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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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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今天会有很多事干,且会干得来的感觉十分好。
差不多可以说,自信晖亡故之后,只有这几天,我才真算是精神焕发。
早起的缘故,有点饿,便跑上厨房去打算找点隔夜的粥点,热了来吃。
这些功夫当然不能再让牛嫂来做,她已经是够辛苦的了。
走过了长走廓,就听到厨房有人声,是两个女人对话的声音,莫非牛嫂与四婶已经起来给孩子们弄早点?
念头一过,就留神细听,不是她们俩,是健如和惜如。
因为我听到健如拉高了嗓门说:“惜如,若不是你赞成大姐到水隆去,我决不会让她上那儿作威作福。”
“二姐,她上永隆的初期,不是箝制得很好吗?我是预计大姐在一段遭受冷淡的日子之后,真的觉得我们广东俗语所谓‘老鼠拉龟,无从着手’,就会知难而退的。”
“惜如,今次我们押错这一铺了,她要是在永隆的势力坐大,怎好算了?”
是有一阵子的沉默,然后,就听到惜如的声音说:“二姐,你认为我们二人联手,我思巧,你行动,加起来还不是大姐的对手吗?”
我的头刹那间霍霍地鼓动起来,胀痛得不能支持,立即用手撑着墙,试行重新站稳。
下一步,就想冲进厨房去,给两个妹子连连赏几个耳光。
太太太太太岂有此理!
太太太太太不近人情!
本是同根而生,相煎之急,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们如今还是靠着我的私房钱食住穿呢!
这不是食碗面、反碗底是什么?
一定要教训她俩一顿,甚而下逐客令,请她们立即离开我这个家。
我也容不了有笼里鸡造反这回事。
可是,我竟没有追随情绪办事,非但没有冲进厨房去,且还蹑手蹑脚地,轻步走回睡房。
并不打算让她们知道我把这番对话听进耳去。
因为直觉告诉我,冲动的做法不会有好效果。
刚才惜如说了,她和健如联手,一动一静去对付我。换言之,我要跟她俩过招对抗,自己就得动静兼顾,既任思量策略的军师,也是挥军杀敌的将领。
不顾一切地直陷敌营只是后者的本事与所为,未经与前者配合,不一定是理想的谋算与行动。
我开始静下心来想,让她们知道我已洞悉有家贼,无疑是打草惊蛇。对方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实力比我雄厚。
我必须在暗,窥伺她们,才能掌握到一个有利阵地。
况且翻了脸又如何?金咏诗的出生纸上写的是金信晖的名字,到他的财产解冻,发放下来分时,还是要跟健如有很多接触商议的。一个永隆行,要摸请它的底也在初步进行当中,还都未有进一步的成绩,就乱了阵脚,岂不是战而败,遂了敌人的心意了?
忽然又想,还有母亲。
这就更叫人心痛了。
什么切肉不离皮?什么兄弟如手足?什么血浓于水?
看看这方健如与方惜如二人嘴脸心肠,我真想写信回家去问问老母,谁是她捡回来养而非亲生的?
健如跟信晖有了一手,因而对我妒恨了,也是在理解之内。
然则,惜如呢?
我有什么对她不起,有什么做得比健如差,有什么不爱护体贴她的,要令她如此誓无返顾地偏帮健如,且切切实实地对付我?
这不但令我痛心,且令我自卑。
我那么比不上健如吗?我夫我妹全都把一颗心向着了她,对我,犹如敝履,且伺机踩我一脚,让我翻不了身,站不起来做人。
不,不可以。
必须还我公平。
以理论去讨回公道是白费唇舌,必须付诸行动先发制人,才有讲公道的机会。
生活上不论有多少苦难,原来都是一个学习过程。
我又是第一次发觉敌人并不那么可恨,他们对我有激励作用,从今之后,我更不能不打醒十二分精神做人。
别人要想把我践踏,怎么能遂他们的愿?
于是,就赶快梳妆,回永隆去。
必须分秒必争。
赶快在她们布署好一切之前,做足防范,这是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
我心中有数。
经过了这些天来的习惯,我一回到永隆去,各人就先跟我打招呼、叫早晨。那三婶更是自动自觉连忙地替我递上热咖啡。
由此可见,什么事,包括身分与人际关系,都是由自己争取得来的。
这么多个职员当中,我还是和那李元德最淡得来,于是又跟他商议:“元德,永隆现做的贸易生意,线路是从哪些人而来的?”
李元德想了想,道:“主要是金先生在生手一手经营的,部分是靠广州跟香港的联系。在广州,金家人面广,很有些朋友也南下发展,在本城奠下基业或置备了据点,于是,就辗转介绍。”
然后李元德又说:“当然,还有些是金先生到港后才结识的商场朋友,我们所做的生意,也有部分属于他们的联系。”
“健如她对这些香港商界朋友自然是熟悉了,那我就放心,不必多跟他们打交道吧!反而是业务由广州方面介绍给我们的呢,我想好歹要去拜候他们,加强沟通。”
李元德不住地点头,道:“大嫂,你这个想法是对的。金先生过世了,短期内业务没有多大影响,然而如果我们不积极争取关系,日子有功,真的难保人在人情在;人死了,就没有长期赏面光的可能。且要把生意再做大一点,又得另辟途径。细嫂一个人也关照不了内外,大嫂你肯出面应酬联系,名正言顺地代表金信晖,是最好不过了。”
我的话是完全试探性质的。
既要确定我这个进驻永隆业务的手段的可行性与需要性,也乘机旁敲侧击,以了解究竟健如手上有哪些客户关系。把生意上的朋友视作注码,我想,这个观念是对的。
然而,综合了跟李元德连日来的谈话商议,有了客人,也必须有货可卖。
如何笼络客人?我苦思昼夜,有了个腹稿。
可是如何去找一些市场需要而能代理贸易的货品,这就不是从永隆行职员的会议与对话之中,所能找到线索和灵感了。
只好一步紧接一步地来做。
我立即写了信回广州给九老爷,把永隆的情况讲了一遍,请他帮忙,向以前广州跟我们金家相熟的商家朋友,走访一次,探听他们在香港有没有联系,然后把已在港发展的家人、职员或代表名字地址给我写来。
等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有了回音。成绩不算太好,据九老爷说,广州的生意人现今都意兴阑珊,自顾不暇如何顾人?且已在香港有了基地的人也不多。然,毕竟还是写了好几个人名与联络处,嘱我不妨试试。
此外,李元德也向我透露,在本城,有位永隆的出入口客户,姓唐,名襄年,这是金信晖在去世前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是健如未曾结识过的。李元德说:“金先生正在跟唐先生商议好合作贸易的细则,打算利用唐家在东南亚的生意网,把广州的货品往新市场推,条件都谈妥了,还指派了我做跟进功夫。谁知金先生遽然去世,且大陆方面的货源也因政局有变而中断了,我就没有再跟他联络下去,细嫂就更谈不上跟他有什么交往了。谁知道这两天,唐先生亲自打电话来给我,除了向金家转达慰问之外,还表示愿意跟我们继续有生意来往,只要我们有适合东南亚与香港发售的货,他都可能承接。”
我非常留神地听,感觉到这位姓唐的是个颇顾念旧情的人。
李元德又补充:“唐先生人不错,且是个精明的大生意人,他不放过任何一条可以做大小生意的渠道。”
我点头,会意了。
决定去拜访他,当然,除他之外,这些日子来,我的基建功夫,已经由内而外,向那些手头上有业务客户的直接联系。
并没有把我这个计划外泄,每次自永隆行出差到外头,回来时,必然会带一盒饼食,又把一个公司纸袋挽在手内,里头装的其实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旧衣物,做足防范功夫。
那盒饼食是让永隆上下人等作茶点用,以笼络人心。
至于公司纸袋,是装模作样,误导健如,以为我是没事找事做,闲不住就借出差外访为名,其实逛街购物去。
她就曾这样对我说:“大姐,你倒也买了不少东西回家,是香港的东西额外吸引,还是贱物斗穷人?”
我答:“没想到来港会长居,孩子们的衣服与家里头要用的东西还是很多的,我也只是量力而为,有时逛了老半天,都没有买着一件半件合用的,纯是因为钱不够多之故。”
健如轻松而轻蔑地说:“对呀,你现在知道钱多难赚了,是要努力去赚多些回来才好。”
我一直唯唯诺诺,装傻扮懵。
手上未有皇牌,甚至未有好牌时,当然不宜摊牌。
然,当我坐到唐襄年跟前去时,态度就积极诚恳真切得多,总是有问必答,且答得详尽而实在。
我开始领悟到只有在自己信任而且想跟对方好好合作时,才适宜对之提供有关讯息和资料。
因此,方健如已没有资格知悉我的任何计划与行动。
不同于这位唐襄年。
唐襄年说:“信晖兄跟我很谈得来,也在我面前常常聊起你,我正庆幸能在商场上找到了他,不只是拍档,也是朋友,何其不幸,英年早逝,造物弄人,我十分难过。”
“信晖在家书上也曾提及过唐先生,只是我来港办理丧事一直忙不过来,心情也坏,故而未有拜访,这是唐先生能谅解的。而且,我也实放实说了,怕现在手上未有合适货源可做生意,叩了你的门只有骚扰。”
商场上有些谎是要说的。
信晖哪儿有提及唐襄年。掉过来,信晖与他亦未必会在交往上把我挂在嘴边,都是客气而令人舒服的话,说说无妨,只会搞好关系。
我呢,已开始不再天真了。
果然,唐襄年听到我这个以退为进的回应,十分受落,立即说:“不要这么说,朋友是永远的,生意不成仁义在,我能参与照顾信晖兄的遗属和业务,非常乐意。”
我慌忙正式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只要找到合适的货源,唐先生你肯帮忙安排销售本城及东南亚?”
“当然了。”唐襄年率直地说,“东南亚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本城嘛……“
唐襄年想了想,才再说:“那要看是什么货色。”
我慌忙答:“不是好货色,也不敢向唐先生推荐。”
“你误会了。越是好货色,越要留为己用,不必交到人家手上去做包销或总代理。这个道理,你懂吗?”
我是一时间回应不来,对方才有此一问。
看我还是呆讷,于是唐襄年耐心地指导我说:“货品好,实力够,就一定不愁出路,你若能取得总代理权,就不妨自己直接发给用家或揸家,不必再架床叠屋,多一层人来分肥,如果货品不过尔尔,那就得靠一些有强劲发行推销网的机构帮忙,他从中吃的折扣较大,也叫没法子的事,因为商场上无非是实力与人情两派,二者必不能都缺了,否则闯不了天下。”
真是受教了。
“所以,先看你的货色,我们再议,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是好货的话,我把有关的店号清单给你一张,你管自发展开去,别给中间人赚太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真的喜不自胜。
这位初识的人似乎相当念旧,相当大方。
我回公司去悄悄地告诉了李元德,他也说:“大嫂,是人结人缘,唐先生不是对任何人都如此礼待。”
对。知音难觅,现今找到了,却又缺了乐器,吹奏不出好曲来,有了知音,也属枉然。
货源成了一个很大问题。
想了好多天都没想出个办法来,心情就开始有些纳闷了。
每逢情绪低落,最迅速而有效的疗治方法,就是跟自己的三个儿女耍乐。一逗着他们玩,人就自然而然轻松起来。
说真的,咏琴长得实在漂亮,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配上那长而自动卷曲的眼睫毛,一眨一眨地望着人时,活脱脱像个可爱到叫人抱住不肯放的洋囡囡。
那一对孪生儿咏棋与咏书,傻乎乎、胖嘟嘟,白白净净,这么小小年纪就已经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轮廓分明,五官清爽,直情是粉琢玉砌的金童玉女似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见,老觉得咏诗的模样儿及不上我的这三个孩子。
不能说咏诗不好看,但她是另外一个模样,竟跟咏琴、咏棋与咏书没有多少相似。
四个孩子并排着时,人家会一眼就看出其中三个是亲兄妹,独独咏诗是个别家孩子似的。
当然,多少是有心理作用的。
咏诗说到底不是我的亲骨肉。
说也奇怪,健如最不高兴旁人说咏诗长得不像我的三个孩子。很多次,牛嫂抑或四婶带了几个孩子上街去,街坊见了他们,说:“哎呀!这个小妹妹怎么另外长了一个模样呢,都不跟兄姐们相象,却是一般可爱。”
纵使仍有赞同,但健如一听就大发脾气,直把牛嫂和四婶臭骂一顿。
她说:“最憎恨人们拿我的咏诗去比较。”
依我看,健如这番心理与举止,无非是为了跟我斗气。
她是太紧张咏诗成为理所当然的金家血脉,也是金信晖的亲生女儿之故。
无疑,咏诗是健如在金家地位的认可与凭借。
也是她赢了我的一个铁证。
故而,一有人挑战她的这道护身符,不论有心抑或无意,她都惊喊反抗。想着她要一辈子有这种压力,也是够惨的。
最无辜还是咏诗。本应有个热闹的童年,怕也要牺牲在她母亲的意愿之下了。
就活象这个周末,我准备带携儿女们到公园去散步,让他们在阳光下、草坪上好好地玩上一个下午,就没能把咏诗带在一起。
不是我小家子气,不愿意提携她。
事实上,生米已煮成熟饭,说到底是金信晖的女儿,我再刻薄咏诗,也改变不了这个可悲的事实。
换言之,对我的羞辱已成铁案,要恨要恼要怨的人,头一个应是金信晖。
他既也辞世,就什么恩怨也随风飘逝算了。
若不是健如处处张牙舞爪地不放过我,我不见得还以厉害。
姐妹三人何至于势成水火若此。
话说回来,既是敌我分明,我就无谓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功夫。把咏诗也带在一起到公园去玩,回头被健如抢白一番,何苦?
反正孤单的不是我的女儿。
三个孩子在公园玩得天翻地覆,分明是冬季,仍然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家里去,牛嫂一摸咏棋与咏书的背,就大惊失色,竟连我都怪责起来,说:“哎呀,你不怕孩子招风着凉呢,这样子暴冷暴热,很容易又伤风感冒,到时有得你双重肉刺了。”
牛嫂的意思是孩子病了,要看医生,诊金药费顶昂贵的,当然会叫我肉刺。
孩子病了更是心痛,自不在话下了。
我被牛嫂这么一说,慌了手脚,道:“怎么是好?今天是周末,要是孩子们感到不适,明天医务所也不营业。”
牛嫂于是做了主意,道:“我看,你先到街上药房去买备一些成药,预防发热感冒的,以防万一,而且,依我看,伤风咳嗽来来去去是那些药,贮存一些在家,应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说得有道理,我立即翻了上次医生给咏琴开的药单,拿到药房去配药。
那药房的单柜看了药单,说:“过时的医生签证,我们不能把药卖给你。你得到医生处再光顾,由他再发新的签证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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