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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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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起对于这一夜的回忆笔墨似乎用的最重,甚至超过了对老爷甜蜜的回忆。也许是因为在那晚,她尽了最后的力量,让自己所爱的人自由,她写道,“那个火光明亮的夜晚,烧掉了我最后的牵挂,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陆云起,而是陆风轻了。”
她没有逃走,因为她知道,对于陆老爷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她的存在,如果她也逃了,只会给家人带来不幸。一夜的大火,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的爱人带着自己最亲的家人离开这里了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毫无怨言地接受着各种,所谓上流社会淑女的教育。在那边,陆家早就放出话来,陆风轻被送到香港亲戚家中了,说是家中的老人时日无多,希望小孙女去陪伴云云。
等到陆云起各方面都具备了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和学识之后,陆家找了一个借口,一个盛大的舞会,让所有人都见识了陆风轻的高雅妩媚,她的一举一动,衣饰妆容也成了各家太太小姐最津津乐道,且追棒的对象。
而陆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白家,那个跟陆风轻自幼订婚的男孩儿,白允中。陆家的发达与白家人密切相关,陆家做的最主要的买卖就是稀有金属,他们拥有矿源,可冶炼的秘方却握在白家人的手上。
陆风轻的婚约对于白家人而言,是让两家的关系变得更紧密,而对于陆老爷而言,他要的不是那种再紧密也会在不经意间断裂的关系,而是秘方。陆老爷的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因此忍耐了一生,等到他自己终于生了陆风轻之后,他再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了。
只要有了秘方,陆家人再也不需要带着一个随时会发作的紧箍咒,就为了这个,因病而亡的陆风轻必须活下去。陆云起变成了陆风轻,她带着一个叫陆风轻的面具,整整快十年。
因为那个白家少爷坚持要读书,然后去留学,思想新潮的他直到拖无可拖,才勉强回来迎娶他的新娘,因为那一年,陆风轻已经快二十五岁了,一个女人能有多少青春年华用于等待,而且,陆老爷也再不能等待了。
而在那之前,陆风轻提到了一个男孩的名字,“陆城,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尽管我憎恶这个姓氏,可这是能让他留下的唯一方式。我不能不带他回家,那个孩子是那样的倔强和严肃,看起来和他好像,他们同样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爱,不晓得以后有没有一个女孩,能让他明白…”
这段柔软的文字让我情不自禁地看向六爷,他正皱着眉头,一字一句,用心的读着。墨色的笔迹仿佛映入了他眼底,衬得他的眼眸深沉如湖底,让人看不清其中暗藏的汹涌。
“我真的要按老爷的话去做吗,一定要用那个方法吗,不,我不想,可是…”六爷念出了那随笔上的一句话,他重复地念了几遍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看完了,那半句匆匆写就的话,是陆云起最后的痕迹。
“唔…”六爷长出了一口气,他放下了那本随笔,用手遮住了眼,仰头靠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姑姑…”六爷喃喃念了一句,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我轻轻叹了口气,他立刻从自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放下手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嘲讽地笑了下,“我被带回家,原来是因为我像他…”
我微微一怔,连想都没想就说,“那又怎么样,你注意到我,不是也因为我长得像她吗?”六爷被我的话噎得一愣,看着我不说话,我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要是你长得不像老爷,那么陆…小姐就会错过你,我要是不像陆小姐,也许你根本就不会靠近我,那样的话…”我故意做了个鬼脸,“你损失可就大了。”
六爷闻言只低头一笑,细密地睫毛盖住了那双强悍的眼眸,显得分外柔软。他将我又搂了回去,我靠在他的肩窝上,过了会儿才听见从他胸膛里震出来的声音,“是啊,要不是这样,我的损失还真的大了。”我“噗哧”一笑。
六爷伸手捏了捏我的鼻梁,“笑什么,笑我自以为坚强,却也还是会为了这种小事,觉得有些受伤?”六爷的话让我心里为之一甜,因为他并不介意把自己阴暗的伤口露给我看,这是意味着全然的信任。
我微笑着闭上眼说,“我上学的时候,修女嬷嬷曾经说过一句话,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伤,可受伤之后,一定要坚强。”六爷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
“啪哒”一声,那本随笔从六爷的膝头上滑落了下去,顿时打破了眼前这小小的温馨。我和六爷对视了一眼,六爷放开我,坐直身体,捡起了那本随笔,轻轻掸着上面根本不曾沾到的灰尘。
我想了想,才开口问,“那个什么金属买卖,现在…”六爷没看我,只哼了一声,过了会才低声说,“那方面的买卖大哥向来不让我们插手,可从我介入陆家的生意开始,我就知道,开矿和冶炼都是由陆家一手操办的,没什么…姓白的。”
虽然已经猜到了,可我的心还是一凉,那陆云起呢,墨阳的亲生母亲,那个坚强温婉的女人,她在那儿,会不会…“就算大哥不让我查,我也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六爷盯着那本随笔慢慢地说了句。
“不光是为了姑姑,”他转头看向了我,“大哥也曾经查过你们的来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点了点头,因为我和陆风轻长的很像,那也就是说我有可能是她的女儿吗?
我三岁的时候来的徐家,之前的记忆一点也没有,父亲什么样子只听过林叔简单地描述,我爹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我娘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因为他到我家做事也不过一个月而已。
“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六爷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我的心跳有些加快,这些年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只是现实生活让自己不能多想。可现在眼前的重重迷雾似乎就要拨开,骨肉至亲似乎也触手可及,我不敢让自己多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个带你逃出来的下人没有跟你再说些什么吗?”六爷问了声,我摇摇头,“也许他和老爷或者二太太说过,但是没有和我提到过,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唔…”六爷一耸眉头,“不过,”我迟疑了句,六爷轻声问,“你想到什么了?”“也许墨阳知道吧,老爷留了个盒子给他,”我大致说了一下丹青之前告诉我的那番话。
六爷点了点头,“没想到,你那个哥哥居然是半个陆家人,”墨阳英俊的脸庞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勉强笑了笑,想起了那张他留给我的小纸条,等他…
“好了,再多的秘密也终究会有个答案的,清朗,相信我,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为了姑姑,也,为了你。”六爷站起身来对我伸出手,那只手,修长而稳定。我借力站了起来,有些担忧地说了句,“你要小心啊,大爷他…”六爷冲我一笑,“放心,我会小心的。”
六爷把那本随笔小心翼翼的又放回了盒子里,两把钥匙也各归其位,我们还是一人一把,他拿着陆云起的,而我,则拿着老爷的。六爷问我把这个盒子藏在哪儿才安全,我想了半天,就把那个盒子大咧咧的放在了我的梳妆台上,上面随意地放了两瓶香水。
“大隐隐于市,”我笑说,六爷笑了起来,“有道理,虽然这个不能留,但是现在也还算安全,留一阵子吧,最好能等你那个墨阳哥哥回来再说。”我点头同意。六爷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了,他亲了亲我的额头之后,就去了叶展的房间。
我想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了叶展的了,六爷如果追查这件事,就是变相在和陆仁庆作对,叶展知道与否,都会被视为是六爷那边的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知道,六爷也多个助力。
秀娥不在她自己的房间,我就想下楼去找她,也许张嬷知道些什么,毕竟她是跟着二太太陪嫁来的贴身丫头,可怎么提起这件事呢…刚走到一半,我一脚踢到了坐在楼梯转角处的秀娥,“嘘,”她冲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拉着我坐了下来。
一阵悠悠的钢琴声传来,我探头看去,陆青丝正坐在客厅里弹着钢琴,我有些吃惊,随即释然,她也曾受过那些小姐们的教育,会弹钢琴不足为奇。
“清朗,她在唱些什么,那些洋词我听不懂,”秀娥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仔细听了听,果然,陆青丝若有似无的歌声飘了过来,她在唱一首英文歌,我从未听过,断断续续听到的那些歌词,不禁让我想起了老爷和陆云起,霍长远和丹青,叶展和眼前的陆青丝,还有六爷和我…
陆青丝轻柔沙哑的嗓音一直飘荡在我耳边…
在每个醒来的清晨说你爱我
对我述说我们所拥有的幸福时光
说你从现在到永远都需要我
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要求
让我成为你的避风港
告诉我你会和我分享
一份爱,一生
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要求
说你爱我,你明白我一直是这样
爱我
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要求
无论你去哪里,请让我与你一起
爱我
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要求…残破
“好,好的,我晓得了,清朗很好,妈,你也要保重身体,嗯,帮我问小姐好,那我挂了啊,”秀娥恋恋不舍地挂上了电话。“怎么样?她们都好吗?”我捅了捅还在发呆的秀娥。丹青说过在她治疗期间不让我和她联系,我只能通过秀娥和六爷知道一些情况。
“啊?挺好的,我妈说,那个德国医生还真挺厉害的,不过她说的不是很清楚,我也听不太懂,反正再用不了多久,小姐就可以动手术了,等动完手术,小姐一定会好的,”秀娥虽然不懂手术的概念,但还是说得很肯定的样子,我冲她一笑,知道她是想给我信心和安慰。
六爷早就和霍长远联系过了,丹青容颜恢复的可能性有个六七成,但做这种手术肯定是要冒生命风险的,一旦感染引起什么并发症,那后果不堪设想,丹青不是不懂,但她坚持…
“女为悦己者容啊,命算什么…”歪在一旁沙发里正翻着琴谱的陆青丝头也不抬的哼了声,我听了别扭,秀娥更不敢接下茬,一时间屋里有些冷场。我转了头看向窗外,高大的梧桐树绿叶成荫,正随着微风摇摆着,前些日子还是嫩嫩的翠绿,现在已经变成了深绿。
六爷一直都在私下里追查那个秘密,他做的很巧妙,就像一个对此有所怀疑却一无所知的人会做的一样,而真正去查的那个人,却是刚刚康复没有多久的叶展。
陆仁庆自然知道六爷在查,如果六爷不查,那就太不合他的个性了。陆仁庆面子上的功夫倒也做的十足,他放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给六爷,六爷假装信了,过了些日子就作出不再去查的样子。
不知道陆仁庆是否真的相信六爷已经不再追查了,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不知道我们都已经知晓了“陆风轻”的真正身份。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很给六爷面子,放那些消息给他,只能证明他不想和六爷翻脸。
不论是六爷这个人,还是他的实力,都是陆仁庆不能轻易舍弃的吧。而且六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知道真相而非要背叛陆家,或许这也是陆仁庆容忍他追查的原因之一。
“啪,”“哎哟,”一本琴谱丢到了我身上,吓了我一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清朗小姐?”陆青丝斜睨了我一眼,“你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我伸手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本琴谱,随口说起刚才飘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我听见了呀,去哪儿,干什么?”
“哧,”身边的秀娥笑了出来,陆青丝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心里除了你的丹青姐姐,你的墨阳哥哥,是不是就没别的了,啊?”我瞥了她一眼,“当然不是。”陆青丝一挑眉梢,嗲声嗲气地说,“对,对,还有你的六爷…”
我脸一热,秀娥笑得越发厉害,见我扭过头瞪她,她笑眯眯地说,“青丝小姐说,今天下午让你陪她去拿定做好的礼服,你不是也在那儿定了吗?下个星期大爷家不是要举办一场宴会,庆祝陆氏公司成立多少周年什么的,刚才都说了好几遍了,你还问去哪儿,干什么,哈哈…”
我不好意思地冲陆青丝一笑,“刚才没听仔细,抱歉…对了,怎么不让他们送过来?”陆青丝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净闷在家里了,我想出去走走,再说,那些用来搭配的零碎,店里更齐全,省得不合适,还要跑来跑去的。”说完,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事似的。
“喔…”我点点头,看着沉浸在自己天地中的陆青丝,自从上次六爷答应陆青丝不用在出席那些她不想去的场合之后,陆青丝一直安稳地呆在家里,照顾叶展,弹琴,唱歌,看书,没人打扰。
陆仁庆也没再打过电话请她过去,就是偶尔自己过来这里,也都是以兄长的身份和她聊聊天而已,似乎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和睦的关系,从不曾掺杂了那些阴暗和伤害。所以陆青丝最近的脸色都明亮了许多,少了些娇媚,却多了些鲜活。
陆氏公司的周年酒会,六爷他们是一定要出席的,而且还得亲自操办,这几天六爷都留在了陆家大宅没有回来。为了打压苏家的气焰,这回陆仁庆特意要大操大办,比上次的寿筵还要奢华,甚至有些贵客还是从北平和天津被邀请来的。
因为心里一直压着那个秘密,又挂心于丹青和墨阳的安危,我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定礼服什么的也都是随着陆青丝走过场而已。“其实是早上七爷说,下午要去那家礼服店的附近办事,青丝小姐才说要亲自过去取衣服的,”秀娥贴近了我耳边说了句。
我看了秀娥一眼,做了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她笑得贼兮兮的,声音压的更低,“中午的时候,我亲耳听见青丝小姐给礼服店打电话说,不要送过来,她要亲自去…”
“你们俩嘀咕些什么呢,”陆青丝回过神来,嗔了一句,秀娥赶忙坐规矩了,我摇摇头,“没事儿,那下午我们什么时候走?”陆青丝显然心情很好,她也没追究,“嗯,我想想,应该是…”
她话未说完,大门口处传来的汽车停靠的声音,没一会儿,六爷,叶展带着洪川,石头他们走了进来。我和秀娥赶紧站起身来迎接,陆青丝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打了声招呼,“六哥,大哥那边肯放你回来了?七哥,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回来了?”
六爷只一笑,走到我跟前,让我帮他把西装外套脱下之后才坐了下来,叶展却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今天去办事的地方离家近,六哥就说宁愿回家吃饭,不想下馆子了。”
秀娥早就让开了地方,走到了石头的旁边,两个人在咬耳朵,叶展就坐在了她原本坐的地方,六爷坐在了我另一边,我等于被他们两个挤在了中间。陆青丝瞟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我不禁感觉有点别扭,但是现在再换到陆青丝那边去坐,又未免太刻意了。
我不自觉地往六爷那边靠了靠,两个人的腿一下子紧紧地靠在了一起,我都能感受到六爷大腿上坚硬的肌肉。六爷却没有挪开腿,甚至他靠得我更近,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我心里甜滋滋地,低头去抚平他外套上的折痕。
叶展却仿佛一无所觉似的又靠过来,他在我耳边假装小声地说,“我倒觉得是六哥他想你了,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这都几天没见了,这得多少秋了啊。”
我瞟了一眼叶展那张笑得很无赖却依然很俊俏的面庞,心想,他跟陆青丝还真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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