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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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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甜蜜蜜
  作者:王宛平
  内容简介:
  本书是以婚恋题材蜚声影坛内外的作家王宛平继《幸福像花儿一样》《金婚》之后的一次激情释放,她深入探究爱情的曲折历程,情感的原始本质,讲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一段绝对纯粹的爱情故事。如果说《金婚》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脉脉温情,那么《甜蜜蜜》就是狂野、激情和浪漫的迸发,小说中两个年轻人追求美好单纯情感的艰辛历程催人泪下。
  作者王宛平说,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都是枯燥单调的,可大家都有过梦想,都曾渴望激情。写这样一个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一直是她向往的,爱是什么?是恒久忍耐,是忠贞和坚持,是一旦相爱便
  正文
  第一章
  一九七九年秋天,雷雷遇见他最爱的女人。
  只是他那时浑,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他的恋爱就像伤口结痂粘连着纱布,稍微一动就有撕皮烂肉的痛感。有的人命里注定,只要遇见了,就一辈子都躲不掉。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躲,迎着棍棒砖头钢丝锁被打得头破血流。血性是他人生的底色。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社会彷徨而混乱。男孩子们像好斗的公鸡,三五成群形成小团伙,瞅着谁不顺眼,就一拥而上集体斗殴,把人打得满脸是血然后作鸟兽散,那场面让大人们都心惊肉跳。雷雷是一群城里孩子的头儿,打起架来身先士卒,命都不要,在398农场称得上是谈虎色变。他之所以百无聊赖地在这个贫困凋敝、毫无浪漫可言的地方鬼混,不愿意回城,就是因为跟这儿他能像野马驹似的撒着欢穷折腾,空前自由解放,没人管得了。
  当时农场里的人要么一身土鳖黄,要么一身海军蓝,满脸阴霾;惟独雷雷牛气,喇叭裤,夹克衫,鼻梁上架着副蛤蟆镜,吹着口哨,流里流气的。上房堵人烟囱,半夜往人院里丢砖头的事儿干腻歪了,他明目张胆地组织小分队到养鸡场“打牙祭”。为保证顺利脱逃,他还偷来农场的苏式军用三轮摩托车作接应。
  远远的,四个少年手里拎着拼命挣扎扑腾、嘎嘎乱叫的活鸡,朝雷雷狂奔而来,嘴里喊着“快,快来!”后面一群恶狼般的养鸡工人手提棍棒,骂骂咧咧紧追不舍。
  雷雷慌忙发动车子,因没摸准摩托车的脾性,他把车开得东倒西歪。眼见着追兵越来越近,他狂喊:快,快点儿!我他妈走啦,走啦,不跟你们玩儿啦!
  偷鸡少年们疯跳上摩托车,有的倒栽葱扎到车斗里,有的一条腿还横在外面,有的窜到雷雷身后,抱住他的腰,一通狂呼:走,走,走!
  雷雷手忙脚乱,技术又差,摩托车歪歪斜斜几欲翻倒。追兵及至,摩托车不进反退熄火了,扔来的棍棒差点砸着雷雷,他急出一身冷汗,拼命骂着,猛踩油门。少年们跟着疯狂拍打车身,叫骂着,摩托车终于发动。随着鸡鸣狗叫,少年们一路哈哈大笑,跨着摩托车七倒八歪驶向远处。
  工人们追不上,停下来喘着气大骂,雷雷这小王八蛋,连厂部摩托车都敢偷,要再不教训教训小子,看他敢上房揭瓦啦!
  一拨人乱哄哄地吵吵:找场长去,关他禁闭!判他几年!
  事情报到保卫科长耳朵里,他气得跳着脚骂,赶紧让人召集民兵连,并嘱咐带上枪。厂里就这一辆摩托车,要是偷车的事儿被人汇报上去,可是重大事故!
  保卫科的人边往外跑边问,那开枪吗?
  保卫科长气得一脚踹过去:笨死你们!几个小兔崽子都是省里干部的孩子,开他妈什么枪,吓唬吓唬得啦!
  雷雷驾驶着摩托一路狂奔,直开到江边的据点才停下来。气还没喘匀了,一群人便各司其职,宰鸡拔毛,架柴生火,为大头考上大学的饯行宴忙碌个不停。雷雷在地上铺报纸,大头拿出一瓶酒,得意地炫耀,沃特卡,正宗沃特卡。黑皮接过酒瓶,将信将疑说,别是酒精兑的,能喝死人哪!大头不干了,说是他哥跟老毛子换的,不可能假。
  雷雷打开酒瓶一闻,唔,闻着挺冲的。他咚咚咚往破搪瓷缸里倒酒,喝完一轮后说:咱哥们儿今天请假,专门为大头送行。大头,你上了大学可别跟个臭老九似的,酸文假醋,娘娘腔。见了哥们儿大舌头,满口外国鸟语。要那样,说一句哥们儿扇一大嘴巴。
  其他人跟着起哄,说学经济管理忒没劲,还是学造导弹带劲儿。谁把哥们儿惹急了,电钮一按,炸他娘个稀巴烂。雷雷懒得跟他们瞎扯,从车斗里拿出崭新的台半导体收音机。几个哥们儿好奇地凑过来,七嘴八舌问跟哪儿买的。雷雷撇撇嘴,什么买的,别人上供的。几个人正羡慕不已,还是大头眼尖,一眼就瞅出这收音机是398农场的奖品。他嘿嘿笑着,许大马棒可把那些球奖品特当回事儿,雷子你是专捅马蜂窝啊。
  雷雷一边抽出天线开始调台,一边说:你们说那许大马棒成天捧个半导体搁被窝里跟搂个女人似的,干嘛呢?
  黑皮一脸坏笑:听靡靡之音,腐化堕落呗。
  雷雷耐心地调着频道,竖着耳朵在嗞啦嗞啦的噪音里找歌听,他慢慢兴奋起来,嘴里嚷着:嘿,这声儿我听过,就是这声儿……
  几个小子居心叵测地嘎嘎大笑,你怎么听见的,你钻许大马棒被窝啦!
  雷雷瞪眼暴喝一声,听着!几个人敛神屏气,侧耳倾听,除了刺耳的杂音,隐约有袅娜的女声传来,正待细听,这声音却弱了下去。雷雷让麻杆抓住天线,调试了半天那声音如羚羊挂角,了无踪迹。麻杆胳膊举累了,满脸不耐烦地抱怨。
  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甜美圆润的歌声,这声调从来没听过,众人一起愣住。雷雷迫不及待地调台,越紧张越乱。几个脑袋聚过来,都想听,可是听不清,便起急上火:嗨嗨什么呀,谁唱的呀。
  雷雷烦躁地大声嚷嚷,都一边去。几个人被吼得搓火,刚要发作,那天籁之声不期而至,温柔甜美得让几个愣头青浑身麻酥酥的: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他们如雷击般震住,雷雷本来嘻皮笑脸完全不当回事儿,此时脸上笑容慢慢凝固,呆着不动,歌声渐渗入他心里。
  歌声如袅袅的青烟远去,几个孩子仍一动不动,只听见主持人软绵绵声音介绍:以上是邓丽君小姐演唱的《甜蜜蜜》……突然杂音又现,雷雷如梦初醒,急得抓着半导体晃来晃去,又不敢大动。几个哥们儿跟着急,这节骨眼儿,怎么回事儿啊,
  邓丽君歌声突然闪现:一个小心愿,藏在我心田……听丝丝小雨,轻轻打在屋檐,丝丝的小雨,悄悄来到人间……
  众人咧着嘴,开心地傻乐,脑袋凑在一起,陶醉在歌声里。这时,不远处有人叫喊:兔崽子在那儿呢,抓住他们。几个人大惊,回身一看,一群民兵手持步枪奔过来,一个个拉着枪栓煞有其事的样子。麻杆吓得手一哆嗦,半导体落地,邓丽君声音立刻消失。
  民兵们将雷雷等人包了饺子,狂呼着:小兔崽子!站住,都站住,不许动!雷雷眼疾手快,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大喊,同志们,冲啊!
  拳打脚踢,棍棒乱舞,一群人混战在一起。因这几个半大的孩子身份特殊,民兵不敢太动粗,怕伤了他们不好交代。雷雷看准这点,越战越勇,像不要命似的冲锋陷阵,嘴里大喊大叫: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他率先冲出包围圈,狂奔向摩托车,几个哥们儿甩开纠缠也都奔了过去。雷雷正要上车,突然想起那台半导体还半埋在砂土里被人踩来踩去,便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他的目中无人惹恼了一个民兵,迎头就是一枪托,打得雷雷一个趔趄,顿时头破血流,趁着众人一发愣,他抓起收音机扭头便跑。
  民兵们虚张声势地大声叫嚷,不停地拉着枪栓吓唬着:站住,站住,再跑就开枪啦!
  哥几个跌跌撞撞跳上摩托车,雷雷拍着胸脯,得意地狂喊:开枪啊,开枪啊,有种的朝这儿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打你就是我孙子!
  民兵们气得挥舞着枪托子冲上来,雷雷大笑着启动摩托车,摇摇晃晃往前猛闯。摩托车慌不择路乱窜,冲进渠沟里,摔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民兵喊叫着逼近,雷雷一声令下:各小组注意,我们各自为战,各自为战。哥几个四散奔逃,民兵们恼恨雷雷,对他是“宜将胜勇追穷寇”,紧追不放。雷雷一路狂奔,高呼:我是王臣,我是王臣,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民兵们围追堵截,雷雷东躲西藏,情急之下他一头钻进医务所,在晾衣场飘飘扬扬的白色被单床罩里跟民兵捉迷藏。
  听说398农场医务所新来了个姓叶的护士,水性杨花,生了一张狐狸般娇媚的脸,凡是见了这张脸的男人,无不想入非非、夜不能寐。传说总是既邪性又离谱,却偏偏最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于是经常有三三两两的好色之徒趴在诊所窗台前,门缝边儿窥视,彼此暧昧地笑,龌龊地议论。医生韩阳每每见到,厌恶气恼得不行,便出言斥责。那些人贼眉鼠眼嘻嘻玩笑,说韩医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滋味怎么样?韩阳气得骂他们无聊庸俗,叶青儿忍无可忍推门出来。她戴着大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一双秋水般寒冷的眼睛鄙夷地瞪着那些人,他们一哄而散,边跑还边回头看。
  叶青儿瞪着那些人的背影,无奈又愤怒。走廊里只剩下韩阳和青儿,韩阳脸上浮起客气的笑,转身往回走。
  叶青儿看着韩阳那谨小慎微的样子,有些伤感和失落,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韩医生”。韩阳回头,脸冲着叶青儿,眼睛却不看她,拒人千里之外地客气问,有事儿吗?
  青儿想摘下口罩,但看着韩阳那谨慎的样子,手放到耳朵上,口罩拿下一半,便不再动。她盯着韩阳问,什么时候走?因声音隔着纱布,沉闷又模糊。韩阳说要等普检完了才能走。他和青儿考的是同一家医学院,听说青儿的成绩相当不错,可却没接到录取通知书。青儿怀疑通知书被农场的许大马棒扣住,韩阳见有人过来,没有接话,他神情别扭,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和青儿单独交谈。青儿情绪波动得厉害,声音颤抖地问: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韩阳慌乱地说:我再帮你打听打听,别急,别急。说完扭头匆忙而去。青儿看着韩阳走进诊室,眼睛里的泪水慢慢凝固,结成了寒冰。
  青儿转身回到自己的诊室,呆坐片刻,拿起书埋头看。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雷雷倒退着进来,一只手抵住门,将门插死,另一只手紧攥着那只半导体收音机。他额头上有一道血痕,整个人脏兮兮的。门外已经能听到杂踏脚步声,嚷嚷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青儿看着雷雷,眼睛显出厌倦之情,正想轰他出去,门外已有人敲门。
  雷雷左看右看,一眼看见青儿,便冲到她身边,拉开她面前抽屉,将半导体塞进去,还胡乱划拉过几本书盖在上边。
  青儿口瞪口呆地看着雷雷,她从没见过这样肆无忌惮的人。雷雷刚关上抽屉,就听见一片砸门声。外面的人喊着:出来,快出来,我们看到你了!不出来砸门啦!雷雷到处想着退路,跑到窗边要往外跳,一看外面有人,立刻猫下腰,回过头冲着青儿臭贫:喂,小姑娘,跟他们说这屋里就你一人啊,我不在。青儿瞪着雷雷,根本就不理会他。
  敲门声越来越重,大有破门而入的阵势,青儿起身要开门,被雷雷冲过来拦住。 青儿伸手推雷雷,雷雷的手不经意地伸到青儿脑后轻轻一碰,青儿的口罩滑落……
  雷雷一脸顽劣的笑容,他拎着口罩笑道:姑娘,脸上有麻子吗,捂这么严实。说着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青儿,惊鸿一瞥……
  青儿的美丽令雷雷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像个傻子。青儿冷冷地盯住雷雷,一句话不说。雷雷下意识将手伸出,把口罩递过去;青儿淡漠地看他一眼,根本就不理会,拉开抽屉,拿出另一个口罩戴上。
  敲门声更重,有人大喊:雷雷,你个胆小鬼!害怕你就别干缺德事儿啊!青儿拿起书,就当屋里没人似的,静静地翻阅。雷雷挺没趣儿,随手将口罩塞进口袋,作出一派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大踏步走到门口,猛拉开门。民兵们要往里拥,雷雷伸手拦住:哎,这是医院啊,医生在开刀动手术呢,出事故算谁的啊。有什么事儿外面说去。
  民兵们伸手要抓雷雷,他一瞪眼嚷嚷道:干嘛,干嘛呀,仗你们人多欺负小孩儿啊!雷雷说着往外推人,民兵们七嘴八舌骂雷雷,说他小子一天到晚偷鸡狗死不改悔,今天是人赃俱在,看他今天还怎么抵赖!
  雷雷往门上一靠,大言不惭地百般抵赖,说捉奸在床,捉贼见赃。他们根本就没有证据,红口白牙诋毁诬蔑他,犯的是诽谤罪。一个民兵气恼,上前推了他一把,质问:那摩托车里灌得全是砂子,许副场长知道了还不得要你小命!
  雷雷一脸无赖相:哎,谁看见我开摩托了?我一小孩儿我怎么敢开摩托车呢!是不是,老哥?
  雷雷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偷偷往屋里看,青儿端坐在那儿,像石膏塑像般静默,外面就是闹翻天也影响不到她。
  此时,雷雷妈正在医务所瞧病,与刘所长不咸不淡地聊着天。雷雷妈姓余,曾在政府机关任党支部书记,丈夫调回省城工作,为了陪宝贝儿子,她暂时留了下来。最近被她雷雷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严重失眠,患上神经衰弱,常来卫生所看病。不知怎的,她看不惯青儿清高冷漠的作派,便跟所长东扯西拉说青儿的闲话。她认为青儿思想有问题,全医务所就她戴着个大口罩,不知是怕传染病,还是嫌弃病人脏。所长不愿意纠缠这类事儿,支支吾吾敷衍着。
  雷雷妈偏偏还较上劲儿了,说跟这儿来看病的好些都是老干部,弄这么个不正经小娘们儿来,也太不负责任了!所长苦着脸,暗示青儿有来头。雷雷妈认真地问青儿后台是谁。所长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许副场长呗,本来咱所里编制就满了……
  雷雷妈生气地打断道:这个老许!裤腰带扎紧才几天啊,又要犯错误!
  所长吓得赶紧摆手说,这种话不能乱讲。雷雷妈气哼哼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小娘们儿也不什么好东西。所长变了脸色,慌张地说,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正说着就听门外一片混乱,有人高喊:雷雷,我们今天这么多人作证,你还敢抵赖!走,到保卫科去!判你几年大牢,看你再偷!
  雷母一听大惊,赶紧往外跑。
  只见医务所走廊里,雷雷与民兵们推推搡搡,正大声狡辩着:唉,你们说我偷我就偷了?场里就那么一辆宝贝摩托车啊,你们不好好看着,让人偷了你们赖到我头上。我告儿你们,我可有病啊,精神病,遗传的,你们这么欺负我,我发作起来可六亲不认。
  说着雷雷做出剧烈的疯疯颠颠、张牙舞爪吓唬人表情和声音,跟真的似的,民兵们还真吓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雷雷一乐,正准备拔腿就跑,不想母亲走过来,上前就是一拐脖,骂道:又现什么眼呢!
  雷雷一见母亲立刻蔫下来,嘀咕着:他们诬蔑诋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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