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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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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回来——回来两个人一块儿难受。他就到卖毒品的地方求人家赊给他。柳莺的脸上掠过一丝接近于厌倦似的表情。
我觉得贩毒的人特别卑鄙。如果你有钱,他就会摆出一排的毒品让你挑,这个200块钱、那个400块钱,他说这个比那个好,其实可能200块钱的掺了洗衣粉、400的是墙皮。这些东西吸完了之后是没有用的,不能够解决那种难受。而且他们为了赚钱,说是一克,但是分成好几个包。没有人会去称分量,因为抓得很紧。
那时候是没有未来的,所有对生活的美好的想象都没有,能活过今天就特别知足,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的。
……我经常站在阳台看楼下,已经是春天了,桃花开了,可是跟我是两个世界。我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大家都穿着毛衣,我还穿着皮衣,不觉得热,好像和别人是完全隔绝的。走在大街上,好多人跟我擦肩而过,我特别羡慕人家。
假如能让我像他们那样自由自在地走在街上,我宁愿少活10年,哪怕只换来一天那样自由的日子。后来我就想,人为什么要放弃那种平静的生活,放弃生命和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去追求那些,让那些东西制约着你。热烈的表情在柳莺的脸上一闪而逝。她重新陷入了沮丧。但是那时候我们想的就是怎样才能找到钱。
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T恤衫的领子立着,他说因为太脏了、没有人给他洗。我当时没有力气给他洗。他以前是一个特别要干净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名牌儿,特别体面,现在成了这样,我就特别心疼。有一天他回来,脸特别特别红。我问他怎么热成这样。他说:“我走着去××村,那儿没有,我又走着去别处买。路上难受得不行就蹲会儿……我觉得走不回来了。但是家里还有你,我必需让你活下来。”
我听了特别难过。两个人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没有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活。而且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买这些东西。
那时候的日子就是借钱,然后他去买,买回来抽,抽完了睡觉,醒了想再去找谁借钱。每天就这样。吃饭就是出去买个炸糕、面包,好像也不需要吃饭似的。有一天他说他偷人家钱包了。因为没有钱回来,怕我在家里难受。那天下着特大的雨,他说他在小巴上看见别人的钱包露出来,就偷了。我一听眼泪就下来了。他曾经是那么一个挥金如土的人,包了一层饭店,养着二十几个马仔,可是现在他为了200钱去偷一个钱包……我觉得一个人的尊严没有了。吸毒的人并不是说有多少钱,而是没有了做人的尊严。柳莺在这里固执地沉默着。她的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所讲述的内容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次浅尝辄止的采访,几乎就是因为害怕过多地进入那个畸形的世界。就像进行“口述实录”采访以来经常会被人追问——“你会不会对爱情和婚姻以及人性特别失望?”
———样,当时有人问我的问题是:“你会不会对生命和人的能力感到恐惧和厌倦?”
然而此刻,柳莺把我带入了那个也许我一直没有能力面对的人群,让我追随其中的生生死死,让我和她一起感悟生命本身的顽强和脆弱,也要求我必须和她一起变得坚强起来。
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小狗儿,他就给我买了一只。他不在的时候,就是小狗儿陪着我。可是小狗儿病了,头上的一个小伤口化脓、掉毛儿。去看病,花了三百多块钱。当时我就觉得很贵了。我们家有蚂蚁,我洒了蚂蚁药,小狗儿吃了就中毒了。那时候我开始生并发烧,没有任何原因,也不来月经,因为吸毒影响了内分泌。烧了两个星期,买了点儿退烧药和止疼药来吃。他让我一定去看病,可是我说小狗儿也病了。他坚持要我先看玻我把家里的钢崩儿都找出来,才只有30多块钱。看病正好花了那么多钱,我记得是三十五块七。第二天小狗儿就死了。我哭的时候他说:“你放心吧,以后什么病都不能要你的命,已经有人替你死过了。”
接下来,借给我们房子的朋友回来了,我们就又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那是最惨的一段时间,他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经常是我出去借钱。有时候他告诉我一个人名、一个地址,我就去找。说是借钱,其实就是骗钱,因为不可能跟人家说是为了吸毒。要找出很多理由,比如做生意需要之类的,很多人都是我根本不知道的,他告诉我,我就打车去找。我必需得在3个小时之内拿到,因为5个小时他就该犯瘾了,而且我自己也该难受了。然后马上去买。贩毒的人也都不好找,而且,毒品的质量也不能保证,他有那么多病,也是因为吸的东西太脏了。
我们开始找杜冷叮黑市买得很贵,医院里几毛钱一支,那里要上千块钱一合。有时候他出去借钱买,我在家里扛不住了就打针。他说只要能找到6000块钱,就带我去戒毒,当时大家都觉得住院是很贵的。
那时候非常非常的惨。他借不到钱就在楼道里坐着,等那种症状稍微弱一点儿就再出去。从我们家走到打车的地方差不多要1000多米,对正常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我们就几乎走不了。我记得他每天早晨五点或多就走了,一天要去好几个地方借钱。他跟我说:“如果我今天晚上12点不回来,你就别等我了,也许我就是出事儿了,被抓住了,或者是犯瘾,在外面死了。”可是,就算是过了12点,我也不能相信他是死了。那是94年的冬天,我站在楼道里送他走,心里特别难受,这个人走了,也许今生都见不到他了,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怎么办……那时候他已经特别瘦了,穿着一件大衣走出去……我觉得生活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每天晚上等着他,家里的灯一宿一宿地亮着。我能从他上楼的脚步声听出他今天是不是借到钱了,买到东西了。他一进门的时候,我就好像看着一个从地狱里回来的人,他使劲抱着我,因为今天又能活过来了。我们从来不想明天,今天活了就是活了,也不想未来,没有未来。
后来他就经常在12点前回不来。吸毒的人都是扎堆儿的,他有时候就在认识的朋友那儿蹭两口,然后再去借钱。要到早晨四五点钟才回来。当时有针打,也不觉得特别难受,就是特别担心,怕他回不来,我本来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可是那时候不知道害怕。一把菜刀别在腰里,一把揣在袖子里,出去打电话。没有路灯,我一个人在路上走……当时心里也想,怎么会把生活过成这样呢?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不是后悔,那种感觉,没法说出来……就是……如果给我一天自由的生活,我可以不要以后的一辈子。
后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去了,一直发低烧。我们一直不怎么吃饭。再也没有人可以借钱了,我就求人家赊给我们。可是谁也没有想过要丢下谁。我们身边有好多吸毒的人,夫妻俩没钱了,女的就去卖淫,养着男的,或者女的去歌厅做,男的去犯罪。特别常见的就是死,前两天还在一起吸呢,过两天就知道那人自杀了,或者吸毒过量死了。生命是一个特别脆弱的东西,生命承受不起我犯了一个错然后去改,生活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们一起吸毒的时候认识一个小孩儿,他说他最想吃鸡蛋炒西红柿,他爸爸和妈妈抽烟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鸡蛋,差不多有两年了。他妈听见特别难过,就给他买了两斤鸡蛋。第二天问他吃了没有,他说他爸昨天晚上抽烟抽饿了,把鸡蛋全吃了。你说人怎么能活到这种地步?对家庭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对自己的责任全都没有了。我觉得吸毒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人的尊严和责任的丧失。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戒,如果有机会的话。
有一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天北京下了特别大一场雾,路都看不清。他让我出去找。我去找他的朋友,没有人愿意赊给我们,因为总是欠着钱。当时我就想找一个地方死,没有脸回去,因为他在家里等着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就像当初我等他一样,我回去什么都没有,两个人要面临着那种痛苦,我怕他熬不过来。但是我又觉得不能就这么丢下他。我在楼下想,上去不上去呢?我在楼下走了五遍,在心里选择。后来我上去了,我说我没有找到。他说:“我求你,你去找我姐,让她帮咱们,要是不行,你就说我不行了,让她来看看我。”我给她姐姐打电话,她说她特别忙,要到明天才能来。放下电话我又到城里,在他的一个朋友那儿找到一点儿。回来之后,走到楼下,我就又犹豫了。其实我想我比他还想戒,可是我一直跟他家不合,不能让他姐姐承担我去戒毒需要的钱。不光是钱,还要照顾我。我觉得没有脸那样做,吸毒真的是特别丢人的一件事。而且,直到戒毒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叫做海洛囚,真是特别无知,简直就是愚昧。我在楼下又走了很多遍,因为如果我不要他姐姐帮助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帮我去戒毒,我是不是需要去死。可是我手里攥着赊回来的毒品,如果不给他,他这一夜就活不了。我想进去给他,然后找个理由再出来。
我一进门,他就扑过来,说:“你可回来了,你不能离开我。”我觉得他可能潜意识以为我要离开他,这让我想起很多夜晚,我等他的时候,他一回来我就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失去他。也许是求生的本能,我那么想戒毒,有一个机会可以,我不能放弃,因为以后还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那天晚上过了之后,早晨,我扶着他去找他姐。住院是很困难的,床位比较紧。他住的是一个医院的戒毒科,我住的是一个研究所。
我告诉柳莺,那就是我当年终于没有采访下去的“药物依赖研究所”。她马上兴奋起来:“那你认识×××吗?”
我说我没有印象了。我没有对她说,三年前的秋天,我看到研究所院子里的几个正在戒毒的男女,他们在阳光下睁着充满疲惫和失神的眼睛,他们瘦弱、颓唐。也许就是那儿个人,使我放弃了本来可以很顺利的采访,因为我在心里真的动摇了,冈为我不想让自己明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生命状态,那也是一种逃避。而且,每次偶然从那一带经过,我总会想到在一条小巷的深处,有那样几双眼睛,迷迷蒙蒙地迎接阳光。
他比我早一个星期住进医院,那天是他的31岁生日。我觉得从那一天开始,就是他新的生命开始了。我晚他一个星期进医院。那时候挺快乐的,只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才会觉得它特别可贵。我的医生站在院子里,说她买了两双新鞋,现在听起来这些话很平常,但是当时我觉得她特别美,做为女人那么风情万种,我也是女人,可是我活得没有生气,她是那么健康,我特别羡慕。我自己洗衣服也觉得特别快乐,把该洗不该洗的都洗了,因为那才叫自食其力,吃饭能吃特别多,找回了失去很久的快乐。一起住院的有精神康复的人,他们说没法把我和毒品想到一起。我曾经特别天真地想,能不能一辈子不出院,就这么住下去,因为在这里我发现我的生命有意义。
戒毒是用一种比较轻的毒品替代,慢慢抽掉直到完成脱瘾。我没有完全住满那么长时间,因为戒毒的人有的互相影响,还在偷偷摸摸地吸。医生觉得我太年轻,特别希望我能戒掉,就让我回家完成这个过程。有一段心瘾的时期是最难熬的,生理上脱离了但是心理上需要它,因为已经吸了那么长时间,又没有事情做。那时候我就住在他大姐家。我吃安眠药脑部中毒,晚上老是折腾。早晨起来发现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因为行为不受控制,整个人平着拍在地上,好像一下子就能摔死似的。白天也不舒服,心里老觉得没着没落的,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我又搬回了他父母那儿。他们对我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什么原因,一直都很照顾我。他的身体也不好,我慢慢脱离安眠药,还是睡不着,一夜一夜坐在椅子上熬着。心里也想过再吸,吸一口就能过去这个劲儿,可是想到好不容易换来的一个机会,不能再那样。他吃安眠药能睡着,我怕我在他旁边会影响他,就等他睡着之后,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一夜。
我们都发誓不再沾毒品,两个人互相鼓励。我们出去绕着楼走,一圈也就是400米吧,别人说我们是摇摇晃晃地走完的,一阵风都能把我们吹倒。我就在心里鼓励自己必须坚持,因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了,生命中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东西,绝对不能再放弃。我的医生也告诉我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就是那么一天一天地锻炼。走到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坐在公园的湖边,他问我:“你说咱们能有以后吗?能坚持到春天吗?我就说:”咱们不是说过还有特别特别长的以后吗?“那时候我自己心里也没底,我问过我的医生,我能不能活到春天。
我觉得我比他恢复得好,因为我是一种积极的心态,我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他不是这样,其实他戒毒就是因为没钱了,尽管他自己不承认。可是我是要我自由的生活。
要我生命的质量。就像那时候我抽烟,吸毒的人都抽烟。我经常一天抽一盒烟,后来我就强迫自己戒烟,一天抽17支、12支、7支,到最后一支都不抽。有时候想想我也挺伟大的,我是一个意志挺坚强的人,而且那种对生命的渴望也要求我必须这样。这可能跟小时候的教育也有关系,毕竟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我想出去工作,两个人面对面难受就永远走不出那个圈子。那时候我的身体特别弱,他们家帮着找了一个在音像商店卖磁带的工作。站完一天我觉得我都快要虚脱了,但是我知道必需得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开始。结果累得什么也不能吃就是呕吐,一个星期之后就不干了。我开始找我过去的朋友聊天儿,我渴望回到你们这种正常人的世界。
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结婚,我到商场给她买香水作为礼物。我已经很久没逛过商场了,小姐特别热情,她拿着香水瓶子在我鼻子前面晃,让我闻味儿,我特别傻,就跟着她晃。她那种热情让我承受不了,就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对面那个柜台前头。我觉得我承受不了她对我那么好。而且我特别伤心,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跟这个世界脱离得特别远了。我真想回去,我向往你们这个世界。看见大街上正在学步的小孩儿,我觉得我跟他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的生命是空白,我要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我自己的世界,很难很难。
我的朋友帮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公司做前台小姐。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跟别人交流,很久以来我接触的都是一些吸毒的人,谈论的都是这个粉好、那个粉不好。我们公司的男孩儿跟我说话,我的脸“刷”地就红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别人都觉得我特别奇怪,天天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做业务的男孩儿特别健康、心情开朗、穿得干干净净,我觉得我见到每一个这样的男孩儿都会爱上他,因为爱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健康。他们每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我都动心,因为我觉得我永远也不可能拥有那种健康。
那时候他就开始出去玩儿牌、打麻将,他说他没有办法再找以前的朋友做生意,他要通过这种方式积攒本钱。
可是天天没有事情做,打牌的人很多都吸毒。我神经质地为他担心,他回来我就翻他衣服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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