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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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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都要向他汇报细节,并共同商定要点后才走上法庭。他一直记着当年法学院希尔教授的话:你若对这个案子心里没有数,就不要上法庭去;你若是在法庭上不知道要说什么和怎么说,就不要上法庭去。因为这两点的任何一点,都会导致你输掉这场官司。
  星期五的那天下午,当许大同向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并请他作为自己的律师出庭辩护的时候,约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他不是不想帮许大同。许大同是他的朋友,是公司的重要人员,许大同的麻烦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公司的利益——儿童权益保护组织正在时刻盯着BTAC新媒介公司这只蛋打转转,任何一道缝儿,都可能给他们机会下蛆。
  公司的主要设计师背上了“虐待儿童罪”,这将会使他们惊喜若狂,让他们大做文章,大肆围攻,其后果不堪设想。何况,约翰自信了解许大同的人品。从友谊角度,他也应该洗清朋友的名誉,保护朋友和朋友的家人不受侵犯。因此,这更说明这场官司决不可以输。现在许大同提出要请约翰。昆兰出庭,理由是他信任约翰。约翰是个好律师。
  约翰自然感激朋友的信任,并且,打算不辜负这种信任。可问题是,他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尽管他约翰。昆兰是个好律师,但他不是一个全能的律师。他对家庭法是不熟悉的,他如果接了这个案子,便犯了教授警告再三的大忌:在法庭上会不知道要说什么和怎么说。
  大同,你需要找一个家庭法律师。我可以通过我的关系帮助你找。约翰向许大同建议。
  许大同摇摇头,说:什么时候?现在吗?今天是星期五,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哪个律师还会在办公室里?哪个律师准备为了我的事牺牲他宝贵的周末?所以,约翰,你是我惟一可以找的人。
  约翰承认许大同说的是实情。他不能再往后退,再退便退出了友谊的底线,有了临阵脱逃,袖手旁观的味道。他甚至突然产生了一种要为许大同打赢官司的冲动。虽然,他知道自己在犯错误,但再三迟疑后,他还是决定自己陪许大同出庭。
  法院黑洞洞的大门越走越近。约翰看看许大问夫妇苍白严肃的面孔,觉得有必要把一些话再重复一遍:大同,别怪我罗嗦。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妥。你知道我对家庭法一窍不通,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领域。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来要求延迟听审,你们去找一个真正了解家庭法的律师。
  许大同摇头:我就是想要丹尼斯现在回家。你是个正脾儿律师,又是我的好朋友,你知道我有多爱我的儿子。这就够了。
  我是版权法律师!大同……
  许大同理直气壮地打断约翰的话:我儿子是我的作品,我当然有版权,你就帮我一个忙吧!儿童福利局搞错了,我们要做的仅仅是上一次法庭,说说清楚。他们没有理由不把丹尼斯还给我!
  约翰不再说什么,他只好一心一意祈祷上苍保佑他的朋友走运。
  哈里。霍威茨法官在法律界有着很好的名声。哈里是本地人,父亲因酗酒而死,母亲给人做洗衣妇,从来没有闲暇去特别关照众多孩子当中的小瘦猴哈里。哈里打架不行,偷东西不行,帮人撒谎也不行,在邻里眼中简直是个残废儿。
  但当他当年的伙伴们一个个因打架斗殴伤痕累累,一个个吸毒或者贩毒,一个个逐渐走向牢门的时候,哈里考上了哈佛大学的法学院,他离开了他熟悉的淌着臭水的街道。
  街坊都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后来,八九年过去了,圣路易斯市法院多了一位姓霍威茨的法官。当人们走进法庭,毕恭毕敬地向法官大人致敬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位相貌堂堂的法官与圣路易斯的贫民窟有什么瓜葛。他们只是觉得,这位法官对犯罪,导致犯罪的环境及根源有着超乎一般人的研究和解释。他因为有了这些解释,神色总显得很悲哀。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站的是被告还是原告,他在意的是事件的本身,是事件本身包含的悲剧内容。所以,人们都说他是一位学者,一个像研究莎士比亚戏剧一样在法庭上研究犯罪学的学者。他对研究对象的认真,使他全身心地投人,而过后却难以释怀。人们又说他是一个极仁慈的法官。
  尽管他有时对罪犯的惩罚是十分严厉的,但这种惩罚带有多多少少的无可奈何,带有刮骨疗毒的疼痛。
  哈里。霍威茨法官办公室被大量书籍环绕着,巨大的橡木桌子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当许大同、简宁和约翰走进霍威茨法官办公室的时候,玛格丽特和本顿已经早早坐在儿童福利局的控方位置上了。他们冷漠地注视着进来的人们,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法院的书记员是一个瘦瘦的金发小姑娘。她显得心不在焉,坐在角落里整理着打字机上的纸带。
  简宁犹疑着对约翰说:见兰先生,这个法庭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约翰还没来得及回答,埋在文件堆里的哈里。霍威茨法官忽然抬起头:对不起,许太大,这不是法庭。在场的诸位对我在我的办公室听证有什么意见吗?当然啦,主要是因为我对法庭内那种空洞的回声腻顿透了。
  霍威茨法官五十多岁,两鬓已经发灰,脸是那种油亮的徽榄色的棕黑,所以笑的时候牙齿雪白。
  约翰立刻走过去,伸出手:没问题,阁下。我是约翰。
  昆兰,被告的律师。
  霍威茨法官向前擦身道:约翰。昆兰先生,我以前怎么没在这儿见过你?
  约翰回答:我还没有这个荣幸,法官阁下。我过去是做版权法的。
  霍威茨法官皱皱眉:昆兰先生,你应该知道这可是风马牛不相及。
  是这样的。所以,我已跟我的委托人解释过了,但他坚持让我出席。约翰边说边看了一眼许大同,做出无辜的样子。他早就听说过霍威获法官的名声,既然自己仓促上阵,不如干脆承认自己是门外汉,以获得法官的同情。
  约翰继续又说:我请法庭注意另外一个事实。由于儿童福利局事先没有及时通知我们有关听证会的决定——记录显示,我的主雇仅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准备,而我只有二十四小时的准备时间……
  霍威获法官打断约翰的话:昆兰先生。这个听证会只是为了确定是否有足够的证据将此案提交审理。所以,你可以脱下律师的外衣,别把自己搞得过分紧张。
  约翰只好退回座位。他想,霍威茨法官似乎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好说话,但自己也并没有失份儿。
  霍威茨法官转向玛格丽特和本顿:儿童福利局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本顿立刻挺起腰:阁下,我们仅有一诉讼案要呈上。
  法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本顿说:本月十三日,我们接到犹太总医院专职社工人员的电话,说迈克兰姆医生和文森技师在为急诊受伤的丹尼斯。许治疗检查的时候,怀疑这个孩子在家中曾受到严重虐待。
  霍威茨法官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翻了翻,对玛格丽特说:埃弗莉女士,我已看过您的报告,像往常一样,非常严谨透彻。
  本顿强调:正如您所看到的,这份医疗报告无可辩驳地证明丹尼斯。
  许一直受到他周围人的忽略甚至是虐待。
  约翰立刻站起身;反对。这份报告是一种随意的推论,没有任何证据。
  霍威茨法官转过头,说:昆兰先生,我已经提醒过你了。现在我们是听证,不是审讯。不过,我会记住你的观点的。
  本顿接着说:为了补充这份医疗报告,我们还有一些其他的证据。
  约翰不得不再次站起身:阁下,我们还没有得到关于本案的任何文件的副本。
  霍威茨法官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有些严厉。他看了一眼玛格丽特:埃弗莉女士,请解释一下原因?
  玛格丽特困惑地望着本顿说:我以为你已经给他们了。
  本顿避开玛格丽特的眼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来得及…
  …
  文件副本是星期天准备好的。星期天下午,罗娜突然出现在本顿的家里。罗娜的热情像罗姆酒一样让人难以抗拒。
  本顿本来就是一个愿意接受别人好意的人,自然不想推辞送到眼前的这盘丰盛的晚餐。两人屋里屋外床上床下销魂了几个小时,文件副本的事情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许大同和简宁都看出了对方的失利,他们暗暗高兴约翰的机敏。
  玛格丽特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儿童福利局内部工作上的问题,她只好说:法官阁下,这的确是我们的一个小小的疏忽。
  本顿看出了玛格丽特对自己的恼怒,他一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副本递给约翰,一边懊恨自己昨天和罗娜的纠缠。
  那个女人,那个狐狸精,下次一定要离她远一点儿,她会坏事的。
  本顿提高了嗓门。他现在只好竭尽全力挽回刚才的损失:法官阁下,我们正在对本案进行全面的调查,并且已经找到很多与本案有关的证人。他们都愿意出庭做证,举证许大同先生的暴力性格,和对丹尼斯。许的忽视与伤害。
  约翰不失时机地打断他:我也能找出一百个证人,证明他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他宁肯自己去死,也不愿家人受到伤害,并且,我把自己列入这些见证人中的第一个。
  霍威茨法官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他在法官的高台上坐了二十多年,天天见惯了这些律师间的猫咬狗叫。这些律师们把法庭当做舞台,一走上去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演欲,仿佛全世界的聚光灯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玛格丽特举起手:法官阁下,请允许我澄清。正如本顿先生所说的,我们正在做全面的调查,此刻还不能传讯所有的证人。但是……
  许大同兴高采烈地向约翰低语:没错,我知道她根本没有一个证人。
  约翰看着她从公文箱里拿出一个大信封,低声说:也许,她认为,她一个也不需要。
  玛格丽特说:阁下,我坚信我现在提供的证据,足可以让法庭马上看到这个案件的严重性质。
  霍威茨法官点点头。
  玛格丽特走向那巨大的橡木桌。
  约翰站起身,跟了过去。
  许大同跟着也站了起来,但被简宁一把拉住:大同,坐下,这是法庭!
  许大同不服:没人规定我一定得坐着。
  起码,你应该给地官点儿好印象。
  在霍威获法官的书桌前,人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玛格丽特用她那细长的手指拆开那个大信封。
  昆兰抢先说:阁下,我可能不懂家庭法,但我很了解大同。许,这些指控都是荒唐可笑的。
  玛格丽特冷冷说道:也许一秒钟以后,你会发现作根本不了解你的雇员,也不了解你自己的想法。
  她从信封中抽出一摞8 X 10英寸大的彩色照片,一张张铺陈在法官的书桌上。
  霍威茨法官和约翰两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那是一个孩子娇嫩的脊背,上面布满了一道道寸宽的可怕的青紫色伤痕。
  许大同看到围在桌前的人们正在悄悄耳语,不由自信地对简宁说:别着急,他们正讨论怎么把孩子给咱们呢。
  这时,约翰向许大同转过视线。
  许大同微笑对朋友。他想约翰大约是要给自己一个放心的暗示,但他马上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头。在约翰灰色的眼中充满着震惊和瞪视陌生人的神色,往日胖而松弛的下巴显得紧绷绷。
  玛格丽特指点着照片:医院检查结果告诉我们,从伤痕的颜色上分析,这些紫痕是在丹尼斯。许的头部受伤前的一两天遭受毒打所致。我们认为,这些照片足以证明丹尼斯。
  许一直生活在一个可怕的家庭氛围之中,他的生命时时刻刻遭到威胁。所以,我们提议,将丹尼斯。许置于儿童福利局的监护之下。
  久久不语的霍威茨法官此刻抬起头来。他用近乎温柔的口吻:大家请回去吧。
  约翰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竭力避免眼光与许大同接触。
  许大同小声地: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约翰不看大同,嘶声说:你怎么能这样?
  许大同愕然地看着约翰:我哪样了?
  约翰猛然站起,走近霍威茨法官的书桌,抓起照片狠狠摔到许大同的身上,同时低声吼道:你怎么能对你的儿子这么做?
  目瞪口呆的许大同捡起照片,凝视着。
  这是你忘记告诉我的一件小事儿吧?约翰咬牙切齿继续说:你希望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你儿子的后背,就像一块路过的嫩牛排?
  许大同喃喃道:那是刮痧,是中医治疗法!那天丹尼斯肚子疼。所以,我们……我小时候被无数次刮过,约翰,你应该相信我!
  这又是一个新的中国成语吗?谁能够相信人们会用这么野蛮的办法给孩子治病?如果这也算治疗的话,就不存在虐待儿童了!
  霍威茨法官提高嗓门:如果你们想私下吵一架,就离开我的办公室,到外面去。那儿的空间更大。
  许大同和约翰都沉默了。
  霍威茨法官问:被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约翰闷闷地回答:没有。
  许大同腾地站起来:可我有。他拿着照片走向法官,一种模模糊糊的下意识使他感到,自己眼前像是站在一条倾斜的舢板上,脚下的海水越来越深。
  刮痧,在中国是一种传统的治疗方法,就像针灸,还有按摩,可以治疗人的多种疾病。中医认为人有七经八脉……
  许大同指了指自己的胸腹部:就像小溪流向江河,江河又奔向大海一样。人的身体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看不见的网络系统,所以,所以,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许大同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他过去在不经意中看到或听来的只言片语。他不是一个善于解释不属于他的专业领域里的科学的人。何况,中医又~惯与他的生活那么遥远,这使他的脑子里一阵阵呈现空白。
  简宁绝望地看着自己丈夫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谈论着他一无所知的东西。她替丈夫难过,就像看到丈夫站在深水里,自己却无法拉他一把的那种难过。
  从许大同开始发言,那个瘦瘦的书记员小姑娘便停止了速记。她不时茫然地望望许大同,又看看法官,如同一个走迷了路的孩子,等待大人指点。
  ……中医认为,人的气从丹田而发。就是这里,肚脐,肚脐也是丹田。最后,气归置丹田。根据这个道理,我们可以解释刮痧的作用……
  约翰看见许大同在那里比比画画,好像一个痴癫的人在胡言乱语,不由得暗自叹气。
  他现在已经不是后悔陪许大同出庭,而是怀疑许大同一直有什么病症没有让他知道。
  霍威茨法官问约翰:他在说什么?
  约翰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霍威茨法官不得不打断许大同:许先生,你所说的话,像一种神秘的宇宙语言,让我完全听不懂。你不是第一天来到密苏里州,对吗?你应该知道写在每一辆车牌子上的我们这个州的口号是什么吧?
  许大同想了想: Show me(证明给我看)。
  霍威教法官点头道:对极了。你能有权威的医学论著和证人来证明你的证词吗?
  许大同舔舔嘴唇:我,可以试试。
  霍威茨法官:那么,你能否明确告诉我,刮痧这件事是你亲自所为吗?
  许大同犹豫了一下。
  简宁紧张地盯着丈夫的嘴唇,仿佛那是炸药的导火索。
  霍威茨法官:许先生?
  许大同的脑子里火石电光一片,又突然在瞬间趋于平静:是的。
  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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