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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祸(原名宝钞)-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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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日,怪事才又再次发生。
白蟾宫远远看着岸边的一群人,身下的小船摇摇晃晃飘在西湖水上,与往常一样,在他人眼中,就好似一个慕名而来的游湖旅客。
“白官人,就这么把书生丢在寺里,没问题吧?”摇船的船家是个老人,他载着白蟾宫游了多年的湖,上次也正是他替褚宁生找回了落水的书篓,关于褚宁生的事,他多少都知道些。
只不过,这个年迈而又身子骨极为硬朗的老船家并非凡人,而是一只生于西湖的蜉蝣所化,他与白蟾宫多年相交,混迹人间,潜心修道,平日里在城里替白蟾宫打探消息,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一声福叔。
“会有人去找他的,白天倌兴哥不会出现,青鱼精也不会亲自动手,他很安全。”白蟾宫注视着岸边的一举一动,隐约看见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响起高高低低的哭啼声,似乎又打捞上了一具尸体。
自那道士一事之后,墓穴尸首失窃一案几乎不了了之,受害的人也越来越多。尸首无论如何小心看管,最后都会莫名丢失。可就在昨天夜里,一具面目全非、被水泡得发涨的尸体,却毫无预兆地浮上了水面。
尸首捞上来了之后,经午作和家属证实,正是三个月前被掘了坟墓的吴州大富,何日康。
而随着一具尸体浮出水面,从昨晚开始,失窃的男尸全都陆陆续续冒出水面,被一一打捞上来。
看着那些嚎啕大哭的受害者亲眷,白蟾宫眼底微微有些震动,他收回目光,问:“福叔,最近可有什么线索?”
老蜉蝣将船停在湖面上,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谈不上什么线索,只是我发现,这些离奇暴毙的人,生前都曾接触过一样东西。”
白蟾宫不解:“什么东西?”
福叔道:“一张人皮画屏,据说是从西域传来中原,被一个商贾高价买下,可不知怎么会传到吴州。”
白蟾宫蹙眉,垂眸思索起来:“案发几次,我都不曾见到过被害人屋中有什么人皮画屏。”
“这正是蹊跷的地方,”福叔点头,“每死一个人,人皮画屏就会凭空消失,之后又会凭空出现在下一个人手中。可是,虽然有不少人知道画屏的存在,真正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恐怕只有这些死人才接触过,知道的人大多只隐约听说画屏上画着一个绝色美人。肖时书最近就在查人皮画屏的事,可惜至今毫无头绪。”
福叔口中所说的肖时书,是今年回乡省亲的新科状元,本为庶出,生母乃是其父正室跟前的一名丫鬟,因其父酒后乱性,才有他的出生。后来肖时书出外求学,生母被心肠歹毒的正室赶出家宅,病死荒庙,直到奇年之后的今天,肖时书金榜题名返乡,才得悉其母已亡的噩耗。他悲愤交加之际,本欲登科之日替亡母讨回公道,取回名分,慰亡母在天之灵,却没想到吴州城会发生一连串命案,因而行程受累,直到现在都迟迟未返京上任。
肖时书虽年纪轻轻,还不怎么懂得官场之道,却好在比吴州府尹更为清廉,百姓见他对生母的孝心,又凡事都为大家着想,因此多少对他颇为信任,吴州城命案一事,这个刚来不久的新科状元倒成了大伙儿的主心骨。
岸边熙攘的人群里,瘦高的新科状元肖时书正与一帮官差认真勘查案情,身形虽很单薄,但浑身正气凛然,给人极为可靠的感觉。
福叔认得肖时书,是因他曾对肖时书的生母有埋骨之恩,肖时书得知此事之后,逗留吴州这半年,没少与福叔接触,对福叔十分尊敬,因此福叔所打听到的消息,也多是从肖时书嘴里听来,是绝对可靠的。
远远望着眉头紧锁的肖时书,白蟾宫继续问:“除了那张画屏,还有什么发现吗?”
福叔想了想,道:“每一具男尸皆身穿寿衣,这是因为入殓下葬之后失窃所致。尸体的肚皮受外力被撕开很大一条口子,里面的五脏六腑全都被掏空,是人死后所为,跟最近城里有关红衣女鬼的流言不谋而合。或许,女鬼传言和人皮画屏有着什么关系。”
白蟾宫闻言,若有所思:“这么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人皮画屏,”他抬首看向坐在船头的老蜉蝣,点头道,“我会从这方面着手调查,若是肖时书那边有什么动静,还望福叔及时告知。”
福叔朗声笑了笑,摆手对白蟾宫说:“白官人不用跟我客气,要是知道些什么,小老儿定会告知官人的。”
白蟾宫点头谢过,正想看看岸边又有何发现,眼角却忽而瞥到湖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只小船。
他有些奇怪,仔细一瞧,顿时神色微变,支起身子从窗口望出去,好像想要确定什么,下一刻立马回头对船头的老翁有些急切地叫道:“福叔,快离开这里!”
福叔见他神色骤变,二话不说,忙起身抓起船桨摇摆起来,一边有些紧张地不解问:“白官人,出什么事了?”
白蟾宫紧紧蹙着,凝视着湖上不远处那只朝着他们缓缓摇来的小船,低沉的声音就好似一潭深水,轻轻吐出了四个字:“麻烦来了。”
福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也注意到了那只小船,心底不由觉得有些奇怪,现下因打捞尸体的关系,船家都被官府征去了,他能陪着白蟾宫,是因为用了障眼法,没人能看见他们。那只小船到底是何时出现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而且,看它的方向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奇怪……”可仔细一看,福叔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与普通的泛湖小舟相比,有些说不出的不协调,“那船身周围,好像有神……”话还未说完,福叔恍然大悟,脸色霎变,就在此刻,突然被白蟾宫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
“避开它!”
不再想那么多,福叔心中一凛,咬牙加快摇船的速度,往湖的另一边摇去。
白蟾宫见那只船紧追不舍,眉头蹙得愈发的紧,他身形微顿,纤细的五指好似拨弦一弹,指缝间瞬息弹出两根红线,从窗口迸出,宛若蛛丝密密缠住船身,只是片刻,小船便好似被裹成了一只血红的茧。
“福叔!”
听到白蟾宫的喊声,老蜉蝣忙在船身被红线全然包裹之前跳进了船舱。
“隐!”与此同时,白蟾宫沉声一喝,刹那间,整个被红线包裹的船,瞬息消失在了湖面上。
“哎呀!神君,那只船不见了!”另一边,穷追不舍的小船上,摇船的小山神木鱼回头惊慌地大叫道。
阖桑从船舱内走出来,四下望了望湖面,果真见那只久久徘徊岸边的小船突然消失不见了,思及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红色的线极为眼熟,顿时便觉得又被人摆了一道,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言自语道:“生死线……钱孝儿,你这个奸商!”
“神君,怎么办?”木鱼问他。
阖桑本是温雅的脸上,此刻阴晴不定,下一刻,他阴气沉沉地高声道:“给我打出来!”
“是!”
木鱼得令,咧嘴一笑,兴致冲冲地抄动船桨朝着平静的湖面就是猛然一拍,平静的湖面立刻巨浪翻滚,恍若巨龙翻江倒海一般,被炸出一道几十丈高的水花。
阖桑见状一愣,黑着一张脸将扇子一把拍到木鱼的脑袋上,骂道:“笨蛋!你是想把吴州城给我淹了是不是?”
木鱼吃痛哎哟叫了一声,有些委屈地揉着脑袋收回了手中的力道,五指隔空往回一抓,那方才惊起的巨浪瞬息原封不动地又落了回去。
他支着脑袋朝湖面看去,撅着嘴说:“神君,他们跑远了!”这么大的动静,那只消失的小船都没有出来,看来早已不在西湖了。
阖桑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角,摆摆手道:“罢了……”
他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小船消失的地方,许久,忽而勾唇浅笑了起来,沉声低吟:“来日方长……”
白蟾宫,有意思……
既然用到了生死线,就是存心想避开他。莫说小山神木鱼破不了钱孝儿的生死线所织出的结界,就算他神骨未锁,神力沛然,也不一定能将其破开。
钱孝儿此人,是个怪胎,他并非道中之人,是三界六道中的一个异类,非人非鬼,非仙非神,非妖非魔,更非佛界中人,这世上无人能克他命宫,他的“义庄”更是飘忽不定,只要有钱,就可以在他的“义庄”逗留数日,或是避过生死祸劫,或是向他买来一切世上不能买卖之物。
生死线,就是其中一物。
此线非鬼神之力可察,变幻多端,阖桑倒是没想到,钱孝儿居然会将此物买卖给白蟾宫。他忽而很好奇,白蟾宫是用什么东西换得此物,他可不信区区银两就能得到三界六道梦寐以求的生死线。
原本一夜过去,阖桑是想会会这个令自己看傻眼的美人,一大早从山上下来,连误入鬼寺的褚宁生都被他抛之脑后了,却不想白蟾宫居然明目张胆地躲着他,这可让阖桑觉得郁闷之极。想想多少美人对他投怀送抱都来不及,可偏偏这个白蟾宫三番两次都不识时务,看起来又不像欲擒故纵的把戏,难道他黑帝五子已如蛇蝎令人唯恐避之而不及了?
失望之际,转念想想,阖桑又觉得此行下凡,倒是遇到了好玩儿的人,愈发有趣了。
反正现下又没逮到白蟾宫,不如就四处游玩游玩,就像方才他说的一样,他被贬下凡,时间多得是,来日方长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回
深山竹林间,一条九曲小池开满了白色的莲花,白蟾宫飞身踩上荷叶,几度起落,停在了一个水潭前,潭前崖壁上挂着一缕瀑布,泉水汹涌落下,嘈杂的水声不绝于耳。
他抬脚朝着水帘走去,十指间变出几根生死线,两手交织,十指拨弄几下,好似凡间的小童儿翻花绳,抬手一张,片刻便织成了一把偌大的红伞,他举起红伞,避过头顶的水帘朝里走去,片刻便消失在了水幕之后。
夜晚“义庄”行踪不定,白日里,钱孝儿的鬼客栈会找一处有水的地方扎定根基。
青烟竹林,九曲白莲,就是“义庄”所在的象征。三界六道便有“孤烟吐雾青竹叶,九曲碧波白莲花”这样一句诗流出,以示“义庄”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和外面的竹林白莲相反的是,义庄的地界,是很荒凉的,满目黄土,四处飞沙走石,往上看不清天,望不见日月,往下看不清路,不见极限所在,像极了一条黄泉之路没有尽头,没有方向。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便能看见一座孤零零的木质大门,大门上的匾额上寥寥书着“义庄”二字,只有一盏惨白的灯笼,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地高挂在门边的木杆上。
耳边的风声阵阵呼啸,宛如厉鬼的呜咽。
到了晚上,这里更是阴森恐怖。
白蟾宫收起红伞,生死线立马化开,似几只小虫一样缩回了他的袖中。
他素白的衣衫被风沙吹得不停翻动,进了大门之后,瞬间,大风就好似被隔绝在了身后的门外,周身的阻力突然消失。
抬眼看去,前方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寒碜的客栈,白蟾宫走过去,推开两扇大门,混杂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妖魔鬼怪,神佛仙人,其中这个人,是指的勉强能不受其影响的修道人。
这就是钱孝儿不做活人买卖的原因之一,因为凡人的肉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些气息。
几个样貌丑陋的妖魔鬼怪在一旁嘀嘀咕咕,看到白蟾宫时,直傻了眼。
“来了来了!”
“就是他就是!”
“据说他就是钱老板的相好!”
“是吗?长得确实不错,是个小娘子还是小白脸儿?”
“没见前面是平的么?!是个带把儿的!”
“哦……原来钱老板好这一口儿啊……不过这小白脸儿确实长得漂亮,嘿嘿!”
……
“两只路引。”恍若不闻地走到柜台前,白蟾宫将昨晚用黄纸包好的冤魂放在桌上,并在旁边放了两锭银子。
钱孝儿惬意地坐在柜台后,执着烟杆吞云吐雾,掀起眼帘淡淡瞥了白蟾宫一眼,随口问了句:“昨晚睡得可好?”抬起一只手,懒懒地收好桌上的东西。
白蟾宫挑了最近的一张桌子,背对着钱孝儿坐了下来,略有些疲惫地抵着额头摇了摇:“怎么睡得着……苏姑娘这次,竟然将书生打昏了。”
钱孝儿低笑一声:“真是心有灵犀,五公子昨晚也辗转难眠。”
白蟾宫蹙眉:“我今日来得这么晚,就是为了避免和他碰面,想不到他连书生都不管,直接追到了西湖。”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钱孝儿,“他真的是黑帝五子,雅五公子阖桑?”
“问我?”钱孝儿略觉得白蟾宫问得有趣,慵懒地勾着嘴角,转身朝着一边的柱子磕了磕烟杆,接着说,“何不亲自去问他?”
抬头对端茶送水的小厮阿大礼貌地笑了笑,白蟾宫对钱孝儿说:“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和他有任何交集。你是知道的,我做的这些事,一来要避地府追查,二来要避上界耳目。他是黑帝五子,无论如何,与他接触过多,都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故意避开他,直到现在才来义庄。
黄纸包裹的冤魂原本就失了精元,浑浑噩噩的没有地府路引,无法如常转世投胎,多年来,除了被白蟾宫故意引去伽蓝寺的男子,其余被倌兴哥所害的冤魂,都是被他收集送到义庄,钱货买卖,经由钱孝儿之手送入地府。
今日晌午才到此地,比以前晚了许久。
钱孝儿听出白蟾宫话里有话,他支起身子,想起昨晚一枚金叶子就卖了白蟾宫的名字,笑得更是欢快,只是吐出的话却少了几分温度:“下回随便将麻烦丢给我,可不就是这么简单了事了。”
这里虽是异途歧路,可他一向不太喜欢装模作样的上界人,妖魔鬼怪再丑恶,也比过人面兽心。说起来,不做凡人买卖,也是因为人心不足,贪得无厌,看起来面慈心善,说不定就是个衣冠禽兽,比鬼神还要可怕,还要麻烦。
他钱孝儿爱财,并不代表他喜欢麻烦。
白蟾宫默不作声,多年来,也算摸清了钱孝儿的脾性,因此转移话题说道:“那么,关于黑帝五子的事,若是就此打住,我一定铭感于心。”
知道的越多,兴趣也就会越大,他不希望钱孝儿告诉太多的事给那个黑帝五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难得的,钱孝儿居然没有开口要钱,而是抽了半晌烟,突然对白蟾宫说:“还有十几日就是月圆之夜,你再不蜕皮渡劫,这身臭皮囊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他说这话时,狭长的凤目散去满眸的懒散,隐隐约约的似是有些严肃。
白蟾宫喝了一口茶,沉声坚决地拒绝说:“我现在还不能渡劫。”
钱孝儿接着道:“你和青鱼精的约定,止于你渡劫之日,就算你一拖再拖,始终不可能拖到你心满意足的时候,你明明知道,青鱼精……”
白蟾宫打断他的话:“只要时间足够就行了,其他的,到时再说,”
两人间,一阵沉默。
片刻,白蟾宫朝柜台后的钱孝儿伸出一只手,对他说:“招魂伞还我。”
钱孝儿吐出一口烟雾,瞪了他一眼,只是目光太过懒散,看起来没有几分气势。
他从柜台后取出那把挂着铜铃的红锦艳伞,放进白蟾宫手里,当白蟾宫收手欲拿回去时,却又突然收紧红伞,抽了回来。
“当初给你招魂伞和生死线,是助你得偿夙愿,早日了了心事。如今你因五公子弃了招魂伞,你说这是孽还是缘?”他带着几分玩味问白蟾宫,见白蟾宫抿着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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