”前方的浓雾里传来孩童压抑的低泣。痛苦的喘息。急促的呼吸。凌乱的心跳声。
  子夜的星光之下,菩提木粗大的树干裂开人形高的大洞,从树根下伸出了无数化生木的花梗,簇拥着一名银发绿眸的孩童,它周身光裸,白皙的肌肤上布满淡绿色的黏液,四肢,脖颈,腰间,全被束缚得牢牢地贴在树身上。无数人头虫身的怪物沿着树干上来,爬到它身上,粗暴地咬破树婴鲜嫩芳香的肌肤,吸食它的血液。
  不断有淡绿色的浓稠汁液从她伤口里溢出,从虫妖尖利的的啮齿尖滴下,那是它的血液。
  它垂眼,望着身上半人半虫的卷妖,经过那么多年的血祭,这些寄生虫居然修行出了人面。赤红色的虫身渐隐渐现人类婴儿的四肢,在透明的虫皮之下,捏圆的拳头,蜷缩的身体……
  多么美丽的人类身体。可是,好疼啊!疼……紧皱的眉头无声地泄露了它身体的痛苦。但是,它愿意忍受……
  只要卷妖答应不伤害那个人类,它情愿取代他作它们最后一个祭品……不能让它们再利用含樟师父的身体杀人了……原本这一切都是它的错……目莲咬紧下唇,晶莹剔透的泪水划落洁白无暇到近乎透明的美丽脸颊。
  沙。沙沙——有人踩着山路上一地的碎枝枯叶,一步一步沉重地走过来。
  惊地抬眼,山雾中一点红星若隐若现。看着山雾中渐近的身影,一个名字在它心里呼之欲出。
  晨风吹开山雾,第一缕阳光穿透林梢,显现出它被怪物围噬的惨状,也照亮了少年的身影。
  “……白、白先生?”虚弱的声音响起。
  “目莲。”少年清冷的声音同样虚弱,听上去却流露出一种难得的温柔意味。
  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应该安全无虞的人,满身是伤的狼狈,看上去并没有比它的处境更好。“您怎么会……”
  叶十八不以为意一笑,随手把仅剩小半截的烟枝丢到地上,以脚尖将火星捻进泥土里。
  “是、是卷做的吗?”
  “嗯。”
  “它明明答应我,明明答应过我的,说……”
  “含樟的事被骗了一次还不够吗?居然还继续相信它的谎言?”
  “您、您都知道了……”它低头,眼泪簌簌落下。“那个时候,卷说可以救师父,要我把如意果给师父服下……所以我就信了……没想到……”它哽咽着,眼泪落得更凶。
  “别哭了。”叶十八淡淡道,上前,几脚踹掉它身上那些吸血怪物。
  “对不起,白先生,我给您添麻烦了……”
  “都说别哭了!”没好气地斥了一声,一时找不到工具的叶十八干脆以牙齿咬断它身上的花梗。
  血腥的汁液溢了满嘴咸涩,叶十八呸呸吐了好几次口水,恶心得真想呕吐。一解开束缚,树婴单薄的身体当即软软倒向他的肩膀。
  薄棉衣外套裹住它冰凉光裸的身体,上面还带着人类少年身体的余温。好温暖……在光的晕眩中,它闭了闭眼,嘴角噙着一小朵幸福的笑花:“白先生……”
  目莲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看到它幸福的笑容,叶十八眼底阴郁,道了一声它或许永远不会懂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虫妖的尖叫打断了这一刻短暂难得的温馨。叶十八刷地抬头,它们正在褪皮。初成人形的卷妖在透明的虫皮下蹬着小胳膊小腿,像人类婴儿一般,除却尖尖的耳朵,赤红色的皮肤,以及抵住下唇的尖牙。
  这样的妖婴,即使出世,也只会是以吸血为生的人形恶妖……
  叶十八将怀中的目莲放下地,正色道:“你现在还愿意相信我吗,目莲?”淡绿色的眼眸在夜里微微发亮,静静凝望着它。 
  目莲不解。
  “我会保护你的。”
  怔怔看着他——人类少年满脸诚挚。半晌,用力点头:“是!”
  “谢谢。”少年微微一笑,淡绿色的眼眸温柔成一片幽静的海水。“那么,我最后问一句。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可是,我的根在这里。白先生真的有办法带我离开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好。”
  “那么现在,闭上眼睛。除非我告诉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否则无论听到什么声音……”
  “我会乖乖的。”
  目莲依言闭上眼睛,退到他身后,一手攥紧身上他的外套,一手牵住他的衣角。
  叶十八的手伸向行李箱,抽出了封印卷轴。
  
  



【卷一 树婴】(尾声) 最新更新:2011…04…26 13:14:14


  【尾声】
  七月的一个下午。
  小梨抱着一盆白花疾步冲进蝉鸣声声的森林,朝山径斜坡尽头的岁云观跑去。
  她跑得急,且满头大汗,挂着一脸兴冲冲的表情,是那种不管不顾一股脑往前冲撞的兴奋。果然还是个仅十岁出头的孩子。因此,也一直没有发现,当她推开岁云观的大门时,一圈淡蓝色的光迅速地湮染晕开,之后又恢复原状。
  那是结界的光芒。
  外面骄阳似火,夏日里的岁云观却正是树影清幽的时候。烈日之下,玲珑亭旁边种植的修竹林缭绕着未名的轻烟,洒落满地疏枝细影。正适合避暑。
  “人妖师傅!人妖师傅——”当小梨一路大叫着跑了过来,一如既往地,岁云支着手臂斜倚在亭子中的梨花木短榻上,手持一卷不知翻了多少年却永远没有翻页的书册,任由身下薄透的青色长衫委地,自清凉无汗。
  意外的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小梨从来没见过的银发男人在。
  岁云正在待客。
  “人妖师傅,我、我……”小梨粗声喘气,怀中紧紧抱着白花的盆栽。榻前的小几上搁着三脚香炉,一缕檀香入空,却被她带进来的风吹得渺然斜斜。亭檐下挂的那排鸾铃也似乎受到感染,叮叮当当地晃出铃音。“我、我……你看!”激动得说不出话的人干脆把花盆往他面前一送。
  岁云长眉一挑,看着眼前花盆里枝条疏长花苞如玉的植物,眼睛里似乎蓄起笑意,之前的阴翳因她的出现而一扫而空。不等他说话,旁边已经有人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
  小梨无暇他顾,只是紧紧盯着岁云的眼睛:“你答应过我的,人妖师傅!如果我把花籽种到开花,你就告诉我故事的结局!你看,它终于开花了……”手上一空,盆栽被人抱走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原来真的是白色的花,白色的……白……”岁云的客人抚摸着洁白如玉的花苞,显得比她还激动。小梨不解地看了一眼,心想这人真是无礼,但心里半点火气都在看清他的面容时烟消云散了。真是赏心悦目的人啊。
  “人妖师傅,他是谁?”小梨问。
  “只是过路的。”岁云淡笑道,俯腰添了杯茶,递给跑得满面通红的她。
  “过路的陌生人你也放他进来?” 
  “来者皆是客。”岁云微微笑着,抚摸她的头顶,她一脸极其担忧他的人身安全的表情。尤其是他长着这样一张能够招蜂惹蝶的脸。他一边暗觉好笑,一边安抚道:“原谅他的一时失态吧。平时不会这样的……不过……”他摸了摸眼角,似乎想起些什么:“要说以前,这家伙还确实是很爱哭呢。果然,是因为从小被当成女孩子养大的缘故吗……”
  “什么嘛——”小梨习惯性地鼓起脸颊,人妖师傅的意思根本就是,其实他原本就认识这个莫明其妙的外国大叔。她的目光一直往他头上瞄,努力研究他那头长得将近垂到地上的柔顺银发,平时到底是怎么护理的……“啊!银发十八——”说到这个,小梨又想起岁云给她讲的那个故事了。大结局的后续她还没听到。这也是她来时的目的。
  抱着花在一旁抽泣的背影突然顿住,竖了竖耳尖,回头,还挂着两行泪痕,却满面严肃地更正她的说法:“他的发色才不是银色。”
  “大叔也听过人妖师傅的那个故事么?”小梨比他更惊奇。
  对方眨了眨泪湿的漆黑眼睫,满面迷惑,同时却摇头:“什么故事?”
  “就是银发十八!你认识故事里的人么?你也知道银发十八?”
  “……为什么十八会变成了银发?”茫然。
  “慢着……”小梨咬着食指苦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怀疑地看了岁云一眼,他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当这位美大叔千恩万谢地抱着盆栽离开,时已黄昏。
  一大一小站在岁云观前,望着那银发男子抱着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平添一丝伤感。
  “天色晚了,你也回去吧。”岁云转身。
  小梨扯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你还没告诉我十八跟目莲的结局呢,人妖师傅。我们的约定,约定!”
  “真的想知道?”他低头无奈。
  “他们的结局不太好么?”女童敏感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怅然。
  “真是敏锐的孩子,这样喜欢追根究底……你不喜欢我上次给的那个结局吗?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用力摇头:“才不信!人妖师傅一定是在骗人了。总觉得故事不可能就这么结束的!”
  “那么你觉得应该怎样才算结束呢?”岁云好笑地反问这从来便好奇心过重的孩子。“”
  小梨哑然,一时说不上话来。只固执地重复:“可是,人妖师傅明明跟我约好的!”
  岁云抚摸她的头顶:“好吧。不过,听完别怪我惹你哭。”
  
  目莲不知道自己事后是怎么睡着的。再醒来时,已经身处陌生的地方。她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坐起来,身上的数件薄衣一一滑落下来。昏暗的洞穴内火焰摇曳,空气冰寒。洞外寒风呼啸,大雪纷纷。
  “我真的离开浮图城了?”
  “当然。”旁边传来少年清润的声音。
  叶十八将拳头挡在唇边,压抑地低低咳嗽着。
  目莲像是不知道寒冷,赤脚走到洞口,手指伸出去,接了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花。很快就融化成了水……奇妙地看着自己湿润的指尖,表情纯真如人类孩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气候温润潮湿的浮图城,更不知道世上有雪这种东西。她转身:“白先生……”
  “我现在的名字叫叶十八……你可以继续叫我白。”少年仅披了一件薄棉外套,正坐在火堆旁卷艾草烟,时不时举起烧酒瓶灌一口。歪头看着他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影,她不由微微一笑。“我想起来……白,是我被魇师收养之前的名字。”就着火堆的火焰,叶十八点燃了一枝新卷的驱魔烟。忽然又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妖怪是不会喜欢艾草的味道的。手又放下。
  看着他默不作声地把烟熄灭,目莲抿嘴微笑。
  “雪停了我们才能启程。今晚就在这里暂住一晚吧。”
  叶十八裹紧外套,靠在洞穴的石壁上,阖眼,很快洞穴只余他平静绵长的呼吸声。
  目莲抱膝坐在离火堆较远的角落里,静静望着少年安静阖目的脸。虽然也是人类,却不像他们一样害怕它……离开浮图城,他要带它去哪里呢?未来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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