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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僵尸哥哥-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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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帧听话地闭上眼。也闭上口。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齐帧除了乖乖听话,没有别的选择,也做不出别的选择。
  齐帧不明白,命运怎么会如此没有底线,抛给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
  齐帧更不明白,在他不由自主的身体底下,埋藏着怎样一颗心?
  野马的飞速奔跑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渴望?
  
  没人为齐帧答疑解惑。
  
  答案在自己心中,没人能剖开来看一看。
  
  仲夏,夜,闷热,无人入眠。
  
  天光大亮时,齐云睁开眼睛,带着满眼红血丝微笑:“哥,早上好。”
  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切于是真的没发生过。
  齐帧坐起身来,双眼一丝挣扎收起,面色与往常无异,没有更苍白,也没有更红润:“云儿,早上好。”
  
  遗憾的是,齐云的这个早上并不好。
  因为宋岚在这个早上忽然不省人事。
  宋岚并不是第一次不省人事。这个久病卧床的江南女子隔三岔五便会不省人事一次。但是这一次,她久久未醒,大夫久久未吭声。
  平安镇唯一活着的老大夫因饥饿过度而面颊消瘦,声音含混:“不看好,准备准备吧。”
  齐云站在母亲床前,手脚发颤,如遭雷殛。
  这是命运给一个人的裁决,齐云想抵抗,却无从下手。
  
  宋岚醒来时,齐云半坐在床前,头埋在她怀里,手攥着她一只手。
  宋岚摸着他的头,开口:“云儿,你长大了。”
  齐云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眼中的红血丝开枝散叶,愈加旺盛:“娘,肚子饿不饿?”
  宋岚摇头,微笑:“云儿,你小时候,常常重病,娘亲多担心你长不大……”
  齐云心中感觉不祥,急忙插口:“娘——”
  “你长大了,娘亲就能放心了,放心去见你爹……”
  “娘,”齐云眼睛愈加酸涩胀痛,“不要乱说,儿子还小,离不开你。”
  “云儿——”
  “娘,你乖,想吃点什么?”
  宋岚摇头。饥饿感已久未光临,她并不想吃什么。但是她抵挡不住儿子那颤颤兢兢的眼神,仿佛她再不吃点什么,他就会瓷碗一样纸片一样碎在当场。
  于是宋岚又点头:“想吃些……点心。”
  
  齐云的注意力全盘转移到点心上。确切说,转移到如何得到一块点心上。
  是的,宋岚疏漏了,在这个饥荒的年代,点心是一种奢侈品。平安镇上的王记点心铺一年前就已经关门大吉,老板王老四骨瘦如柴,眼窝凹陷,几乎忘了点心长什么样。
  齐帧一路跟随齐云出门,见他在王记破败的门前皱眉,不由决定代他解决这个难题。
  
  就在一个时辰后,王老四眼花了。
  眼花到面前竟出现一只野鸡。野鸡个头不大,气息虚弱,但那是活生生的野鸡啊。瞧那翅膀!瞧那爪子!瞧那大腿!肉啊!活生生的肉啊!王老四一边眼花,一边感叹。
  他的感叹太具体太详细,一直被忽略漠视的齐帧终于不耐烦:“做出点心,野鸡归你。”
  王老四口水淌成河,淌成江,淌成海。他没法儿不答应。
  
  傍晚时分,齐帧拎着点心回家了。
  点心少油,少糖,少蛋,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齐帧一路忐忑,不知婶娘宋岚能否满意。
  遗憾的是,这个答案,宋岚没机会告诉他了。
  半刻钟前,宋岚突发咳嗽,大口咯血,恹恹而终。
  
  齐云站在母亲床前,任谁拖拽也不走。不走,不动,不哭,不语。看他的势头,甚至不欲再呼吸。
  天色灰下来,齐云站在黯淡的天光中,仿佛要站到天长地久。
  齐帧心头重重一痛。
  他迈步,上前,将手上的点心放在宋岚床边。
  宋岚脸色已经发青,神情却很安详。齐帧跪下来,心中默念:你放心走,我会照顾他。
  
  就在这一霎,齐云动了。
  
  齐云是冲着点心来的。他撕开外面包的油纸,两手抓起点心不管不顾往宋岚嘴里塞去。点心松散粗糙,扑簌簌往下掉渣,掉了齐云满手、宋岚满脸,但齐云顾不得擦。齐云双目血红,从神情到行为都像个地道的疯子:“娘……点心……你吃!你吃……”
  
  齐老爷子扭过脸去,老夫人并惠蓉,瞬时失声落泪,忘了反应。
  唯独齐帧,还保持着非人的冷静。他拽起齐云,不由分说将他拖出房间。
  齐云起初剧烈挣扎。挣扎徒劳无功之后,他选择非暴力不合作。齐帧安排他站着,他便站着,齐帧安排他躺下,他便躺下。
  他躺在闷热的床上,一动不动,血丝遍布的双目直直望着屋顶,仿佛屋顶上有人生的真谛。
  屋顶上当然没有人生的真谛。人生究竟有没有真谛,都很难说楚。然而此刻对齐帧来说,人生是有真谛的。
  人生的真谛他忽然就领悟了:
  人是铁,饭是钢。
  僵尸是铁,鲜血是钢!
  
  齐帧的领悟不是毫无来由、从天而降的。
  齐帧的领悟来自齐云。确切说,来自齐云衣领、衣袖上的斑斑血痕。它们湿漉漉,尚未凝固。
  那是宋岚的血。宋岚临终,血不要钱一样吐,齐云拦都拦不住。
  宿命是恶虎,齐云是羔羊,羊总是拦不住虎。
  羊同样也拦不住狼。饿狼。
  受血迹蛊惑的齐帧像头饿狼。
  这头饿狼屈身,俯首,鼻子无声无息贴上齐云血污衣领。这血的味道比之齐云相去甚远,但齐帧饿,不挑。
  ——胃口不挑,心中却有一道坎,迈不过。
  ——齐帧没忘,这是谁的血。
  他舌尖才自唇间吐露,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收回舌尖的刹那,齐帧感到一股颤动。
  颤动来自身下,来自齐云。
  齐云开始只是微微发抖,颤抖不知从他身上那一处开始,迅速席卷全局,蔓延全局。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仿佛六月的天气使他无比寒冷。
  
  齐帧一下子就回神了。
  是的,他的精神时常脱离肉身,特别是在齐云面前。他已渐渐习惯,并希望齐云也能习惯。习惯并且接受。
  齐帧觉得,他肉身的行为绝不能代表他自己——这一点他尤其希望齐云早日领悟,尽快接受。
  
  此时此刻,齐帧在齐云的颤抖下回神了。
  一回过神,立时感觉到肉身所感觉不出的紧张与焦虑。立时醒悟,自己这个姿势过于猥亵。
  立时,齐帧就要直起身来。
  然而就在此刹那,齐云“哇”的一声,哭出声响。
  齐云的胳膊蛇一样缠上齐帧脖颈,合绕一圈,将齐帧的头紧紧贴住自己,将自己紧紧挂在齐帧身上。
  
  “娘!”齐云哀恸一唤。
  没有人应声。能应声的人永远不在了。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她也是不在了。撕心裂肺,悲愤欲绝,她还是不在了。
  她不在了,就是无论你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她都不在了。
  命运的最残忍处在于它一往直前,从不悔棋。你沿途失去的,无法再回头捡起。
  
  齐帧重新放低身体,他抱住齐云,右手探到他脊柱上,自上而下安抚。一天时间,齐云仿佛更瘦了。他的脊柱隐隐硌手,衣袍隐隐宽大,齐帧甚至有种一只胳膊就能将他绕一匝的错觉。
  “嘘,”齐帧上下嘴唇轻碰,发出的声音温柔到极致,“乖云儿……”
  “娘!”齐云还在唤。
  他口中仿佛只有这一个字。只剩这一个字。
  从开天辟地,世上只有一人配得这一字。
  而今她走了,世间从此冻成一块暖不透的冰。
  
  齐帧忽然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哀恸一如多年前——多年前,他比现在的齐云还小很多,母亲撒手归天,人世从此孤独。
  齐帧紧紧拥住齐云,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近,简直近到了一体。近到他已经融进他心窍,知他所知,想他所想,哀他所哀。
  从没有一刻,他如此确定,自己真真实实为人。活生生的人!
  当他终于张开嘴唇,心中饱满的感情不能不如潮汹涌:“还有我……云儿,你还有我……”
  




31

31、31、小贪恋 。。。 
 
 
  
  齐云病了。
  宋岚去世的这个闷热夏天,齐云来势汹汹的病了。
  他高烧难退,时昏时醒,脸色有时艳比骄阳,有时惨白胜纸。
  “病”和“死”一样,基本上被看作人类的夙敌,从人类脱离了茹毛饮血的低级兴趣起,便成为人类的斗争对象。斗争到现在,这“夙敌”冥顽不灵,既无法被消灭,也无法被降服。
  齐帧慌不择路尝试几种土方后,基本不再认为自己有速胜这位敌人的希望。力敌使不上力、智取取不到位,齐帧只能眼睁睁看着齐云脸颊凹下去,颧骨凸出来。他眼神分外无辜,神情分外彷徨。
  不能怪齐帧不自量力,打肿脸充大夫,要怪只怪大夫他不来。
  不能怪大夫不爱岗敬业,要怪只能怪两个字:瘟疫。
  平安镇唯一的大夫没死于饥饿,却身先士卒死在瘟疫里。
  
  平安镇是老镇,建镇数百年,偏安一隅,基本没出过什么岔子。哪怕朝代更迭,镇民也只是换个纳税对象继续活着。
  厚积薄发,平安镇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存而不发的灾祸,全在近年井喷。
  战祸,饥荒,瘟疫接踵而至,不给人喘一口气的时间。
  幽明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重返平安镇。
  平安镇的历史现场一片惨淡。这个从来都远离人们视野的偏远小镇如今被军队围得水泼不进,一只鸡都飞不出来。
  当然,平安镇如今也没有鸡。但平安镇这场声势浩大的瘟疫却的确起源自一只鸡。一只野鸡。
  点心铺王老四在吃过一只鸡后突发高烧,一夜之后便脱水死了。
  接着死亡的是王老四的老婆和一儿一女。
  再接着,是王老四的邻居——这位邻居用一吊钱向王老四换来一只鸡屁股。
  一只鸡引发的惨案在平安镇迅速蔓延。
  
  当在高热中哀嚎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镇民们怕了。他们想逃。
  以平安镇为中心,镇民们互相之间没有打招呼,开始沉默着向周边逃亡。逃亡既无组织也无纪律,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性。一切动机都源自本能:不能留在原地等死的本能。
  悲剧的是,大多逃亡者死在半路上。
  这些镇民死亡时一脸痛苦与哀怨,终于惊动了县城的大人物。终于有了平安镇的七月围城。
  围城里面的人死命想出来,围城外面的人绝不想进去。
  不,世事无绝对。正常人绝不想进去,非常人却不是。
  幽明手持念珠,宝相庄严,向守镇军官并一脸苦大仇深的大夫们合什一礼:“阿弥陀佛,医家既无良方,不妨让贫僧进镇一试……”
  
  幽明来到平安镇的这个清晨,齐帧正打算出镇,带着齐云去寻大夫。
  齐云对此一无所知。齐帧下好决心时,齐云还在昏睡。
  齐帧站在床前,探手试了试他额头,拧在一起的眉毛往更深处拧了拧。随后齐帧抬起手来,预备再喂齐云喝下一点米汤就出发。但是手抬到一半,齐帧不动了。
  因为齐云软弱无力的手虚虚握住他的手指:“哥哥!”
  齐帧有些惊喜:“云儿,你醒了?”
  “哥哥,别走……”齐云闭着眼睛,嘴唇微张,神情痛苦。
  齐帧愣怔一瞬,接着才坐下来,将他搂在怀里:“我在这儿,云儿,我在这,我不走。”
  齐云依旧微皱着眉头。一张苍白小脸,本能般往齐帧手底下凑了凑。
  齐帧的体温让他舒适。
  
  齐帧捧住他的脸,像捧住深远夜空中的一弯月亮。
  只是,天将亮了,月光越来越模糊,月亮越来越惨淡,叫人怀疑它是不是要在黎明时分死去。
  齐帧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动摇,不知该不该冒险——冒险带虚弱已极的齐云出去。
  出去会受寒,受风,受累,受饿,病情加重怎么办?
  冒着这种风险,仍不能及时找到一个大夫怎么办?
  即使找到了大夫,大夫却是个庸医又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让齐帧想以头抢地,就此死去。
  他从来不知道身为一个男人,自己可以如此优柔寡断,寡断优柔。
  
  就在齐帧深深自卑的时刻,一阵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齐帧眼光一寒,没有回头,右手五指连弹,几根冰锥向身后攒刺而去。
  “哈哈,齐哥哥火气怎么这般大?”尹啸身子一闪,落在齐云床侧,身子微探,手指搭在齐云腕上,面色从从容容:“他不是还没死么?”
  
  齐帧怅怅叹了口气,深情地凝视着尹啸双眼,问:“你怎么就冤魂不散呢?”
  
  尹啸不回答,还是笑。
  齐帧叹完气,又想动手。可是他不敢。
  投鼠忌器,齐云的胳膊还被尹啸攥在手底下。
  “齐哥哥,”尹啸笑着笑着,一把扯开齐云的衣领,“趁他还没死,动口吧?你看,死人的血,总是不比活人的新鲜,哪怕他是全阴之体,味道甘美远胜其它,咱们也不能放低要求对不对?你看,咱们从脖子这儿下口,我从左边,你从右边,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还带着他的汗味儿,你要是下口狠了,说不得还带着眼泪的咸味儿,齐哥哥,那味道,妙啊!”
  尹啸的手贴着齐云的脖子比划。
  齐云在睡梦中,竟然还勾着脖子往他手底下凑。齐帧看了,气怒攻心,手脚直哆嗦。
  
  “他长得真好看,”尹啸指甲又贴上齐云下巴,“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齐哥哥,难怪你舍不得。是不是养的越久,越舍不得?没关系,我帮你。”
  他话音未落,猛地俯□去,直直俯□去。脸蛋就要贴上齐云的脸蛋,嘴唇就要凑上齐云的嘴唇……
  这样的时刻,齐帧的身体再次领先思维,他一手拍向尹啸脑后,另一手则去拦截尹啸的獠牙。
  却没拦到。
  尹啸已经直起身来,退后一步,舌头一舔嘴唇:“我尝过了,还不错,你来?”
  
  齐帧低头看去,齐云嘴唇微张,淡粉的唇上一抹亮光。仅亮光而已,并没有牙印,齐帧大松了一口气。
  “尹啸,”齐帧语重心长,动之以理,“我们不是说好了,除了他,一切好说。”
  尹啸看着被他褪至半裸的齐云,神情似笑非笑:“齐帧,我是帮你。”
  齐帧拉过被子遮住齐云,目不斜视,眼、口、鼻成一线,神情不动如钟:“你是在折磨我。”
  尹啸“咯咯”笑出声,没有否认。
  
  他的确在折磨人。但也是在帮人。折磨有时也是拯救。
  你看,齐帧太贪恋齐云了。
  贪恋并没有错,但贪恋的是鲜血以外的东西,那就错了。
  因为齐帧可以无休止的活下去,齐云却脆弱的随时可能死亡。人死了,鲜血还在,无非是凉一些、稠一些,但鲜血以外的东西,不在了。
  鲜血以外的东西,靠不住。
  齐帧愚昧,不懂。
  
  尹啸为此扼腕,为此叹息,为此大发慈悲,试图拯救齐帧于水火。
  “齐哥哥,你看,你要是实在喜欢的紧,就大大方方,将他趁热喝进喉管、吞进肚子,将他装进杯子,一饮而尽!他从此就是你的了,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一字不漏听完这席话,齐帧站直身体,眼角微挑,一股浊气自前胸提到喉口,深深屏息,缓缓吐出:“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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