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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下)明月归-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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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点头,既然嫁给了他,也得习惯这样的生活。
  突然,他的脸色一变,说,别收拾了!
  钱至一愣,说,怎么了?不是说,要躲我那里清净清净吗?老爷子这样待您,也太狠心了!就算是现在程家风雨飘摇,他要拉拢三少爷,也不能让您朝朝暮暮地对着她啊,这不是成心地折磨您吗!不就是对沈小姐不够殷勤吗?身体都这样了谁还有心谈情说爱啊!
  话一出口,钱至就觉得失言,连忙道歉,大少爷,对不起……
  他没说话,原来打算离开这里,为的是彼此之间不尴尬。在刚刚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词——软禁。
  怕的是祖父接她到此,顾惜是假,软禁是真。更何况,二弟天恩,又是个寻事儿的主儿……唉……
  突然,院落里响起一阵猛烈的犬吠。
  他的手落在抽屉的枪上,对钱至说,去看看,什么事?!
  138她说要死,你们也这么看着不成?!
  我爬墙出逃的时候,内心是既悲壮又豪迈——悲壮的是自己的行为,豪迈的是自己的内心——
  老子可是会爬墙的人!高中时代逃课必备之技能!但凡上过高中的人,凡是对美好生活有所憧憬过的高中男女青年,长腿的,短腿的,就没有不会爬墙的!
  可一群狼犬扑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人生不甚美妙了。
  我飞快地一跃,可是裤脚还是被一只昆明犬给撕裂了,跃下墙去,惊魂未定,我看着那条被撕裂的裤脚,冷汗直流,欲哭无泪,心想幸亏不是一条腿,否则,我现在就是一瘸子了!甭说挑三拣四地选少爷,就是要嫁何满厚那样类型的落后男中年,都没什么优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是逃出来了。
  就在我不知激动还是后怕的眼泪要流出来的那一刻,首儿出现了!
  一同出现的,还有四束雪白的车灯灯光!
  他飞快地走过来,说,太太!
  我看着他,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止不住啊!世界坍塌了啊!爬墙都拯救不了的世界啊!
  我说,我就是想出个门儿啊!
  他说,是,太太。车早就给您备好了。您请上车!
  我一听,几乎快疯了,说,滚开!我想自己走!
  他说,是。太太。
  然后开始在地上滚……
  我一看这阵势,精神差点崩溃,直接撒腿就跑起来,沿着大马路,迅速地跑——然后我的身后,就是两辆晃晃悠悠的车,首儿已经“滚”上了车,他们一路跟着。
  这个夜晚,我体验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一面跑一面哭,他们的车子就晃晃悠悠地跟在我的身后,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既不喧宾,又不夺主。
  让你出门!
  让你一个人走!
  让你做所有事!
  但是,你却毫无自由!
  那一夜,划破这深深的绝望的,是一道车灯。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迅速奔驰上来,滑到我眼前,刹车!
  我抬头,泪眼蒙眬,却见钱至从车上下来,他一下车,看到我,眼神里是又疼又恨的表情,一把将我塞进车里!
  首儿从后面的车上下来,忙上前。
  钱至转头,看着首儿,说,这算什么?!
  首儿说,是太太要自己走!我们也不敢不听!
  钱至冷笑,说,她说要死,你们也这么看着不成?!
  首儿不再说话。
  钱至说,你们听好了!无论你们现在的主子是谁!这程家的未来,只能是三个人的,那就是三位少爷的。自然也是三位少夫人的!
  首儿他们不说话。
  钱至上车,一脚油门之下,结束了我的逃亡之路。
  那一夜,我第一次从这个文质彬彬的钱助理身上,看到了传说中的“王霸之气”,我才明白,为什么,金陵会喜欢上他。
  有的时候,迷茫了,无助了,脆弱了,确实需要这么一双手!
  坚定,而不移。
  139就是寄人篱下,也得有自己的姿态。
  钱至将我送回住处,走到二楼时,他喊住我,太太。
  我回头,看着他,一身狼狈未脱。
  他眼神切切,说,刚才的事,是大少爷让我出面的。大少爷他现在就在房里,您是不是……
  我迟疑了一下,说,不了。
  他似是不甘,刚要开口,刘妈却从三楼迎了下来,一见我,吃惊地说,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钱至说,被狗咬了!
  刘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钱至说,刘妈!你可好好照顾三少奶奶,这院子里动静大的,连大少爷都不能好好休息!
  刘妈说,是。
  然后,她冲我笑,颇有讨好之意,说,太太,我这就进屋给您放洗澡水。
  说完,她就转身上楼。
  只不过,半天时间,这些佣人保镖,已然让我体会到人间百态。所以,这些年里,凉生在程家,过得该多么辛苦——
  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体面和尊严永远是自己挣的;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程天恩泼我一杯茶时,我要奉还的原因,我不为我自己,我为那个将生活在程家的程天策,为了他将来的程太太!
  这里却告诉你,寄人篱下,谁在意你的姿态?我不仅为自己刚刚的幼稚和冲动自嘲一笑,爬墙?你还真当自己是高中女生么?
  突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惊魂未脱,都还没对钱至说一声谢谢。我回头,看着他,说,谢谢。
  然后,我转身上楼的时候,钱至再次喊住我,似乎是不甘心极了,说,太太,您就真的……
  我闭上双眼,不敢去看,也不想去听。
  半晌,我收拾好情绪,转身,看着他,说,想来令尊没有告诉你,何谓本分?你也是喊过我三少奶奶的人!
  钱至似乎是豁出去了,他说,三少奶奶,我知道什么是本分。您的本分是维护您的丈夫的体面。我的本分是让我的主子遭的罪受的苦不冤枉。
  钱至!钱至!
  王干娘在你身上重生了吗?!你拉得这一手好皮条你爹知道吗?!
  我看着他,竭力自持,说,替我谢谢大哥。今晚的事情,也让他费心了。我也再不会这么唐突了。
  钱至看着我,笑,说,他就在楼下!三少奶奶心若坦荡,心若本分,怎么就不敢下楼亲自道谢!
  我看着他,真有一种想问问他“你和你爹是不是都是神经病”的冲动,老子要人恪守本分,儿子却俳句之神一般要人知恩图报!
  我睨着眼睛,看着他,说,夜色太深,再坦荡的心也要蒙上黑暗。
  俳句我也会。
  他说,三少奶奶,您是不是不知道大少爷他的眼睛手术……
  我突然紧张,却又生生地克制住,站在原地,缓缓开口,努力地让口吻听起来像问一个关系平常的人,说,怎么?
  钱至看着我,那个明明脆弱却伪装坚强的我,那个甚至有些陌生的我,那个戴上了面具便以为天下无敌的我。
  他开口,轻轻的,三个字,是回敬——
  失败了。
  140太太,这就是您的心吗?
  我的心里有一个女子,她已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冲下楼去,破碎的裤脚,散乱的长发,拍打着房门,在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抱着他号啕大哭。
  在那三个字后,从此,他是她一生的负疚,一生的所欠。
  她汹涌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胸前衣衫;他隐忍的眼泪,也落入了她的发间。
  可现实之中,那个女子,却愣在了楼梯上,寸步未移。
  钱至看着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说,这就是您的心吗?太太!
  他说,我每喊一次太太,多么希望喊的不是三少奶奶,而是我家大少爷的太太,他的程太太……我知道我这么说,是陷您和大少爷于不义,可是,这就是我的心。但纵然我有这样的心,也知道现在一切已无力回天,您嫁得了三少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所以,我并无他求,只求您作为一个故人,给他哪怕一句慰问也好。连这个,您都不肯给吗?太太,这就是您的心吗?!
  他说,您的心,它是铁石吗?!
  这个年轻人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却并不知道,让我寸步难行的,并不只是“三少奶奶”的本分,更重要的是他的老父亲,正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141冷静就是泪往心里流。
  露台上,夜风已凉。
  刘妈特意给我披上一件开司米的披肩,她看了看刚被我喊来的钱伯,悄无声息地退回房内。
  我回头,直直盯着钱伯,一字一顿,手术成功了?!
  钱伯不卑不亢,回道,是的,手术成功了。
  我麻木地笑,手术成功了,他失明了!
  钱伯无比坦然,说,是的。
  那一刻我真想拎起钱伯的领子问他,眼睛看不见了怎么能叫手术成功了,你脑袋是被羊驼踩过吗!
  但是我不能,我只能拎着披肩,浑身发抖。
  钱伯说,太太,你比我想象的冷静。
  我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那么凄凉,什么是冷静,冷静就是泪往心里流!我说,就因为我没有连滚带爬地扑进他的房间吗?
  钱伯说,太太是个明白人,有些感情,就如同豢养在铁笼里的猛虎,一旦出笼,便会伤人。
  我看着他。
  钱伯说,太太,现在,您若真心关心大少爷,真心为了他好,就别再像今晚这样乱跑!安安心心地在程宅,做好您的三少奶奶,让他一世安生吧。
  他说,太太若没其他吩咐,我就告退了。
  走到一半,他突然转身,说,哦。太太以后和大少爷接触的时候,不若劝说一下大少爷,有时间多约一下沈小姐。
  他说,他们迟早是要结婚的。
  我一怔。
  六月天,孩儿的脸。
  天空突然有雨落下。
  142梦游。
  一叶叶。
  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二楼的灯,彻夜未熄,是谁,在数三更雨,离情正苦。
  雨落夜半,她突然惊起,眼前,仿佛是他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眼,于是,整个人如同着了魔,失了魂,起身,从三楼走下。
  二楼,钱至开门的一瞬间,吃了一惊,他说,太太?!
  她就像没看到他一样,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看着落地窗前,那个垂手背立的男子,梧桐雨下,夜不能眠。
  就这样,走过去。
  她举起手,在他的眼前,晃啊晃的。
  他却丝毫看不见。
  转头,“目光”漫过她的脸,轻声,淡淡倦倦,问钱至,这么晚了,谁?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顷刻间,泪流满面。
  143梦到。
  那一夜,我蜷缩在这冰冷的雨夜里,低声哭泣。
  钱包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临别时凉生给我的那个信封拿出来,看了又看,抵在心口,刺痛如匕首;直到沉沉睡去。
  我梦到了凉生,梦到了戴高乐机场,梦到了他送我离开的那一天的天空,它万里无云;钱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信封,装的是一张返程的机票。
  上海回巴黎。
  144她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巴黎。清晨。
  他从惊梦里醒来。
  他竟然梦见,自己走入了她的午夜梦境——
  那是戴高乐机场,天空,万里无云,像极了他送她离开的那一天的天气。
  她向着自己奔跑过来,可是跑啊跑,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靠近。
  于是,隔着那段痛苦的距离,她只能对着他哭泣,她说,凉生,怎么办?他的眼睛手术失败了!
  她哭着说,我以为他会好起来,我以为他的手术会成功;而我自己,就不必如此内疚,如此痛苦……可是凉生,他手术失败了,他一辈子失明了!
  她说,凉生,我欠了他的,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她从信封里拿出那张机票,仔细地看,凄伤地笑,哭着撕碎,眼泪长流,她说,凉生,我回不去了。
  她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
  漫天纷飞的机票碎片下,他只能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和翕动的唇型,却怎么也听不清她的话语。
  他心急若焚,却无能无力。
  突然,一切画面陡成碎片——她从梦里醒来,而他,也仿佛被从她的梦境中重重抛出,重重地落在某个地方——一个明明是那么熟悉,却又似乎怎么也想不起的地方。
  正当他在努力辨认着这个地方,却见她从床上惊起,如同着了魔,失了魂,起身,沿着黝黑的楼梯走了下去。
  在他看来,如坠黑渊。
  他着急地想去拉住她,却什么也捉不住,握不住。
  依稀间,是一扇打开的门,迎面窗边是一个男子身影,孤单无边,伫立在一个梧桐雨夜;开门瞬间,旁边似乎有个模糊而惊诧的声音在喊她,太太。
  太太?他一惊。
  他刚要走过去看清窗边那个男子的面容,却只见她已经走到男子身边,抬手,晃啊晃的;男子淡淡倦倦,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她原本晃动在他眼前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泪水流满了脸。
  他焦急无比,想去为她拭去眼泪,可手指触过她的脸却如同空气一样消失在她的面颊边。
  她似乎是哭累了。
  然后,梦游一般绕着男子的房间走了一圈,最终走到卧室的那张大床前,拉起被子,躺下,沉沉睡去。
  还是那个模糊而惊诧的尖叫声——三少奶奶上你的床了!大少爷!
  大少爷?!
  程天佑!?
  是他!
  那一刻,他也快疯掉了!你怎么可以睡在他的床上!可是之于她,他却如同一个空气般无力的存在。
  程天佑似乎还愣了愣,最终,缓缓地向床边走去。
  贱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愣你妹啊。
  他又惊又怒,回头,却见她睡得那么安然,他暴怒着,不顾一切想要拦住他,他却像穿越空气一样,从他身体里穿过……
  惊惧中,梦醒了。
  他一身冷汗地走下客厅,倒一杯冷水,缓缓入喉。
  转眼望去。
  巴黎窗外,天正蓝,云尚好。
  145我从不会用死去威胁一个人爱自己,却会用死去爱一个人。
  天蓝。云好。
  全不似国内的雾霾天气。
  陈叔刚从机场回来,一进门就见他端着一杯冷水、一身冷汗的苍白模样,行李没放,忙上前,焦急地问道,先生,是不是肩上的伤……
  他摇摇头。
  他说,你去休息吧。倒一下时差。
  老陈点点头。
  肩上的烧伤,宛如蝴蝶。
  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这烧伤的存在。
  国内的那半年,每一次,他要飞到巴黎的时候,未央总会将一桶汽油拎到他的眼前,威胁他,如果他走,她就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不是性烈的人,不知决绝。
  就这样,牵绊着。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夺过那桶汽油浇到了自己的身上,在未央失声痛哭尖叫声中,他点起了打火机……
  第一次,思念如毒药,让他决绝至此,他曾经嘲笑的决绝,曾以为的幼稚、不冷静,如今自己却变成了这样的人。
  病房中,他看着恸哭不止的未央,说,你一直都说,你若不能爱我,便恨不能将自己付之一炬;我从不这么说,但我一定会这么做。这世界,不止你在爱情里。我从不会用死去要挟一个人来爱自己,却可以用死去爱一个人。
  他说,我爱她,即使成灰成尘,也是一把只能爱她的灰或尘。
  ……
  <p class=〃left〃>纵然知道,她因自己久滞国内而有心结,却仍不愿解释,怕告诉她这伤口,她会心疼会落泪——他曾想成为一名珠宝设计师,而她的眼泪,就是他世界里最昂贵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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