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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后私生活实录(前清宫廷女官德龄著)-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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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许多。不管是第一次,第二次,以致于第五,第六次的重复的讲述,也总不至丝毫精彩都没有,所以我们有时候确也听得很高兴。
不一会,已到得那戏台前面,太后就在正中安着的御座坐下,我们这一起的人,便照例分着两边,在伊后面侍立着,我抬头把这戏台一看,不由就暗暗地佩服那些太监的能耐。他们竟在极短的时间里,把这一座陈旧不堪的戏台,收拾得很象样了;而且竭力的模仿颐和园里那一座的格式,差不多已模仿到三四分模样了。又喜当我们未来之前,先来收拾的人也注意到这一座戏台,所以台上的几根柱子,早就重样漆过,那些雕在柱上的飞龙,也一律加敷了一重金颜色,黄澄澄地耀得好生夺目;此刻再挂上几幅绣花的锦幔,顿觉面目一新,好比一个乡下老头儿换上了一套时新的袍褂,他原有的一股寒酸愚蠢的土相儿虽不能完全掩过,但至少是不会再如何触目的了!太后也点头微笑,表示这座戏台尚可用得,那末我们的戏不就可开锣吗?却还不能咧!要开锣是必须由太后自己吩咐下去的,谁也不敢擅动;而此刻的太后,还正在很有兴地给我们讲着杨四郎怎样失落在番邦,怎样和铁镜公主成婚,后来怎样思亲,公主又怎样给他盗令,他怎样进关……等一切详细的节目,伊决不肯让我们听了一半便停止,于是戏就搁下来了。一直待伊讲到杨四郎怎样回去太迟,以致给萧太后知道,险些要把他斩首,幸得公主力救才免,这一段故事方始完毕。
待伊的话匣子一停,大家都知道戏是快要开演了;伊也不用说什么话,只把手一摆,旁边的太监就飞一般的奔近戏台边去,高声叫道:“老佛爷有旨,吩咐开锣!”台上便霎时间金鼓大作,一幕一幕地演出来了。在演戏的时候,太后还不肯安静;尽是絮絮不休的把戏剧上的各种习惯和轶事说给我们听。其实伊也是因为看戏看得太多的缘故,再也无心安坐静观了。不过伊所给我们说的,却是大半是前此伊早就告诉我们的老话,而我们是不得不假装着闻所未闻的神气来听伊说的。
“唱戏的人可说个个都是非常信奉神佛的!”今天,伊居然说出了一段比较新颖的事迹来。“尤其对于那人称伏魔大帝的关公,格外的恭敬虔诚,无论一个怎样欢喜说笑话的人,只要是轮到他今天拜关公。他就立即会端庄起来。而且还得先去买一尊关公的佛像来,弄好了高供在桌上,点起香烛,诚诚恳恳的磕了头,然后再取出来,依旧供在桌子上,再磕过头,最后,还得把它搁在纸锭上焚化。经过了这样的一番做作,他们方始能安心,否则必将惴惴然以为大祸将临。”
“唱戏的人又是最爱守旧的!”太后继续的把伶人生活形容给我们听。“无论一举一动,以及戏文中的唱词,念白,行头上的花纹,插戴,都视同金科玉律一般的谨守着,永远不肯改变;不但他们自己一生一世是这样,就是传到他们的子孙或徒弟,也仍然如此!”
这两段话可说是极中肯的,我后来又听别人也是这样说起过。
我以为中国旧剧的文场,还不失为一种很优美的歌剧;至于武场就不免太热闹了!每逢演到两军交战的时候,大锣大鼓,敲得人的耳朵也几乎震聋;再有那种拚性舍命的蛮打,也失之太野,我是最不爱瞧的。
这天的四郎探母演完之后,太后告诉我说,那个演佘太君的身材的很小的太监,成绩最好,该赏他一赏;我却根本没有研究,只得随便含糊的应了一个是:后来这个太监究竟有没有得到伊特赏,也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十三回 回程。 最好的txt下载网
当太后所预定的长白山之行给那两个钦天监的官员打消掉之后,我们的灵感上,便跟着添出了种异样的幻觉,这重幻觉所发生的结果是很可怕的,无论日常是怎样镇定不乱的人,现在也渐渐地透着烦躁和不安静的状态了;甚至还有象犯罪的人所害的虚心病一样的胆小畏怯。自晨至暮,大家都在战战兢兢地匍匐着,只望能够早一日回到北京去;仿佛是不马上回去的话,就要有什么天大的祸事要临到我们头上来了。这种疑虑究竟是怎样来的呢?那是谁也说不得出来的!如果说是神经变态,那也不致个个人的神经都会有此变态,想必还是算它心理作用的适当。
我们在相同的心理作用之下,便忍不住要用相同的口吻,瞒着太后,暗暗地互相议论着;所议论的无非是许多悬空的猜测,和自己恐吓自己的鬼话。最后,竟有人悄悄地说道:“会不会在这几天之内,京城里就有什么大乱子闹出来;也许已把那山海关上的大门也闭住了,使我们不能再进去,从此竟被逼的永远留在奉天!”
奉天,当我们未来之前,它是一处多么给人怀想着的好地方啊!但现在呢?我们对于它已不再感到什么兴趣了!要是真被强逼着永远留在这里的话,委实是一桩最不幸的事情了!所以我们听那人如此一说,不由格外的打起寒噤来了。
这一日,太后竟出人意外的向我们发表了下面这一段话:
“过了明天后的第一天,我们必须起程回京去了,因为日子已经很近了,皇上是万万不能不在祭告太庙的大典之前赶回去的;其他的事情,尽可缓得,这件事却不能让它错过的!所以你们必须赶快准备起程。——再说,我们所养的那些春蚕,算来也快要到吐丝的时候了,我们自然还要回去照料照料啊!”
伊这个懿旨无异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我们听了,心上顿时觉得宽慰了许多,至少限度,我们是已经知道了回京的日期了。然而天哪!明天,后天,所隔不过三四十小时,而这三四十小时,看起来却有三四十天一般的长!我们大家所同具的那一种惟恐有什么祸事临头的不祥的感觉是越见显著了,我们好象在和那个理想的恶运竟走,不知道在这两天之内,它会不会就赶将上来。反转来说,就是过了两天以后,我们再逃,会不会太迟?这种恐怖的幻觉,一钻进了脑神经,当然不能再使我们平时一样镇定的态度了!而太后呢,一般也象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暴躁易怒,于是这两天的工夫,便格外觉得长了!
“这一次我们回去的路上,必须让那火车尽量的行得快一些!”太后很焦躁地给我们说道:“无论经过什么地方,决不停留,他们尽管到站上来接驾,我们只当不看见一样,断不能再为他们而耽搁了!”
听伊这样说来,可见伊自己也是十二万分的急着要回去。伊在这里住了几天,大概心神上已觉得不很宁静,象受了一些惊吓一样;这是我从伊的语气上推测出来的,也许并非如此,但当时听伊说的人,可说是没有一个不象我这样猜测着的。总之,奉天这些古宫中的景象,确然是太惨淡而阴森了,无论什么人住在里面,都会感觉不安的。
好了!这两天工夫终于是过去了!我们便在这一日的早上,启程回京。当然,太后心上虽已急着要回去,无意再接受人家的迎送,但人家是不知道的,即使知道,也不能不照例的来做作一番。所以那天的车站上,依旧是挤满了奉天的一班大小官员,他们都是诚心诚意的来给太后送行的。可是太后下了轿,却绝不停留,扶着我们的肩头,匆匆径望车上走去;仿佛后面已有什么追兵杀来的样子,惟恐逃得太慢。等到一上了车,伊便不暇细看车中的东西已否全备,就急着叫人去传令开车了。回想伊从北京到奉天来的时候,最初上得火车,伊是何等的从容暇逸,而现在竟是这样的匆遽急迫,真是多么可笑了,除非奉天的那些官员看破了我们这样狼狈遁逃的情形,那就不免要暗暗发笑了。
我的归心简直比一切的人都急,虽然已上了车,兀自还捏着一把冷汗,生恐在这最后的几分钟里头,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变发生,使我们依旧走不脱。但人的心理往往总是很矛盾的:我一面虽然在这样担忧着,焦急着,一面却又牢牢的倚定了车窗,尽往后面瞧着,巴不得真有什么事变发生。
“哙!德龄!火车立刻就要开了!你不能再望后面看了!这是很不吉利的!”太后瞧我望得太出神了,心上就不高兴起来,便很严厉地呼叱着我。我当然不敢请问伊为什么望后看了就是不吉利,只得立即旋过头来,端端正正的站着。
还是象来的时候一样,汽笛也不吹,警钟也不打,我们的御用列车,便悄悄地辗动了。在它开始辗动的两三小时以前,这一条京奉路的全线上,其他的列车,已一律禁止行动了;各处的地方官,也已派了人,在路轨两旁小心警备着;一切情形,都和来时一样。所不同的只是车行的速度。来的时候,太后拼命的吩咐要走得慢,好象是愈慢愈好;现在是反过来要它走得愈快愈好了。不过伊老人家虽然这样吩咐,司机的人却万万不敢就此开足速率疾驶;因为在我们出发的时刻,已曾很严厉地警戒他们,车行时一定不能有剧烈的震动,而火车要行得快,震动便绝对的不能免,于是司机的人要求两全起见,只得把火车开得比来的时候快一些,比寻常的客车慢一些,这样是快也快了,震动也不致十分剧烈了!我们看着车窗外面的树木和田地象走马灯似的往后面退去,也就知道我们的火车,已确比先前行得快了许多了。
太后的态度也和来时截然不同了!伊只是默默地坐着,难得说话,并禁止我们各人,不准探出头去往后面看,就是所谓不吉利的缘故;伊自己当然是格外的严守着了。就是在车厢里,伊也很谨慎,决不使伊的脸对着后方。但我不禁暗暗在怀疑,难道伊能约束伊自己的思潮,也一般不再往后去回想奉天的情形吗?这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奉天现在是怎样的情形呢?依我回想起来,当然是依旧恢复了太后未去以前的状况。那些穿戴得十分讲究的官员们,少不得纷纷散去,各回本衙,忙着料理每一个人日常的私事;而那些乾隆的,咸丰的,同治的遗物,也仍将继续的安卧在各个玻璃盒内,给人们封锁起来,和那阴森幽寂的古宫,同在相当的时期内归于消灭。太后即使想到它们,也永远不能再见到了!
车轮不住的辗动,窗外的景物不住的后退,我们虽不知道此刻已到了那里,后来又过了那里;可是待到驶近山海关时,我们却就因远远地望见了那高耸着的万里长城的影子而惊觉了!渐渐地,这列黄色的火车已打那长城的缺口里驶进关来了。这关上的大门显然是并不曾关上,我们先前所怀的一种无谓的恐怖,便顿时消释了,大家不觉就把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深信这重关口一过,便不致再回不得京城了。来的时候,太后虽曾在这里很高兴地游览了半天,但此刻一路回来,伊不是已经吩咐下无论逢到什么站都不停吗?于是我们便立即穿站而过,连车行的速率也不曾减低,象一头怒马一般的驰逐着,可是那两旁的月台上,却已黑压压地跪满了许多的官员,火车在他们面前开过时,他们还一齐俯伏下来,险些把脑袋碰在地上,以表敬意;然而我们的太后呢?伊心上也何尝不知道外面有那么许多的人,在向伊叩头致敬,可是伊那里高兴去理他们呢!伊简直连对他们看一眼都不屑。
就象这样车不停轮的尽是赶路,连吃饭的时候,大家也觉得非常匆促,仿佛是除掉了一心想回去以外,我们对于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工夫兼顾了。说来真是很可笑的,我们在平常的时候,只觉得北京那座紫禁城刻板得,凶恶得可厌可恨,谁都巴不得想走出这个圈子去散淡散淡;而现在呢,似乎又觉得那些枯寂的宫院,幽静的殿宇,真是我们的立身安命之外,万万缺少不得。惟恐我们出去了十几天,这里头已闹了什么大乱子,使们不能再过着从前那样的生活了,因此大家都急着要知道究竟。
记得上奉天去的时候,我们一起人差不多是个个精神百倍,兴致非凡,充满着一股旅行者所常具的朝气;而此刻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留剩了!就说我自己吧,去的时候,当然也是极高兴的,总道是这次的旅行必有佳的收获,那里知道只见到了许多很古怪的角灯,和嗅到了几日夜的足以令人致病的紫丁香花的臭味,怎不教人失望得豪兴消尽?
突然,李莲英从他自己的车上匆匆地走到了太后的车上来。
“启禀老佛爷!再不消几分钟的工夫,车子就要到天津了!”他叩过头,低声启奏着,脸上照例的堆着一脸诌媚无耻的奸笑。“那里似乎总得稍停一会,让那些大臣们行一个最简短的礼。”
太后今天偏不听他的话,立即非常干脆的答道:
“车子是无论如何不准停下来的!只有来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是当我们的车子进了站之后,你先给我留心看看,到得最迫近的所在,你再来回报我。”
不多一会,天津的轮廓已渐渐地显露出来了;太后因为已知道袁世凯所率领的一班官员不久就要在月台上跪着看我们经过,便加意的准备起来。一面把伊自己的衣服整理着,一面还教我们不要乱动,站得分外的端整些。而同时那司机人也得到了暗示,忙着车行的速率减低了许多。其实以太后之尊,象这样特地教车子减低了速率来接受他们的敬礼,已可算是非常的优待了;不过太后对于袁世凯确然特别的重视,伊认为单是使车行稍缓,尚不足以酬答他的厚意,于是便有了更进一步的表示。
“他们都在车子的那一边啊?”伊向李莲英问着。
“都在左边!太后!”李的答复。
车子是进站了,速率已减到了最低的程度,太后便慢慢地从伊的御座上走下来,靠在左边防军的车窗,脸向了外面站着,其余的人都留在原位上,不敢妄动。这时,光绪尚在他自己的车中;太后便特地教我站在伊的背后,——这个位置原该是光绪的。——我当然十分乐从且喜我的身量恰好比伊高一些,正好可以隔着伊的肩膀,看清楚外面的一切情形。这情形和我们来的时候所见的完全相同:许多官员,大队的兵丁,以及月台上的灯彩,一些也没有改变;而袁世凯本人,也仍然是跪得比众人略上一步,显示着他的领袖的身份。太后看了这一幅慢慢地在伊面前移转着的活动布景,不由微微一笑;可是那些官员正把头低到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在向伊行礼,自然是不曾见到伊这一笑的。我虽站在伊的肩后,却还能从伊的嘴角上见到;这一笑诚然是异常的温和慈爱,但也无从遮掩的透露了伊的疲惫和劳倦。我对于伊这一笑所感受受到的景象,委实是很深刻的,至今还在我的脑神经上遗留着。
本书第二四章里不是说过袁世凯有一队西乐队,给太后带到了了奉天去吗?当时原说是暂借的,因此庆善这班管事的人早就想到了,就由他们吩咐下去,让那一班西乐队在天津下车。他们本来不是和我们一起搭在这列黄色火车上的,他们和士兵们一起装在后面第二列车上,太后最初是对于他们很有兴趣的,但听过几次,也就厌了;这时候已根本记不得后面的兵车上,还有他们这一班人了。所以当李莲英来向伊奏明这件事的时候,伊只极含糊的点了点头,什么话都不曾说。
过了那一长串俯伏着的官员之后,月台也就完了,——他们足足跪满了月台的全部。——其时天津还不甚热闹,离车站稍远,两旁所见的便全是那些土馒头式的坟墓,和茫无边际的田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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