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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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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傅走到隔墙这边,对女儿正色道:“你好好准备,家里有没有钱是我的责任,你考上考不上可是你的责任。你必须给我考下来,你爸爸出去卖血,也要供你把大学上了!”
高纯也过来了,笑道:“君君你爸你妈就指望你了。”
君君回嘴:“你老说我,你不是也没考大学吗?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高纯自甘下风地说:“我?我爸我妈不指着我,要指着我,我肯定得考上啊。”
君君冲父母撇撇嘴:“我看出来了,没爸没妈也不错,活得多自由啊,至少没那么大压力了。还是你好。”
高纯接不上话,金葵脸上想笑一下的,却没笑出来。
李师傅倒不气,说:“人家高纯,千里万里跑到北京来找他父亲!没爹没妈是啥滋味,你问问高纯!”
大家聊得很晚,才以隔墙为界,各自去睡。这是高纯与金葵第一次枕席相接,黑暗中不再授受不亲。他们互相拥抱和亲吻着对方,碍于“隔墙有耳”,每一个动作都必须轻举慢动,爱意因此反倒更加缠绵……春宵苦短,天刚放亮,高纯不得不离开怀里的女孩,起身匆匆上路。如往常一样,他把车子停在了周欣公寓的门外,耐心地等着目标出来。
这一天李师傅也早早起身,到劳务市场找工作去了。金葵带着小君去了附近的商店,为李师傅一家的“落户”,购买日用物品。好在车库很大,李师傅一家的入住,并不使这里显得拥挤。只是金葵和高纯不能早晚练舞练功了,音乐太吵,动静太大,李师傅有卧床的病妻,有备考的女儿,再练很不方便。
一周之后,金葵的母亲再次来了北京,她乘 出租车 来到金葵的住处,看到了在车库门外晾晒被铺的李师傅,不免神色疑惑。进了车库她又见到了坐在小板凳上做作业的女孩君君,和床上一个满面病容的女人。她看他们,他们也看她,都把对方当作不速而来的外人,最后,她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见到了女儿。
女儿有点吃惊:“妈,你怎么来了?”
母亲还是专为金葵的婚事而来。
车库里有外人住宿,有话不便细说。金葵陪着母亲走出了车库,母女二人谈得并不投机,看到高纯还未搬走,母亲显得很不满意。
金葵说:“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我跟高纯能有什么事啊。”
看来母亲专程到此,目的倒也不在高纯。她的话锋转开,直奔此行的主题:“你爸这次让我过来,就为问你一句话,和杨峰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
金葵说:“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这一阵要集中精力准备比赛,其他事我一概不想考虑。”
母亲说:“葵儿,你就别跟妈兜圈子了,你就跟妈说句实话吧,和杨峰这事你到底有心没心。”
金葵沉默半晌,答得十分郑重:“妈,我有爱的人了。”
母亲虽然早有预料,但女儿这个宣告,还是让她脸色一沉。
在金葵的母亲回到云朗的当天,杨峰手下的那位助理来到了金葵家的潮皇大酒楼,开始和金葵的父兄商谈还款问题。这位姓林的助理年纪与杨峰相仿,口气却比他的老板还要盛气凌人。
“我们公司杨总虽然不在乎一笔两笔的欠债,但给你们垫的这笔款怎么着也是一笔大数,所以咱们双方还是应该有个还款协议为好,不过我们财务部坚持要求我们在这份借款协议之外,还要再和你们签一份担保协议,你们得找一家银行或者公司实体,为你们这笔借款提供无条件的还款担保,一旦你们潮皇大酒楼不能偿还这笔借款,将由担保人替你们偿还。”
金鹏急赤白脸:“银行要是愿意为我们担保还钱,当初我们也不会来求你们了。现在哪还有什么公司实体愿意给别人担这份风险,你让我们到哪儿找担保去!”
林助理淡淡一笑:“没担保也没关系,那就由你们潮皇大酒楼自保吧。你们可以跟我们公司签订一份抵押合同,以酒楼的全部资产作为抵押,一旦你们还不上钱,我们公司将有权处置被抵押的资产……”
“这不行!”一直沉默的金葵父亲断然拒绝,“我不能把我这个酒楼抵出去,我拿我这条命抵,行了吧!还不上钱你让杨峰把我的命拿去!”
金葵的母亲一直站在门边旁听,看到丈夫额头青筋跳起,金鹏也是一脸怨毒,连忙上前圆场:“咳,光顾说话了,都十二点多了,赶快请客人到前边吃午饭吧……”但杨峰的助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
“不吃了,给你们省一点是一点吧。担保不签也可以,那你们就抓紧还钱吧。”
杨峰的助理没吃午饭,走了。酒楼的经理把他送出酒楼大门时,酒楼的一层大厅正同时摆着两场 婚宴 ,鞭炮声奏乐声此起彼伏。但新人的喜气并未把酒楼二层经理室的晦气驱散,金葵的父母和哥哥还在一筹莫展地商量对策,对策商量到最后,还是集中到金葵的身上。
金葵的母亲几次进京,已经有了切身感受,她对丈夫说道:“我看葵儿跟那跳舞的男孩感情已经很深了,要想把葵儿拉回来,一两句话恐怕说了也没啥用处。”
金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们在这里没天没夜地拼命挣钱,她却在北京眉开眼笑的谈情说爱,她还是不是金家的人了。现在家里有难了,她凭什么不管不顾啊!我这就到北京去!爸,金葵和杨峰这事,就得您做主,您得跟金葵下死命令!”
做母亲的倒还习惯地向着女儿说话:“这可不是下命令的事呀,再说她现在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了,你下死命令她死不干,你又能把她怎么样啊!”
金葵父亲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这一两个月是餐饮旺季,差不多每周都有几场婚宴,咱们潮皇大酒楼把婚宴的名气做响了,也是一条生财之道。你告诉小陈,让他多拉这块生意,多派人出去搞搞促销,给婚庆公司的人塞点红包。只要咱们的收入上去了,先把杨峰那笔垫款的利息还上,后面的事情再想主意。”
金鹏说:“还上利息,那本钱怎么办呀?本钱还不上他还是要逼咱们签抵押合同。这抵押合同一签,他随时都能处置咱们。”
金葵父亲说:“抵押合同咱们先顶着不签,杨峰要的是金葵,不到最后绝望他不会跟咱家翻脸。只要这几个月咱们的婚宴一直这么红火,就不愁找不到买家合伙入股。现在好多老板的钱都闲着呢,看见能挣钱的好项目,肯定有人投。所以关键是生意。”
金葵母亲这才插上嘴来:“那,金葵那边,怎么办呀?”
当天傍晚,华灯初上的时辰。金葵的哥哥独自走进云朗市中心的一家饭店,等在大堂的正是白天为还款事几乎翻脸的那位林助理,但走进二楼餐厅的包间金鹏才知道,备酌做东的,竟是杨峰本人。尽管白天的龃龉余怒未散,但杨峰的礼贤之酒,还是让金鹏觉得自己很大面子。
然而酒过三巡,杨峰和他的助理都听出来了,金鹏在谈到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时,口气已不似先前那样大包大揽。他把责任推给了父亲,并且酒后真言,对父亲的一再犹豫手软,也多有抱怨。杨峰的助理不禁提醒金鹏,潮皇大酒楼的情况已容不得你们再犹豫下去了,你父亲应该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林助理的口吻强硬,金鹏听不顺耳,为撑一时脸面,竟把中午商定的对策,就着酒菜和盘托出:最近我们婚宴的生意很火,好多人都觉得潮皇那地方特别吉利,新人多喜气多,所以我们偿还每期的利息,应该不成问题。等我们把婚宴的名气再做大一点,吸引一些有闲钱的老板参资入股,把欠你们的本钱还上也应该不难!
杨峰和他的助理对视一眼,对金家的如意算盘未做评判,但他冲金鹏意味深长地笑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潮皇那地方,真有那么吉利?”
晚饭的时间早过,周欣才从东方大厦出来,上了街边的一辆出租汽车。高纯跟着她来到一家露天茶座,他看到并拍下了她与那个青年画家约会的场面。他看到他们谈了一阵,很快发生争执,青年画家冲周欣吼了几句起身便走,周欣一人留在座位上,样子有几分难堪。
这天周欣很晚才回到住处,进楼之后没再出来。高纯把中午那块吃剩的面包权充了晚餐,结束任务时已饿得眼花缭乱。
这一天的晚上李师傅的妻子吃的也是面包,吃到一半不知怎么呕吐起来,女儿君君喊来父亲,父女二人一通清洁,金葵正巧下班回来,帮忙一起将李师傅的妻子送到附近的一家街道诊所。李师傅到北京后带老婆来这里看过病的,医生早知道他们状况拮据,只是出于救死扶伤的义务才把输液的针管插在了病人的手上。医生对李师傅说:这一瓶药我先给你们输上,是不是接着输你们家里人赶快商量。李师傅面带难色地问:还要输几瓶啊?医生答:今天晚上起码得输两瓶吧,最好连输三天。李师傅接不上下句,金葵站了出来:就输三天吧。我们付钱!
当天晚上金葵去了商场,退掉了高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只精美的女包价值一千二百元整,一千二百元对于李师傅妻子的病状来说,足以缓解燃眉之急。
李师傅妻子的病况在连续三天输液过后,果然大大好转。三天后的一个中午,金葵带着君君去了一家餐厅上班。那家餐厅闹中取静,老板是个女的,也是观湖形体训练班的一个学员,练了三个月依然形体臃肿,也不知练以前该是什么分量。这女老板很给金葵面子,同意君君当天上班,工资开到八百,还管两顿正餐。八百块钱对李师傅一家当前的现状,几乎可算雪中送炭!
一连两天下雨,周欣哪儿都没去,高纯任务简单,反倒百无聊赖。第三天雨过天晴,周欣午后即出,高纯扔了干啃了一半的方便面,随着太阳姗姗的去向,一路向西尾随。
午后的京西,雾霭深沉,百望山公园山势雄浑,林莽含烟。周欣负云登顶,居高临下,天地之美尽收眼底。山下,能看到公园门前停了些大车小车,能看到如织的游人和旅行团的小旗。高纯的车子,也就停在门前的停车场里。他透过车前的风挡玻璃,盯着公园的大门。
太阳终于沉到山后去了,百望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高纯看到,周欣出现在公园门口,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向等在路边的 出租车 走来。这时高纯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电话正是周欣打过来的。
“高纯吗,我是周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高纯吓了一跳:“啊……啊,当然记得,你身体没事了吧?”
周欣说:“没事了,上次真是谢谢你啊。你现在在哪儿,今天有空吗?”
周欣这时已经走到高纯的车前,高纯连忙将身体缩到方向盘下,声音也被手捂得小了许多:“啊,我,我没事,我在外面呢,你有事吗?”
周欣从车窗的一侧走过去了,很惊险地没有看到车内的高纯,“我想请你吃顿饭你今天有空吗?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表示一下感谢……你有空吗?”
高纯微微探起头来,把一双眼睛露出窗沿,他看到周欣已经走到路边的一辆 出租车 前,拉开车门上去,他才敢坐直了自己的上身。
“啊,你是说今天吗?”
周欣约会高纯的地方,是一家气氛别致的餐厅。餐厅的规模不大,却是白领和小资趋之若鹜的那类去处。这顿晚餐的主题本来只是聊表谢意,但餐厅里昏暗的灯光和餐桌上浪漫的蜡烛,竟在隔席而坐的这对男女之间,弄出了几分幽会的味道。这种味道恰巧被刚刚到这里打工不久的君君嗅到,君君坐在一台收银机前学着收账,隔了长长的吧台,远处角落里高纯和周欣的哝哝低语,把君君看得一愣一愣的。
面对一杯饭后的冰饮,高纯和周欣讲述了各自的身世。高纯相信周欣的讲述发自内心,但他自己的讲述则必须真伪两兼。
他说:“我从小就喜欢跳舞,但现在我的理想差不多已经破灭了,我只能找一份糊口的工作。”
周欣笑问:“就是为老板开车?”
说完了真话,便是谎言,高纯撒谎,毕竟有点结巴:“我,我不会别的,幸亏……学过开车。”
周欣把高纯的语迟当作了伤感,于是安慰他说:“开车也不错啊,你看老板不在的时候,你多自由啊。”
高纯也就笑笑:“你更自由啊,你可以从事你喜爱的艺术,至少你喜欢画画,就可以画画。”
周欣也笑:“我们一帮画画的办了一个画坊,中国好多画家的画其实相当好,只是缺少推广的渠道和宣传的平台,所以我们还想到国外去办画展,把中国的画和中国的画家介绍到全世界去,这都需要钱。”
高纯问:“光靠当秘书的这份工资,能凑齐你们办画展的资金吗?”
周欣沉默片刻,似乎实话实说:“其实,我去那家公司当秘书,不是为了挣钱。”
高纯问:“那为什么?”
周欣说:“是我妈妈叫我去的,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高纯问:“你妈妈……为什么希望你去做公司的秘书,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周欣说:“她是做会计的,一个普通的会计。”
见周欣表情严肃,高纯试图让她恢复轻松,他笑着说道:“你妈在公司里做会计呀?听说那可是最挣钱的工作!”
但周欣并不笑,她说:“我妈妈只是个记记账的小会计。现在她连记账也记不了了,她病了,她回家养病去了。”
高纯也只得严肃下来,问:“你出来工作挣钱,就是为了治你妈妈的病吗?你爸爸呢,在家照顾你妈妈?”
周欣说:“我爸爸早不在了。”
高纯愕然。
“我跟你正好相反,我爸爸得了重病,我妈妈不在了。”
双方都沉默下来,互相体会着人生百味。少顷,周欣举杯:“干一杯吧,让我们同命相怜吧。”
他们彼此倾诉,彼此安慰,谁也没料到餐厅收银台里还有一双幼稚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们。
饭后,高纯开车送周欣回到公寓。下车前,周欣对高纯说道:“我想求你再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高纯问:“什么忙?”
周欣沉默一下,似乎字斟句酌,她说:“我想请你……当我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高纯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是否听清。
从周欣的住处赶到观湖俱乐部,时间已经很晚,金葵在俱乐部的后门,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高纯解释今天目标回家太迟,自己又刚去吃了一份盒饭。
两人边说边走进俱乐部内,穿过一条暗暗的内部通道,分别走进男女更衣间。几分钟后,两人出现在空荡荡的练功厅里,金葵把一盘磁带放进练功厅的音响带卡里,“冰火之恋”的旋律在夜深人静之时,显得格外动人。他们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他们在朦胧的水银上舞起衣裙。音乐的音量不大,月光也宁静无言,他们的舞蹈并不惊天动地,但却轮回着欢乐与痛苦,凄凉与甜美……
街上的夜晚则是金黄色的。
街上没人了,高纯和金葵才开车回家。路上,他们不知怎么谈起了周欣。
周欣的身世,让高纯对她不顾艺术家的斯文去当一个私营老板的秘书,有了宽容的理解,而金葵不知是否出于女人本能的嫉妒,对高纯为周欣所做的解释嗤之以鼻,她坚信一个人的选择如果正大光明,也就用不着为自己再找那么多借口,什么母亲的心愿之类,牵强得有点风马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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