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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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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洗衣时她在从云朗穿出来的那件外套中无意翻出了一张观湖健康俱乐部的会员卡。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想起这是蒋教授的一件遗物,是蒋教授在车祸发生的半小时前送给她的。要不是这位已经亡故的蒋教授使他们从小小的云朗鬼差神使地来到北京,她或许不会碰上这段幸福无比的恋情。
  也许正因为他们在那场 车祸 中大难不死,其后的小灾小难才层出不穷。金葵的肺炎刚刚痊愈,高纯又险些伤筋动骨。啤酒节晚会本来将是高纯从艺校毕业后的第一次登台演出,虽然是集体舞,但意义非凡。谁料排练中的一次托举失手,伤及左臂,去 医院 照了X光片后医生断定仅是肌肉拉伤,并无大碍,但高纯毕竟无法继续参加排练了,让他感觉自己命中坎坷,似乎总与舞蹈无缘。
  这些小灾小难,在这一对男孩女孩间风水轮转。高纯受伤的那天上午金葵走出了车库,走上了大街,她大口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眯着眼睛去看天上的太阳,她冲太阳咧嘴一笑,她知道自己彻底好了。
  她坐公交车去了一个地方,那也是蒋教授“指引”的一个方向。她走进观湖健康俱乐部时有点胆怯,因为这里的华丽果然名不虚传。她从餐厅酒吧和桑拿浴室的门前走过,还看到了比正规剧团还要正规的练功大厅。练功厅里正在进行着一堂形体训练的课程,钢琴伴奏的旋律耳熟能详。
  那一天金葵是从公交车站一路跑回家的。她一进车库大门就看到高纯居然在家,她顾不上奇怪高纯今天为何回来如此之早,只顾兴奋地抱住他大喊大叫:“我找到工作了!我可以挣到钱了!”
  高纯受伤的胳膊被金葵弄疼,倒吸凉气地往床上歪倒。
  三天之后,金葵正式成为观湖俱乐部聘用的一名形体课的实习教练。和金葵相比,高纯一下变成了病人。他不能跳舞了,不能参加排练了,但他没有放弃开车。而且,为了尽快赚够今后舞蹈学院的学费,他甚至把夜班换成了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的白班。
  金葵去观湖俱乐部上班,也是为了挣钱。虽然她起初的工作只是帮杂工收拾场地,并没有被安排登场教练,还没有让她接触会员,但她在这里总算知道了什么是有钱的富人。正如俱乐部会员部的文员小张说的那样,能到这儿来的都不是普通人。你想想,买一张年卡就得两万多,大多数人还不是天天来,所以这些人,不是自己有钱就是老公有钱。金葵疑问:我看会员里有一两个特别年轻的也不像结了婚的呀,怎么也那么有钱?小张不屑地说:咳,现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净是让男人养着的,就是二奶呗。金葵拿出蒋先生送的会员卡,说道:没那么绝对吧,我也有一张会员卡,是一个老先生送我的。小张立即笑道:哟,这老先生是你什么人呀?金葵也笑:你意思我是他包的二奶吧?说完这话她似乎想起什么来,向小张问道:哎,你不是会员部的吗,咱们这儿会员入会是不是都得登记个人资料啊,我能不能查查他的资料啊?小张马上摇头:会员个人资料肯定不让你查的。可接下来她又送殷勤:不过我跟我们管会员档案的小廖特好,我可以帮你查查。他叫什么来着?蒋达成。哎你说你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查他资料干什么?金葵连忙正色解释:我和他真没关系,我和他刚认识两天他就……小张死也不信地笑道:刚认识两天他就给你两万的卡,一天一万!你价够高的呀。哎你说说你说说,他是干什么的?没事我这人嘴最严了……
  金葵张了半天嘴,不知怎样解释:“我和他真没那种……”
  小张笑得更确定了:“哪种?不打自招了吧……”
  无论小张是否相信那场车祸的故事,金葵还是费尽心力地通过她查到了蒋教授登记在俱乐部里的一些资料。那天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金葵向高纯说起了这件事情。虽然蒋教授在观湖俱乐部留的会员资料相当简单,但还是留下了一个联系地址和一个手机号码,金葵说:那号码我打了一下,已经欠费停机了。高纯问:那地址是法学研究所的宿舍吗?金葵说不是,是另一个地址,观湖俱乐部的人往那个地址寄过俱乐部的优惠资料,结果邮局说地址不详,又给退回来了。高纯似乎并不兴奋:就算你查到他住在哪又有什么用啊,蒋教授无亲无友,独来独往,找到他住哪儿又有什么用呢。但金葵还是把记录了地址电话的字条递给了高纯,说:咱们哪天有空去找找吧,看看这个奇奇怪怪的蒋教授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高纯接过那张字条,上面写的地址三字连排,形同暗号密语,和蒋教授本人一样扑朔迷离:——青龙口、白马台、红尘去、古今来。
  没有邮编。
  高纯直晕:“这是什么地方?”
  金葵也觉得这句像口诀似的地址不太靠谱,但她却另有一个靠谱的假设:“这张会员卡既然是你父亲送给他的,你父亲按理也应该在那儿办过会员卡吧?”
  高纯怔了片刻,看看金葵,仿佛也有点开窍。
  第二天傍晚,高纯开着 出租车 来到了观湖俱乐部,金葵还没下班,还在练功房一侧的小屋里帮教练打字,一份教学计划已打到十之八九,高纯就在练功房的外面等她。他站在练功房的门口,目光从那些渴望改变形体的女人身上扫过,后排一个形体已很优美的女孩,让他的目光悄悄停留。那女孩年龄不大,神态却已相当成熟,在那群徐娘半老的女人堆里,鹤立鸡群般地优雅。高纯的目光未敢停留太久,窥色于他是件胆怯的事情。练功房里的训练很快结束,下了课的“学员”蜂拥而出。金葵也拿了打好的稿子从小屋里出来,见到高纯说了句:我打完了,走吧!便率先向前走去。那个优雅的女孩也从高纯身边走过,歪头整理着乌黑的头发,高纯的目光忍不住再次追随,只是短短的一瞬,欣赏大于好奇。
  金葵带着高纯去了俱乐部的会员部办公室。他们在办公室门外耐心等了半天,那位小张才从屋里开门出来,神秘兮兮地点头说了句:“没有叫高龙生的,有个叫高龙胜的,胜利的胜,是他吗?”
  音同字不同,但金葵和高纯还是跟在小张身后,去了俱乐部三楼的健身房。小张从里面叫出一个服务生来,那服务员为高纯和金葵小声指点:“喏,就是里边蹬自行车的那个,左边第二个自行车。”
  高纯金葵的目光一齐向里投去,他们视线的落点,是一位在自行车训练器上左摇右摆、挥汗如雨的胖子。两人悬在喉咙口的那份紧张顿时一齐泄去,因为他们看到的那个胖子,只有十六七岁模样,高纯当然不能上前父子相认抱头痛哭。
  小张也讶异地对服务生问道:“他就是高龙胜呀?”
  服务生说:“对呀,就是他。”
  高纯和金葵走出俱乐部大门。他们开车驶离停车场时,两人都有点没精打采。车子驶向大路,高纯把空车的标志灯按灭,不期然再次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女孩。那女孩站在路边抬手拦车,姿态简洁而又安静沉着。高纯的车子当然没停,有几分顾盼地从女孩身边慢慢开过。
  他们没有去寻找那个神秘的地址,青龙口、白马台、红尘去、古今来。这十二个字几乎就像一个谶语,一个传奇,一个武侠或者惊悚的故事,悬念固有,却不知所云。
  他们那一阵的精力全都消耗在现实当中,那一阵高纯不能随团排练,只能专心开车,还要照顾金葵。在金葵傍晚下班的时间,只要车没载客,高纯都会去俱乐部接她。俱乐部原来的舞蹈教练合约未满,金葵一直不能取而代之,她每天仍然呆在练功房外的那间小屋里,为教练干些文秘工作。高纯去时金葵如果尚未收工,他照例会在小屋的外面等她,偶尔向练功房里张望一眼,总能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孩。于是,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
  那一天的形体训练结束得比平时要迟,下课前教练还做了简短小结,随后和学员们一起鱼贯散场。门口的高纯正要踱到一边让开道路,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女人的背影冲进门去,场内的“学员”无不为那来者不善的架势惊愕不已。教练出于职责追上询问:请问你找谁?竟被那女人一掌击倒。这时人们都看清那女人的手中提了一只透明的塑料桶,桶里泛黄的液体肮脏刺目。那位教练也许下意识地感觉情况不妙,起身拨开众人再次追上,可惜差之数步,拦之不及,那女人手中的黄水,已经猝不及防地泼在那位年轻女孩的脸上。有人尖声喊叫,有人目光惊惶,有人驻足旁观……高纯看见,那被攻击的女孩双目紧闭,全身发抖,头发精湿凌乱,狼狈不堪。而攻击者动作果断,转身就走,似乎只是眨眼之间,便已逃之夭夭。
  这是一个意外的事件,围观者众,但散去也快。管闲事不是这个年代的普遍习惯。教练从小屋里叫出金葵,让她赶紧到门口找车,高纯于是上前助人为乐,和教练一起扶着女孩走出俱乐部大门,并且开来了自己的汽车。
  他们去了最近的 医院 ,直到进了医院的急诊室里,受伤女孩也没有睁开双眼。看来那黄色的液体毒性不浅。那位女教练问她要不要通知家人,女孩摇头不答,问她要不要通知朋友,依然摇头不答。但那天晚上还是有个中年男子赶到医院,高纯不知这男人与这女孩是何关系,也不知他从何渠道得知此事。负责救治的医生显然看出这个男人是比教练更为重要的人物,于是关于女孩的伤情就主要讲给他听。
  “不要紧,她没有太大问题。等把眼睛清洗完再打一针抗生素就可以回去了,你们不用着急。”
  中年人似乎放下心来,医生走后,便对身边的高纯表示了感谢:“谢谢你啦。是你把她送到医院来的吧,谢谢你啦。”
  高纯说:“不客气,应该的。”
  中年人想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拿出钱夹,从里边抽出了几张钞票。高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客气。”
  中年人执意要给,高纯执意不收。中年人执拗不过,只好把钱收回,“好,那以后再谢你吧。”他问高纯:“你叫什么,怎么称呼?”
  高纯说:“我叫高纯。”
  中年人问:“你是开 出租车 的?”
  高纯说:“啊,是。”又说:“我在北京 劲舞团 工作,兼职开车。”
  中年人备觉惊讶:“劲舞团?哦,看你这形象,倒像搞艺术的,你是演员吗?”
  高纯说:“我是跳舞的。”
  中年人惊讶不已:“跳舞的,也能兼职开出租车?”
  高纯尴尬地笑一下:“啊,多挣点钱呗。”
  中年人马上点头:“对,跳舞是挣得不多。”这句之后,他似乎才想起问了高纯半天,竟忘了自我介绍:“啊,我姓陆,是和周欣一个公司的……”中年人指指急诊室,显然是指那个眼睛受伤的女孩。告别时他给高纯写了他的姓名和电话,说:“你要想找个工资高一点的工作的话,我也许可以帮忙。跳舞是吃青春饭的,早点转行也不错呀。”
  高纯说:“噢。”
  姓陆的男人走了,高纯也匆匆赶回公司还车。公司的调度又是一通埋怨:“你今天又晚了一个小时啊,夜班的司机等于少上了一个小时班,究竟怎么算你们俩自己商量去吧。”高纯说:“行行,我赔他不就行了。”
  当高纯返回俱乐部去找金葵,和金葵在路边一家小餐厅里吃完晚饭回到住处时,已是夜里十点钟了。他们用钥匙开门时才发现门边的石礅上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金葵吓得叫了一声,好在高纯还算镇静,乍着胆子大声喝问:“谁?”那人扔了手上的烟头,慢慢站起身来,说了声:“我。”金葵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老方!”
  高纯也看清了,黑暗中的那个人影,正是云朗歌舞团的经理方圆。
  方圆说:“你们怎么才回来?”
  方圆已在车库门外等了半个小时。他给金葵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金葵的工作单位——云朗歌舞剧团——气数耗尽,已经宣告散伙了。
  但方圆毕竟是他们在他乡遇到的第一个故知,音容笑貌备感亲切。他们高高兴兴把方圆请进车库在灯下坐定,方圆重新点起一支香烟,把高纯递来的一瓶矿泉水一仰而尽,才神清气定地谈起了剧团的下场。尽管对金葵来说,剧团的兴衰已无关自身的生死,但她对云朗歌舞剧团的解体,还是感到了意外和悲哀。“那咱们团里那些人呢?”她问方圆。方圆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呗,老孙小裴他们说到广东去,陈露说要考北京电影学院。她也不想想她那文化程度,怎么考得上北京电影学院!”
  高纯并不是云朗歌舞剧团的成员,但对于云朗歌舞剧团的解散,竟也有一丝丧家之感:“那咱们云朗以后就没有歌舞团了吗?”
  方圆把话题转向金葵:“哎,我这次来北京,你们家让我找找你,你爸和那个台湾人也不合作了,问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金葵看了一眼高纯,嘟囔一声:“我不回去。”
  方圆看看高纯的床铺,又歪头看看隔壁金葵的床铺,笑着疑问:“你们现在是异性合租啊还是谈上恋爱了?”见两人不语,方圆故作惊奇:“哟,不是都一块过上日子了吧!孤男寡女这也够快……”他的目光再次从隔断两边的地铺上扫过,随即又自我否定:“不像啊。”
  高纯说:“老方你别胡扯。”
  金葵笑道:“我们多正统啊,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一直分着住。”
  方圆指指屋顶:“这不一个屋吗!”
  金葵指指隔墙:“这不两个屋吗!”
  方圆笑笑,不再问了。
  方圆的眼光何等老辣,金葵与高纯的关系不言自明。送方圆离开的时候,高纯意识到自己在金葵是否回家的问题上,似乎应该当着方圆的面,有一个态度为好。
  “要不你和你们俱乐部请几天假回家看看吧,别让你爸爸妈妈太着急了。”
  高纯既这样表态,金葵就想了一下,说道:“那我这两天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她又问方圆:“我爸真不生我气了?”
  方圆说:“真不生了。你爸好像又找到一家公司愿意给你们家酒楼还贷款了,所以最近心情挺好的。你赶快趁他心情好的时候打个电话吧,先把关系缓和下来。父女之间,没什么说不开的。”
  出租车 载着方圆走了。高纯和金葵站在空荡荡的马路边上,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话,但谁也没有说。
  金葵后来一直没回云朗,高纯也不知道她给父母打过电话没有。金葵迟迟不回家的原因高纯心知肚明,他知道金葵表面性格泼辣,其实心里特怕她爸。
  那些天高纯照例早出晚归,用半条胳膊驾车拉客。每天傍晚时分,他照例尽量空出车子,去观湖俱乐部接金葵下班。原来的教练已经走了,金葵已经执掌教鞭,高纯照例会站在练功房的门口,看着金葵一招一式地给那些“婶婶”“嫂嫂”上课。不知有意无意,他的目光照例会往练功房的深处投去,那位年轻女孩练功的位置,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这一天金葵终于给家里打电话了,在下课后,在晚饭前,在街边的电话亭里,她拨通了那个已经感觉陌生的号码。
  高纯把车停在路边,他站在车子的一侧,面目甚至比金葵还要紧张。那个亲情电话打的时间很长,先是母亲,后是父亲,然后又是母亲,一家人似乎尽弃前嫌。挂了电话之后,金葵的表情真的轻松下来,走到车前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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