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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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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地板。墙是直接在克雷布河岸上砌起来的。
  房子四周都生着火堆。他从气味上辨出烧的是卡达巴加原木。这种木头经久耐烧,火焰也特别平稳。每一堆火上方的屋顶都凿了个洞,使大部分烟雾能够发散出去。阿夫塞想,如果用煤炉加热,利用砖砌的烟囱通风,效果好得多。但育婴堂仍然沿用着传统的取暖方式。
  阿夫塞突然发现了一些蛋:细长,淡棕色,每八个蛋组成一个圆圈,每只蛋的中心轴朝着外面,一部分蛋壳被沙了盖着。最先只在两堆火之间看到一窝蛋,不久又发现了五窝——不,是六窝。蛋沿着房子放了一圈,每窝都有八个。
  很多火堆旁没有蛋。现在正是孵化季节,但似乎大多数蛋已经开了壳,婴儿都被取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小部分。
  阿夫塞沿墙走动,发现一张木凳。他张开双腿坐下,尾巴垂在后面,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奇妙的房间。垂肉在热气中悠闲地摆动着,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火堆燃烧发出的轻轻的噼啪声。还有,对了,另外还有某种声音,微弱的“踢踏”声,像石子撞击。从哪儿传来的呢?
  那儿!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声音就在他前面。离他最近的这一窝蛋里,有一个正在开壳。只见蛋壳胀开,裂开了几小片,但碎片仍被结实的白色细胞膜粘着,没有掉落。静止了几分钟之后,这个蛋又开始颤动起来,蛋壳上出现了更多裂痕。阿夫塞观察着,完全被迷住了。终于,一大片蛋壳从黏膜上脱下,掉到沙土上。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碎壳纷纷掉落。现在已经能看见一个小脑袋了。湿湿滑滑的黄色小脑袋,眼睛还闭着呢。小宝贝的鼻口上面还能看见小小的、用来破壳的茸角,孵化几十天后就会自行脱落。
  蛋壳上出现了一圈裂口。连小家伙的肩膀都能看见了。它的身体似乎伸展开来,蛋壳随之沿着那条裂口断开,分成两半。小家伙头很大,身体瘦长,软趴趴的,尾巴只有身体长度的一半。它跌跌绊绊地朝前挪动,手脚并用,想从壳里爬出来。
  又有两个蛋开始孵化。其中一个开得干净利落,里面的小昆特格利欧恐龙蹒跚着走开了。另一个却似乎出了点问题。可能是蛋壳太厚,或者里面的小家伙力气太小。阿夫塞呆住了。那个蛋来来回回滚动了很久,还是没有裂开。他再也忍不住了,急忙朝那个蛋走去。在闪闪的火光中,阿夫塞弯下腰,伸开第五根手指上的爪尖,轻轻叩击蛋壳,直到它裂成五片。小家伙总算冲破蛋壳出来了。阿夫塞再看蛋壳时,小东西已经爬走了。
  三个小东西在四周闲逛,几乎没弄出任何声音。又一个蛋开始孵化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阿夫塞哗地张开爪子。他回过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一个中等年纪的妇女站在大门口,双手放在臀部。眼里反射着火光。
  “你好。”阿夫塞说,“我只是进来看一看。”
  “你怎么进来的?”
  “从一个边门进来的。”
  “不应该从那儿进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夫塞。”
  “阿夫塞?”妇女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看在‘上帝之脸’的份上,你长成大人了!你离开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千日。”
  “你还是那么瘦。”
  阿夫塞看着这个妇女,“我认识你吗?”
  “我叫卡特—朱勒。我在这儿工作。”
  “我想不起来了。”
  “我一直在育婴堂。我还记得你。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了。那已经是,多久?十二千日以前了吧?”
  “三十五千日。”
  “那么久!”她上下打量着他,鼻口随之上下晃动,“你一直很聪明。很想和你再聊一会儿,可我得工作了。如果你愿意,可以随便看看。”
  阿夫塞点头行礼,“谢谢。”
  朱勒用力拍打她的胃部。片刻之后,她的身体猛地抽动起来,下颌张得大大的。一堆棕灰色的块状物出现在她宽大的舌头上,溢到了嘴的两边。阿夫塞闻到了一股已经半消化的肉食的味道。新生孩子的反应很热烈,移动着小鼻口,吸着空气中的香味,然后半爬半走地朝朱勒挪过去,跌跌绊绊地进了她的口中。一个,又一个。最后是阿夫塞帮着叩破蛋壳的小家伙。它们舔食着这种从胃里消化后又反刍出来的食物,小脑袋上的眼睛很大,但还没有睁开。
  这种状况下的朱勒显然不能说话。阿夫塞又坐到凳子上。整个下午,他都在那儿望着剩下的蛋破壳。看来,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并不仅仅存在于天空。
  第二天,他决定再到育婴堂去,瞧瞧那些小恐龙怎么样了。他特别关心那个出生时出了点问题的小家伙。
  天气很好。紫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阳光直直地照下来,苍白的卫星隐约可见。卡罗部族村庄内的道路比较窄,没留出很大空间,由此可见这儿大多数人的脾气都很好。阿夫塞愉快地和路过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他们也回应还礼。他精神抖擞地朝克雷布河岸走去。
  阿夫塞还是从保育员入口进来,朱勒很惊讶,但并没有责怪他。毕竟这是最近的一道门。这一次,阿夫塞用鼻口拱开门,再次来到里墙和外墙间的通道。
  突然,所有的愉快都消失了。阿夫塞的爪子从指鞘猛地伸了出来。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劲。他听到一阵隆隆的脚步声,还有小家伙们吱吱的叫声。他急忙冲下弧形通道,打开里墙的门,他昨天就是从那儿进去的。
  一个大块头男人正在屋子里奔跑着。紫色的袍服在他身后飞扬起来,尾巴也高高抬离地面。孩子们吱吱的叫声更响了,它们拼尽全力奔逃,哆哆嗦嗦地爬着。宝贝们黑漆漆的眼睛因为恐惧睁得大大的,竭力想逃脱他的魔掌。
  火光下只见人影晃动。那个男人低下身子,头部儿乎和地面平行,下颌大张。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有个孩子。这个成年人的头猛地一摆,大嘴嘭的一口,把这婴儿含在嘴里。咕噜一声,只见男人的喉部稍稍一鼓,小婴孩已经滑进了他的食道。
  “不!”
  穿袍服的男人被阿夫塞的呼叫惊得抬起头来,发现他正站在门口。他用一只张开爪子的手朝阿夫塞猛地一挥。“卡嗒哈尔帕嗒尔斯。”他低声吼道,“我是血祭司。”声音低沉,粗哑,像硬挤出来的,“走开!”
  卡特—朱勒突然出现在阿夫塞身后,显然是被他的惊呼唤来的。“阿夫塞,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在吞吃婴儿!”
  “他是帕尔—朵拉特,血祭司。这是他的工作。”
  “但是——”
  “跟我来。”
  “但他在吞吃——”
  “过来!”朱勒的头部和颈部都比阿夫塞高,她伸出一只手臂,挽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屋里推了出去。阿夫塞惊恐地回头看了看,发现穿袍服的男人又铲起了一个婴儿,这是剩下的婴儿中最小的一个,很可能是在阿夫塞帮助下破壳而出的那一个。
  阿夫塞感到一阵恶心。
  朱勒带着他走出过道,穿过大门,来到屋外。外面的阳光非常刺眼。
  “他杀了两个婴儿。”阿夫塞说。
  朱勒的目光投向远处,看着外面的卡罗部族。“每一窝他要杀掉七个婴儿,才算完成任务。”
  “七个!就是说——”
  “只剩下一个。”朱勒说。
  “我不明白。”阿夫塞说。
  “是吗?”
  “是的。”
  朱勒的尾巴无动于衷地摆动着,“这是为了控制人口。我们需要空间和食物。两者都必须非常丰富,才够分配。一个雌性每一窝产八个蛋,但只允许存活一个。”
  “太可怕了。”
  “这是必须的。我不是学者,阿夫塞。但就连我也知道,如果每一代的人口增加八倍,用不了多久就没有空间了。有人告诉我,只需要五代,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就会有成百上千个后代。”
  “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个。”阿夫塞不假思索地说,“八的方次。”
  朱勒惊讶地摆动着尾巴,“我不懂,‘八的方次’是什么意思?”
  “这是对大数字的新表达方式——”
  “生活中有些事,比计算更重要。你一点都不知道血祭司的事?”
  阿夫塞低下头,“不知道。”
  “但你总知道每窝有八个蛋吧?”
  “我以前从来没认真想过。”
  朱勒轻轻磕着牙齿,“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些读书人挺好笑,只知道把鼻口埋在满是灰尘的旧书页里,却对日常生活一窍不通。多数孩子都被杀死了,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毕竟,看在上帝尾巴的份上,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泄露出去?你可以跟我长篇大套地说你的专业,怎么对婴儿被杀的事一无所知?”
  “难道大多数人都知道婴儿被杀?”
  “是的。这些是生活中令人不愉快的方面。我们接受它们,但用不着总是想着它们。”朱勒低下鼻口看着阿夫塞,“自然,多数人只是抽象地知道,没有真正目睹一个正在工作着的哈尔帕嗒尔斯。就连血祭司本人,工作之前也必须强迫自己进入迷狂状态。吃婴儿真让人反胃。”
  阿夫塞一时还以为朱勒语带双关,最后一句是句俏皮话。当然不会;她不可能——也许真的有可能?也许。她不得不随时面对这种残酷场景,最后逐渐变得无动于衷起来。
  “我不知道。”阿夫塞只简单地回答道。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她点点头,行了个让步礼,“现在你有东西思考了。去吧。”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是不友好的表示,只不过是一个育婴堂妈妈不假思索地触摸她的孩子而已。阿夫塞一阵小跑离开了。早些时候似乎还那么可爱的太阳,现在变得燥热、刺目,令人很不舒服。
  他在一棵树下躺下来,闭上眼睛。他现在惊恐地明白了,戴西特尔号舱房门上雕刻的复杂诡异的图案到底描绘的是什么。画面上,五个创始猎人之一的梅克特正穿着祭司长袍,一截小尾巴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梅克特是个血祭司。看来,吃掉同类幼仔的习俗要追溯到古代的五猎手宗教。它很可能是惟一一个从那个宗教沿袭下来、至今仍然被广泛实施的习俗,是鲁巴尔教派在崇拜拉斯克先知的现代社会扮演的惟一角色。
  阿夫塞苦思冥想。他想到了死去的小家伙,想到了生存的残酷。他想得最多最久的,是他那七个死去已久、从未谋面的兄弟姐妹。
  午夜的时候,阿夫塞突然惊醒了。每个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陆地”分为八个省:首都省、克夫图勒尔省、楚图勒尔省、玛尔图勒尔省、爱兹图勒尔省、阿杰图勒尔省、詹姆图勒尔省和弗拉图勒尔省。国王或女王是整个“陆地”的领导者,同时还是首都省的统治者。其他七个省的省长无条件地忠于首都的君王。阿夫塞在首都的游行队伍里见过所有这些省长们,从最远处弗拉图勒尔省的省长伦—库尔班到卡罗部族所在的阿杰图勒尔省省长伦—哈克图德。阿夫塞曾经很奇怪,他们都和已故的伦—伦茨——迪博的母亲——同样的身高,同样的年纪。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七个省长自然都忠于女王。他们是她的血亲,她的——阿夫塞细数着省长们的名单——她的五个姊妹和两个兄弟。
  血祭司不会吞吃皇家小孩。相反,跑得最快的一个被选为国王或女王,剩下的七个则成为各省的省长。他们绝对忠诚,因为他们的生命和这个君主政体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皇族后代的特权,他们就会和普通平民的婴儿一样被吞食。
  伦茨的兄弟姐妹们现在统治着这七个边远省份。迪博的七个同胞在出生后不久就被秘密带走。当他们的——阿夫塞不得不搜索字眼,因为使用它们的机会太少了——孃孃或者叔叔去世的时候,他们将成为各省的统治者,
  拉斯克的后代统治了整个世界。
  也许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只是阿夫塞以前不太关心现实生活。如今他懂了。也许这才是所有成人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天体的运动是单纯的,可以预测的,而政治却比自然界的任何事件更复杂、更精细。
  阿夫塞俯卧在黑暗中,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十六章
  阿夫塞知道,是该回首都的时候了。一方面,离开太久萨理德会生气。另一方面,迪博现在是国王了——肯定会发生很多事情!
  第一次离开卡罗部族到首都的时候,阿夫塞跟着一支角面商队,走得很慢。但这一次,每个部族都必须选送贡品献给新国王,因此卡罗部族组织了一小队人马,骑的是最快的奔跑兽。阿夫塞向贡品队提起了他和迪博的朋友关系,于是被邀请加入这个小队。他非常高兴:可以把旅途时间缩短三分之二。
  他们乘骑的奔跑兽和卡登的坐骑有点相似:滚圆的身体,坚硬的尾巴,跨幅很大的长腿,长脖子,小脑袋,大眼睛。但它们属于内陆种群,皮肤是平淡无奇的粉棕色,眼睛是绿色而不是金色,喙嘴闪着黑光。
  阿夫塞爬上去,在鞍座上坐好。柔软的尾巴缠着奔跑兽那坚硬的尾巴,通过摆动尾巴来指挥奔跑兽朝什么方向走。尾巴缠在一起还可以帮助阿夫塞稳稳地坐在兽背上,即使快速奔跑也不至于摔下来。
  队伍里还有三个人:塔尔—朵尔图,卡罗部族的族长;德特—扎玛尔,卡罗部族的高级祭司之一;以及帕司—德拉沃,阿夫塞毫无根据地推测这个人可能是自己的血缘父亲。德拉沃是卡罗部族中最有本事的猎人,他负责保证小队在旅途中有东西吃。
  随着一声“拉塔克!”的叫喊,他们在黎明时分出发了。阿夫塞用尾巴拍打了一下奔跑兽,奔跑兽立即甩开两条长腿大步前进,地平线也随之上下晃动。阿夫塞在戴西特尔号上经历过大风大浪,这时却发现,如果没有奔跑兽快速运动带来的凉风,他非被这种上下颠簸弄呕吐不可。他用手臂紧紧抓住它的长脖子,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由于惊吓,他本能地想张开爪子,但又提醒自己不要这样,以免抓破奔跑兽的肌肤。
  到了中午,阿夫塞的胃部痉挛有所缓解。骑在他旁边的扎玛尔教给他一个小技巧,就是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和奔跑兽的步伐保持一致:当它移动左脚的时候吸入空气,与它的右脚踢进泥土的时候呼出空气。渐渐地,阿夫塞掌握了奔跑兽跑动的频率。大家下来让奔跑兽休息的时候,阿夫塞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仍然晃个不停。
  没吃没喝连续走了一整天,晚上睡觉时,头上已是繁星满天了。阿夫塞抬头看着巨大的天河,想弄懂它到底是什么。卫星们仍然在起起落落。他思绪奔涌,想知道天空中所有的秘密。最后,他疲倦了,沉醉在美丽的夜色中,愉快地睡去,无梦一觉到天明。
  奔跑兽是一种闪猛的野兽。以它们奔跑的速度,四只兽紧密协作,可以捕获相当大的猎物,喂饱自己。
  早晨的时间不能浪费。一头头坐骑呆滞不动,看来是吃饱了。休息一会儿后,它们又被驱赶着出发了。
  小队沿着克雷布河走了很多天。河流弯弯曲曲向前流着,阿夫塞一边看,一边想:自己从前是怎么回事,竟然相信覆盖着世界表面的水体是一条河,只不过比眼前的克雷布河大一些。人人都那么相信这一点。
  终于,他们离开了阿杰图勒尔省,来到玛尔图勒尔省的平原地带。几天过后,帕司—德拉沃宣布,他要去捕捉一种特殊的动物当晚餐:一只“尖齿颚”。
  阿夫塞磕磕牙齿,坦率地说:“尖齿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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