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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情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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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我的本事实在有限。
医务处一拖再拖,我完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一边急得夜不成眠,一边还要等下去。
第二个难题,是药品快要运抵本城。仓库是一个问题,尤其是当初跟伟特的约定是以散装药丸购入,我自行在港做包装,除了装药的纸盒可以印上中文解释之外,还可以省钱。原装一盒十粒伤风丸,香港改装变成六粒,那我就可以在同一批货上多赚将近一倍。
可是,药到后要包装,要贮存,找仓库不是很难,只不过增加成本,有点肉刺。
在没有拿到医务处的批准之前,心理压力更大,什么支出也想省掉。
于是想来想去,倒想出一个办法来:就地取材吧,家居的天台这么大,跟下面四层的楼面面积一样,足有四千多尺,我们住的那间锌铁木屋只不过几百尺,外头空地多的是,简简单单盖另一间二千尺的锌铁屋,有瓦遮头便是仓库了。
这事想停当了,心头总算有点畅快。最低限度解了一个难题,日后不用承担租项,很一劳永逸。
回心再想,此事要不要跟金家人交代一声呢,还是闲闲地提一提好,免得说我不尊重他们。虽说天台是分给了我们这一房住的,就应该是我做主,但人总是只看到别人的一点点不是,却看不到自己曾给予人的很大难堪。我还是小心点,在这段艰苦的创业初期,以和为贵,和能生财。
于是,我挑了一个晚上,到楼下三姨奶奶处跟大伙儿吃饭时,我就提起:“三姨奶奶,这几天有些木工会在我们这处上上落落,你别吃惊,是我楼上要搭间木屋。”
现今的三姨奶奶比以前愚钝得多,她望我一眼,问:“为什么盖房子,是不够住吗?”
“不,只是未找到仓库,我代理的成药就要到了,要急着找地方贮存,兼做包装,故此先利用天台的空间。”
健如立即停了碗筷,道:“看,大姐,没有待薄你,现今你知道天台地方宽敞,好办事。”
我这妹子差点要求我跪下来,向她三呼谢恩。
今时今日,凡事凡话,心知算了,不必反驳。
惜如倒是慢条斯理地啖着汤,问:“你打算将天台变成小型工厂的话,岂不是把这层楼弄杂了,人来人往的每天到你那儿上班加工,这并不太好吧!”
我气得什么似的,答:“天台不是我的地方吗?告诉你们一声是人情,由不得你们管是道理。”
惜如看我有点气冲冲,她婉然一笑,不再言语了。
有些人,的确欺善怕恶。
就这样,我的小型仓库兼加工场赶在货品到港前完工了。
真抹一把汗,过了这小小一关。
提货之后,我跟李元珍就立即开始包装功夫。元珍确是个刻苦耐劳的女子,她把几个南下谋生的朋友都介绍来当散工,另带着一批工人,每天勤奋地把散装药丸装进我老早印备的新纸盒内,工作十分畅顺,诚是安慰。
但愿医务处的批准文件早日发下来,就可以立即把药发到药房及各医务所倾销。
这天是周末,李元珍与几个工人,连我和小叔子耀晖都一起坐在我们的金氏仓库内加工。忽尔,楼梯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什么事?”李元珍问。
“让我去看看。”我说。
才站起来,一直半掩的门就被推开了,赫然是两位穿了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位问:“哪一位是这儿的负责人?”
我挺身而出,道:“我是。”
警察细细打量我,再看清楚周围环境,又伸手抓起台面上的那堆药丸,回望我道:“你在制造假药?”
我惊叫:“什么?你胡说些什么?”
说完这话,我冲动得差不多做势要冲到对方跟前去,揪起他来理论。
“你别急,跟我回警察局去,自有你分辩的机会。”
我既气且惊,一时语塞。
倒是金耀晖出声了,他道:“不,你们不可以拉我大嫂。”
说罢,就扑到我身上去,再翻身挡在我面前。那个动作之快之美,令我微微吃惊。
在惊愕之中,有人肯挺身而出,为了保护我。这种情况与际遇,自丈夫殁后未曾出现过,陌生得都遗忘了女人原来可以有此权利与享受。
我忽尔信心十足,下意识地挺挺胸,把手搭在小叔子的肩上,说:“我不怕,药不是假的,而是如假包换。”
“那更好,请你跟我们回警察局去交代一下就成了。”另一位警察这么说。
李元珍立即道:“金太太,我陪你一道去。”
耀晖也说:“我也去。”
“不,等下让三姨奶奶知道,不知她会怎么想。而且……”
我没有说下去,而且还有健如、惜如,必会在旭晖跟前拉是扯非,说我惹上官司,还把耀晖连累在一起。
我改口说:“而且,你要留在这儿,替大嫂照顾牛嫂和三个小的。”
只有这样说,耀晖才肯留下来。
他是个有责任感的男孩子,将来长大了必成大器。
李元珍陪着我到警察局去,接受了差不多三小时的盘问,我心内气忿得难以形容,只一个问题萦绕心头,警察怎么会知道我在家中包装成药?除非有人告发。
谁会告发?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人。
谁知道内情?除了几个帮工职员,就只有金家的人。
金家的人,我在心内冷笑,委实是太恐怖了。
他们打算赶尽杀绝,没有那么容易。
我清清楚楚、理直气壮地对警察说:“我的药全部是正当入口,跟美国伟特药厂签了合约的,可以提出证明,而且我已向政府的医务卫生处申请批准在市面销售,绝对不是假药。”
那位负责盘问的警官定神看我一会,道:“你刚才说的都有证据来证明吗?”
“当然,合约文件全部都可以提供。”
他点点头:“好,那么,明早你把有关文件的副本交来,现在就没有别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名副其实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是,我不肯走,依旧坐得挺直。
警官怪异地望着我,重复说:“明天再见,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答:“谁告发我?”
对方一怔。
“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到我处搜查?”
“金太太,我们是接获了线报,说有人在制造假药,对于犯罪资料,我们一向积极搜集。”
“谁?谁提供这些所谓犯罪资料?”
“对不起,我们不能告诉你,对于线报,我们绝对保密。”
其实询问是不必要的,我心知肚明。
回到家里后,我满肚子气,路过四楼,我忍不住叩门,来开门的正是健如。她看到我,微微一愕,才喊:“大姐!”
我走进去,看到惜如也坐在客厅内,便气呼呼地说:“是不是你们俩干的好事?”
“大姐,你说什么?”健如答我。
“警察来调查一事,是你们报的警。”
健如看一眼惜如,见她没造声,就说:“大姐,怪人须有理,旦须有真凭实据,你凭什么说我们报警,告发你什么了?”
“告发我包装假药。”
“那么,你是吗?”是惜如的第一句回话。
“当然不是。”
“真金不怕洪炉火,你着急些什么,不见得警察能扣留你!”
我气得不能不掉头就走。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冲上更高的一层去。
回心在想,不,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防人之心不可无,能够做出如此伤害我的事情来,就不再是亲人,而是百分之百的仇敌了。我容忍她们也太久、太多了!
于是,决心蹲在楼梯顶,半掩着天台的铁闸,作为遮掩,一直等,希望能够在惜如走时,留意到她俩的对话。
如此一蹲就一个多小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四楼的大门打开,健如送惜如出来,劈头第一句健如就说:“待旭晖回来,你就给他交代这两件事,其一是不再念书了,到永隆行上班,我们两人联手,力量更雄厚,其二是切切实实要旭晖履行诺言,他说过你可以生孩子,那么就停止避孕好了。别在这事上让傅菁。”
惜如走下两级楼梯,回头望她二姐,说:“一天没法子替旭晖把大姐赶走,他一天不会论功行赏。”
“别气馁,今天警察放过了她,我们还有下一步,工务局那儿,你打点了是不是?一定见效。”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的血液凝结了似的,堵塞着我的每一根血管,心脏似乎已在缺氧的情况下停止跳动。
形容并不夸张,受了重大打击的人会有这种本能反应。
我的刺激不只在乎自己身受其害,面临巨祸危机,而更在于替惜如悲哀。
为了要讨好一个不能娶自己为妻的男人,要奠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要千方百计生育他的孩子,也包括了甘做小人,陷害手足的丑行在内。其情之惨、其理之亏、其心之歪、其德之缺,真是叫人想到就觉得难受。女性的自尊往哪儿去了?
不只惜如,健如其实亦复如是。
我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被害是一种幸福。
只为我有资格成为惜如驾驭金旭晖的条件,也只为我本身的名位际遇比她们强,我拥有的始终是她们所缺而又极之想拥有的如果信晖没有我,旭晖没有傅菁,她们的想法与做法就截然不同。
悲哀与可怜更在于要拿下一代来作自己的特殊保障。
小生命若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争取名位利益以至于出一口气的工具,真是在为人母。
从这个角度看,我不忍心恨自己的两个妹妹,我甚至怜悯起她们来。
要一个人狠得下心去陷害自己的姐妹,不是易事,可见惜如一脚踩在旭晖的感情陷阱中已不能自拔,走火入魔了。
对她原宥与否是一回事,我要面对的还是她为我惹来的巨大麻烦。
不只是向警察交代药品来源的问题,更糟糕的是在翌日,工务局派人来我们天台检视,他们对当时留守的李元珍说:“你们在这天台上建筑起加工厂来是抵触了建筑条例,我们会立即下令拆除,给了你们限期仍不拆卸的话,我们会自行动手,然后要求你们赔偿。”
这工务局的一招就不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因为我们的确抵触了法例。
捉到了告密的原凶也不管用,善后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我呆坐在仓房内,欲哭无泪。李元珍问:“怎么办?金太太。”
我缓缓地答:“找人把这仓房拆掉吧。”
“那么你们住的房子呢?”
“那倒要留着,重新办理登记申请手续还是可以的,且把货品先全部移到我们住的那几百尺内,再另找仓房好了。”
在那年代,建筑在大厦天台做住屋用的房子还是可以为工务局接受的。
然而,货品塞在住处,我们一家五口,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不单是没有人会收留我们的问题,而是我寸步不敢离开这个在金家唯一的地盘。
既知道金旭晖原来想我离开这儿,就更不能走。
任由他的方惜如怎样出尽八宝,我宁可母子几人摊开了被铺在天台与四楼的楼梯间住宿,我也不走。
走了,是自动放弃住食金家的权利,说实在一句,在今天,我亦没有这番资格。
我可以挨饥抵饿,把整副身家押在成药经销之上,但,我那三个孩子呢,总得要温饱。
这最低限度的权益和保障,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而放弃。
04
方惜如完全奈何不得。
然而,这场硬仗,打得我人疲马倦、精神萎靡。
三个孩子由哭声震天,到欲哭无泪,那个过程教我这做母亲的伤心欲绝。
目睹瑟缩在楼梯间的几个活脱脱像小乞儿似的骨肉,我就恨自己,恨金信晖,恨这个世界。
儿女们呆滞的、羞怯的、迷惘的、恐惧的眼神与表情,像一管管刺针,刺在我的心上,令我痹痛。
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来,没有本事庇护他们,令他们安居乐业,快乐成长,而要小小心灵备受折磨,这份罪孽,应是属于金信晖和我的。现今信晖撒手不管了,责任就只搁在我的肩膊上。
小叔子耀晖很帮忙,日间总把咏琴、咏棋、咏书等带到楼下去玩乐,反而是三姨奶奶肯包庇他们,明知健如和惜如不高兴,她是装作不知就里,容许小孩子有个宽敞的客厅做栖身之所。
牛嫂禁耐不住冲动,红了双眼,对三姨奶奶说:“真不知怎样谢你了!”
三姨奶奶拍拍牛嫂的手,道:“别说这见外话吧!连你这位外姓的忠仆尚且如此照顾金家的后代,何况是我。”
“三姨奶奶,恕我做下人的说句坦率话,你来港后人更慈祥了。”
“经历过变幻,知道人生苦短,很多事真不必争、不必气、不必恼,才不过几十年的光景,总会有起有落,有恩有怨,一切都不必过分认真,更不要赶尽杀绝。对于年轻的一辈,这重重醒觉,是教不来、说不通、讲不明的,领悟在于巨劫之后。我呢,唉,牛嫂,老早看通透了。”
若不是有三姨奶奶与小叔子耀晖,一老一少的从中庇护,得着一些人间温暖,怕我们的精神更撑不下去了。
李元珍在我们的仓库拆卸之后,整个星期都急于找仓房,但却徒劳无功。
“没有合适的吗?”我问。
“多的是,只是价钱贵得惊人。”
我点头,一天没有得着医务处的批准,一天不敢再做更大投资。
整盘生意就这样,快被卡死了。
我坐在医务卫生处主理我的申请的官员跟前,差不多涕泪交流地催他们快快签批。
对方翻阅我的档案,慢条斯理地对我说:“金太太,请问你最近是否被警方调查过有关制造假药的事情?”
我的天,我急忙解释:“我已把有关文件呈交警署,他们并没有向我提出起诉,因为我与伟特药厂是有正式合约的。”
“可是,金太太,伟特药厂向来有他们的包装,你运进来的却是散装,另外重新入盒发售,这么一来,药的品质有可能良莠不齐,我们不能贸然批出文件,让你在市面发售。”
“可是,我卖的是如假包换的真正药品,你不相信,可以派人来调查验正。”
“老实说,也只有这个方法。”
“真金不怕洪炉火,你们尽管查。”
“金太太,你得有心理准备,我们这一查,需时很久,如果查出来有伪做药品的成分,你会惹上官司,否则,大概六个月内会有回音给你。”
我吓呆了。
并非怕惹官司,而是需时六个月才查验完毕的话,我的整盘生意怕就要泡汤了。
从医务卫生处回到了我的那个所谓家里来,坐在一大箱一大箱特效药的中间,整个人有种不如不再活下去的意识。人的欲望若是发展至此,无异于生死两难,怕是极大的悲哀了。
“大嫂,大嫂!”
我听到了耀晖微细的叫喊声。
“大嫂,你在哪儿?”
我回应:“我在这里!”
耀晖跳过了那些木箱子,走到我跟前来,说:“大嫂,你在这儿?”
“嗯。”
“大嫂,你哭了?”
“没有。”
“医务卫生处有没有好消息?”
“没有。”我摇头。
“大嫂……”
“耀晖!”
我忽然地需要有个人跟我抱头痛哭。
“大嫂,别哭,让我快快长大成人,不用任何人监管,我就回到你身边来帮你,大嫂,你撑着,努力地熬下去,等我!”
这也算是绝望之中的一点安慰。
“大嫂,二哥回来了,带了二嫂。”
“是吗?”
“他说要见你,叫我上来通知一声,你什么时候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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