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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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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律师谦和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讲的,算是抛砖引玉吧。别人一定比我有高见。像维克多。赵他们专给共同基金做投资顾问的,他们的建议会更具体。
刘茵打断他:算了,我要是有你那个能耐,就一定不谦虚。要我看,投资不一定非得行家才能做,关键是机会。三年前,我给我先生、女儿和我自己各买了一百万的人寿保险,每年保证不少于百分之十二的回报,还有分红。这种投资比定息和债券还会算,收入免税,还没风险。
高律师愣了愣:这种好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刘茵得意起来:我也是偶尔碰上的,觉得不错,介绍给协会里的不少朋友。你要是感兴趣,我把那个卖保险人的电话给你。他叫麦克,也是中国人。听他一解释,你就全明白了。
是哪家保险公司?
大都会保险公司。全美数一数二的。
高律师的脸上显出隐约的忧虑,犹豫片刻:你要是不在意,把你当初签订的合同和其他文件拿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我希望你这份投资没有其他法律问题。
珍妮心事重重地站在镜子前。她已经画好了妆,吹好了头发,换好了衣服,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丈夫回来便可以出门了。今天在母亲家里有一个晚会。晚会是珍妮的继父艾瑞克搞的。珍妮的父母在珍妮少年时便离异,各自组织了新家庭。自花枝招展的母亲带着珍妮搬入药商艾瑞克。金的豪宅里以后,珍妮不得不天天穿着制服到私立女子学校去上学,并忍受继父冷冰冰的盘问和眼神。继父少言少语,却显得无处不在。每当珍妮放学归来,走近那座古堡似的大房子的时候,便能感到从墙壁里面透出的阴森。
名义上珍妮是这个家庭中的大小姐。艾瑞克有的是钱,他在供珍妮吃穿教育上并不吝啬,艾瑞克吝啬的是感情。母亲嫁给这个瘦嶙嶙的男人后,珍妮不仅失去了父爱,连母爱也名存实亡。
珍妮高中毕业后,找了份秘书的工作。她急于经济独立。尽管文瑞克不满珍妮轻易放弃学业的举动,母亲更是警告她,作为女人,她应该具备更多的嫁人的资本。但她还是我行我素,找了个与人合租的小公寓,迅速从继父家里搬了出去。搬家,是她最痛快的行为,像在健康的身体组织上剥离肿瘤,简直是她全部计划的终极目标。所以搬家后,很有一阵她觉得丧失了生活中的兴奋点,那是因为达到了目标而产生的失重。
尽管仍然和继父与母亲住在同一个城市,她却很少回到那座空洞洞的大房子里去。
母亲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她仅用一个电话,或一张卡便解决问题。实际上,对住在那里面的人们,她的确讲不出比一个电话或一张卡更多的语言。她相信她的缺席是善意的,一定也会让对方大大松口气。这种情况延续了足足七年,直到她恋爱,直到她认识了麦克。
珍妮和麦克的相识似乎很浪漫,俩人是在一个朋友家认识的。那天珍妮正好来例假,肚子疼,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地看着别人有说有笑。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例假总是和情绪低潮搞在一起,在哪儿待着都觉得日月惨淡。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悄悄说:想喝热茶吗?她抬头望去,一对漆黑的眼睛正关注地盯着自己。
不。珍妮拒绝道。
你一定不知道那个著名偏方。那人笑笑:八十五度热水泡茶,喝了百毒不侵。
珍妮不由得被他说动,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几口热茶咽下,竟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
后来,珍妮曾问麦克:你的偏方一定是瞎编的。
麦克一本正经道:哦,那可是我们家祖传的。
麦克会说话。他那说话的本领能把人心收拾得柔柔软软,伏伏贴贴的。麦克还特别懂得女人。他带着珍妮看电影,下餐馆,逛商店。珍妮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一目了然。
珍妮曾开玩笑地对麦克说:你这人真可怕,对女人道行这么深。
麦克曾回答:你错了,不是一切女人。我对感兴趣的女人才肯下工夫呢。
珍妮相信麦克说的是真话。跟麦克在一起,他的目光温情脉脉,总是欣赏地徘徊在她头上脚上。他的收入好像挺高,出手相当阔绰。他请珍妮吃饭,听音乐会,看歌剧,排场弄得很大。珍妮有时不忍,想要推辞,他却说:知道古代中国有一个“千金奖一笑”
的故事吗?你在我眼中何止千金。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永远开心。
珍妮昏头了。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被人这样宠过。她过去也交过一些男朋友。那些男人都很粗鲁,以自我为中心,充满孩子气。像麦克这样珍爱自己心上人的男人,简直是从月亮上来的。
当麦克向珍妮求婚的时候,珍妮一回答应下来。
珍妮预料自己的婚姻必定会遭到母亲和艾瑞克的反对。
母亲挑剔,艾瑞克更是保守多疑。听说自己要嫁给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肯定会暴跳如雷。想到他们的反对,珍妮更觉得这桩婚姻十分如意。
婚姻的准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叫珍妮吃惊的是,她期待的那场暴风雨一直没有降临。婚礼那天,母亲和艾瑞克都在欧洲度假,自然没有来,但珍妮还是收到了一套他们在礼品邮寄公司订购的价格昂贵的法国细瓷餐具。后来,母亲回到圣路易斯给珍妮打来电话。母亲的态度很勉强,只是说,要是珍妮有时间,可以周末带夫婿过来喝茶。珍妮才不稀罕艾瑞克家周末下午那不温不热的茶点呢。可她深知,没有艾瑞克的默许,母亲决不敢打这个电话。
珍妮迟疑了许久,终于有一天问麦克:你不是认识艾瑞克。金这个人吗?
麦克奇怪地看着她:当然,他是你父亲。
珍妮生气地:他不是我父亲,是我的继父。
麦克只好迁就她:好好,我说错了,是继父。
珍妮依然不甘罢休:你怎么认识他的?
麦克说:共和党的聚会。艾瑞克是共和党在圣路易斯的党魁之一,我只是个普通的共和党的拥护者。在那种聚会上人人都认识艾瑞克。
珍妮无言了,她估计麦克讲的是实情。但自从得知麦克在结识她之前便和艾瑞克有来往,她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模模糊糊的猜忌感。她不能责怪丈夫背叛了她什么,她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对丈夫并不是那样了解。
珍妮私下承认,婚后自己的生活是幸福的。麦克对自己仍像初恋时一般体贴。决无别人常讲的婚姻是爱情的死亡陷讲的痕迹。麦克热心挣钱养家,保险业干得红红火火。
他们买了漂亮的新房子新车,还计划一两年内生一个漂亮的儿子。麦克对珍妮说:亲爱的,我们有了儿子后,你就不用上班了。我们应该按照富人的标准生活,你得在家里当一个贵夫人。
珍妮被麦克的疯话弄得咯咯直笑。她并不对这话认真,但这话的确温暖了她。
麦克很有投资眼光,除了保险佣金,这几年他在股票市场也赚了一笔。他还热衷政治,常对珍妮说,打入美国主流社会,光有经济地位不行,还要有政治地位。他积极参加共和党的活动,野餐会啊,募捐会啊,在几乎一色白人的圣路易斯共和党中十分醒目。
珍妮被这个活跃而无所不能的丈夫搞得眼花缭乱。她爱丈夫,希望赞同丈夫的每一举动,但是,却并非丧失原则。
她是珍妮,从小她的顽强和固执就让她母亲恼火。当她偶尔在不经意时听到麦克对别人谈起艾瑞克,用了“我妻子的父亲”这个字眼儿的时候,她就会认真地纠正:对不起,艾瑞克是我的继父。此类情况叫麦克往往有些难堪。但珍妮又不会因为麦克的难堪而退让。碰了几次钉子后,麦克的言语终于谨慎了许多。
由于麦克经常参加政党活动,艾瑞克的名字在他们家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像今天这个晚会,珍妮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麦克恳求她说:你作为他的继女不出面,我在那儿会叫人笑话。
珍妮说:那你也不去好了。
麦克为难地说:你知道文瑞克在共和党中的地位,你我都不去,他一定会忌很我。
珍妮低头不语。麦克上前抱住珍妮:宝贝儿,我知道这么做委屈你了,可你为咱们这个家想想,将来,我要是有一天在共和党内出了头,一个艾瑞克又算什么东西。
珍妮经不起丈夫的软功夫:好了,好了,我去。她叹口气说道:你这个人坏就坏在太有野心。你以为有一天你会竞选美国总统吗?
麦克嬉皮笑脸地说:可惜我没有出生在美国,要不然,我的确该试试。
珍妮既然答应了丈夫,只好实现诺言。她把自己的妥协看做对爱情的牺牲。这就是婚姻的代价。妻子和丈夫血肉相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想着麦克的话:一个艾瑞克又算什么东西。她真希望丈夫做人像他的话一样有骨气。那是比荣华富贵更可贵的。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九日
赌场的旅游车在弯道上急转,老霍像节木头慢慢瘫倒在旅游车的过道里
密西西比河上的夕阳把河水照得一片金黄灿烂,河上不时有一些驳船慢慢驶过,低沉的汽笛声,鸣响着数百年的悠长。
两三个世纪以前的圣路易斯还是美国中部的重镇,那时人们沿着密西西比河,用船将棉花、蔗糖、皮毛运到各个城市去。圣路易斯沿河的各种作坊生意繁忙,堆满货物的码头记载了商业文明的兴旺和辉煌。那时人们介绍你是圣路易斯来的人,和介绍你是波士顿人、纽约人一样令人景仰。它意味着你是大城市人,有钱,有品位,有见识。
后来,修筑横贯美国东西铁路工程的计划开始施行,圣路易斯的名望自然而然叫设计师们选中这里作为东西铁路转运的中心枢纽。消息传到圣路易斯,市民难免议论纷纷。
火车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吃煤的、会跑会叫、沿着铁轨行走的大怪物。
有人乘坐过它吗?寥寥无几。都说它很吵闹,很不舒适,毫无安全感。一个跑在两条铁轨上的危险怪物,为什么要把它请到圣路易斯来?
听说它能带来繁荣和财富。
胡扯!难道圣路易斯不繁荣吗?难道密西西比河的河水送给我们的不是富庶吗?谁敢保证那铁路不会带来灾难和破坏力?一旦灾难发生,破坏了河道运输,我们圣路易斯人的饭碗便给砸掉了。
于是,圣路易斯举行了公民投票。在这座城市,建造铁路中心枢纽的计划遭到绝大部分公民的否决。铁路公司无可奈何之中,只好改变设计,蓝图北移,将芝加哥作为了圣路易斯的替代城市。
一年年过去,铁路一尺尺地在增长。圣路易斯人幸灾乐祸期待一场大祸在自己的北部发生。然而,一年年过去,乘坐火车的人越来越多,芝加哥渐渐取替了圣路易斯在美国中部的名声。人们谈起芝加哥,和谈起波士顿、纽约一样兴奋。
圣路易斯人突然发现自己变得灰头土脸,密西西比河的水路运输随着铁路运输的兴起而迅速没落。圣路易斯人的金饭碗碎了。
可惜人们并没有轻易地忘记圣路易斯,他们把圣路易斯人的顽固和保守加油添醋,宣扬到满世界去。
当圣路易斯著名的耸入云天的 GETAWAY ARCH (西部之门)在斜阳中熠熠生辉的时候,环绕在下城边沿的密西西比河上最夺目的景色是那些金碧辉煌的赌船。未待夜幕降临,赌船上的霓虹灯便大放异彩,火树银花,热闹非凡。船上美女佳看满目皆是,空气里回荡着叮叮当当的银币声,大有尽享人间奢华的感觉。
许毅祥是在下午时分跟着老霍上船的。
在来美国之前,许毅祥曾在电影里见识过赌场。但那是有距离的,戏剧化的,所以,也不那么撩人和真实冷酷。现在,他面对着眼花缭乱的赌具,那些转动的轮盘,小球在轮盘上蹦蹦跳跳;那些滚动的骰子,骰子上变幻无端的点数,仿佛无数人命运都在这里翻滚。
他注视着那些在二十一点牌桌上发牌的手,白净而修长,动作优雅纯熟——翻手是云,覆手是雨;他注视着哗哗转动的老虎机,伴随着悦耳音乐的叮叮当当坠落的赌币,觉得那些机器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最让他惊诧的是赌徒们的面孔。那些大悲大喜的面孔,使他想起人生的种种无常和辛苦。
老霍领着他在场子里走了一圈,立在骰子赌的大长桌旁不再动弹。只见一个赌客攥着骰子嘴里念念有词,旁边的人们大声狂喊:七!七!七!
骰子终于被赌客掷出,小小的红色方块在赌桌上连续翻滚跳动。最后,两个段子的点数果然停留在七上,人群中发出欢呼。
老霍瞪着眼睛,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这是地球碰火星的事。你能想像吗?连续七个七呀?
许毅祥叹息:来来往往皆为利来,吵吵嚷嚷皆为利往。
老霍啊,这里面的空气太闷,咱们到船上面去走走吧。
灯火通明的赌船在河上缓缓驶过,柔和的夕阳悬挂在西部之门的中央。两个人站在船弦边,眺望着掩映在绚丽云霞中的圣路易斯城,半晌无话。
许毅祥突然问:你来美国这么久,习惯了吗?
老霍喷笑道:好日子谁不习惯?
许毅祥叹道:总是胡人之地。入乡随俗,做起来还是难的。
老霍不接茬儿。他思绪另定一道,说:前些年,我给你去信,讲我在美国还在搞创作。你没想到我的作品就是戳在大厅里当兵马俑吧?
我,理解。许毅祥宽慰他:你这也是行为艺术。
者霍苦笑着,起身沿着船舷走开。许毅祥没有马上跟上。他远远看着老霍,看着老霍花白的头发和缺乏修剪的连鬓胡子,想着当年两人一起在景山少年宫当老师时的情景。
一九五七年,许毅祥因为对苏联戏剧理论的不同意见被打成右派,离开了话剧团,下放煤矿改造。六年后,他摘了“帽子”,回到京城,在少年宫当了老师。就在那儿他结识了霍华德,一个比他几乎小十岁的年轻人。霍华德出身绘画世家,天分极高,但他的富贵出身也成了他的包袱,让他在哪里都不受重用。许毅祥喜欢这个孤傲的小伙子,常在下班后,约他到家里坐坐。他让妻子给他们煎鸡蛋,包饺子,做热汤面。霍华德把自己的得意画稿拿出来,请许毅祥评判。
后来,儿子大同长到了涂鸦的年龄,霍华德发现大同对色彩很敏感,就提出让大同跟着他在美术班学画。多少年后,儿子终于成了名。所以许毅祥总提醒大同,老霍对他有启蒙之恩。
许毅祥慢慢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老霍的肩膀。
老霍低下头:国画在美国没有市场,我不如你,有个出息的儿子。
许毅祥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老霍摇头:我都这把岁数了,回去还能干什么?
许毅祥想了想:是啊!可我们在这儿又能做什么呢?
老霍沉思半晌,忽然问:少年宫乐器班的张老师是不是也退休了?
早就退了。许毅祥告诉他,她如今搞了一个儿童小提琴学校,忙着呢。
老霍笑笑,说:我记得张老师一直对你挺有意思。大家都觉得你们很相配。
许毅祥低头不语。男女间事,本是私事中的私事。自己中意,便会越看越好。情人眼中出西施就是这个道理。本来是好,别人要往里添好,这个好就缺了隐秘,缺了诱惑,成了赤裸裸的公开展览,事情往往就不成了。
记得临出国前,张老师还曾来看过他。张老师脸白白净净的,五十多岁的人了,皮肤依旧细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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