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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风归-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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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实话跟你讲了罢,胆汁已经有另外一个人要了。”
  奴真挑眉。
  “你也知道,东西每半年才有一次,谁出的价码高——”
  “啧啧啧,我明白了,难怪你不对我讲。选了今天这个日子抽,是算准我到时在大会,免得正被撞上不是?”
  “话不是这样讲——”
  “好吧,既然你说有人出更多,他出多少,我总管比他再多一份就是。”
  “唉。”候辰又叹了一声。
  “怎么,这也不成?”
  “唉,我说奴真老弟,看在为兄长你两轮的份上,还是莫争了罢。”
  “哈,”奴真怒极反笑:“这是什么道理!你莫要跟我讲你这时又要讲什么信用,答应了那人便一定要给他不成。”
  “老弟,那人现今风头正盛呐!”
  “他是谁?”
  候辰破例踌躇了一下,“我看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你说。”
  “你叔叔,须卜去斤。”
  这下轮到奴真呆半晌,“他?”
  “是的。”
  “他要熊胆汁做什么。”
  “好像是给贺兰首领送去……”
  奴真明白了。他更明白候辰为什么突然讲起“信用”:因为要送的是贺兰,别说他须卜奴真,便是他贵为王上的老朋友亲自前来,也不见得比人家更多几分面子。
  春寒到了夜间,终有几分料峭。
  奴真回营,天寒地冻,本以为看不见几个人影,岂知众多人等早围成一圈又一圈,大会开完开小会,宰了几条狗。但见一伙人给狗去毛剔骨,一伙人接手洗干净割块,一伙人置大堆柴火,不亦乐乎。
  “哎哟,头儿回来啦!”一人正指挥分工,见了他大声叫道。
  在场都是奴真亲信,纵然来了个须卜去斤,大家还是习惯叫他头儿。
  奴真道:“趁我不在,吃狗肉,嗯?”
  部下讪讪笑道:“难得,难得嘛!”
  奴真少时养过两条大黑狗,相伴多年,前年先后老死,奴真至此不再养狗,也不再食狗肉。他属下虽无此忌讳,但平日一向多避着他才尝尝鲜。
  奴真不再说什么,见他们准备将狗肉串到火上烤,道:“我教你们个新招儿。”
  于是变由他发号施令,让人抬了两瓮冽酒来,安放柴火堆当中,将切好洗净的狗肉一块一块投入其里,盖子封好,然后点火。
  烈火熊熊,天气也不再寒碜起来,大伙儿围坐一堆,谈笑风生。
  “好香!”猛火过后,酒瓮里传出一阵香气,既有酒之醇,又有肉之味,把所有鼻孔都吸引住。
  “可以吃了吧,头儿?”
  “等一等,用慢火炖炖,味道才更好出来。”
  “哎,我怎么感觉饿了好久似的!”
  众人哄笑。
  又有人问:“头儿不吃狗肉,这法子从哪儿得来的?”
  奴真答:“小时跟着阿爸,大碗酒,大块肉,兴这么吃。”
  “难怪!”
  “好了吧?”又有人问。
  奴真站起来,几乎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了,凝神屏气,盯住酒瓮。奴真忍笑,点头,火瞬时被盖灭,被踩灭……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旋而瓮盖掀开,哇,几乎人人大嗅一口,有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取了碗来,每人盛一碗,热烫烫的,端在手中,酒已不酒,仿如浆酪;肉已糯软,入口即化。大汉们个个都两口吃个干净,嚷嚷着再来,恨不能把舌头一齐吞到肚里去。
  这时另有两只黄狗过来,似乎也受了香味吸引。汉子们大笑,几人骑马而至,“呔,你们吃什么呐!”
  一看,自己族内人,回道:“狗肉!你们来晚啦!”又是一阵笑。
  “狗肉?”马上人交头接耳一阵,道:“首领禁止吃狗肉,你们不知道吗?”
  “啥,谁说的?”
  “去斤首领说的!”
  “去你的吧!”也许是因为酒的关系,人飘飘狂。
  “把架子撤了!”
  “嘿嘿嘿,干什么呢!”
  仗着马,那几人竟横冲直撞过来,汉子们猝不及防,居然被一人踏上了柴烬,把一只酒瓮推倒。
  酒瓮已空,尚余几点残汁,从瓮口缓缓淌下,一滴,两滴。
  现场静默弹指。
  “好哇,兄弟们,欺负人不带眼,把他拖下来,打!”
  “揍他!”
  汉子们怒了,一拥而上,那马被活活推倒,骑士转眼被拳头淹没。
  余下同伙一见,好汉不吃眼前亏,动作倒也迅速,挥鞭调头,可惜汉子们不是好惹的,一人号称“叔孙建第二”,套马乃佼佼者,杆子一招,一套一个准;另有外号神投手的,捡了尚带火星的柴火木头朝人后背心一扔,唉唷,人就掉下来了。八个抓住七个,余下那个托得马福,大叫“你们等着”逃了。
  七个人被扁得面目全非,汉子们权当饭后活动筋骨,个个按着指关节嘎嘎作响,感觉心满意足,转头,阿呀不好,他们的头儿正手抱前胸立在后头看着他们呢。
  酒气下去才想起,现在他们的头儿不再是整个须卜部的头儿,现在须卜部的头是另外一个人,他们打了头领的手下,因为头领说不准吃狗肉……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尚未想明白怎生收拾,传来一阵马蹄声,这次是大队伍,动静比刚才大多了。
  众人有些慌张,个个瞪大眼。奴真淡淡一笑,指指地上七人:“把他们弄下去。”
  打头的果然是须卜去斤,带着他的苍猊,身后跟着百来号众。部下收拾回来到奴真身边,一人喃喃道:“来得这般快!”
  去斤下了马来,告状之人随之翻身下马,见众人团团围坐无事之状,问:“人呢?”
  “什么人?”奴真并不甩他,由部下反问。
  那人气急败坏:“被你们打的人!”
  “你搞错了吧,我们一直在这儿喝酒吃肉,哪打什么人。”
  “你们!定是你们将人藏起来了,把人交出来!”
  “可真好笑,说我们打了你,可有半点凭证?”部下见奴真一直不动声色,胆劲儿也大了,戏演得十足。
  “好啊,你们打了人不敢承认,算什么好汉!”那人计上心来,换了副面皮,冷笑数声:“如果你们怕,就永远藏着好了。”
  “嘿,说话小心点儿!”神投手骂道。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们敢不敢向天神起誓,你们没打我那七个同伴?”他指着他问。
  神投手支支吾吾。
  “不敢了吧!想不到奴真枉称少年英雄,今日方知原来是缩头缩尾之辈!”
  “小崽子,活腻味了!”神投手操起半截柴火棍。
  “放下。”奴真朝他摇头,对去斤道:“叔叔来得如此迅速,带的人又是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另有要事而来。”
  “唔。”去斤点头,“我聚集众人刚想讨论一桩要事,正找你,结果半途遇到他,就到这儿来了。”
  “何事?”
  去斤招一招手,所有人都下了马,告状之人急道:“首领,事儿还没问清楚呢!”
  “待会儿再说。”去斤道。
  那人咬碎半口牙。奴真看他一眼,心想,他不明白,在他那里天大的事,在去斤和自己眼里,不过是小事。有本事的人,再大的事也可以转手化成小事;没本事的人,烂谷子陈芝麻也成了大事。
  “我想,过了这个春,咱们部迁到贺兰山下放牧。”去斤以首领身份说话的时候,除了嗓音改不了的沙哑,表达倒也十分流畅。
  这不是变相投奔贺兰部?众人议论纷纷。
  “我不同意。”奴真断然道:“当初率部众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是为了支持拓跋家复国,也是人心所向。况叔叔你答应过我以代为首,何故现在出尔反尔?”
  “咳,”去斤脸面变红,“我、我只是说去放牧,没有说——”
  “是呀,反正贺兰部也是以拓跋为主的,我们依附他,也不算什么。”有人庸和。
  奴真勃然大怒:“须卜世为代国臣属,阿爸更是因此获得忠贞美名——若非如此,我何故一言不发推让叔叔当上首领!可是你们,不过因为贺兰势大,或者曾受一点小恩小惠,就弃大义于不顾,阴谋叛主,道义何在!”
  “奴真先莫如此激动。首领只是提出一个想法,这不正让大家商讨嘛。”一名年长者道。
  “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也有人赞同奴真。
  去斤这时却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如果我坚持呢?”
  奴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默然无语。
  一种怪异的气氛慢慢孳生着,人们变得不敢出声,交替望着新旧两任首领。
  猛然间,苍猊扑出,冲向奴真。
  所有人大惊失色——它没有套链子,意识到这一点后,人们更加恐慌,再无人端坐得住。
  “倍金!”去斤叫他的副手。副手乙弗倍金是乙弗代题第四子,生得瘦弱,却对危险残忍的东西特别感兴趣,长了一只与犬一样灵敏的鼻子。去斤当上首领以后,贺兰染干说他不应再终日与犬为伍,调了这后辈来帮他。
  倍金站在远处,朝他耸耸肩。
  这是什么意思?去斤想,他记得因为倍金坚持要带苍猊出来,出发前他还特意检查了一下铁链,他为什么要把它放开?
  桔红色的眼睛妖异如兽,不,这本来就是一只兽。奴真不慌不忙,他并没有掉头就跑,而是朝去斤奔去。
  神投手扔过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适时帮他阻碍了一下苍猊的脚步。
  “嘿,想想办法呀!”神投手边投边对“叔孙建第二”道。
  “我找个圈子试一试。不过——要是套着了反过来咬我们怎么办?”
  “你管那么多!先救头儿再说!”
  “你要害我?”奴真问去斤,喘着粗气,面对面地。
  “不。”
  可是奴真不再需要他解释,一把尖刀捅进他胸膛。
  “一,二、三,好,套!好,拉!”套马圈准确落在苍猊头顶,三条大汉齐用力,终于阻住它势头——那张血盆大嘴,离他们的头仅仅相隔两丈。
  苍猊以腿刨地,雄武如狮,绳子咯咯直响。
  “好家伙!”神投手挥汗如雨,咬着牙。
  一人走近绳中央。
  “是他!他想干什么?”那个告状者。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朝他们笑了一下。
  “不好,快拦住他!”
  没有用了。喀嚓,绳索一斩为二。
  苍猊如离弦之箭。
  “哦不!”
  身体被猛地旋转。奴真没想到,此种情况下,去斤还有这般大力气。
  刚要反抗,却看见他朝他看了一眼,无悲无亦喜。
  一排森森白牙咬在对方肩头,前面最大的两枚,穿透衣服,深深钻入肉里。
  然后,那双眼睛,那双像极了他父亲的眼睛,无言地,疲倦的,永远的,阖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候辰反复

  关于须卜去斤的死,大致流传两种说法。一种说他是被奴真杀死的,一种说他是被苍猊咬死的。持前种者,以刀伤为柄振振有辞,持后种者,以亲眼目睹为据绘声绘色。总而言之,在魏新刚建立的日子里就发生这样的事,总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不过魏王似乎并不介意,以族长之礼风光安葬去斤,并依奴真的建议,将苍猊殉葬。
  葬礼安排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是灰蒙蒙的,直到葬礼结束也仍然一片灰暗。地上积着几滩红红的血,那是宰了的羊送上祭台后没有流干的,有点像人的血,又不太像。奴真低头对着其中一滩怔怔出神,一人拍了拍他肩膀。
  两个老朋友走在霾霾的雾气中,几头长着金黄色软绵密毛的骆驼从他们身前经过,载着妇人小孩,拉运着物什。
  “去喝碗奶茶暖暖身吧。”拓跋珪建议。
  奴真点点头,两人随便钻进近旁一个毡帐。
  炉前围坐着几名年长者,听到响声,朝他们看来。
  不像鲜卑人,他们长着蓝眼睛,高鼻梁,可能刚刚迁来,并不认识他两个。不过虽然互不相识,他们依然让出两个位置。
  语言似乎也并不很相通,让人无从攀谈起,听了半天拓跋珪才从闲聊中偶尔领会几个字句,有点像柔然人的发音。
  时间缓缓淌着,年长者们一边相互劝酒,一边时不时说话。再经一阵,酒意浓了,话也不说了,转而你一首我一首的对唱起来。
  拓跋珪与奴真皆一撼,不约而同抬首。
  这哪是唱歌,分明是相互间的问候,是情感的抒发,是对长生天的倾诉!
  天何其大,地何其广!只身孑影的,何其寂寥!勇武的宝剑啊,要杀除山中的猛虎!胯下的骏马啊,才是我心中永远的娇娘!
  他们一首接一首的吟唱着,虽未达到慷慨激昂之境,但也称得上荡气回肠,胸廓为之一涤。
  奴真面上不肯露声色,然他内心的一些想法甚至是纠结,拓跋珪深能体味。他拍一拍老友手臂,奴真回眸,他朝他一举酒杯。奴真初时微愕,及至对上他目光,终于一笑,一干而尽!
  一个脑袋探进。
  “哎,主上,你在这儿呢,可找着你了!”拓跋虔道:“贺兰染干为去斤闹事来啦!”
  纛旗猎猎。
  贺兰染干身后聚齐了他此次来盛乐打猎的所有人马,乍一看去,数目相当庞大。
  “大人,”吐突察台道:“这架势真像打仗。”
  “吓唬吓唬拓跋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贺兰染干脚踏金鞍,手持长鞭:“我看他敢公然包庇凶手!”
  “他会交出奴真?”
  “当然,”染干自信地:“初时我让去斤上位,他还不是就得让奴真下来?”
  “这倒是,”吐突察台附和:“谅他不至于不自量力到敢违抗你的地步。”
  两人同时大笑。
  一个黑点出现在视野中,不久后,另一骑跟随出现。
  “哈,拓跋珪与奴真!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大人明见。不过奴真那小子真奇怪,拓跋珪要把他交给我们,他还乖乖跟来?”
  “哼,等他落到我们手中——”他突然停住了。
  天与地交接的边缘,一道黑线快速移动。马蹄隆隆。驶得近了,黑线变成黑阵,仿佛无边无涯的铁流,吞噬阻碍他们的一切。
  贺兰染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吁——”红色骏马陡停,马上骑士道:“贺兰大人,听说你找我?”
  望着面前这张平凡无奇的脸,贺兰染干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怎么就让他复了国、称了王?
  奴真及后驰近,紧接着,拓跋仪、拓跋虔、叔孙建长孙肥这些人也都到了,他们一字排开在少年魏王身后,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染干笑道:“麾下精英全都出动了啊!察台,你得叫我们手下人好好看看,这可个个都是年轻一辈的英雄,他们的榜样!”
  察台应是。
  拓跋珪像没听出他嘲讽,只回道:“贺兰大人阵势也不小,不过吊祭友人,心诚就好,似乎用不到如此排场哩。”
  “吊祭?——不错,我是来吊祭,顺便看看去斤眼睛可阖拢不阖拢得上?”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尔旁须卜奴真,妄杀其叔,令其惨死,你身为人主,不但不查明真相,反欲遮掩,去斤地下有灵,安得瞑目!”
  拓跋珪语气平平:“去斤被他养的恶狗咬死,当时所有在场之人都看见。”
  “说得好听!刀伤呢,刀伤你怎么解释?”
  “他难忍痛苦,以一刀求速死,重返长生天。”
  “一派胡言!在苍猊扑上之前,奴真已刀伤其叔!”
  “啊,这样说来,更早一步的是,去斤放苍猊想咬死奴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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