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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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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剑非说:
  “行,不过要辛苦你了,你在哪里吃饭?”“
  冯唐回答说:
  “我就在这里吃,家没搬来,我住招待所哩。”
  周剑非这才恍然大悟,笑道:
  “你看我还忘记了,听亦前说你不是就住在我隔壁吗?”
  冯唐笑笑并作了小小的纠正:
  “是隔壁的隔壁。”
  “对,是隔壁的隔壁,走!”
  说着,他便和冯唐并肩而出下了楼梯,来到餐厅,考察组其余的成员早已围桌而坐,只等周剑非入席了。他们见还来了个副市长冯唐,便都站起来打招呼握手,考察组长高国强问道:
  “冯市长不是出国了吗,几时回来的?”
  周剑非说:
  “人家昨天下午才回到省城,开夜车回来等我们谈话,十二点钟才到哩!”
  高国强听了又一次握住冯唐的手,激动地说:
  “感谢你的合作,别人躲避还来不及哩,你是主动开夜车上门,区别就在这里了!”
  大家都清楚,他是借机打陈一弘一棒子,并给冯唐拍巴掌,便都只装没听见,把话题往旁边扯。端木信笑道:
  “怪不得桌上多了一副碗筷哩!”
  周剑非的秘书小李接过话头:
  “你眼睛出了毛病,你看看岂止多了一副碗筷?”
  周剑非往桌上一看,桌上已经摆了三个冷盘,还放有几瓶啤酒,于是便问:
  “这是怎么回事?”
  别人回答不上来自然只有冯唐能回答了。他冲着众人微微一笑,笑得很潇酒,然后不紧不慢地对着周剑非说:
  “你别急,部长,且听我说:是我布置的,这不是宴会,是加菜。在你们每天的四菜一汤或五菜一汤上加了几个冷盘,两道热菜,如此而已,有这么简单的宴会?”
  周剑非面对这类场面往往嘴笨,纵然心里不自在,但人家都端出来了,你好再开口?开口无用还得罪人。事情已经出现了,说什么都虚伪,只有两种选择是诚实的:一是罢吃,拂袖而去;二是吃,皆大欢喜!前者不可能那就选择后者吧!但也总得有个态度呀,那种不失体统又不得罪人的态度,却一时竟然找不到恰当的话来说。说什么呢?自己当地委书记时遇到上面来人不也是这样?这一微妙的表情似乎早已落在冯唐的眼里了,他不等周剑非“哦哦”出什么来,便捷足先登,依然是不急不慢,态度自若:
  “部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听听我的吧。”
  他一面招呼服务员开啤酒瓶,一面说:
  “我有三条理由要加菜:这第一,诸位是从省上来三江帮我们办事的。我们是主你们是客,好客是中国的传统,我们不能让外面来的朋友产生一个印象:三江是冷宫是冰库——(这句话倒使在座者产生一个印象:隐隐约约像是借机在敲打别人)——顺便告诉诸位一个消息,下午亦前同志同部长交换意见,然后呢几大班子的一把手到宾馆为诸位送行,那就轮不到我冯唐哪。我有这个条件,住在招待所近水楼台先得月,加两个菜略表心意,不应该?这第二,我是从省上下放来三江的,你们是省上的父母官,算是有同乡情谊吧?‘老乡见老乡’难道不该表示一点心意。这第三呢?部长和本人是老同学——他略一停顿扫视了周围一眼——诸位怕不知道吧?他乡遇故人,在古时那该是痛饮三百杯了。我今天只加了几个小菜一杯啤酒,我给招待所说了,记在我冯唐的账上,难道还不应该。有了这三条,该不该略表心意,就请大家来评判哪!”
  谁也没说不应该也没说应该。这时每个人面前的杯中已经斟满了酒,作为回应,考察组长高国强首先端起那泡沫四溢的啤酒杯对着冯唐一举手,说:
  “唉,喝吧!”
  周剑非也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说:
  “我没有中午喝酒的习惯,这一口酒就算是感谢老同学的盛情哪!”
  冯唐伸手同他碰碰杯,笑道:
  “唉,啤酒嘛!”
  周剑非也笑笑:“啤酒也是酒呀!”
  他最不愿意那种酒多话多,一顿饭吃上一两个钟头的局面,故而暗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三碗饭下肚便起身告辞,说:
  “你们慢慢的吃吧,我先上去。”
  说着又回头对冯唐:
  “我在房间等你。”
  反面话正面说正面话反面领会,在座的人似乎都懂得这一套。“你们慢慢吃”,“我在房间等你”!大家深知其意,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高国强本想听听冯唐侃出国见闻的,也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果然,周剑非回到房里不到二十分钟,冯唐便抹着嘴敲门进来了,喝酒招待只是手段,谈话、察言观色才是目的哪。紧接他之后,专为部长作谈话记录的端木信也跟着来了。于是两个老同学的谈话正式开始。
  周剑非说了几句开场白便单刀直入,问他对市长人选有什么具体意见?
  冯唐沉思着,说:
  “我下放三江的时间不长,对人事知之甚少,还是老习惯当然也是组织原则哪:服从上级的安排!”
  周剑非笑笑说:
  “服从上级安排是对的,现在是上级派我们来听大家的意见,走民主程序哪,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自己想推荐谁就推荐谁,这程序你当然是知道的了。”
  冯唐心里有些不痛快,难道我急急慌慌的赶回来连老婆也顾不上亲热亲热,就是为了赶回来推荐别人吗?什么老同学?滴水不漏的老滑头!也难怪他心里不痛快,昨天下午回到省城,妻子梅吟雪去飞机场接他,告诉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周剑非亲自率领考察组重返三江。他着实地吃了一惊,是喜是忧?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顾不上妻子的拥抱、热吻便迅速给卫亦前打电话,一听说考察组后天回省,他再也坐不住了,借了妻子单位上的汽车,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便往三江赶。赶回来干什么?自己也不明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动。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不是赶回来推荐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那么推荐谁呢?推荐自己?或者套一句时髦的话:推销自己?他忽然想到了“毛遂自荐”那句话,前几年时兴了一阵子现在不时兴了,还受到了批判:说是鼓励伸手要官,明目张胆的要官!批判也好提倡也好,我冯唐才不去学什么毛遂。毛遂算什么?市井俗民之辈,鸡鸣狗盗之徒而已!我冯唐又是什么人?正宗名牌大学毕业生,革命干部子弟,副市长,尊严不能丢!那就是说,不能低三下四地去“自荐”,去乞求市长之职。在那顷刻之间,他忽然又想到了“自荐”与自我推销之区别。他顿时便悟出来了,二者是有区别的,甚至是有质的区别的。自荐就是明目张胆的要官;而自我推销呢?无非是让领导和有关方面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本领和能耐。总而言之,让领导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派什么用场,如此而已,岂有它哉!这么一想他又心安理得了。
  然而,眼前的这两个人:部长和那个冷若冰霜的什么巡视员把问题提出来了,正等待着他冯唐的回答呢?回答什么?按照自己固有的原则,总不能回答说:冯唐是市长最适合的人选吧!那么推荐谁,陈一弘?不、不、不,他的票数大概已经不少了,我才不再给他添砖加瓦,锦上添花哩!而且自己这一票,也许,一定是最关键的一票。看吧?两个选择对象之一投了对方的票,事情不就可以结束了?我冯唐不做这样的傻瓜!
  于是他提名了,推荐的是副市长张林增。要推荐自然要呈述理由:这第一,张林增年轻,今年三十五岁。不仅是三江市领导班子中最年轻的一个,而且据说在全省同级干部中也是最年轻者之一。虽然进班子不到一年,但不是提倡不要论资排辈吗?这第二,他有知识,本科大学毕业生学化工的当然也专业化了。他只强调这两点,或者三点,没有谈“革命化”,那是不言而喻的,否则这么年轻能进入如此高层的岗位?
  他一边谈一边用眼角打量两个听众。那个端木信依然是满脸冰霜的无丝毫表情,只知埋头记录,记得若有其事!好像他是机器人,只能将人的语言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老同学、部长呢?这家伙到组织部不久似乎也完全学会了那一套,依然是只知道听而面无表情,也是若有其事,好像他冯唐在真心实意推荐人才!
  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两个“听众”被自己“耍”了而感到开心,当然,也因为他们的纹丝不露,观察不出任何倾向而纳闷。正在这纳闷与开心相互交错之际,突然听到周剑非问了一句:
  “张林增同志是去年下半年才进班子的?”
  明知故问!他觉得有些语塞。到底不愧是冯唐,他泰然自若地回答:
  “进班子的时间短一些,但年纪轻有文化走正道,潜力很大。”
  周剑非同意这一看法,他说:
  “对,潜力很大。”
  谈话将近一个钟头,总算第一次表了一个态,敏感如冯唐者自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部长只承认被推荐者的潜力而不是现实。这倒无所谓,他冯唐推荐张林增只不过虚晃一枪而已,或曰“火力侦察”也未尝不可。从各方面所得的信息,市长的选择对象主要集中在他冯唐和陈一弘身上,你周剑非倾向谁?谈了一个钟头竟然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不是白跑回来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休息两天,拥娇妻品佳肴,“关起门来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哦,你看,走得这么慌忙特意在国外给妻子带回来的礼物:一件内衣一条项链也竟然忘了给她,真晦气!早知如此,唉!
  冯唐正自后悔,忽见周剑非看看表,问:
  “还有要谈的吗?”
  看表是什么意思?送客!过去,至少在清朝吧,他没有专门研究过,有端茶送客的习惯。达官贵人和客人谈话的时间太长或者话不投机,便端茶送客。客人见主人端茶相敬,便知趣地退出。礼貌送客,不失为礼仪之邦的创举。而现在呢?转化为看表送客了。这看表比起端茶更直截了当却是不够礼貌。礼貌也好不礼貌也好,无论如何他冯唐是该走路了。于是他干干脆脆地说:
  “没有了!”
  说时便站起身来和两个听众,不,两个判官一一握手告别:
  “对不起,影啊你们休息哪!”
  周剑非和端木信也相继起立,还之以礼,说:
  “哪里,哪里!”
  周剑非照例送到房间门口,端木信照例送出大门。他回来说:
  “卫书记已经来哪。”
  周剑非说:
  “请!”
  说着便到房间门口迎接,不等端木信去请,卫亦前已经大踏步地走来了。
  市委书记已经发福了,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由于头顶秃了,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戴一顶干部帽。帽子的质量近几年也有变化,过去是灰卡叽或蓝斜纹面料,从去年起换成了呢质面料,冬天藏青色粗呢夏天米色凡呢丁。据说有人送过他一顶宽边礼帽,当地人过去称之为“博士帽”或“绅士帽”,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戴。
  在本省的地、市委书记中卫亦前算是“老大哥”了,不仅年长而且资格也老,周剑非等“少壮派”在省里开会碰到一起,也都要敬他三分的。
  当下卫亦前走进周剑非的房间往沙发上一坐,接过端木信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又队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支点燃,顺便说一句他的烟痛很大,据说一天将近两包,有滋有味地吸了两口,说:
  “部长辛苦了,这几天听说你们不分白天黑夜,又把我们‘四大班子’的领导成员‘审讯’了一遍,做到了一个不漏哩!”
  说到“审讯”时他哈哈地笑了。
  周剑非便立即接过去,笑道:
  “正要向你汇报‘审讯’情况哩!”
  又是一阵笑声,笑过之后卫亦前说:
  “你们应该考虑考虑我的问题呢,我今年满五十七周岁吃五十八的饭哪!怎么样,是下台还是转岗呀?”
  他同周剑非很熟,谈起话来自然也很随便。周剑非一听便知他所谓的“转岗”便是到人大、政协,而且多半是指省上而不是市里。这些年似乎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地、市委的一把手不能提任省委、省府领导成员的,年纪大了便提到人大、政协解决待遇问题,因而在干部中特别是在地厅领导干部中便流行着一句话:“年纪大不要怕,还有政协和人大。”别看它是市井民谣,却也给了不少自我感觉良好而又年龄偏大的地、市委书记和厅局长们在那“山穷水复”的前程上点燃了一盏希望之灯。
  卫亦前劈头便提出他的前途问题,周剑非领悟到了,是在放“气象气球”。因此,他不慌不忙,不急不慢,面带笑容地说:
  “大书记的去留问题我怎么敢随便表态,这次也没有这一项任务呀!”
  卫亦前笑道:
  “当然,部长这一回没有带卫某如何处置的任务,我是想建议一下该上议程哪!”
  周剑非说:
  “那好,我回去向一浩同志汇报。”
  滑头!卫亦前暗暗在心头骂了一句,嘴上说出来的却是:
  “当然哪,这是题外的话,在部长面前挂个号。现在我们书归正传好不好,部长?”
  “好,书归正传,今天主要听听书记的意见。”
  卫亦前笑着摇摇头:
  “不敢,不敢,我主要是来听你的,你们派了考察组前后二十多天,你又亲自出马找几大班子领导成员谈话,想必胸有成竹了。别看我们天天呆在一起,成天忙忙碌碌还真没有这么过细的找人谈过哩!”
  周剑非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自然是要将了解的情况先向你汇报哪,不过,今天主要是听你的。你是关键的一票哟!”
  卫亦前依然挂着满脸笑容:
  “什么关键的一票,就是一票而已。好吧,部长,我们开始吧。”
  周剑非说:
  “行,我先汇报些了解的情况。”
  他忽然想起不应该是两人对谈一人记录呀,于是便说:
  “我们还有两位考察组长,前一段时间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和你交谈,现在找他们一起来听听吧?”
  卫亦前犹豫了一下,说:
  “人多了不好谈话,你看是不是我们两人随便交谈交谈好一点?”
  周剑非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妥当,但他想了想说:
  “也行,尊重你的意见,我们谈完后再向他们传达。”
  他回头对静坐一旁准备记录的端木信吩咐道:
  “你去告诉他们,今天下午自由活动,晚上开碰头会。”
  端木信回来后汇报交谈正式开始。周剑非首先介绍了考察情况:推荐的人选集中在陈一弘和冯唐两人身上,无论从推荐的票数和个别谈话的情况来看,赞成这两个人的最集中。陈一弘推荐人数比冯唐多,但反对者之激烈也比冯唐为甚。周剑非简要地介绍了反映的几个问题,特别是“十大专业户标兵”问题。考察组副组长张清云三人昨晚从尚文县回来问他和高治国汇报了调查情况,结论是“不成其为一个问题。”周剑非只介绍了情况没有将张清云的结论说出来。
  卫亦前认真地听了,听完后说:
  “我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考察组的意见呢?”
  周剑非回答说:
  “等听了你的意见后,我们今晚再开会统一认识。”
  滑头!卫亦前又暗自骂了一句,他本来是想等考察组先拿出具体意见。意见与自己的看法相同,则顺水推舟表个态了事;意见与自己的看法相左,则相机行事,提个参考意见,由你们省上去定。都快退休了,你好我好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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