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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西口-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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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春道:“十八年了。”
沙格德尔王爷转过头来问张友和:“友和,我问你,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张友和低声说:“平四十了。”
沙格德尔王爷感慨地:“人生苦短啊,转眼就是奔五十的人了…哦,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夜里,卜泰…卜老爷他也走了。”
听说卜泰也走了,大家不禁一阵黯然。
沙格德尔王爷说:“俗话说,响锣不用重槌敲,大家都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掂量吧。”
黄昏时分,新三义泰内堂,黄羊掀开锅,准备添水做饭。
路先生问太春说:“大掌柜,晚上想吃点啥?”
太春:“别管我,你们都回去吧。”
路先生:“许掌柜,我是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不,把绥生叫回来?”
太春:“算了!有这么个儿子,跟没有差不多,随他去吧。”
黄羊:“当初嫂子走了,就该把他接回来,这倒好,成人家的儿子了。”
路先生:“许掌柜,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太春:“路先生,你说。”
路先生:“许掌柜,都过去好几年了,有些事情也该淡忘了,这屋里冷冷清清,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眼见的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若有个灾灾病病,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
黄羊:“哥,路先生说得对,咱兄弟俩再亲,我也不能白天黑夜厮守着你,你还是…”
太春哀伤地:“黄羊,咱弟兄俩处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是知道我的。当年从口里到口外,走到今天二十多年过去了,我除了守着一个情字,我还有啥?要不是为了三义泰上上下下大几百口人的生计,唉,我早就回家种地去了。”
路先生安慰道:“许掌柜,就算是心上撕个口子,这些年也该长好了,你还要想开些才是。”
太春岔开话题:“人呀,这一辈子也就那么一二十年的风光,你看卜泰卜老爷,当初那是甚威风,眨眼功夫,老了,没了。”
黄羊:“哥,别说卜老爷,我们不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太春感慨道:“说得是啊,当初我们三义泰刚成立那会儿,也就二十多点儿,那是啥劲头?岁月不饶人啊!
黄羊:“哥,近来你总是说过去的事,你说我们三个是不是再…”
太春沉思着,没有说话。
张友和与许太春都是四十五六的人了,这几年俩人各做各的生意,各过各的日子。但是夹在两个男人之间的玉莲却陷如深深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痛苦导致这个善良的女人走上了自杀的道路。而太春和玉莲是儿子绥生已经长成英俊的小伙子,他混迹于洋行买办之间。
1转眼间六年过去了,张友和与许太春都是四十五六的人了,这几年俩人各做各的生意,各过各的日子,因有了绥生和莲子这层关系,偶有来往,但大家都矜持着。
这天晌午,张友和、绥生和莲子围着炕桌在吃饭。莲子十一岁了,别看小,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收拾屋子、做饭什么的这个家里还全指着莲子了。唉,没娘的孩子,不做不行啊。绥生已经是十九岁的小伙子了,穿衣打扮完全是西方人的做派。吃完饭,他把碗一推,就要起身离座。
张友和把正要出门的绥生叫住了:“绥生,你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绥生站住,掏出一把小梳子梳理着自己溜光的头发。
张友和:“绥生,你整日这么晃来晃去也不是个事,生意上的事你也该上点心了。”
绥生:“我对做生意没兴趣。”
“你对什么事有兴趣?”张友和把脸一沉:“看看你一天价油头粉面的,像什么样子!”
绥生嘟囔道:“你又不是看不见,都什么年代了…再说我在洋行挺好,按月发工钱,活儿也不累。”
张友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住地方当学徒了!”
绥生:“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您有什么出息,还说我呢。哎,我就不明白了,在哪儿干不是干,为什么非得跟你做买卖才算有出息?”
张友和:“放肆!唉,你呀,都是这些年我把你惯坏了。”
绥生见大爹松了口,趁机溜走了。
莲子将碗筷收拾下去,给爹点了一袋烟递过来:“爹,饭后一袋烟,赛如活神仙,给!”
张友和欣喜地接过烟袋:“还是我莲子懂得心疼爹。”
十一岁的莲子看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莲子长得像她娘,细高挑身材,眉眼宛若一汪水似的,眼睫毛又黑又密,小鼻子小嘴,怎么端详怎么好看。
张友和抽着烟袋,望着女儿在地上刷锅洗碗收拾屋子,就像看见了当年的玉莲,心里又悲又喜;倒是绥生常常让他牵挂着,生意不上心,营生也懒得做,成天跟些洋人在一起,除了说一口流利的俄国话外,再就是学了一身的洋做派,长此下去,可怎么是好啊。绥生不比莲子,他毕竟是太春和玉莲的孩子,平日里要星星不给月亮,做了错事打不得打,骂不得骂,看起来反倒是把他害了;曾经也想把他给太春送过去,可绥生撒泼打滚地不走,又担心伤着孩子,这就留下了,如今看来,倒不如当初狠狠心把他送走。
归化城街道上依旧很热闹,但街上行走的人群里添了不少外国人,除了西方各国的商人外,还有不少修士、修女,还有穿和服的日本浪人。
街道两侧的店铺有不少也改头换面了,有英国人的和记、德国人的德誉、瑞士的钟表公司以及日本的大和…
在大南街最金贵的地界上,一块上写着“洋行总会”的大牌子挂起来了,
牌匾前站着许多洋人,随着牌匾的徐徐上升,周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洋行里面的大厅里正在举行着庆祝酒会,蛋糕、美酒、鲜花,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气息。一支小乐队正在演奏着外国曲子,外国人手端红酒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不住地碰杯。
太春和张友和及归化城商界的精英们也应邀出席了宴会,但大家似乎与这里的气氛不甚融洽,中国商人们聚在角落里议论着,感叹着:“诸位,还看不出来吗?洋人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
另一个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紫禁城里的人都奈何不了,咱们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伊万来到太春面前:“老朋友,今天我们归化洋行总会成立了,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太春不冷不热地:“好说好说!”
一位老先生对太春说:“许掌柜,依你看,洋行成立对我们归化的商界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太春:“过去,咱归化的商人们做的是独份的买卖,好歹都能卖出去;现在洋人挤了进来就不行了,货比三家,你得小心经营着才是,要不然买卖就得倒塌;不过呢,有了人家的洋货比着,咱们在买卖的经营上就更得上心才是,所以说好事坏事这就看怎么看了!”
老先生说:“噢,我明白了,没有人家的精瓷细碗儿,咱的粗瓷大碗也不愁卖不出去;如今有了人家的精瓷细碗,咱的货只有更精细更漂亮才行,对不对许掌柜?”
就在洋人们庆贺他们的“洋行总会”成立的时候,文全葆却病了。导致他病倒的真正原因是万裕长倒塌了。
许太春到家里去看文全葆时,只见他躺在炕上,脸色晦暗,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时文全葆的家人进来禀报说:“老爷,许大掌柜来看你了。”
说着,太春一掀门帘儿走进来,快步来到床前:“文大掌柜,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文全葆有气无力地:“太春,难得你还来看我…”
太春:“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应当的。”
文全葆:“不行了,撑不住了…”
太春:“别想那么多了,安心养病要紧,生意上赔赚是家常事,别太往心里去。”
文全葆紧紧地抓住太春的手:“太春,万裕长没以后了,资不抵债,垮了…”
正说着,张友和也来了,一进门他就扑到床前:“大掌柜!”
文全葆:“友和来了…友和,咱俩在一个柜上共事多年,磕碰不少,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你海涵…”
张友和动情地:“大掌柜,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我不好…”
太春:“过去的事了,都别说了!都是走西口出来的,大家在归化这块地皮上滚了多年,人不亲地也亲了,客套话就不说了!”
文全葆:“万裕长快一百年的字号,就这么断送在我手里了,我不甘心啊…”
太春:“大掌柜,你也别难过,就照洋人这么个挤对,别说是万裕长,往后啊,就怕是连大盛魁也难说,…中国人的买卖难做了!”
张友和也说:“是这话,以后的买卖不好做了。”
2文全葆的病情稍好一些时,他就张罗着要回老家了。还等什么呢?整个买卖连房子带地皮都抵给人家了,再待下去也是煎熬自己,走吧!
两辆轿车、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马车上拉着一些箱柜和包袱之类的用品。
文全葆在家人的搀扶下出来了,一家人悲悲切切地上了车。
张友和、太春等人来为文全葆送行,看得出,大家的情绪颇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却又都装出颇轻松的样子。
文全葆苦笑着:“好了好了,都回去忙吧!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就又跑来寻你们喝酒了!”
张友和:“就文老爷那酒量,三杯就醉倒了!”
文全葆:“那也比你强啊,忘了你初到万裕长的时候了?大年三十想家,一碗酒没喝完就醉了,拉着你师娘的手直哭!”
大家哈哈地笑了,笑着笑着就有人的眼睛湿润了。
车倌:“文老爷请上车吧。”
文全葆:“哎。”
文全葆冲大家抱抱拳,转身向轿车走去,直到上车,再没回头。
太春和张友和在文全葆的身后说:“文老爷,请多多保重!”
文全葆的轿车渐渐走远了。
风起。一阵风掀起了张友和的袍襟,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太春说:“起风了。”
张友和应和着:“是啊,天气咋一下变得这么冷了呢?”
生意不好做,不仅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一段时间以来,张友和的三义泰和许太春的新三义泰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黄羊是个急性子人,这几天着急带上火,牙疼得吃不住劲了,他手捂腮帮子从外面进来,嘴上嘶嘶拉拉不住地吸气。
路先生手拿账簿过来:“二掌柜,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你看看,只出不进,这么下去可耗不起呀。”
黄羊:“是啊,我这不也急得上火了,牙疼,半个脸都肿了。等大掌柜来了核计核计再说吧。哎,天都这时候了,大掌柜咋还没来?”
路先生:“是啊,我也正纳闷呢!”
黄羊在地上站了一刻,说:“不行,我得看看去。大掌柜以往比谁都来得早,出啥事了?”
当黄羊推开太春家门时,太春在炕上缩成一团,正呻吟着,额头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子。
黄羊忙快步过去,问道:“哥,你这是咋了?”
太春痛苦地:“肚子疼得厉害…”
黄羊焦急地:“哥,你忍着点,我去请大夫!”
黄羊风风火火地走了。
太春本来是在店铺后堂的小屋里住着的,一来好照顾柜上的生意,二来也省下了租房子的费用。后来货物进得多出得少,店里得库房不够用了,黄羊于是就在外面给太春租了这房子。这房子比店铺里的小屋亮堂,也暖和,黄羊张罗着就给太春搬过来了。可是黄羊还是疏忽了一点,太春在店铺里住着,有赫连和伙计们做伴,有个灾灾病病还有人照顾,不比现在,有了病只好自己抗着。黄羊心里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他跑出巷子,正好遇上了西服革履的绥生。
绥生:“三叔!你这是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黄羊急急地说:“你爹病了,肚子疼得厉害,我去请先生!”
绥生问道:“厉害不?”
黄羊道:“看样子病得不轻!”说着黄羊就要走。
绥生一把拉住黄羊:“三叔,你去叫辆车来,我去背我爹!这样两不耽误!”
黄羊一想,也是!唉,自己这脑子,住了臭虫了!
当绥生背着太春出来时,黄羊已经把黄包车也叫来了。绥生把他爹安顿在车上后,吩咐说:“快,教会医院!”
黄羊疑惑地:“绥生,这行吗?”
绥生果断地:“三叔,快走吧!”
黄羊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太春哥从那间屋子里出来时已经让那几个大夫给开了肚子!这还了得?人开了肚子还能活吗?要不是绥生拦着,黄羊非把那几个洋大夫揍一顿不可!
绥生把黄羊拽到外面,对他说:“三叔,你听我说,我爹的肚子里有一个叫阑尾的东西发炎了,就是坏了,要是不开刀把它取出来,我爹非得疼死不可!”
黄羊懵懂地:“照你这么说开了刀就没事了?”
绥生笑道:“三叔,他是我亲爹,你说我能害自己的亲爹吗?”
黄羊:“还说呢,小时候你不是还给了你爹一刀吗!”
绥生笑道:“三叔,我那不是不懂事吗!”
这时,一个洋大夫出来跟绥生嘟噜了两句什么,绥生对黄羊说:“三叔,你回去吧,大夫说我爹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
黄羊松了一口气:“那好,绥生,你守着你爹吧,三叔听不懂他们嘟噜些啥,我回去照顾生意了。”
夜里,病房里很安静,宽敞干净的病房里只有太春一个病人。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绥生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盹。
太春不由得伸出手去,想抚摩一下绥生那浓密的头发,可不知为什么,他又缩回了手。后来,太春忍不住,还是伸手在绥生的头发上抚摩着…儿子的头发又浓又黑,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自从他在鹰嘴崖出事后,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抚摸儿子,淡淡的温热从儿子得发稍传递到他得指头上,“轰”地一下,一股舐犊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太春既欣慰又伤感:“儿子,儿子…”
护士来送药,绥生醒了过来,他的目光和父亲撞在一起:“爹,你醒了?”
太春笑了,他没说话。
绥生说:“噢,爹,医生说了,切除阑尾是个小手术,拆线后就可以回家了。”
太春:“哦。”
绥生:“亏了是进了教会医院,要不然你的命就怕难保了。”
正这时,黄羊推门进来,看着太春醒来了,黄羊说:“哎呀,这我就放心了。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太春问:“店里没事情吧?”
“没有,你放心。”黄羊说:“哥,后晌我碰上沙格德尔王爷了,他说有事要跟你商量。”
太春:“沙格德尔王爷的心思我明白,等我病好了再说吧。黄羊,通过我这一病我看出来了。”
黄羊纳闷:“哥你看出啥来了?”
太春感慨地:“绥生长大了。原先还一直把他当孩子,觉着他啥都干不了,可在正经关口还像个男子汉!就说我这病,看起来他能给他爹做主了!”
黄羊笑着感叹道:“是啊,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
3太春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利索,第七天头上拆了线,绥生就把他接回家了。半个月头上,黄羊在大观园办了一桌酒席,将他的友和哥、太春哥还有路先生都请了去;沙格德尔王爷受黄羊之托,再次为他们弟兄三个重修旧好当说客。
酒过三巡之后,沙格德尔王爷开口说话:“大家都是再熟识不过的了,所以客套话我也不说了,今天我就倚老卖老开导开导你们,好听不好听的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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