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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号当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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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点不相信了:“真是不可能的事!”然后地走前一步,回头瞄了他一眼,那眼神,饶有深意。看得他的心狂跳。
  韩诺也曾与同窗到酒吧见识过当地狂放的洋女士,那种野性、放荡、与男人一样的意志,真叫他看不惯。只是突然间,他从吕韵音身上,也看到一般类近的特质,这个女人,本性其实是不羁的吧。这使他更深深被她吸引。
  推掉亲事,念洋文穿洋服,勇敢面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真的比他强得多。
  这一夜,他拉奏韩德尔Handel赛尔斯慢板段落,不由自主的,他拉得特别好,特别的充满感情。
  已经下雪了,但原来,雪落下之时,并不那样冷。
  有一回,吕府举行一个小宴会,形式为当时流行的年轻男女小型音乐会,由已相交的家庭中派出年轻的代表合奏或独奏一曲,韩诺被编排与当地一名门千金合奏比才Bizede阿莱城姑娘,他拉奏小提琴,洋少女则弹钢琴。
  通常这些聚会都是先采集一起吃点东西,然后音乐会便开始,接着是在花园间漫步,有意思的男女争取机会了解对方及交谈片刻,这是很摩登却又合乎礼节的活动。
  地点在吕府举行,但安排的是一位英国官员的太太,席间除了韩诺之外,更有他的两名华籍同窗,当然还有吕韵音,但负责表演的,华人当中只有他一人。
  韩诺之前已练习了许多次,首次在吕小姐面前表演,令他很紧张。他一边拉奏一边望着席上的她,他发现,她的目光内有的是欣赏,他安慰了,这还是首次,他在她的眼睛内,寻找到认同。
  蓦地,自己所有的价值都被肯定了。
  却又忽然,吕韵音笑起来,她用肩掩面,笑了大的十秒。而之后,她的视线再也没落到他身上。韩诺但觉,这一切实太悬疑。
  一组又一组表演过后,大家走到花园之外,喝茶吃点心。吕小姐正与两名洋青年交谈,韩诺在他们身边绕了两圈,他听到他们说及中国的情形,然而洋男子的眼内,望着美丽的吕韵音的眼神,丝毫与关心中国无关,他们关心的是面前东方美女的吸引力。
  三人都没邀请打圈的韩诺加入话题,甚至没望他一眼。他气馁地走到另一端。而刚才与他合奏的英国少女,徐徐与他攀谈起来。
  他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把眼神断断续续放到吕韵音身上,显得非常忙碌。
  及后,他身边又加入了那两名华籍同窗,大家不看边际地说着中国的园林设计和西方的不同之处,韩诺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至他看见吕韵音离开她身边的洋青年,他便跟到她身后,她走回屋中,他跟着她走。
  她站定,回头,问他:“干吗不继续与Miss Ankinson说话?”
  “Miss Ankinson?”他反问。
  “她刚才与你一起演奏时,每隔三秒便望向你。”
  “是吗?”他倒留意不到。
  吕韵音又问:“你会不会爱上洋妞?”
  韩诺立刻说:“这是没可能的事。”
  “为什么?洋人很神秘啊。”吕韵音说:“他们的眼睛是透明的。”
  韩诺说:“我觉得你更神秘。”
  吕韵音仿佛有了兴趣,她的脸上勾起了笑容,她问他:“说得不错呀。但我有什么神秘?”
  韩诺说:“神秘得大概一个男人研究一世也研究不清。”
  “哈!哈!哈!”她忽然大笑三声,更准备转身离去。
  他却叫停她:“别走!”
  她没有回头,只是说:“我又不是你的人,干吗不准我走?我要走要停,是我自己的事。”
  是在这一刻,韩诺如此反应:“好,我便要你以后是我的人!”
  吕韵音终于停下脚步,但始终没回头。忍不住的是,脸上有偷笑的表倩。
  她想,终于也说了吗?快去提亲吧,别再磋砣岁月啊。云英未嫁的闺女,岁月好宝贵。
  韩诺向吕老爷提亲之时,差不多是完全无困难,惟一的问题,是韩诺的学业。韩诺的意思是,先回中国结婚,再回来英国继续学业。
  把消息发到韩老先生的手中,除了是惊喜之外,再无别的反应。
  大喜之时在考试之后,暑假的数个月刚好赶及乘船回国。吕韵音按照传统坐花轿,穿裙挂戴凤冠,只是脸上的红布已可有可无,他俩早都相处过。
  那年代的大婚之喜热闹是热闹,却不会有韩氏这一宗的幸福,天作之合,真心相爱,真的,差不多可以预料,一定同偕白首了。
  韩诺在一直无风无浪的人生中,继续享受着命运的善待。是完美的人生了吧,富有、具才智学识、身体健康,更加上拥有如花美眷。
  所过的每一天,都只得一个美满笑容的选择。
  幸福,这就是最贴切的形容词。
  回到中国,吕韵音换回清末已婚妇女的装扮,她结上发髻,穿着淡雅,一身中国妇女的贤淑气质。韩诺忽然发现,这样的她更吸引,也似曾相识,对了,像极了他小时候从母亲身上得到的回忆。
  吕韵音会抱怨中国服的单调,而且,原来,她一直有个遗憾。
  她对韩诺说:“回去英国之后,我想再结一次婚。”
  韩诺放下手中书本,问她:“为什么?”
  她便说:“你有留意英国妇女结婚时一身的雅白吗?我想穿婚纱到圣堂行礼。”
  韩诺疑惑了:“穿一身的白呀!”
  吕韵音说:“不让老人家知道便行了。”
  他点了点头,又问:“教堂呢?我们可以吗?”
  吕韵音说:“我是教徒嘛,回去之后请Father Luke帮忙,或许可以办得到。”
  韩诺听罢,觉得问题不大,便答应:“你照办好了,一切随你喜欢。”
  吕韵音微笑,忽然屈膝向韩诺鞠一个能,然后说:“谢谢你,老爷。”
  韩诺一听“老爷”这两个字,脸突地涨红,他不好意思起来。
  然而却又想再听多遍,他把妻子拉到怀中,在她耳畔细语:“多说一遍。”
  她便乖巧娇柔地称呼他:“老爷”。
  听得他心也痒,接着是妻子的娇笑。
  韩诺忽然知道,他也会如自己父亲那样,一生也不纳妾。
  他已经太满足于她。
  回到英国之后,吕韵音真的找来一间教堂,以及订造了一袭婚纱。来观礼的都是韩诺的同学和他们在当地结识的朋友,婚礼完毕之后,还在草地上举行了一个小派对。
  韩诺对教堂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他感觉到这小屋的神圣,却又不期然的,每当走近之时也会有点抗拒。他说不出那是为了什么,小时候也在神父开办的教会学校读书,只是一走近圣堂,心便虚。像心脏刹那间停上一停那样,有种休克的虚无。
  刚才,在圣堂内宣誓永远爱她之时,他一边说话一边全身发抖,吕韵音望着他,还以为他是太紧张所致。
  十字架上受苦受难的耶稣基督有何不妥当?令他不能靠得更近。
  走到草地上之后,他坐下来休息了许久,不住的对着蓝天深呼吸。
  吕韵音握住他的手,她说:“上主会保佑我们的婚烟。”
  他一听,当下全身毛管寒起上来。这反应,是绝对的害怕。纵然,这明明是祝福。
  所以三番四次妻子劝他入教,他也推辞。明显,还是有些东西不能与妻子分享。
  不久之后,吕韵音怀了孕,韩诺兴奋莫名,再没有任何事比这一桩更刺激新奇,他将有与自己酷似的后代,孕育在他深爱的妻子的身体之中。
  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生人,什么也有了。
  幸福,这就是幸福。
  九个月之后,韩诺的儿子在六月出生,取名韩磊。
  小磊长得跟韩诺一模一样,双眼皮高鼻子,小小娃儿,居然已十分英气。
  然而又非常奇怪,小磊那双明清的大眼睛,望着成年人之时,仿佛有那透视一个人的能力,但凡接触过小磊的人,都有这大同小异的感觉。
  是的,那种坚定、深邃、透彻的眼神,完全不配合初生四五个月的婴孩。怎可能看成一个成年人?怎可能有那些故事在内。
  连吕韵音也说:“小磊不是有点太与众不同吗?是不是我多心?刚才Mrs Farrow与Mrs Howart讨论着婴孩的健康时,小磊目光内带着冷笑。”
  韩诺把婴孩接过来抱在怀中,他观察了一会,说:“不觉得啊!”
  吕韵音把脸凑过来,她说:“现在还可爱一点……”
  接下来,小磊哗一声的哭了出来。之后,两名成年人都没把事情深究。再古怪,也还只是个小婴孩。
  但看过小磊的人都会说:“他好像什么也知道。”“他什么也能看见的吧!”“这双眼睛,怎可能是婴儿的!”
  而结论的一句是:“小磊是出类拔萃的孩子!现在已那么不同凡响了!”
  韩诺与吕韵音,也就把这最后一句评语牢牢记住,抹杀了之前所有人的说话与怀疑。是的,只是小娃儿,成年人的心眼也太认真。他们宁可想得简单一点、美一点。
  小磊开始学行,又牙牙学话,一切也显得正常,很喜欢玩,又喜欢大叫,吃东西糊得一头一脸都是,渐渐,也就不再有人记起他曾经有过的眼神,那种成年人也不习惯的通透冷峻。
  当小磊十八个月之时,吕韵音提议带他去受洗,韩诺没什么意见,于是便与神父安排。虽然他对圣堂有不安的感应,但他不抗拒儿子成为教徒,有信仰,不会是坏事。
  婴儿受洗是件重要的大事,吕韵音邀请各方友好到圣堂观礼。仪式在圣堂的中央,十字架之下举行,云石做的窝中盛满了水,小磊身穿白炮,被母亲抱住,神父一边颂祷一边把水轻拨到小磊身上,小磊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是到最后神父接过小磊,把他放到云石窝中之时,小议忽然尖叫:“呀——呀——”
  他挣脱离开神父的怀抱,在云石窝中乱拨双手,不断的狂叫,小小的身躯在浅水中上下跌堕,表情痛苦,尖叫加上双手伸前挣扎的动作,分明像个苦海中垂死的人。
  代表救赎的受洗仪式,变得与死亡接近。
  成年人惊吓起来。吕韵音急急上前,抱起儿子,小磊乱抓的手,在母亲左边的颈项上划破了一道血痕,十八个月大的孩子,抓出来的血痕,竟然那样深,血立刻淌下来,染在母亲白色衣领上的。
  “算了吧!孩子不适,今天不受洗了!”韩诺上前一步,边拥抱妻儿边向大家宣布。
  后来大家说起韩诺的儿子,都说他是名不能接近上主的孩子。
  小磊自尝试受洗失败后,一直的病,发热、咳嗽。
  父母看着,非常心痛。韩诺决定:“以后也不要带他走近圣堂。”
  说这话时,他想起自己。
  吕韵音反对:“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我们更要引导他走向神!”
  韩诺却坚持:“不!”
  “为什么?”吕韵音目光炯炯地望着丈夫。
  韩诺深呼吸,尽力放轻语调,他解释:“宗教容许自由意志,你让小磊长大了之后自行挑选要接近还是不。”
  吕韵音觉得有理,便不再与丈夫争辩下去。孩子的烧没退,还是身体紧要。
  小磊病了三个月才康复,之后一直再无大险,也显得聪明伶俐,学习能力很高,不够两岁的小孩,中文、英文都懂得不少字汇,很讨人欢心。
  与父亲也特别投缘,他喜爱韩诺的小提琴音乐,他会像个成年人那样,在书房中坐得端正地,感受这音乐的美。
  某天,韩诺正在拉奏一段贝多芬Beethoven的慢板时,还在拉奏的中段,他听到一句说话:“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
  韩诺把弓架起,音乐静止,他望向他的儿子。
  书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他不能够确定,这声音的来源。
  只见,他的儿子望着他笑,那笑容,像一个成年的男人。
  韩诺向前走去,朝向儿子的方向,但觉,这十步之内的距离,像是千里的远。
  而且惊心。
  儿子的脸,那张成年男人的笑脸,凝在空气中,韩诺每行一步,都觉得那张脸橡在发出一个信号,陌生的,却又带着命令,令朝着这张脸的人,不得不走前去,不得不站到这个笑容的眼前。
  韩诺与他的儿子只有半尺的距离,却忽然,儿子收起那张笑脸,在千分之一秒间,回复一个孩子应有的单纯、童真以及无知。
  他望着他的爸爸。
  瞬间,一切胶在空气中的惊惶倾刻瓦解。
  韩磊伸出胖胖的双手。
  韩诺忽然间,只想哭叫出来。
  他抱住他的儿子,刚才短暂却又不明不白的恐惧,在骨肉拥抱的体温中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见了,没有了,像是软绵绵,温暖甜蜜的一堆肉,只就是他的爱儿,单单纯纯,是他的儿子。
  韩诺在余悸中怀疑着,那一句:“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自此,韩诺十分留意韩磊的一举一动。
  吕韵音却似乎没有为意儿子的不妥当,她看着韩磊,总是心满意足的。
  他们请来了私人老师教导孩子,韩磊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上手。韩诺一直观察着儿子,当日子渐过,他逐渐怀疑,当天在书房所见的那张笑脸,是真抑或假。
  或许,是自己多心。对了,事实本该如此。
  韩磊已四岁了。一切,也相安无事。
  就在此时,韩诺收到急件,他的父亲在家中病重,于是一家人急急忙忙收拾回中国。“路上,韩诺的心情都沉重,妻子伴着他,也是愁眉相对,只有小儿子,有那不知情的纯真快乐,天天在甲板上蹦跳晒太阳,可爱欢乐一如天使。
  回到中国后,韩诺便知道父亲的病情有多重,大夫说已是时日无多。吕韵音时不时走到圣堂为韩老先生祈祷,作为一名贤慧的媳妇,她利用她的信仰协助家公渡过难关。
  而一天傍晚,当韩诺抱着儿子准备把妻子从圣堂接回家之时,忽然,韩磊这样说:“你不要走近这地方。”
  韩诺望着儿子,问:“小磊,你说什么?”
  韩磊说:“我告诉你,这地方不是你来的。”
  韩诺望进儿子的眼睛,才四岁的娃儿,目光内是一股认真,仿佛在说着真理。
  韩诺忍着心中的迷惑,他问他的儿子:“为什么?”
  他的回答是:“我们不属于这个地方。”
  儿子的眼睛,蕴含住不该有的威严。
  韩诺问下去:“我们属于什么地方?”
  儿子回答:“你属于我。”
  韩诺抽了一口冷气。韩磊的表情却若无其事。韩诺但觉,他抱着儿子的一双手,已经太过沉重,快抱不住了。
  吕韵音此时由圣堂走出来,看见丈夫与儿子,便走到他们跟前,三个人边行边说些家常话,譬如韩老先生的病,清明前的龙井,以及英国那边的家事。
  韩诺因着儿子之前的说话,早已有点困扰了,这时一边听着妻子的声音一边有点心不在焉。
  忽然,儿子抱住他的颈项,小声地对他说:“我不要这个女人。”
  韩诺望着儿子,儿子的眼内有笑意。他站定下来,他心寒。
  吕韵音转头,看见韩诺抱着儿子呆站在路中心,便走过去。韩诺见到妻子走前来,下意识地背转面,放下儿子。他不敢让妻子看见韩磊的眼睛。
  吕韵音说:“干吗?停了下来?”
  韩诺的脸色惨白。
  吕韵育看见了,便说:“不舒服吗?”
  韩诺分神望了望脚畔的儿子,韩磊只像一般孩子那样左右盼顾。
  韩诺说:“没什么。”
  吕韵音说。“来,我抱小磊吧!”
  “不!”韩诺立刻说:“我来抱!”然后再次一手抱起儿子。
  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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