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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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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实在太可笑了,不过这一次周剑非没有像刚才那样放声大笑,他想起了茶山上的情景,隐隐觉得心痛,心痛也无用还是转变话题吧。于是他问:
  “你来这个茶科所几年了?”
  “不长,六九年茶叶专科毕业后留校闹革命两年才分配到这里。”
  黄恰芹一本正经地回答,像是在回答顶头上司的提问。
  话一投机时间就过得快,周剑非看看已是下午五点过钟,再摸摸那烘笼上的衣服已基本干了,于是便站起身来,说:
  “谢谢你,我该走了。”
  黄怡芹也伸手摸摸衣服说:
  “干了。这样吧,你拿起衣服去我房里换,我给你煮碗面条吃了再走,到县上十来华里路哩,路上又没卖东西的。”
  她想得真周到,周剑非心头十分感谢,但是他说:
  “不用煮了,我一口气就可以跑回去的。”
  黄怡芹说:
  “你不要管,快去换衣服吧!”
  她心里暗自担心,去城里参加批判会的人说不定就要回来了,到时看见周剑非穿着所里人的衣服,是她黄恰芹借给的未免有点……
  不希望发生的事它偏要发生。
  周剑非刚在黄怡芹屋里换好衣服,院里一片嘈杂声,开会的人回来了。他们看见一个陌生的青年人从女技术员的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两件衣服,又看见黄恰芹在厨房里忙着煮面条,未免觉得奇怪。
  周剑非倒也无所谓,因为他没有做什么可以被抓辫子的事,黄怡芹却显得有些尴尬。她连忙对一个矮、瘦个子的中年人解释借衣换衣的原因,并将他介绍给周剑非:
  “蒋永昌,技术员;周同志,县革委的。”
  两人握着手,周剑非表示歉意,叫蒋永昌的技术员很洒脱,连连地摇着头说:
  “没关系,没关系,只怕衣服小了一些,你穿在身上不舒服哟!”
  正在谈话之间,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问是什么事,黄恰芹连忙向周剑非介绍:
  “这位是我们所的革委会主任石晓仁同志,这位是县革委的周……”她依旧没记住周剑非的名字,连说两声周却没有下文,周剑非见状连忙自我介绍:
  “我叫周剑非,县革委生产指挥部业务组的,今天路过这里遇上大雨进来躲雨,多亏了黄恰芹同志……”
  他本想多说几句将躲雨借衣的始末说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也是一种下意识的行动。但不等他说完,那位所革委主任便把话头接过去了,他哈哈地笑着用力握住周剑非的手,说:
  “县革委的同志?大好了,我们平时情都请不来哩。顶头上司哪,既然来了就对我们的革命和生产多加指导罗!”
  他边说边打量着周剑非。周剑非也下意识地打量着他。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人,看上去大约四十边上,那脸型特别瘦,可以用“皮包骨头”四个字来形容,真是除了一层皮便没有肉了,故而棱角分明活像一具骷髅,只有两只眼睛似乎特别有神,看人时露出些微凶光。周剑非本能地不喜欢这位革委主任,他忽然想起一句成语:“脸上无肉,必定是恶兽”,便差一点想笑却忍住了。
  两支手依然握住,由于互相打量,暂时沉默了分把钟,革委主任先开了口:
  “好啊,你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还望多多指教。县革委张主任、生产指挥部负责人何兴中我们都是老战友,非常熟悉。”
  周剑非既不清楚县革委张主任的经历,也不知道生产指挥部负责人何兴中在“文革”前从事什么职业,便想当然地说:
  “哦,你们是老战友,一个部队下来的?”
  石晓仁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连“战友”这个词都不懂,一定要在军队里同过一个战壕才叫“战友”?笑话!他于是连纠正带炫耀地说:
  “不,不,不,我们是一同起来造走资派反的,是县里最早的一批造反派,我们所的战斗队是县级机关天马战斗司令部的一支骨干力量!”
  他那瘦脸上的一对大眼迅速地转动着,显出了十分得意之情。
  周剑非觉得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也总得找几句话说呀,于是他问:
  “哦?你们也属于县级机关?”
  石晓仁明显地不高兴了,冷冷一笑:
  “县级机关是领导机关,它需要基层造反派的支持,没有我们,光靠县机关那几个人夺得了权?保皇派势力这么强大!”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那对微露凶光的眼睛从上到下又审视了周剑非一遍,漫不经心地问道:
  “周同志一直在县上工作,过去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呀!”
  周剑非自然如实回答:
  “我刚来不久,是第一次见面。”
  “周同志过去在哪里干革命?”
  他那微露凶光的眼里又加了几分疑问。
  周剑非照样如实回答:
  “在省委办公厅。”
  石晓仁听后“哦”了一声,这一“哦”拖得很长,虽然只是一个单音却给人一种内涵很丰富的感觉,既表示知道了又似乎表示:原来如此,没有留在省革委办事机构工作,而是“充军”下放,你是什么货色可想而知了。
  这也许是周剑非的多疑,特殊条件下的特殊心理状态。多疑也罢不疑也罢,他确是找不到什么话好说了,看来对方也是如此。
  两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彼此有了初步了解之后,往往会向两种可能发展。一种可能是有了共同语言,谈天侃地难自禁;另一种可能是有了初步了解之后便无话可说了。他们看来属于后一种。眼看正要出现“僵持”的难堪局面,幸好黄恰芹从厨房门里伸出头来喊道:
  “唉,周同志面煮好了,快来吃呀。”
  僵持的双方一下子都得到了解脱,周剑非笑笑说:
  “黄同志很客气,硬要给我煮面条。”
  所革委主任那皮包骨头的脸上也微露笑容,推出了层层“波浪”,说:
  “既然煮了嘛,周同志就快去吃吧,啊,吃了好赶路。”
  那表情那口气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他已经没有将对方像刚才那样当成“顶头上司”或者上级机关的贵宾,而是将他看成路人甚至过路的行乞者了。其变化之快有如舞台上的演员,京剧中的小花脸。聪明如周剑非者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勉强和革委主任握握手,说了声“再见”,便如获大赦地朝厨房走去。
  进了厨房,黄怡芹将一大碗盖有两个荷包蛋的面条递给周剑非,拉了一张木凳让他坐在案板旁边吃。
  周剑非接过面条,猛然觉得肚子确实饿了,跑了这么大半天哪。他也顾不上说什么客气话,将面条放在“案板”上再往木凳上一坐,便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他正吃得很香,那位已经说过再见的革委主任却又窜进厨房里来了。他瞄瞄仁立窗下等候周剑非吃面条的黄恰芹,又走过来弯腰看看周剑非的碗里,那里面还剩下小半碗面条和一个已经咬过一口的鸡蛋,然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周剑非和黄怡芹:
  “哦,鸡蛋面?好,吃罢,吃了好赶路!”
  那口气似乎是上级对下级的关怀,或者,干脆是长者对后辈的关心,也像也不像,似乎隐隐地还夹杂着什么?审视、怀疑?周剑非“哦哦”了两声,连头也没抬起来,继续大口地吃面条。黄怡芹略显尴尬,但她没有作任何说明和解释,说明什么呢?她干脆把头扭向窗外。
  革委主任似觉没趣,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好,吃罢,吃了好赶路。”
  说完,他便一扭头出去了。
  一碗面两个荷包蛋使周剑非填饱了肚子,他向黄恰芹连说几声谢谢并握手告别。他本来还想向石晓仁那位革委主任告别的,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以礼待人又是一回事。但他出了厨房只见院里空无一人,便也只好作罢,向黄怡芹招招手说声再见便上路了。黄怡芹送至大门口说声“再来”,看着不速之客的背影远去,顺便关上了大门。当她回头往自己房里走的时候,忽然发现革委主任石晓仁站在他卧室的窗前,一扇窗子开了一条缝,原来他一直隐蔽在那里观察着他们——她和周剑非的一举一动。她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忍住只装没看见,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声:“小人,名副其实的小人。”便擦窗而过回自己房里去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大雨将他周剑非送到茶科所与她相识,这自然也是一种缘分,但只是普遍意义上的缘分,顶多算是交了个朋友吧,还远远谈不上是通常所说的男女之间的那种缘分。
  他周剑非眼光很高,自视也不低,而且有一股使人难以忍受的傲气。
  别看现在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处于“充军”的境界,那傲气和自视颇高的毛病并未根本改变,他乐观得很,把这一切都看成是暂时的现象,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光明的境界在前方等待着。
  那天他和黄怡芹的偶然相遇,却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注意,他只是对她有一种好感,特别是和那位石晓仁什么的相比,觉得她是一个十足的好人。如此而已。然而,他们毕竟还是有缘分的,只不过还有一段曲折的乃至可以说是十分有趣的过程罢了。
  那是他去茶科所之后的十来天,县革委生产指挥部业务组组长找周剑非到他的办公室谈话。业务组长很客气,先给周剑非沏了一杯茶,二人面对面地坐下之后,他才慢慢地开口问道:
  “你最近到茶科所去了?”
  “去了。”
  周剑非还以为作为全县管生产业务的业务组长大概要向他询问茶科所的工作情况,他查看过茶山,还从黄怡芹那里听到过不少情况,自然有话可说了。谁知完全出乎他的所料,组长问的却是:
  “干什么去了?”
  那声音很硬,周剑非预感到来势不妙,却不知道“不妙”在哪里,他如实回答:
  “去躲雨呀。”
  他将那天躲雨的过程简要地叙述了一遍。本来还想顺便就把在茶山上见到的荒芜情况说说,但对这场突然而来的谈话他还摸不清底细,便打住了。
  组长听后又问:
  “那天是不是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
  “对,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她叫黄怡芹,搞技术工作的,怎么啦?”
  组长依然一副冷静的态度:
  “你在她房里换衣服?”
  谜底终于出来了,原来如此呀,周剑非顿时火冒三丈,提高了嗓音反问:
  “怎么?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组长依旧很冷静: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想想看偌大一个所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你恰好这个时候去了,还在人家女同志的卧室里换衣服,别人能不有反映?至于有什么问题或者什么问题也没有,那就只有你们自己能回答了。”
  周剑非再也忍不住了,他蓦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很粗也很宏亮:
  “我回答过了,就是那些!碰上了大雨就近跑去躲雨,正如你说的偌大一个农科所我知道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家?一个女同志在家又怎么样?在她屋里换衣服又怎么样?是违了纪还是犯了法?”
  “也不能那么说嘛,别人有反映总要把情况弄清楚哪。”
  周剑非更加沉不住气了。别看他处于逆境之中,大有夹起尾巴做人的架势,平时不吭不声,遇到适合的场合还兼带发几句牢骚。但却是自尊心很强,“人穷志不短”,谁要是触动了他的这股神经,便立即傲气耸然,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反正豁出去就是了。眼前发生的事使他感到人格上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再也忍不住了,便大声地吼着对业务组长说:
  “谁反映的,喊他来当面对质,我周剑非因为躲雨闯进茶科所受到一位女同志热情接待,我到底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既然反映了你们也接受了,那就非说清楚不可,我建议你们立案调查,该处分该坐牢我一人承担,有一点,不要株连那位无辜的女同志!”
  业务组长是一个精明的人。他过去是县里的科长,要是不精明,夺权之后他也就难以在“革委”办事机构中存身了,更何况还当上了业务组长?当下,他一面看着周剑非暴跳如雷,一面却在暗自思量: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毕竟是省里下来的,他在省里的背景如何,自己并不知深浅,过河须知水深啊!只凭他曾经给省里最大的走资派钱林当过秘书而且死保过钱林,便对他随心所欲,恐怕不行。世事多变,风云莫测,前几年被打倒再踏上一只脚,注定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走资派们,现在又一个接一个翻起身来了。省里传来消息,钱林也有复出的可能。凡事不可冒昧呀,俗话说“做人留根线,它日好相见”,谁知眼前这个年轻人,将来如何?唉!于是他说:
  “老弟,不要急嘛,我看你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一急了就会走火的哟!刚才你说不要牵连无辜,难道你是有辜?”
  嗬,被他抓住辫子了,周剑非心想,他自信自己平时为人处事还是很冷静的。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太过于自尊,一旦触犯了这股神经就会立刻上火,老子娘都不认的,现在又犯哪!既然别人已经抛出了友好的姿态,那就以礼相对吧,于是他问:
  “你说怎么办吧?”
  业务组长笑笑:
  “这就对了老弟,我看这样,你写一个简单情况,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就行,我拿去给上头交差了事。”
  周剑非一听又火了,说:
  “这就等于是交待材料哪,我不写。”
  业务组长觉得很为难,思索、沉默了分把钟,他又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我看这样吧,干脆写一个谈话记录,记录稿由我来起草,你签个字行了吧?老弟,上级把任务交给我,我总得有个回音才交得了账呀!”
  周剑非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觉得也得替别人想想才是,便答应了。
  谈判圆满成功,双方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业务组长显出了一副终于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似的轻松、愉快。他忽然若有发现地对周剑非说:
  “其实呀,你和黄怡芹一对未婚男女,惹出这场无端的风波也算是有缘,我看还不如干脆来它个顺水推舟,明正言顺,怎么样老弟,我当介绍人!”
  周剑非毫无思想准备,顺口便回答。
  “谢谢你了,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说毕便起身告辞。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业务组长的话却提醒了他,是呀,“一对未婚男女”,就算我跑到茶科所向她求爱也无可指责呀,怎么就惹出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这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流毒作祟还是一场政治陷害?也许,陷害者有意识地利用了“男女授受不亲”在人们思想意识上的流毒,可耻,可悲!这个陷害者是谁?他想到了那个革委会主任石晓仁,他刚才问了业务组长,组长笑而不答,只说了一句:
  “这就不用管它了,反正有人检举就是了。”
  作为一种善后也是一种责任,周剑非觉得他有必要向黄怡芹通通信息,使她思想上有所准备。于是,他给她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将业务组长找他谈话的情况和他的表态告诉了她。信写得很短,不足一张信纸,他却颇费思考,既要将事情说明,又要不致被可能出现的第三者抓住辫子;既要表示对她的关心和感谢并兼带对她可能受到的牵连表示遗憾,又不要说出格的话,表达不需要表达的感情,使人家产生误解。
  一封不足一页纸的信,连起草加抄他足足花了将近两个钟头的时间。
  过了一个多星期,他收到了黄怡芹的来信。虽然也只不过是一般的信件,但和他的那封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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