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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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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百川道:“有何心得说来听听。”
宋柯道:“自古读书便不能一味痴读,若不解其中三味便是纸上谈兵,别说寒窗十年,就是三十年、四十年也无济于事。读书关键在悟,譬如《中庸》,须用整个身心去印证,体会,感悟,方有所得,不可一味寻其逻辑线索。待你悟通,悟透之后,逻辑便自在其中了。原先我年幼无知,读书时有好多不明之处,盖因其时于世事所历不深,于生命所悟不透也。待世事洞明,生命透悉之后,道自明矣。”
这一番侃侃而谈,郑百川捻着胡子,脸上微微带了笑意,又问了宋柯几句,宋柯亦对答如流。郑静娴倒也安静,站在一旁侍茶。郑百川几次使眼色让她退下,她也装作没看见。她瞧着宋柯谈论学问的模样愈发心折,脚仿佛生了根,一动都不能动了。
郑百川心中默默叹气,可也只能随她去,心里却打算同韦氏说一说郑静娴教养之事,等回京便从宫里请一位教养嬷嬷来好生教一教规矩。
宋柯学问好,出口成章,郑百川一试便知,随后转了个话头。道:“我已十几年未回家乡,如今回来倒是动了乡情,可也是‘乡音未改鬓毛衰’了。”
宋柯笑道:“郑老公爷春秋鼎盛。何需言老。江南乃富庶之地,与京城相比又是别样繁华,如若心安,处处是吾乡。小可也是刚刚在江南置了些产业,两三间铺子。有些比在京城赚得还好些。”
郑静娴道:“听檀妹妹说过,你如今辛苦,不但要读书,还要操持家中之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便尽管来,都是世交。我们也能帮衬一二。”
这话确实是好话,却又惹得郑百川和宋柯不悦。郑百川暗道:“宋家倒是个大族,可当初也是宋芳依附着显国公府。怎就论上‘世交’了?”宋柯则想:“原先没有显国公,我们宋家也未求着谁,过得也算平静。这郑小姐虽是好意,可总让我‘求’着显国公,倒是没白的落我脸面了。”
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含笑。郑百川端起茶碗送客,宋柯起身告辞。
待宋柯一走。郑静娴立时缠了郑百川道:“爹爹看他如何?”
郑百川瞪了她一眼道:“方才就你话多!”
郑静娴皱着眉:“谁让爹爹待他冷淡来着。”又不停追问爹爹觉着他如何?他有学问才干又和气,我瞧着他是个有担当的云云。
郑百川觉着宋柯虽不错,可宋家家底太薄,便不想理睬郑静娴,奈何女儿聒噪不停,只得搪塞道:“等他考了功名再说罢。”
郑静娴皱了眉。她是个聪明人,瞧出她爹的意思是不满意宋柯的,她也知道宋柯如今待她不过出于礼数,暗想着:“从小到大我说的事,我爹便没有不同意的,慢慢磨他就是了。只是宋柯……我定要让他对我另眼相看,宋家眼下式微,等他考取功名,我定要我爹帮他谋一个好前程,让他知道娶我这样的女子到底有多少好处。哪怕他对我感恩戴德也不能如此不温不火!”
却说宋柯从郑氏祖宅回来,迎着秋风深深吐了一口气。显国公早年凭军功封了勋爵,不过是个末流,后因拥戴八王爷起事有功,颇有圣眷。宋柯并不喜郑百川为人,当初他家与显国公府上交好,倒也颇有几分情义。后来他爹去世,生前好友不少来吊唁相帮,显国公府只应景似的送了些白事之礼了结,下葬那天只派了个庶出的儿子,此后便再无往来了。他要分家出来,族里群狼环饲,争相夺他们这一房家产,他曾投帖子求到显国公帮忙,谁知去等了几回,不过是枯坐,门子一律以“老爷朝中繁忙,未曾归家”为由,将他打发了。
他今日来,虽是因郑静娴一句话不得已而至,却也存着不想让郑百川看轻的心思——当年闭之门外的旧交之子,如今过得体面,往后再不用卑下,求到你跟前了!却不想郑静娴倒三番五次帮了倒忙。
郑静娴小儿女心思他已瞧出来了,若她不是郑百川的女儿,出身贵族,他势必加以权衡考虑……他当初便对林家二姑娘林东绮有意,也曾私下出言点拨过他妹子宋檀钗,奈何秦氏是个精明的,心中另有打算,两人不咸不淡打了个哑谜,便将这一节揭了过去。况且时至今日,他身边忽然有了个陈香兰……
香兰仿佛他前世已故的妻子沈氏,让他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情。前一世他与妻子举案齐眉,却因发配流放生死相守,情意虽短,却铭心刻骨,他原也爱慕他表妹,然沈氏偷偷省了自己的口粮喂他,又变卖全身首饰为他寻医求药,照顾他家人,他心中满是感激与说不清的怜爱,过了些时日,他表妹便成了个模糊的影子。如今见了香兰,竟有要将自己亏欠沈氏的情分全补偿她身上的念想。
他觉着自己日后放了香兰的籍,再抬举她做贵妾,两人一处,这一生长长久久的相伴。谁知香兰却不甘愿。这些日子有时候他烦恼上来也想:“不如就丢开手算了。”可一动这个念头心里好似被一把尖刀捅了又捅,难过得要命。有时候又发狠:“我偏把她扣在手心里,她不愿为妾又能如何?”但想到香兰骨子里的烈性便消了这个念头,况且,他真个儿不愿让她伤心。
而今日有了郑静娴这档子事,宋柯却忽然有些豁然开朗——前世他娶沈氏时,曾悄悄在屏风后头见过她,只觉对方端庄清秀有大家之风,方才情愿。婚后,沈氏果然为人和气妥帖,稳重大方,故而他觉着娶了贵女便有莫大的好处。若换成郑静娴呢?宋柯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间,他又骑着马走到宋府后街,停在陈家门前,又抬头往那窗子看去。想到昨日有个书生站在楼下往上偷窥香兰的闺房,宋柯便心头冒火,一夜都不曾好睡,今日他定要好生问一问香兰才是。
他正准备翻身下马,便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薛氏挎了个竹篮走出来,见了宋柯登时愣了,仿佛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忙忙的往屋里让道:“宋大爷,快屋里请!屋里请!”一边进屋朝楼上喊了一嗓子:“香兰!宋大爷来了!”满面堆笑着跟宋柯道:“宋大爷快屋里坐,家里杂乱,实在不堪招待贵客。”
宋柯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墨,忽想起自己冒冒然往香兰家来竟什么礼物都没拿。侍墨猜出宋柯心思,低声道:“马鞍上的兜子里装了一包点心,原是怕大爷中途饿了带了垫肚子的。”
宋柯低声笑道:“你个猴儿,回去赏你。”便拎着点心进了屋。
这厢薛氏已忙开了,麻利的用抹布将桌椅抹了一遍,张罗着重新摆果品。宋柯笑道:“薛婶子不用忙,我过来办事,顺路瞧瞧香兰。”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往楼梯上头看。
薛氏赔笑道:“是呢,我方才还说她该回去府里当差了。”又忙跑到后头烧热水沏茶。
此时听见脚步声,香兰款款的走了下来。她头上梳了个倾髻,插着两三支翠玉簪子,身穿苏芳色绣白梅的褙子,配着嫣红色的袄裙和汗巾,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她神色恬淡,对宋柯万福施礼道:“请大爷的金安。”
宋柯只觉两三天未见,香兰仿佛与他疏离了不少,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冲口而出的话是:“今儿个我来接你回去。”旋即心里又懊恼,如今他仍犹豫不决,这般把人领回去又该如何说呢?可他心里忐忑不安,仿佛他再不将人拘在身边,香兰便会离他而去似的。
香兰静静看了宋柯片刻,轻声道:“你可想好了?”
宋柯苦笑,似是不敢看香兰一眼,摇摇头道:“未曾想好。”
香兰道:“那你过来……”
宋柯定定的看着香兰道:“我忍不了了!”
香兰一怔。
宋柯道:“我忍不了了,这两日我看不进书,睡也睡不安稳,总在想你在做什么,心里头可曾念着我。你说的事……我未曾想好,可若不让我见你一见,我便觉着自己将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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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万没想到宋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心里掀起风浪,喉咙如同哽住一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宋柯握了握拳,只觉心跳如同擂鼓,他舔舔干燥的唇,道:“你……能否先随我回家去?等科举之后,我必将给你答复。”说完微微屏住了呼吸。
香兰一双明秀的眼睛瞧着他,仿佛盈满了明澈的秋水,就这样长久的凝视,宋柯忽觉着自己已经懂了她的心,可继而又觉着自己不甚明了。
他有些慌,伸手去拉香兰的小手。此时炉上的水咕嘟咕嘟作响,里间传来茶具碰撞的声音,薛氏端了托盘出来道:“宋大爷,家里简陋,没什么好茶,前儿个有熟人送来一罐子新茶,您先尝尝味道。”
宋柯只得将手收回来,讪讪坐回椅上,香兰亲手将茶奉到他跟前,瞧见他悻悻的脸色,嘴唇忍不住勾了勾,偏宋柯偷瞧见她乍然微笑的脸庞,不由呆了,口中随意应着薛氏的话,眼睛瞧着香兰,一刻都离不开,直到香兰提了裙子上楼,方才将目光收回来。
幸而薛氏一心忙着翻腾家里最好的吃食摆给宋柯,不曾发现他二人异样,口中只絮絮问候宋柯家里情况。
宋柯心不在焉答了,仍暗自琢磨着香兰方才到底是什么意思,捧起茶喝了一口,没留意又烫了嘴。正狼狈着,听见楼梯“吱呀”的声音,香兰已挎了包袱走下来,清清淡淡道:“大爷不是要接我家去么?”
宋柯大喜,忙忙站了起来,道:“正是,正是。”生怕香兰反悔似的,对薛氏道:“家中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赶明儿个再来探望。薛婶子若是念着香兰,尽管打发人来家里送信,让她回来住几日便是。”
薛氏口中千恩万谢,送二人出门。
待回了宋家,宋柯先到宋姨妈处请安。回来时只见香兰正收拾书房,他在书案边坐了,装模作样的拿了本书,余光却看着香兰在屋里忙碌,他的心这才“咚”一声落了地。觉着又踏实又安稳。
他清了清嗓子道:“茶。”
香兰便到后头茶房里端了一盏温茶来,放在宋柯跟前。宋柯端起来喝一口,微皱了眉道:“怎么是温的?”
香兰一边离去一边道:“方才滚热的茶没烫够。这会子还要再烫一下不成?”
宋柯微窘,却拉住香兰的手,半晌才道:“日后莫要赌气回家去,凡事容我想个清楚明白。”
香兰点了点头,其实她回了家也隐有些后悔。眼见乡试就在眼前,她心头一急偏挑了这个时候挑明,若累得宋柯考不上功名,她也难辞其咎。
宋柯见她垂着头,一副乖乖的模样,心里便喜上来。低声道:“昨儿个庄子里孝敬来四盆菊,一盆胭脂点雪,一盆玉壶春。一盆玄墨,一盆粉旭桃。每朵花都有碗口大,绣球似的好看。你去挑两盆,剩下的让小幺儿给太太那屋端一盆,给我妹妹送一盆。”
香兰道:“呸!有好东西不紧着你母亲妹妹。倒让我先挑,传扬出去别人岂不嚼舌根子。”
宋柯笑道:“屋里就咱们俩。谁能传出去?再说,你不是擅画么,留下两盆喜欢的,画下来也是个消遣。”见香兰不说话,便又咳了咳道:“你瞧我对你多好……天底下你还能再找到我这样的么?”
香兰微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
宋柯道:“我既然对你这般好,你便同我说说,昨儿个往你们家去的那个穷酸书生是谁?”
香兰一怔:“穷酸书生?”
“就是高个儿,有些瘦的那个。给你家送了东西,还同你母亲说了半晌,末了站在你家楼下往上看,不像个好人模样。”宋柯皱着眉头,浑然忘了他自己也曾在陈家楼下往上瞧来着。
香兰想了想,依稀记得薛氏说过夏芸昨天来了,往她家送了一罐子茶叶。她看了宋柯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你穿得这般光鲜整齐,倒不像去书院读书的模样,莫不是拜访老丈人去了?”
宋柯听得香兰话中有醋意,便又喜了喜,道:“什么老丈人,头疼得紧。”便将宋家与显国府的过往说了。
香兰想了想道:“你们男人外头经济仕途的事我不大懂,可有一节却是明了的。若人不善必有报应,只是可笑世间人将它当做耳边风放了。既然显国公是个凉薄之人,与他不可深交。”
宋柯点头道:“是,若非郑小姐强人所难,硬要我上门拜访,我对他们家历来敬而远之。”
香兰暗道:“郑百川当年佯装与我祖父交好,私底下暗中勾结八王爷起事造反,乱扣罪名铲除异己,陷害忠良,他对宋家不闻不问倒也在情理之中。郑静娴虽对宋柯有意,也只怕是流水无情,心思白费了。宋柯纵然一心奋发向上,却也不屑与龌龊之辈为伍。”
正神游,只觉宋柯捏了她的手道:“我已告诉你了,同我说说,那个穷酸书生是谁?”
香兰道:“他不过是我家原先的邻居,抄书写字托我爹爹找卖家罢了。”
宋柯皱着眉道:“此人獐头鼠目不像个好的,日后少来往罢!”
香兰故意道:“听说他打小儿便是读书奇才,今年也要乡试,宋大爷还是好好念念书,别回头连那獐头鼠目之辈都考不过,便白白丢脸了。”
宋柯愤愤道:“我怎会连他都考不过?告诉我他名字,等考过放了榜,我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排在我前头!”一边说一边拿了书来看。
香兰微微含笑,扭头去看墙角那四盆菊,心中暗叹道:“也罢,便等他考过之后再说。”
闲言少叙。八月中旬,宋柯考了乡试,回家昏天黑地睡了两天,第三日起床便又拾了书本继续苦读。待九月发了桂榜。宋柯高中解元,宋家上下欢喜,宋姨妈老泪纵横,立即奔到佛堂给佛陀菩萨和宋芳的牌位磕头,免不了又掩面痛哭一场。宋檀钗也喜气盈腮,宋姨妈拉了宋檀钗的手道:“阿弥陀佛,等大哥儿中了状元回来,你便能说一门好亲事了。”宋檀钗红了脸儿,垂了头不说话。
这几日前来宋家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大到林家、显国公之类与宋家原本便有旧的,小到当地的乡绅、员外。更有听闻宋柯未曾娶妻,想嫁女儿或是保媒拉纤的。宋柯倒也不烦,一一出面应对。自然免不了各色应酬。因林府送的道贺表礼太过贵重,还亲自登门谢了一谢。除却郑百川打发管家送来的文房四宝等表礼,郑静娴又偷偷打发小厮送了一把极昂贵的佩剑。宋柯推辞不收,命人直接送到郑百川手里,郑静娴此后便没了声息。
忙完各色俗务。宋柯便收拾行囊,带着侍墨预备上京了。
香兰将吃喝用的各色东西满满的装了一箱子,又细心检查了几遍,坐在榻上发呆。时值十月初,已颇有些凉意。屋中燃着暖香,门口和窗子上也挂起厚厚的毡帘。
宋柯从外头进来。看见香兰发怔的模样,便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怎么闷闷不乐的?要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便带你去京城可好?宋家在京城还有一处老宅子。虽不大,却有专门的人看着,你还没去过京城,散散心也好。”
香兰皱了皱鼻子道:“京城的冬天不知多冷,我便不去了。再说我要走了。你妹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这可怎么行呢?”
宋柯道:“林家两个太太都说了。我进京去,她们便接我母亲妹妹到林家住,可别人家怎么及得上自己家自在?若她们俩要去,你便将门户锁好了,把丫头们叫到房里头说笑解闷才好。晚上就别再作画了,当心熬坏眼睛,红木匣子里我又放了一百两银子,若有急事便先支取用着。”
香兰一一应了。又道:“箱子里的大毛衣服,手炉脚炉都包好了,你路上用。还有笔墨纸砚也都是你惯用的那一套,换洗衣裳带了六套,若不够便去京城再添置。另有两盒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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