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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烂-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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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给做装修的民工烧饭,”她歉意地答道,“等店修好了,正式营业了,就好了!”
  会好吗?那些中国餐馆老板娘,她见得多了,几乎所有的时光都是在厨房里度过的,比雇工还不如,雇工有休息日她没有,辛苦铜钿舍得用吗?
  章霖说:“一直想,有空的时候给你写信,一年年拖下来,一晃十年,急着想看到你,路上堵车,我是乘摩托过来的。你,还这么漂亮!”
  “在外国过日子到底不一样,哪怕是马来西亚这种小国家,以前听也没有听到过,”甄真快嘴道,“章霖嘛,也太劳碌,开花店时,你也没太平过,里里外外操心,能不老吗?”
  心里有点烦甄真,无言地望着章霖,不知说什么好,她和追赶流行的沈清华比起来,如同两代人。可沈清华也有她的问题,离婚,和有妇之夫有情感纠缠,刚才在等章霖时,甄真详细地讲述了沈清华的故事,甄真是这一群人的旁白,而好朋友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给苏晓卉。
  饭后,晓卉执意送章霖回家,急于摆脱甄真,多少心事要互相诉说。可是坐进出租车,两人一时无语。
  “章霖,你丈夫不该让你这么辛苦。”
  “不能怪他,他是想让我过好日子,可能力有限,晓卉,我和你和清华不一样,我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有个待我真心的男人,有个争气的儿子,我已经满足,呵,我儿子已读四年级,是大队长,功课从来不要我管。”
  她淡然地点点头,自己没有孩子,对别人的儿子便不甚关心,可章霖语气中的自豪使她心动,不由轻轻叹息:“是呀,各人头上一爿天,旁人的看法多半是错觉,有时候,别人深为羡慕的生活,当事人的感觉完全相反……”
  出租车乌龟似地爬着,终于停住,司机摇下窗玻璃,头伸出窗外,市声涌入。
  章霖转过脸,深深地注视着她:“晓卉,他……对你好吗?”
  她的额角抵在窗上,聚精会神地望住窗外,没有回答。
  重新摇上窗,车里寂静,反光镜里,司机看到的是两个想心事的女人。
  章霖的店面有三十多平米,这一间正在朽败的洋房底楼堆满了水泥黄沙和各种建筑材料,内里的装潢都已毁去,除了一张裂缝纵横但仍然留着精致的雕纹的天花板以及雕线同样精妙的橡木门、窗框和宽阔无比的木质窗台,章霖告诉她,结婚第一年丈夫分到的婚房是一间亭子间,离娘家不远,五年后,又分到这一间,跟娘家只隔两条马路。章霖笑着叹一口气。
  “熬了五年总算熬出了头!”苏晓卉不响,章霖又笑,“记得老早老早清华就说过,将来嫁人不能走出这个街区,南不超过复兴路,北不超过长乐路……”
  苏晓卉便皱眉道:“她一直就是自我感觉太好,可听说到头来却嫁了个东北农村的,让人家在自己娘家落户,离婚时差一点输掉一间房。”
  “甄真并不了解情况,”章霖心平气和地辩解,“东北人是博士留在大学教书,一表人材,清华嫁他也不亏,只是住在她家很受压抑,你知道她家就是规矩多,比方说,吃饭时嚼东西不能有响声、长辈筷未动过的菜就不能碰,住了三个月便搬出来借了一间农民房,清华不会家务,这种生活就变得特别苦,两人的生活习惯、趣味又这么不同……”
  “这么看来,她当年说这种话时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预感,”晓卉接口,望住章霖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尽管嘴呈现笑的形状,“至少你这三十多年是住在熟悉的地方。”
  章霖不作声,然后说:“我不可能为了房子和他结婚,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来帮我,你知道,我这个哥哥是孽子,一辈子让我姆妈受气,爹爹活着的时候也是只会用钞票不会赚钞票,对男人,我老早看透,难得他体贴我……”
  她们是在声震屋瓦的作业声里说这些话的。
  然后她跟着章霖上楼。
  章霖的卧房安在店楼上的阁楼里,一米左右的高度,棕绷放在地上,胳膊上挂大队长标志的小少年趴在床上看书,楼板下的店堂正大兴土木,他竟聚精会神,苏晓卉想起小学三年级的章霖也是大队长,做题目飞快男生都崇拜她,就是那一年开始“文革”,后来分在同一所中学同一个班,毕业时她留上海,章霖却去了农场。
  她把塞了一百元美金的红包给男孩,那一张跟妈妈相似的脸涨得通红地望着妈妈,于是,苏晓卉也求救地望住章霖,章霖便说:“谢谢娘娘”
  男孩恭恭敬敬重复了妈妈的话,一刹那,晓卉的心里充满对男孩的爱意,她冲动地搂住她,喃喃道:“高中毕业,娘娘送你去美国读大学!”
  从阁楼上下来,章霖欲送客:“你先回吧,晚上我来你家。”
  晓卉却在店门口花摊旁的小凳上坐下,店门前的马路与淮海路垂直,繁华路上的汹涌人潮,便溢到了这条路上,加之眼面前还有个公共汽车站,坐在那儿,直让熙来攘住的流动风景弄得头昏眼花。一会儿,章霖拖了把小竹椅过来,两人促膝而坐,精雕细琢的女人和蓬头垢面的女人促膝而坐,来住的行人总会投来奇怪的一瞥,她们并不在意,晓卉拿出一张名片放在章霖的面前:“清华把成淙的地址给了我,只有清华会这样做。”
  章霖漆黑的大眼望住她,她们的视线对峙了几秒钟,章霖摇摇头说:“你一定要找他,我也不会拦你。”
  苏晓卉一声冷笑:“你栏得住我吗,如果你想拦?我的父母都不能拦我,当年结婚时,他们拦得多起劲,有用吗?”她的语气充满挑衅,她自己都没法控制。
  “所以我保持沉默,那时,好几次在邮局已拨通了电话,最后还是挂断,我知道,要拦,就必须去吉隆坡拦,”冷静的语调,章霖特有的语调,这种时候章霖式的聪慧就会撩开灰扑扑的形象粲然一现,“我相信,只要面对你就能把你拦住,可我去不了吉隆坡。”
  “不要那么自作聪明,章霖,告诉你,我的一生中还没有遇到比我的婚姻更好的事了!”
  她负气地喊道,“我不会再过你这种苦日子,我本来一无所有,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要拦我过好日子?”
  章霖点点头:“我也是慢慢想通的,所以我不赞成你去找成淙,既然是一个好婚姻就应该珍惜,经过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懂得珍惜了!”最后一句话突然就有了气,抢过苏晓卉手中的名片撕得粉碎。
  苏晓卉反而平静下来。
  “你的想象太极端,非此即彼,成淙和我的婚姻有什么关系,你的脑筋比我父母还老……”
  章霖冷笑地打断她:“自欺欺人,苏晓卉,还有沈清华,都喜欢自欺欺人,两张嘴皮翻来翻去就想说赢别人,说赢了别人又怎么样呢,能说赢事实吗?日子还不是要自己过?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吞食苦果?”
  晓卉急了:“什么苦果?说呀,你倒是说呀!遇到事情就喜欢充老大,平时呢,连个消息都不通,这么多年各管各陌生人一样……”猛地把下面的话咽下去,突然想到,相隔十年,还能像过去那么吵架?
  “隔得这么远,写信能解决什么?一件事情要讨论清楚,来来回回不知费多少时间,我一想到写信就感到绝望,所以干脆不写,唯有初一、十五去玉佛寺烧香,从不忘记给你许一个愿……”章霖用纸捂住鼻子擤一下鼻涕。
  沉默。她们一起看街景。良久,章霖说:“你走后第三年,成淙回来过一次,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我没多说,不想说,因为你那时还没混出个眉目,我好想在他面前为你争气!”
  苏晓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那时让他和我联系上,或许结局会完全不一样……”她没说完已经把手捂住脸,泪水汹涌从指缝里溢出。
  车站上一部被等候长久的车,终于跚跚来迟,人们拥上去推挤着吵闹着,车子满而又满,车门外挂上几个人,便有行人驻足观望,嘴巴张得老大。
  晓卉已经平静,擦干泪水后,竟也一起观望那部富有悬念的公共汽车,待车子开走后,章霖说:“那一年成淙是回国治病,没有能力去实现什么愿望,却又无聊,”见晓卉皱皱眉头,章霖只管说下去,“直到前年,成淙第二次回国,情况已大为改观,鸟枪换炮,成了一个投资商,主要在大连发展,但常回上海,他来找我两次讨你的地址,我没理他,他又去找清华,清华开始也不想理他,但她到底挡不住他,她,她一直也那么迷他。”她阴郁地朝天空望去,展颜一笑,无限哀怨,这一个脸容深深地印在晓卉的心里。
  “我关照过她,你和成淙尽管往来,但你不要给他晓卉的地址,不要让他去烦晓卉。”
  “她怎么说呢?”
  “‘当然不,他们两人接上头,他还会理我?’她是这么说的。”
  “她还是把他的地址给了我。”
  “这正是她侠义的地方。”
  晓卉无言,想着她们之间有过的复杂的关系。在她和成淙热火朝天地相恋时,清华以沉默保持着她的自尊,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不解清华的心情,三人在一起谈天,成了她一人独谈,只谈成淙。那时的她一定愚钝得令人讨厌,难怪清华会骂她“聪明面孔笨肚肠”,可是当成淙弃情而去,激愤如清华、伤感如清华,使当事人的她,凉风嗖嗖空如山洞的内心顿时蕴满热腾腾的雾气。
  整个夏季的傍晚是在游泳池度过的,和成淙。成淙不善游泳,仅仅为了陪晓卉度过在上海的最后一段时光。那个夏季高温猛烈而持久,人们在议论自然界不怀好意的变化,晓卉只是心烦,终日一张汗水漉漉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可以留在心里,于是去了游泳池。浅水区站立的人比密林里的树还要茂密,成淙抓着水槽浮在深水边,穿着泳衣的晓卉站在水池上,在成淙的眼里像一条美人鱼般优美,但他已经获得美领馆的签证,飞机票都定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美人鱼跳入水中,贴着自己的肌肤游过去。
  当第一场秋雨把酷暑洗得一干二净,转眼间满满一池人都散尽,成淙已坐在美国大学的课堂。她仍然去游泳,寂寥的水池,她的头深深地扎进池底,潜游在深水,所有的能量通过四肢流入淡蓝的消毒水。对于她,这不算突如其来的打击,成淙是在犹豫中慢慢地作出了选择。可是当她浮出水面,抹去遮盖了一切的水珠,看见清华披着浴巾坐在池边哭泣,她无措地用湿手一遍一遍抹自己的湿脸……
  秋季到冬季,她坚持游泳,每个周末,清华从大学回来去游泳池找她,不喜运动的清华在水池边感冒,整个寒冷的季节患着慢性鼻炎面色苍白。那个季节也是章霖父亲弥留的日子,葬礼上,章霖形同枯槁。只有她健壮异常,作为失恋的女子,她真该为自己的健康惭愧,她两腮红润,裹在牛仔裤里的腿丰满而有弹性,冬天的运动卓有成效,不可抑制的身体的喜悦使她无法抗拒新的异性的吸引。第二年春天,她又坠入情网。而清华却在校园写一些悲风悯月的诗。
  回想起来,那个长长的走向寒冷的季节在游泳池度过的时光真令人神往,站在高高的跳水台,秋雨后的风已有锋芒,拂过肌肤有些微的刺痛,在空中完成漂亮的翻飞动作跃人池中,水竟有暖意温柔如棉包裹着身心。深冬的时候,进入室内微温的池水的一刹那,身体仍然会因为激冷而抖而战栗,于是拼命向前划去,不仅是四肢,全身的每个部位都在用力,和成淙的恋情就这样被划到了身后。当穿上衣服走到天空下,发现梧桐树叶已从苍黄到枯萎,夕阳照红了半条街,橱窗玻璃反射过来的光线照花了眼睛,晓卉用手挡在额前,感觉到了暮春傍晚的丝丝寒意,突然想起躺在病房里的妈妈,便起身去向章霖告辞。
  “无论如何你得腾出一整块时间,去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说话,约上清华,我想这一刻想了十年,在上海顶多还有两三天就要回去……”她抱怨着,带着伤感,见章霖扎着油腻的围裙,张着两只湿手,一头乱发,鼻梁上溅有酱油的污渍,更觉意兴阑姗,挥挥手便要走。
  章霖把她唤住,说道:“要是有空,去看看之钧的妈妈,他家在动迁范围,大概马上要搬,前几天特地到店里来和我告辞,春天花便宜的时候,他妈妈常来我这儿买花,也常常问起你。”
  那个深目高鼻丰姿绰约的女子吗?她们应该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朋友,如果她不是之钧的母亲。瞧,十年的光景,她五十好几了,还常去花店买花?在她那终年拉着窗帘的西厢房,挤得铺铺满满的红木家具里,她的心爱的碎瓷花瓶总是移来移去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之钧怎么样,他过得好吗?”她几乎是焦虑地问道。她以为早该把他忘记,可是这个名字带来的回忆如此真切,真切到他好像是她家的一个成员,他的一切原应该与她息息相关。
  但是章霖笑笑,她不喜欢章霖这样的笑,世故的、洞悉一切却又不想言明的笑,她便不再问,这一瞬她感觉着她们之间的隔阂。
  三
  当晚她去之钧家。
  弄堂已被拆去围墙,高楼遮天,她踩着瓦砾磕磕碰碰摸到他们楼下。门框上东点西染地缀着各家门铃,她到底不敢确切地按下去,要是按错了呢?和之钧最热的日子,她手里握有他们家的钥匙,白天,之钧母亲上班时,她和之钧在房间里放肆,这也是一生中最沉溺的光阴,她请病假,与之钧整日厮守。之钧母亲从不干预他们,她欢迎晓卉,或者说,她欢迎之钧所有的朋友,她喜欢轧热闹,暗沉沉的被窗帘挡住阳光和视线的西厢房没有人,就像天空被遮盖了一样,令她生出无限的恐惧,晓卉相信,她四十多岁的年纪还出去和男人约会,定是出于这种恐惧。
  苏晓卉在楼下踯躅,后门紧闭,只有大声喊之钧的名字,住在三楼的他们才能听到。晓卉的心怦怦直跳,如果这一声能将之钧喊下来,也不枉十年一次的回归故里。这一刻,隐秘的欲望突然张开翅膀,就像十年前,关上后门,奔上楼梯,按捺不住的冲动……长日苦短,和之钧在每一天的情欲里挥霍青春,欲望总是不减,直至一纸签证。
  她没有勇气喊他,直觉告诉她,之钧不住这儿,她将像成淙寻她一样去寻之钧吗?她在门上靠了片刻,然后才冷静地敲门,二楼亭子间伸出头,问了几句又缩回去,很快,三楼凹进的后楼窗口探出之钧母亲的脸,其实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发型、姿态、声音都是十年前的。她从楼上丢下钥匙,那也是她惯常的举止。
  之钧的家像一间仓库,除了家具,任何什物都被装箱,并标上号码,其实这一栋楼都已被纸板箱填满,楼梯拐角处的煤炉、煤饼箱什么的也被箱子替代,家家敞开房门,乃至橱门抽屉空落落地、没有隐秘地敞开着,加上满地飘零的废报纸废纸片,使这房子多少年来的破败终于在一个朝夕结束,代之夷为平地的废墟,废墟上将建高楼,于是一个时代结束。因此,高楼与旧居的主人毫无关系,他们被新的时代驱逐了,如同鸟巢被捣,鸟儿四处飞散各去远处寻觅藏身的窝。因此,在最后的日子,过往的破败变得弥足珍贵,邻居们前所未有的融合,仓皇中的融合。
  所以在之钧家的纸箱堆上支着麻将桌,穿着睡衣的之钧母亲和邻居一起打牌的情景,并没有令晓卉惊奇,从一楼走到三楼,她已经被这种离散前的聚集的气氛包裹,看到之钧母亲能够安然于牌桌,心中反而有几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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