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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斗-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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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姐弟正谈论着,那最狡诈的使妈阿财挤眉弄眼地走进来,说少奶奶和姑奶奶们请舅舅上三楼,不知有什么好事情。杨志朴上得三楼,只见还是周泉、陈文娣、陈文婕、陈文婷四个人坐在那里,不知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争论过什么,大家都面红耳赤,一言不发。后来还是周泉一五一十地把情形说了。原来她们几个人刚才正在商量捐款救济震南村的水灾难民的事情。捐的钱已经差不多了:周泉二十块,陈文娣五十块,陈文婕也是五十块,陈文婷双份儿:一百块,再等陈文雄、何守仁两个人来认个数目,就齐了。可是有一桩难事儿,怎么商量也决定不下来。那就是:到底拿这笔款子买饼干好呢,还是拿这笔款子买番薯好呢?陈文娣和陈文婷是主张买饼干的,但是周泉和陈文婕主张买番薯,一边两个人,相持不下。周泉把情形讲完了,又加上说:“就是专门请舅舅来做个主。你说怎么好,咱就朝怎么办。你一定说番薯好的。番薯又多、又好吃、又好运,对不对?”陈文娣和陈文婕都笑着,没做声。陈文婷抢着抗议道:“不对,不对!饼干又香甜、又干净、又有益。舅舅一定说饼干好!”杨志朴听明原委,就故意逗弄她们道:“要我做主也不难,只要你们要先回答我一个问话:你们四个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钝?”周泉和陈文婷摸不清他的来头,不敢吭声。陈文娣却颇为自负地说:“聪明!”陈文婕也马上露出事业家的神气道:“不笨!”杨志朴接着就说:“可不是么?我也这么想!聪明的人想起了饼干;不笨的人想起了番薯。依我说,都好。不过比较起来,番薯自然更好些。番薯粗贱,更合他们的胃口。——我这个笨钝的舅舅倒还有个笨钝的主意:你们买白米不好么?有那么二三百块钱,满可以买二三十石糙米,送到灾民那里,岂不更加实惠?”四位姑娘听了,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只怪自己怎么一时糊涂,就没想到白米,——作兴是天天吃,吃多了,吃腻了,反而不在意了。
杨志朴下楼之后,何守仁又不请自来,突然在书房门口出现。陈文娣一见他就说:“你又来做什么?”何守仁还来不及回答,陈文婷就替他回答道:“做什么?还不是来管管你们!你们五分钟没人管就不行的!你们又不知道,我当了官儿,我管的事儿可多呢!我管的范围可广呢!”何守仁十分委屈地辩白道:“这真是冤枉死人了!我管得着谁呢?县长夫人,我能管么?经理夫人,我能管么?至于董事长本人,我更加没法儿挨了!”陈文婷说:“按那么说,你只管得着我二姐了?”何守仁说:“有的事儿就好了!别说局长夫人我不敢管,——倒过来,只要她的手指头稍为松一点,我还不知多么好彩呢!”陈文婕说:“既然如此,二姐你就下个手令,叫他认捐一个数目,看看他的话是不是真心诚意吧!”陈文娣有点作难,拿一双棕色眼睛瞅着她嫂嫂,只是不开腔。周泉会意,就把捐款救灾,舅舅主张拿白米赈济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何守仁听了,一个劲儿摇头道:“如今白米飞涨,你们买饼干倒容易,买白米可实在难。这且不说。——震南村的局势你们知道么?哼!那里的共产党十分猖獗!今天说要借粮,明天说要免租,连国家的赋税都要抗缴呢!不用说,那锋芒正对着我们何家!倘若这当儿咱们办粮赈济,那正显得咱们理短心虚,也助长了那些流氓的气焰。这怎么使得?”陈文婕一听就生气,但她仍然使唤那种淡淡的情调说:“要真有那样的事情,也是你们手下那些小人营私舞弊,将修理堤围的公款侵吞中饱,引起水灾,激发起来的。你们是为共产党开路,你们是为共产党驱鱼!”何守仁没有说话。陈文婷也不等他说话,就站起来赶他道:“走吧!你这孤寒鬼!你不捐就不捐,谁要你多管闲事?滚吧,滚到你那些猪朋狗友那里去吧!”何守仁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又停住,觉着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个时候,胡柳穿着洗烫干净的白布衫、黑布裤、双乌布鞋,拖着一条光滑粗黑的大辫子,恬恬静静地走进了三家巷。大家瞧见这么一位眼睛水汪汪、亮晶晶,朴素、大方而又美貌、矜持的乡下大姐,都觉着清格,觉着舒服。就是她二姑何胡氏看见了,也出神地盯着她,看了又看,不曾眨眼。——不过看尽管看,不眨眼尽管不眨眼,何胡氏想她来了,必有缘故,也就在想法子对付。后来,她不等胡柳开口,就先发制人地高声说道:“阿柳,你们上回的做法,多么无情无义!直气得咱们那心灵嘴刁的阿贵走一路、哭一路地哭回来呢!你是不是给你二姑赔不是来了?”胡柳恳切自然地说:“不是。”何胡氏又说:“敢情是你们回心转意了,把阿杏送回来了?”胡柳同样恳切自然地回答道:“不是。”她二姑转为恶声恶气地说:“难道又来求情,说不回婆家来了?”谁知胡柳仍然恳切自然地加了个“也”字道:“也不是。”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倒叫何家大奶奶纳闷儿起来了。她想凶凶狠狠地骂她侄女儿一顿,可是对着这么一位人见人爱,也一定从来没伤害过别人的姑娘,怎么骂得出口呢?没办法,她只得压下了火气,没精打采地问道:“那你进城来干什么?”
胡柳忽然妩媚地笑道:“来求你老人家疼疼她,怜惜怜惜她!”
何胡氏对着她束手无策。想发作也不行,想不发作也不行。这时候,正在暑假期中的中学生,十三岁的小姑娘,尖尖嘴脸的何守礼刚从外面游水回来,听见胡柳来了,把湿漉漉的手袋一扔,就跳进大奶奶的房间里,一来想看看胡柳,二来想打探胡杏的消息。她听见胡柳央求大奶奶的话,就接上帮腔道:“妈,算了吧!干么要逼着阿杏表姐回来呢?她病成那个样子,才险死还生地歇了口气,真是怪可怜的,让她在乡下调养吧。只当妈妈你做做好心,行行善事!”谁知何守礼是言者无心,何胡氏倒是听者有意。“行行善事”的“善”字狠狠地刺伤了大奶奶的心。她想道:“哦,原来大家都说我不行善事,只行恶事!人家说善有善报,你何家的贱货也说行行善事!看来倒是打通通的呢!”想到这一层,何胡氏就破口大骂起来道:“怪不得俗语有云:好心不得好报,好柴烧烂灶!我一心抬举那烂屄,她倒是满天满地的不受用!我买她进门的时候,我就是抬举她!豆丁那么一点儿大,连倒尿壶都不会呢!在我这里吃一碗粗茶淡饭,不比在家里活活地饿死强么?后来,我叫阿义收她做二房,这也是亲上加亲,还不抬举她?她什么门户,什么身价?有多少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日夜做梦都想不到手呢!阿义的身命不好,倒是真的。这就委屈了她么?他慢慢地不会好起来的么?如今,我叫她回我家调养,不正是抬举着她?阿义就要出院回家了,她做小的能不回来伺候么?就说病后的补养,我这里汤是汤、水是水、焖是焖、燉是燉,还调养不了她,就要在乡下嚼马草、啃萝卜缨子才过瘾?不成!不成!一万个不成!”胡柳跟何守礼受了训斥,退出房间。三姐房里那最老实的使妈阿笑把胡柳带到周家这边来,交给周杨氏照料之后,就站在巷子当中,那棵白兰树旁边,和陈家的使妈阿发、阿财、阿添一五一十地谈起胡柳如何可爱,大奶奶如何生气的事情来。何家阿苹、阿贵那两个使妈也出来了。六个人开怀畅叙,议论纵横,都说大奶奶这样狠心,虽说道理讲得响口,却未免有伤阴骘。
何守礼也气嘟嘟地跑上陈家三楼,跟周泉、陈文娣、陈文婕、陈文婷几个人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恰好陈文雄也在座。大家听了之后,都问陈文雄该怎么办。陈文雄首先赞美何守礼道:“你们瞧她年纪虽小,志气却大。你们从她那义愤填膺的神态,就看得出一副五四时代的面影。我们都有了暮气了,她却锐不可当。她是咱们这里一个最纯洁的人!”往后顿了一顿,他又加上一句道:
“她是三家巷的灵魂!”
何守礼听着,那梳着大松辫子的头婀娜多姿地扭动着,茫茫然,不知怎么才好。其他的人听了,也触动往事,各人有各人的感慨,没有做声。后来还是陈文婷说:“哥哥,你就是会做诗。你说的话总要人往深处想。可是,小杏子的事儿到底该怎么办?”陈文雄露出突然严肃起来的模样,说:
“对于这件官司,我守中立。但是亲家奶奶的做法,我看还欠文明。”
说完这句话,陈文雄就下楼去了。这里几位姑嫂,一齐过去周家,去看胡柳去。胡柳只跟陈文婷同年,两人都二十二岁。她在家算大姐姐,在这里只能算小妹妹了。大家抓她的手,摸她的脸,揪她的辫子,对她赞不绝口。对于胡杏的不幸遭遇,也说了许多同情的话。只有陈文婷想起四年前,胡柳头一回来三家巷的情景,不免心里酸溜溜的,还有点醋意。那天晚上坐席的时候,周妈讨了一桌酒菜过来,她两口子加上舅舅、舅母、三妹夫、三妹、胡柳、何守礼八个人同吃。大家招呼这、招呼那,把胡柳疼爱得什么似的。喝了几盅酒,杨志朴又不甘寂寞,就指着周铁、区华两人,妙趣横生地说道:
“二姐夫,三妹夫,咱们又在一道吃酒席了。但愿佛爷保佑,不要明天一早又在公安局门口会面才好!不然的话,又得二姐夫吆喝三妹夫赶快进去坐席,怕酒凉了呢!”
他这番话把大家乐得嘻哈大笑,差一点把酒杯子都摔到地上。胡柳、何守礼看见大伙儿笑,也跟着笑了。
二七 三灾
胡柳从省城回家之后的第三天,大家因为田里没有重活,就把早饭省掉了,一人端着一碗番薯汤,一面呷着,一面嗟叹胡柳空跑一趟,徒劳无功。没想到这么早的天气,何福荫堂的管账二叔公何不周竟拿他那肥胖松弛的身体,呀的一声挤开了他们那两扇虚掩着的破烂大门,走了进来。他把一筒拿纸卷着的双银角子,大概是十块钱的模样,重重地往矮桌子上一放,然后转身坐在胡杏那张木板床边上,将那张木板床压得吱吱作响,中间凹了下去,像一个铁锅一样。胡源老汉脸色发青,一言不发。何不周一边喘气,一边咳嗽,一边声色俱厉地恐吓他们道:“意思都懂了吧?不用我再说了吧?”胡源老汉摇着花白脑袋说:“意思都懂了。不用你再说了。再说,——还不是那么回事!”何不周说,“好!三天,人家给了三天的期限。”胡王氏和胡柳觉着大祸临头,心乱如麻。胡杏大声丧谤他道:
“三天?叫他们再等三十年吧!”
何不周阴险地讥诮她道:“二家嫂,话可别说得那么死。”
胡杏咬牙切齿地骂道:“放你的屁!谁是你的二家嫂!”何不周捺着性子,油喉地说:“小少奶,火气不要太盛了。你能不认我们,我们还能不认你?”随后又转向胡源老汉说:“你的年纪比我大,你跟何福荫堂打了那么几十年的交道,你摸我那五侄老爷的脾气比我摸得准,你瞧着办吧!不过我既然来传了口信,我也顺便跟你通一通声气:我那五侄老爷已经从癫狂院接了我那可怜的二侄孙少爷回家,说是病已经好了,等着人伺候呢!——另外,我那五侄老爷也请了律师,向地方法院递了状子,说先礼后兵……谈得拢就免伤和气,谈不拢就打官司呢!”胡源眉毛打结地说:“既然请了律师,递了状子,还有什么礼不礼、兵不兵的呢?”何不周见他有些畏惧,就逼紧一步道:“你这人真是薯头!递了状子就不能往回撤么?人家儿子是局长,儿子的挑担是县大老爷;官司还不是爱打就打,爱不打就不打?有谁还拽住他么?——只是你也该打点打点!兴许是打官司,兴许是坐班房……官司这东西,谁也说不准,兴许你打赢了,也是有的。三天,你想想吧!”何不周走了之后,胡源、胡王氏吓得发了呆。法官、刑警、债主三种人物凶神恶煞地在胡源的脑子里打转,像一台走马灯一样。胡柳只是心酸流泪,也说不成什么言语。胡杏看见事情已经很难挽回,就挺起腰杆说道:
“爹,妈,家姐!这样吧,我还是回去吧,索性跟他们拚了吧!”
胡柳呜咽阻拦道:“那是死路一条。咱们见不上面了!”
胡杏镇静坚定地说:“反正是个死!”
左邻右里,叔伯姊妹何勤、何龙氏、何娇、何四伯、胡八叔、三姑、六婶、何好、何彩、何兴、何旺、胡执、胡带、胡养、胡怜等等许多人听说大东家又来寻事,都纷纷跑到胡源家里来,一面慰问,一面商量对付办法。大家想不出什么高明的计策,就一致主张到地方法院递禀子告何应元去。何四伯识几个字,他认为这场官司准胜无疑,他惯用的口头禅是:“有理走遍天下!”当天下午,他就赶到仙汾市去找一个朋友写状子。这个人叫做马文卿,已经五十多岁,不单会写状子,熟悉法律,就是法院里面的人,和他认识来往的也不少。他虽然贫穷,却有侠义之气,看见何四伯去求他,便立即答应,钱固然不收,连状纸也贴了出来,到地方法院去告了何应元一状。不过他事情是做了,却不像何四伯想得容易,他对何四伯说:“何应元财雄势大,又是恶人先告状,这官司胜负,还很难料!”何四伯回到震南村,把这句话对大家说了,大家都认为这是震南村第一个大灾难,愁眉苦脸,惴惴不安。
就在这天上午,何勤打胡源家里出来之后,就到震南新村试验农场去找第一赤卫队队长陶华和参谋长马明。这何勤一辈子扛活,也到了这五十岁年纪,却是一个全无主意的人。三个人在一棵高大的凤凰木下面站定,他就慌里慌张地说:“阿华,阿明,不得了了!咱村子要出大灾难了!”陶华、马明同时问道:“什么灾难?”何勤搭拉着脑袋说:“今天早上,又饿死了一个人!连以前一共是三个了!前两回死的还只是单身孤寡,这回死的却是个妇道人家,有男人、有孩子的呢!”陶华、马明同声叹息道:“唉,可怜!”何勤忽然抬起头,神色不安地说:“今天绝早,我那亲兄弟何俭上我家里来了。你们知道,他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正因为他不安分,所以他在哪家打工都打不长。他告诉我,村子里饿着肚子等死的人,真是十过十,百过百的呢!他又告诉我,何福荫堂不肯给大家借粮,却一包、一包白米,一船、一船白米地运走仙汾市,卖很大很大的价钱!我说,人家有米,人家要卖,卖什么价钱不好!我那不安分的弟弟说不!他说田地是太公祖上的,耕种是长工伙计的,米粮就该是大家兄弟叔伯的。他何应元当真绝情不借的话,大家就要动手:抢!——你们两个瞧瞧,这不是大灾难是什么?总算是我死命把他揿住了。我说不行,他们要干什么事儿,让我先找个人打问打问,是能干、是不能干,再说。你们两个瞧瞧,这犯法、造反、杀头、灭门的事儿,如今也能干么?不碍事儿么?”陶华一听,就撩开衣襟,拍着多毛的胸膛,热血激荡,奋不顾身地说:
“对!抢他狗日的!一百件当紧,总是活命当紧!咱十大寇一向爱闯祸,只要大家伙儿一动手,咱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马明为人谨慎,就笑笑地说:“大哥说得对!吃他几斤米是不过分的!有朝一日,咱们还要打倒他,抄他的家呢!只是目前这件事儿,咱们不妨多捉摸一下,多商量一下。等商量停当,再动手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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