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墙上的乌衣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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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相关的事情
　　小瑜。一年前，七月的下午，沙尘暴之后
　　一列中国最破旧的火车劫持了我
　　我不得不离开。我用金币换回两个小时的时间
　　和一张103路的车票，来到你家的小楼下
　　我向凌乱的阳台，青瓦的屋檐
　　我向阳台上的纸盒堆，拉紧了布帘的窗户
　　我向蜘蛛攀缘的纱窗，脱漆的木板门
　　我向你母亲去图书馆工作的匆忙脚步
　　我向我想像中的两件家具，三盏台灯
　　我轻轻地把我的时间递到它们的面前
　　这些你是不知道的，小瑜
　　今晚，我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写独白的诗
　　因为有好消息说——你要去广州读研了
　　你由北往南，南之南，而我由南而北
　　去一座寂寞的海边城市，度过
　　即将来临的秋天，冬天，和春天
　　我想告诉你，我在想念你
　　这些，都是将埋藏在诗歌中的东西
　　但我希望，一天，一个人冒失地走到你面前
　　他说，一个人，他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好多年了，都记得你，说起你，不停想你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我不得不
　　向你陈述时代的遭遇
　　玉米，麦子，马铃薯
　　稻谷，我们赖以生存但
　　从不去生产的东西
　　饥饿像你未曾见过的烟花
　　饥饿是明天赐予今天的粮食
　　但乘天还没有全黑
　　夕阳没落，群山黝黑一片
　　不要说这是最后的宴会
　　需要盛装和旗袍
　　不要说刀叉和餐盘
　　还在工匠的炉火中打造
　　趁月光还没有到来，我们
　　还可以做一次机会主义者
　　我们还可以将双脚踏入
　　南方秋天的稻田，和
　　稻田上空突然来袭的暴风雨
　　总会有路途通向遥远的粮仓
　　总会有抢劫者和暴怒的法官
　　总会有棺木和赞美的诗行
　　总会有从睡眠中惊醒的稻穗
　　它从老鼠偷取的家当里
　　它从农民不再吟唱的歌谣里
　　它从乞丐稀疏的手缝里
　　它与祖先的魂灵一起飞升，然后
　　降落在一块湿润的文字里
　　一整个晚上，包括黑暗
　　赋予困倦，我都在等待
　　一个汉字和一个词的发芽
　　不待它开花，长成
　　杜甫胡须上的伟大诗句
　　李白酒杯里的澄清月光
　　我就拾起，并且迅速塞进嘴里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我向时间伸出双手
　　我知道，我比粮仓更加饥饿
　　更加困倦，使你要为我而哭
《请求和誓言》　
　　我要拥有私人的神明
　　拥有一整个湖的清水
　　和五平方米的月光
　　我还要拥有一个孩子
　　要做一件艺术品的父亲
　　它挂在墙上
　　挂在永恒的时间上面
　　同时，请给予我黑夜活动的权利
　　一袭黑衣，一柄青铜
　　允许我出入于中国的城池
　　和所有贫穷的村庄
　　安慰一位母亲，安慰她的额头上
　　正在经历的苦难
　　让我大声说话
　　让老鹰撕开猎物，让
　　一个女人命令所有和她偷情的男人
　　我要与你们背道而驰
　　马车翻过雪山，牛羊放牧海洋
　　在最初的黄昏，我们已经上路
　　我不要驿站的灯火
　　不要花轿中偶然露出的一截衣裳
　　请给我孤独的粮食
　　给我一条游动的鱼，一座
　　随身携带的花园
　　鲜花盛开，藤蔓穿越海洋
　　庞大的鱼群甩开鱼鹰的偷窥
　　开始前进，不发声响
　　他们的沉默代替我的说话
　　可以听见，在北太平洋的岛屿上空
　　我或者失眠的幽灵
　　我们放弃无休的睡眠
　　开始放肆歌唱，唱人类之歌
　　唱野兽之歌，唱杀戮之歌
　　唱无耻的请求和芬芳的誓言
《一只乌鸦飞到一截虚弱的诗歌上》　
　　一只乌鸦飞到一截虚弱的诗歌上
　　一个声音和另外一个声音开始合唱
　　一个唱李贺：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一个唱李白：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那时候，天空开始飞花
　　疑是扬州的五月，或者
　　歌舞喧嚣的长安。寒气浓烈的黑夜
　　月亮高升，池水清清
　　远处传来马蹄的哒哒声
　　有人离开，有人进城来
　　但是城门紧闭
　　谁是穿越这一千年的
　　夜行的黑衣客
　　一身轻装，怀揣诗歌
　　他默不作声，脚步轻盈
　　但是有人看见，他掏出书卷
　　火光映红了黝黑的文字
　　在高原上蔓延的秋天
　　抵达这里的河岸，江上
　　大水东逝，空无船帆
　　忽然，一只乌鸦，精灵，图腾
　　飞到一截虚弱的诗歌上
　　他停下来，休息，睡眠，生殖
　　羽毛拍打清澈的空气
　　寒冷扑面而来
　　而孤独的人们仍然
　　默不作声，桌上的菜肴
　　在摇动的红烛下，像
　　在黑夜中冻结的瓷器
　　寒光闪闪，露水斑斑
《我与一位女孩走进森林》　
　　我与一位女孩走进森林
　　那是暗的海
　　假如穿上泳衣，就可以
　　在白桦树尖上与鱼游弋
　　森林无边蔓延，苍鹰般的大鸟
　　像立在桅杆上危险的鱼鹰
　　山崖上的她，除了她
　　没有惊异的风景
　　世界都寂寞了
　　亚历山大的灯塔撞沉在礁石下面
　　到海面上去点你的灯吧
　　爬下山崖，爬下山崖的黑暗　
　　帐篷，游离的牧歌
　　可是缺少草原和野马的嘶鸣
　　在温暖得只有寒冷的夜里，我们
　　拥在浪尖，抱头痛哭
　　我与一位女孩走进森林
　　那是暗的海，暗的海面
　　脱下积满冬雨的鞋
　　桦树和脚掌可以作回家的橹
《四月一日》　
　　我见过的悲伤的人
　　都不如你的衣服
　　相互依靠的颜色
　　模糊，整洁，等待着抚摸
　　足够深的针陷在更深的丝绒里
　　足够悲伤，而没有痛苦
　　金扣子和胸针，晚会上陌生的服毒者
　　二十年后的窗帘低垂在客厅里
《五行诗》　
　　1
　　我把篝火和姑娘
　　看作和树林一样持久的舞蹈
　　继续这误解，让我深入
　　受深深的灼伤，深得超过黑色
　　超过夜晚和炭，到达她的心胸
　　2
　　不可见的，我的红色的人
　　是跳跃的人，制造石头的人，让我昏昏欲睡
　　我进入里面追赶他敲出的声音
　　像是坐在桌前空想直到下午结束
　　外面开始下雨。
　　3
　　不带伤口地注视
　　只剩睫毛，失去了颜色
　　和边界，只有浪，与闪烁的啜泣石像相对
　　我呼吸，呛人的缓慢
　　危及生命
　　4
　　我为新娘读黄灿然翻译的
　　《杜伊诺哀歌》，我摩擦那亡灵的手指
　　又向她微笑，她身后关闭的电视
　　映出那多余的面孔，没有人观看。
　　这个夜晚我喘息，松弛，抵达了幸福
《白夜》　
　　红白色的栏杆，蓝大理石
　　雨覆盖了表面。
　　不存在乌鸦。人们自觉地排成一行
　　只是没有跳舞。
　　夜的秘密透过间断的水滴
　　在上午，在他们的唇角闪现，随即逃开
　　留下了面孔，他们走着，望过来。
　　我错过他们，错过了
　　那么多，为保存那剩下的
《树林》
　　因为没有影子
　　我看得见所有
　　透明的哭泣者
　　那么多的恋人
　　在树林里走过
　　而它们把他们
　　完美地分隔开
　　然而有什么比得上树林
　　即使是墓碑
　　和有翼的灌木
　　即使是天空的穹顶，狗的吠叫
　　红色的面具，甚至你我的罪恶
　　2004。2。1
《光》　
　　阴翳的人照亮了你的面庞
　　屋子里放着电脑，你在说话
　　天是阴的，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这没有存放过闪电的房间里终于
　　发生了点什么
　　“假的东西是光，诗歌和白色的鸟”
　　你说出这些话，并不想继续
　　就这么沉默着
　　再沉默一会儿下午就能安全地过去
　　然而这骗局让墙角里的人流泪了
《无题》　
　　我希望我们保持在昏迷之中
　　布景将被抬走
　　可以操纵的平原，永远的火车
　　故事，田鼠，工作，音箱
　　直到山下变得安静
《AntiNoises》　
　　你要回到岸上
　　背着溺水的女朋友、沉默的女妖
　　美人鱼和剥了皮的抹香鲸
　　不需要写一首诗
　　甚至不需要
　　发出一点声响
　　在沉没之前和之后
　　在那些装着木头乳防的
　　船只面前
　　你是多么幸福
《火车》　
　　到达上海之前
　　都是夜晚
　　必须斜靠着窗子
　　等山过去，橙黄色的家庭
　　赐给我光亮
　　此刻我坐在家中回想
　　这些风景，一次，一次
　　再一次
　　如果我关上台灯
　　他们的旅途
　　会有多么安静
《剩下的》　
　　被生活收获的火
　　看见火的人
　　草原上的烛芯
　　和厌倦的影子
　　这些是淡蓝色
　　在晚饭之后出现
　　挤在一起，像落叶
　　或一点点怜悯，如此普通
《叶子》　
　　他们一直坐在学校里
　　中途吃饭，回家，打电话，谈恋爱
　　然后继续坐在学校里
　　春天的叶子落下来。我坐在楼下
　　他从三楼跳了一次，我没看见
　　也不认识他
　　叶子全掉了。学校里
　　只要种树，就会被叶子埋掉。
　　同一个清洁工到处乱跑
　　上课时有人盯住了她。
　　我们坐在教学楼最西边
　　独善其身，并兼济天下
《在乡野》　
　　山风如琴弦
　　在树林中弹拨
　　嘹亮的蝉鸣
　　刺穿了我的耳鼓
　　在这静谧的风光中
　　我感到羞愧
　　因为我得不到安宁
《真诚》　
　　每一次获得
　　都是巨大的失去
　　我遵照你的吩咐
　　种植五谷
　　而我精神的果园
　　早已凋零
　　我用同情维持对你的爱
　　我用欺骗建设人类的光荣
　　在这片丰收的土地上
　　我不能做一个真诚的人
《自我》　
　　面对广阔的自我
　　我感到惊讶
　　就像小时候
　　躺在海面上仰望蓝天
　　波浪不动　？在内部消耗
　
　　所有的善
　　所有的恶
　　所有的暗涌
　　所有的宁静
　　都在其中
　　过去我一直是自我之外的旅客
　　现在我放下了背包
　　在自我的山谷中走动
　　黑暗的牙齿　、风信子花
　
　　为了描绘
　　我观察余生
《赠我》　
　　水中风景
　　长出一圈树林
　　鸟在其中飞
　　鸭在其中游
　　你把自己放入
　　就再也区分不出
　　水边的自己
　　留下的自己
《爱情》　
　　如果爱情可以永生
　　我渴望它永生
　　如果我可以用手指
　　把它弹奏，用画布
　　将它描绘
　　我决不会多说
　　但愿我不在孤独的时候想起你
　　但愿我不在晴朗的时候对你说
　　我是灿烂地面上的贫瘠者
　　我是丰收田野里的独行人
　　我是几个世纪之后
　　几种情绪之间
　　被你用来衡量的标尺
《夜游》　
　　你看过去的方向是静止的方向。
　　开着桃花的方向
　　也开着让世界静止的花。
　　我在窗子里，穿过玻璃
　　穿过堆积在面前的情绪和雨
　　看到花。
　　我觉得世界都回到了起点。
　　你开始萌芽。
　　这么的快，
　　我和你的关系被时间抛在外面。
　　星月是静止的
　　只有我和路静不下心，进入行动。
《柔情》
　　在我急需要写诗时
　　我忘记了诗
　　那是因为膨胀
　　要比言语快？
　　是因为否定
　　要比新生快？
　　在我急需要写诗时
　　一道闪电
　　向我洞开。
　　当我重新站在闪电的峭壁上
　　我已经从黑与冷的坠落中
　　回到了这个位置
《我希望雨下得长久》　
　　我希望雨下得长久，
　　它果然就下得长久：
　　从你的头上一直下到我的头上，
　　从你的阳春一直下到我的杨村。
　　有人说：两个人分担痛苦
　　要比一个人承受喜悦好，
　　因为除了喜悦还有痛苦
　　而除了痛苦都没有什么。
　　那么两个人分担一场凉雨
　　将会怎样？
　　我们会在树下躲雨
　　身上披着淋湿的树神。
　　我希望雨下得长久，
　　它果然就倾斜了诉说的态度，
　　仿佛我要它下得短暂
　　它就停在我的头上，制造彩虹。
《虽然你觉得白鸟有点过分》
　　白鸟都在屋顶上飞
　　他们的翅膀划破了房间
　　打碎了玻璃，敲打了
　　那些自大狂和盲目者
　　的小脑袋
　　虽然连你都觉得白鸟有点过分
　　因为他差点也惩罚了你
　　但是古板和心痛的生活
　　让你觉得即使过分
　　也很开心，即使危险
　　也是拯救
　　就让白鸟这样在屋顶上飞吧
　　刺破墙壁，划入玻璃
　　掉茶杯，教训那些可恶的小脑袋
《癖好永垂不朽》
　　淋过雨
　　明天可能感冒
　　但那些雨丝
　　还在她的眼前飘啊飘
　　像透明的小鸟
　　雨水已经把她的外表
　　淋透
　　可是，她干燥的心灵
　　依旧在嘲笑明天的感冒
《安静》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过。
　　夏虫唱歌，他读卡瓦菲斯的诗。
　　他注意到自己回到了一条河的下面。
　　从条状的水草形的节奏里醒一下，便坏了。
　　边上的人在准备考试，考试临近了。
　　“虫子的声音使我变成了单调的锁。”
　　他得背最不愿意背的书，
　　他还要做从来不触及内心的论文。
　　他被一种迷茫，从那清澈的河底拉出来
　　开始了迷茫的长途：生活就这样被打扰？
《有一天》
　　有一天。女人，酱牛肉，我最爱喝的红酒
　　幽暗的书房和干净的卧室，都不能引起我的注意——
　　我视众生万象一律平等。
　　还有我们曾经一起做过的梦，也遭到我的回味和嘲笑。
　　那时候我一定真的成熟了。我对生活的趣味，也一定
　　被时间剥夺干净。
《高考》　
　　走出高考考场的中学生，
　　突发奇想，梦见自己的大名
　　没有在那雪白的、印着考题
　　的卷子上留下痕迹。他浑身发抖
　　像那天正在摇落的雨滴。
　　他冲进教室，被监考员挡住；
　　他冲过监考员，来到桌边。
　　名字清晰地坐落在指定的位置。
　　他浑身发抖，幸福通遍全身的闪电。
　　他昏眩，像那天成批倒下的雨水。
《小唱》　
　　清晨多么美丽。
　　我原来以为
　　生活已经完了。
　　鸟鸣却把我唤醒。
　　跟着时间溜达，
　　我已记不得
　　这是第几次了。
　　它依旧那样新鲜！
　　白鸽闪着刀光。
　　草木在你耳中。
　　我突然害怕
　　这一切都会消失。
《雪景》　
　　1
　　这一个人
　　最终被灵驱动
　　使冰冷的城市
　　闪烁一点点光
　　河谷的街道
　　闪烁无数光点
　　使气候学会沉默
　　路人学会了伸展
　　因为面前有一张脸
　　所以我说话
　　2
　　一尊雕像在绿叶前面
　　在绿树前两米
　　雕像上
　　通体雪白
　　停着薄质的声音
　　有一个人向雕像走近
　　向绿叶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